完结:我爸妈去世后,奶奶卖了城里的房,将我们带回了老家

发布时间:2024-11-15 16:21  浏览量:2

图文来自网络,侵权请联系删除

父母死后,奶奶带大了我和弟弟、双胞胎堂哥四人。

在我们眼中,奶奶蛮横无理,且怕死。

最擅长的就是倒地撒泼。

这个讨厌的小老太,在我堂哥结婚的第二周。

悄无声息地跳河了。

1.

那年我五岁,弟弟两岁。

我爷爷八十大寿,我和弟弟生了水痘去不了。

奶奶骂骂咧咧地从老家赶来。

「去吧去吧,你爸寿宴当儿子的可不能不去,我照顾他们。」

那天,爸爸妈妈搭着伯伯伯母。

一车四个,葬身车祸。

喜宴变丧宴。

爷爷进了医院。

葬礼上好多人哭,弟弟也哭。

只有奶奶没有哭。

她只是皱着眉头,「哭!哭没用,去睡觉!」

她强势无理,我很讨厌她。

后来的很多年,我都觉得,如果她没有一定要爸妈去。

爸妈不会死。

那场车祸,伯伯伯母留下了六岁双胞胎兄弟。

奶奶卖了城里的房,将我们带回了老家。

货车司机家里赔了好多钱,但奶奶一直捏着。

见人哭穷。

有次放学,听见几个婆子指着我们议论:

「要我说,李淳英就是克星,早年克父母,晚年克夫克子。」

李淳英是我奶奶的名字。

奶奶知道后,端着板凳挨个冲到几个人的家里。

天天去,连着骂了三天。

2.

村子里的人都说,徐家七旬老太,是个疯婆子。

惹了谁,也不能惹她。

奶奶是个碎嘴子,吃饭要碎碎念,我们在村子里玩晚了也要碎碎念。

像个无限炸弹,随时都在爆炸。

爷爷从那次之后,硬朗的身体虚弱了不少。

很少会下地去。

他总是在奶奶吼我们之后,将我们几个拉进房里。

从兜里掏出一叠搓毛了边的白纸。

一层一层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几颗大白兔软糖。

「吃了,心里甜甜的,咱不怪奶奶啊,乖哦。」

堂哥一瘪嘴,把糖扔到一边,「可王燕说,是因为爷爷奶奶,我们才没有爸爸妈妈的。」

弟弟一听到「爸爸妈妈」,哇地就哭了出来。

嘴里一遍一遍哭喊:「我要爸爸妈妈,我不要爷爷奶奶!」

爷爷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捂住胸口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奶奶从外面冲进来,手里拿着树枝追着堂哥打。

「叫你说!叫你说!」

「要找你爸爸妈妈,村里有条河跳下去就找得着。」

「你要活着就必须跟着我!」

我们几个被揍得惨兮兮,回了房间,挤在一张大床上,哭泣声此起彼伏。

难过得连晚饭都没有吃。

夜里我醒过来,被床边的奶奶吓了一跳。

她把摇椅搬在床边,坐在上面,睡着了。

「奶奶?你......」

她听见声响,猛地站起来,头来回摆动张望。

好似有些朦胧,嘴里大喊:「不能出去!」

屋里静静的,被她一喊我们全醒了。

她清了清嗓子,「没吃饭也睡得着,一群小猪仔。」

「煮面吃不吃?」

被揍过的我们听话了很多,吃面的时候没有闹。

奶奶板着脸看着堂哥,「徐子旬,面里被我下了咒,要是敢去河边玩,晚上小鬼就来爬你床。」

堂哥瑟瑟发抖,「不去了不去了。」

3.

几年之后,爷爷又进了医院。

医生说是肾结石。

但是问题不止是肾结石。

因为结石很久了,爷爷一直忍着,时间久了磨破了感染了。

导致了脓毒血症,伴随全身并发症。

八十好几的人了,还要进手术室。

奶奶靠在瓷砖墙面,双眼瞪得鼓鼓的。

像随时要爆发的炸弹。

爷爷被推进去时抬起手朝着奶奶挥了挥。

我以为他是说一切安好。

没想过是在告别。

我以为奶奶这颗炸弹会在医院爆炸。

但是她没有。

只是安葬,办宴,收钱。

事情过去后,她的妹妹从外地赶回来。

张口就是,「好姐姐哟,我儿要装房,你也知道大城市房价高,能不能借些......」

她话还没说完,奶奶提着扫帚就将她往外赶。

她也是不死心,天天在门口叫喊。

「李淳英你个没良心的,你一家死,赔了不少钱,现在老头死也收了不少钱!」

「你只进不出,我这个亲妹妹你都不管哟!」

「你不积德,你家那几个小孙子也得被你给克死!」

她以往不管在外面说什么,奶奶都不管。

但这一刻,我看见奶奶猛地站起来,在水缸里打了盆水。

回头瞪我们一眼,「进去。」

一脚踹开铁门,一盆水给她妹妹浇了下去。

「滚蛋!再不走,下次就是开水!」

那之后村子里关于奶奶的品行,越说越难听。

奶奶只是捂住我的耳朵。

「笙笙,不闻、不问、不管。」

4.

爷爷走了,奶奶没什么变化。

依旧蛮横。

守着一亩三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将我们几个带大。

我们内心是怨奶奶的,她严厉又凶恶。

但她也年纪大了,养我们也不易。

能理解。

两个堂哥一个当兵去了,一个进了厂子。

没有两个哥哥在,弟弟在学校被锁在厕所淋了一身尿。

我提着扫帚冲到他班上给他报仇。

却被一堆人围着。

他们说:「你奶奶什么样,你们就什么样,恶心得要死,泼妇。」

「扫把星奶奶带着扫把星孙子,尿和你们身上的味道多合适。」

「除了撒泼犯浑,什么也不是。」

我没忍住,举着扫帚乱挥,打到了同学的头。

老师叫来奶奶。

他说:「孩子之间小打小闹不算什么,但是拿东西打人,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女孩子举着扫把打人,像什么样子?出了社会就是瘤子。」

我哭了。

明明他们欺负弟弟在先,为什么老师话里话外都是指责我?

就因为我有一个蛮横的奶奶?

我扫了一眼奶奶,她手攥成拳眼睛死死盯着老师。

沉默了几秒之后,奶奶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办公室。

「啧,」老师皱着眉碎念:「没家教。」

老师正打算教育教育我时,奶奶提着桶进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泼那几个同学一身尿。

她扔了桶拍拍手,「你们倒我孙子尿,我倒你们尿,这件事扯平。」

被我打到的同学指着泛红的额头,「那我呢?我被她打了,我也可以打回来吧!」

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自己的头。

「来,打回来!」

「你只管打回来!」

奶奶越闹越凶,撒泼的模样实在有点浑。

但我和弟弟却掩嘴笑了。

小老太太,真的挺有种的。

老师们见场面控制不住,连忙围上去劝奶奶起来。

奶奶面色突然就沉了下来,抬着她皱皮泛黄的手指,指着老师的鼻子。

「你个狗屁老师!」

「我孙子被人泼尿,你说小打小闹,我孙女维护弟弟就成了社会瘤子。」

「你不道歉,老娘明天就去省里告你。」

5.

老师白着脸,在奶奶撒泼下给我们道了歉。

他说他处理方式不对,罚他们打扫厕所一个礼拜。

奶奶这才心满意足带我们回去。

这次之后,我们出了名。

学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徐笙的奶奶在办公室泼尿。

在地上撒泼打滚又犯浑。

传言不好听,但也没人敢再动我和弟弟。

弟弟偷偷和王燕谈了恋爱,被奶奶发现了。

在大冬天,白茫茫一片柔软的雪地里。

弟弟大高个,被奶奶小矮子提着棍子追了两条街。

我也跟着在后面追。

「不学好,该你念书的年纪你谈恋爱,该不该打!」

「没出息,王燕那姑娘从前怎么说你们的,你都忘记了?」

弟弟停下脚步,怔怔地回头,一把抓住奶奶飞过来的棍子。

「可她说的有什么错?」

弟弟站在雪地里,红着眼。

「就算这是一场意外,怪不得你,可你这些年怎么要求我们的?

这不行那不许,谁说到你,你就到人家里撒泼,村子里的人都是怎么看我们的!

从小就被人叫疯婆子家的小疯子有多难受,你知不知道!?」

「爷爷走了之后,你比谁都怕死!每年风雨无阻去城里体检,磕了碰了也要跑去医院!」

「奶奶,我们不是你的附属品,不是你说一就是一的......」

弟弟蹲下来,埋在双膝间抽泣。

我也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奶奶沉默了,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棍子。

面色阴沉。

「回家。」

奶奶对我们也不是随时板着脸。

大多时候声音是软下来,不向对外人那样拔高调。

但她真的很少笑过。

也没哭过,至少在我们面前。

这天夜里,她哭了。

她坐在院子里,门口的灯泡昏黄。

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她低低地抽泣,用手一直抹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她这一次哭,不是因为弟弟语气太重。

而是因为王燕的话。

这天她晚饭后去了王燕家里。

她说:「该读书的时候,就不要扯些有的没的,耽误学习对你和徐钦阳都不好。」

王燕却别过头,「觉得你孙子好玩而已,你当什么真啊?」

「谁看得起你孙子一样,也就你当回事。」

6.

我和弟弟躲在窗边,看见奶奶的身子抖了一下。

「你说清楚,我孙子怎么好玩了?你凭啥看不起?」

「他上赶着来帮我写作业帮我抄笔记,骂完他,随便哄他几句,他就哈巴狗一样摇尾巴。」

「没有爸妈的孩子是这样的。」

「他可缺爱了。」

奶奶抓起一帮的凳子,吓得王燕妈妈赶紧挡在她身前。

「老婆子,你想干什么!?」

我和弟弟都准备进去拉架了,可奶奶又把凳子放下。

冷冷地呵了声,「我孙子比你有出息,真心待人不搞假。」

「你啊心眼丑,长得更丑。」

奶奶就这么出来,看见我们两个也没说话,直直回了家。

但她出来的时候,眼睛就是红的。

弟弟听到了王燕的话,给奶奶道歉。

奶奶没好气地回了句,「知道就好,小兔崽子。」

这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她哭。

她比爷爷小了十岁,现在也八十几了。

佝偻着身子,在夜色中凄凉又落魄。

这么嚣张的老太婆,躲在无人的夜里,压低了声。

独自流泪。

我在想,过去这些年里,奶奶是不是也这样哭过。

她明明那么嚣张,怎么连哭都要躲起来。

不过,弟弟没和王燕来往之后,奶奶也消停了不少。

一个人去城里体检,还给我们买了衣裳和鞋子。

我是不喜欢她的,觉得她给我们丢面子。

她兜里不知道揣了多少钱,但给我们买的衣服又土又便宜。

但那又如何,钱没在我们手里。

后来村里要修路,每家门前都要挖一块地,用来扩大村路。

因为赔钱多少的问题,奶奶又炸了。

我和弟弟还在学校。

正上着课,弟弟就冲到门口。

「姐,快点,奶奶和别人打起来了。」

7.

一个八十几岁的老婆子,扯着两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头发。

在村子里转圈。

八十三岁,生龙活虎。

奶奶扯着她们头发转,她们也不还手。

只是一直扒拉着奶奶的手,嘴里咋咋乎乎乱叫。

围观的人也只是劝,也没人上去拉。

倒也不是奶奶有多厉害,只是谁也不敢说碰到这个八十多岁的疯婆子会摊上什么事。

奶奶转累了,也松了手。

喘着气坐在地上。

把她们吓得不轻。

「李淳英,我们可没动手!」

我把奶奶扶起来,她摇摇头说没事,「这些人盼着我死,上天不如愿,我身体好得很。」

她们都说奶奶手里那么多钱,却还要和她们争这三瓜两枣。

奶奶拍着腿,一脸嚣张。

「该我的就是我的,你们怎么总是惦记着人家的钱呢?」

「这件事,少我一个子儿,我跟你们没完。」

因为这个我和弟弟更讨厌她了。

连续几天没有和她说话。

她占了车祸赔偿金这么多年,没吐出一个子儿。

甚至,我也觉得她是个疯婆子。

模拟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我的成绩还行。

如果一直保持,211问题不大。

同桌嘻嘻一笑,「徐笙,打算上什么学校?」

「想去上海那样的大城市读书。」

「能见识不一样的东西。」

她似懂非懂唇角带笑,「也是,大城市有钱男人也多,要是能找个富家子这辈子就不愁了。」

我身体僵住。

怎么想去大城市见世面,就成我要去钓富家男?

我僵硬地牵起嘴角。

「去大城市打拼,为什么一定要靠男人?

丰富学识,自己致富自己满足,不可以吗?」

她还想说什么,就被王燕隔老远打断。

「你快别说了,她们家啊就是靠自己致富,她奶奶为了争几个钱都快疯了。」

「最好笑的是,老太婆说就算是一分钱也是孙子孙女的彩礼和嫁妆呢。」

「我妈只不过戳穿她的谎话,农村女孩需要什么嫁妆,她就发疯打我妈,扯得我妈头皮现在都在疼。」

「泼了十多年了还不死。」

我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用力打一人。

整个手掌,又热又胀,密密麻麻的疼。

她告老师之前,在班里大喊:「果然有什么老的,就有什么小的,你也是个泼妇。」

我眼睛有些发涩。

「我奶奶也没说错,你又丑心又恶。」

8.

考上大学之后,奶奶办宴席。

在村中心广场摆了好多好多桌。

几个男人,夹着烟一直蛐蛐,一边喝酒一边笑。

「考得再好又怎么了,就算上清华,还不是嫁到别人家里去,洗衣做饭都不会才真的遭人嫌弃。」

奶奶没有发火,只是招呼别人吃饭之后坐在他们旁边。

「就算嫁人,那也是个疼老婆的好人,嫁给你们这种嘴女人的土货,倒不如不嫁好。」

「长得丑可以去整,没文化可以去学,像你心眼子差,没法子治。」

她抬起手推了推别人的碗,指着桌上的鱼。

「多吃点鱼,毕竟你最会挑刺。」

大叔踩灭烟头,重重地拍桌,声音又凶又恶:「李淳英你别太嚣张。」

「就算她嫁得好怎么?家里有你这个婆子,迟早被克死。」

有些人站起来说他话难听,拦着我奶奶,怕她发疯。

奶奶却没有动,只是笑了。

眼睛弯成一条缝,挤压出眼尾的皱褶,「哦。」

奶奶还是那个奶奶。

看人仰着头,走路叉着腰。

上了大学之后,离家就多了。

教会奶奶玩微信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手机随时都是她的消息。

她喜欢发很长一段语音。

60秒是微信的极限,不是奶奶的极限。

过年回去的时候,村里人路过,总是不厌其烦地打听掺和我们的事情。

「笙笙回来啦,有没有对象啊?」

「我表叔家有个侄子和你差不多大,要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他人板板正正的,今年刚好三十,虽说是修汽车的,

但人老实,是个成家的好对象。」

奶奶叉着腰,呸了一声。

「笙笙才上大学,急什么急。」

那人摆摆手,「谈个几年,毕业出来正好结婚生娃,一点也不耽搁啊。」

「我也是好心,再说了,笙笙迟早要嫁人,早点有人选少走弯路。」

9.

奶奶眉头一皱,嘴里的热气在空中飘散。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年纪大,想祸害我家笙笙,没门!」

「年纪大是好事,年纪越大越会疼人。」

奶奶撇了他一眼,「村头的杨瘸子人老实年纪大,孤家寡人一个,把你女儿嫁过去,不仅会疼人,过几年等他死了还能分钱。」

「你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赶紧去给你女儿说亲事。」

那人面红耳赤,映在冬日的雪白中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他冲了几步到奶奶面前,撸起袖子,「李淳英,老子好心,你别过分!」

奶奶轻蔑一笑,丝毫没有把他的气急败坏放在眼里。

「年纪越大越疼人可是你说的,我也是好心,你怎么不乐意了?」

「没事儿赶紧滚,大过年的别逼我扇你。」

他走后,我拉着奶奶进屋。

我问她,她这么大年纪说话不留情真的不怕别人打她吗?

她说年纪大了骨头脆,如果敢动手,她就躺地上,不赔个十万八万她不罢休。

她说:「反正是活够了。」

我笑她,「你这么惜命怎么会活够。」

每年检查雷打不动。

她说,这些人只会欺负胆小的人,谁都怕摊上事儿。

但她身体出问题那就不一样了。

老人生病会拖垮一个家,以前我们还小。

她垮了,我们怎么办。

现在没事了,我们长大了,她如果生病就不治了。

奶奶身体那么好,才不会生病。

这一年过年,大哥在部队,只有我们三个在。

院子里积了很多雪,踩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

我们几个铲雪,铲着铲着就打起了雪仗。

就和小时候一样,我们在院子里闹。

奶奶坐在摇椅里静静地看着。

二哥被我们追着欺负,大喊:「奶奶,两个小鬼欺负我一个!」

奶奶保温杯里的热茶腾腾热气。

「明年过年子旬回来,你让你大哥帮你就是。」

二哥点头,像泼水一样扬起大把雪花,「就是就是,大哥回来收拾你们。」

我们的笑声,飘向远方又被风吹回来。

回荡在院子里,和小时候重合在一起。

可是才过去一年。

这个嚣张跋扈全村都怕的老太婆。

在二哥婚后的第二周。

瞒着我们跳河了。

跳下去之前她打了个报警电话。

她说:「警察同志,来帮我收尸。」

10.

凌晨四点接到电话,我发了个消息给老师,收拾出门。

请假条来不及签字了,我等不及。

天很冷,还没亮,读书时奶奶也是这会儿起来给我们煮蛋。

我哈了口热气,脖子缩了缩。

车站外的早餐摊子冒着热气,一缕缕雾气扬起,又在风中散去。

我买了两个鸡蛋捧在手里。

还是好冷啊。

我明明记得在冬日的早晨,热鸡蛋捧在手里特别特别暖和。

在回去的高铁上,我盯着窗外移动的树木山崖。

内心又空又麻。

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流泪。

我早就不讨厌她了。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哭。

我是第一个赶回去的,老太太盖着白布躺在镇医院的停尸间。

我只是扫了一眼,心里就堵得慌。

警察说岸边放着奶奶的布鞋和手机。

我点了点头,接过东西。

我在镇上的殡仪馆等着哥哥弟弟回来。

这场葬礼就我们四个。

奶奶这一辈子是嚣张的。

不想看到有些人幸灾乐祸的笑脸。

大哥开口:「笙笙你回去休息一会儿,熬夜会变丑。」

我回过头看着灵堂上的照片。

这些年从没有见过的照片。

是她才拍的。

奶奶花白的发梳得整齐,漆黑的眼眸看着镜头,嘴角微微上扬。

是平静又温和的笑容。

我摇摇头。

「不了,小老太会生气的。」

后来我们坐在被金色烛光围绕的冰棺前。

大哥说:「奶奶,你带来的饭菜真的很好吃,战友都喜欢得不行。」

「你给我的腊肠被他们分光了,我都没吃几口呢......你给我的腊肠就没了。」

二哥侧过头去,眼眶微微湿润,却打趣起来:

「奶奶你看,大哥就知道吃。」

「最爱吃的可不是我!是小妹!」

我来了劲,撅着嘴回忆:「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包子被狗叼走,足足追了几个小时,你躺在地上耍无赖的时候倒是和奶奶像极了。」

「笙笙,你耍皮的时候可差不到哪儿去。」

我们吵吵闹闹,回忆从前。

就像很久之前挤在一张床上一样,笑成一团。

我们笑着笑着,忽然就停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静默之后,我们几个都没有再说话。

11.

原来火化之前还有一场告别仪式。

这是我在奶奶去世以后,第一次直视她的脸。

她是个睡觉都会打呼的人。

最安静的一次,大概就是现在了。

我围着她绕一圈,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了个遍。

她还是不怎么白,脸上的皱纹即使没有表情都很明显。

她的手又糙又厚,手指粗粗的,茧子一层又一层。

原来死人的皮肤摸起来像冰凉的砂纸一样。

原来火化的时候是看不见的。

原来骨灰要自己去装盒的。

这一切真的发生得太快。

来不及适应。

更来不及悲伤。

回到小院,空落落的。

屋里子收拾得很干净。

明明只有简单的几个房间。

却承载了奶奶的一生。

我学着奶奶的样子,坐在院子里。

「你说,徐家户上的人都没了,宅基地是不是可以收回?」

「你还别说,我好像听说过,户上都死了之后,村里是可以收回的,房子收不回来,但地好像是可以的哦,就是不知道收回来会不会分配给我们。」

风夹杂着闲言碎语吹进了我的耳朵。

这些人怎么可以这么大胆!

在刚死过人的家外讨论如何分掉人家的东西?

我猛然站起来,提着凳子冲了出去。

哐当!

我将凳子砸在她们中间。

像一个疯子一样冲上去撕扯她们的头发。

「让你说!让你说!让你们说!」

奶奶一直都说:

「强势些才不会有人欺负,坏人要坏人来磨,笙笙胆子太小,往后要都遇见好人才行。」

她一直都说我柔弱。

可现在,我这股撒泼的劲,怎么也使不完。

哥哥弟弟们办事回来时,我们已经被人拉开,团团围住。

「谁敢!打我奶奶的主意,我就去谁家闹三天三夜,都别想安生。」

我顶着乱发躺在地上撒泼,任谁劝也不好使。

「徐家人就是没教养!」

他们还叽叽喳喳出声。

哥哥弟弟一听就撸起了袖子。

又是在冬日,地上滑滑的。

我们四个和他们打起来了。

像当初的奶奶一样。

规矩法律,有时候是用来保护坏人的。

如果没有这些束缚,有一些人大概活不到终老。

不过,撒泼发疯真的挺爽的。

12.

床头系着四条红绳。

那是奶奶之前在庙里求来的。

别人的红绳都是学业有成,万事如意。

而奶奶托人写的是——随心,快乐。

奶奶这一生没有随心快乐吧。

小时候就听爷爷说过,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女。

家境还算不错,经营一家买包子的小店铺。

奶奶上了初中,家里就出事了。

那个年代能供女孩上学真的很不错。

可一场火毁了这些。

奶奶拖着她妹妹到处打工,才遇到了同样在外打工的爷爷。

这一生她和爷爷带大了两个儿子,本是享福的时候却又遭变故。

七旬了,拖着四个孙子。

拉扯我们长大。

她是真的累了吧。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着急。

迫不及待地去死。

没有留下一句话。

她常说的一句话是:「哭!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哭。」

我小时候问奶奶:「奶奶你为什么总是又凶又恶,这么凶不会有人喜欢的。」

「村子里的人都说你坏话,你就不能改改嘛?」

奶奶躺在摇椅上闭目,她说:

「我再凶,没对好人拔刀,我再恶,棒打的也是自己凑上来的杂碎。」

「随意随意,我只晓得有我在一天,就没人可以骑到我头上。」

「就算七老八十,我也不是个软柿子。」

「改不了,改不了。」

我打开了奶奶的手机。

微信界面只有四个置顶。

界面上红色的草稿字样真的很刺眼。

是哪天夜里,奶奶分别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可最终这句话只是静静地躺在输入框。

变成了草稿。

我点进去,一一发送。

叮咚。

奶奶对我说:

笙笙,奶奶等不到你结婚了,日后不结也成,咱有钱。

13.

她的床下有一个木箱子。

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

「大哥打开吧。」

我把箱子推到哥哥面前。

他站得很直,沉默着打开箱子。

箱子角落那张熟悉的搓毛了边的白纸,一层一层打开。

里面的大白兔奶糖已经过期了。

奶奶留了四张银行卡。

上面贴着白胶布分别写着我们的名字和密码。

最底下是一张合照。

是我们小时候在院子里,全家人的合照。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伯伯伯母都在。

也不知道奶奶平时看了多少遍。

都卷边了。

老太太还写了封信,收信人是爸爸妈妈和伯伯伯母。

也许是还没来得及烧掉。

我们谁都没敢先打开信来看。

我心口越来越堵,拿过信打开。

奶奶说:

【徐家还有人在,那群泼皮狗子就想欺负咱,为娘年老但不好惹。

孩子多,我不会管教,平时凶了些。

但好在孩子很好,一个比一个出息。

你们过得咋样?

且再等等我。】

里面写了好多好多关于我们几个发生的事。

摔跤了,打架了。

被欺负了,帮我们讨回来了。

一桩桩一件件,何时何地。

一字不落。

她很骄傲地告诉他们,我们越来越有出息。

她这个骄傲劲,从来没变过。

我想起之前,奶奶跟个大喇叭一样。

逢人就说:「对对,我大孙子留部队了,以后高低也是个官。」

「对对,镇中第一是我孙女。」

「是啊是啊,二宝自己开小厂了。」

换来人家翻着白眼地回答:「是了是了,了不得。」

那时她踮着脚摸堂哥的头,抬手摸我的脸。

她眼角挤出一条一条又黄又黑的皱褶,手掌又糙又厚。

手指的茧子磨得我脸发痒。

她明明笑着,可嘴里还是严肃地告诉我们:「在外边多注意,可别惹祸。」

「老婆子还在这儿,谁要欺负你们,我上他家躺着去。」

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

信的最后,奶奶说:

得癌了,不治了。

13.

我拿着信的手开始发抖。

泪珠砸在纸上全然没觉。

这么嚣张的老太婆,写信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嚣张了。

真的很讨厌。

你怎么就这么着急......

着急得一句话都没给我们留下。

我蹲下来。

终于,泪就像被开了阀水龙头。

把这几天堆积在胸口的疼。

一下子,全部,用力地释放出来。

那张写着名字的银行卡,什么都没说。

又好像说了千言万语。

我们四个抱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

放声地哭出声音。

这么些年奶奶并不宽厚的肩,用她的嚣张撑起了徐家阴雨绵绵的天。

现在天晴了。

我们没有奶奶了。

我泪眼模糊地抬眸,恍惚间看见爷爷拿着大白兔过来。

「吃了心里甜甜的,咱不哭。」

奶奶在一旁叉着腰。

「哭没用,老婆子我好着呢!」

你再等等啊奶奶。

马上就过年了,说好一起过年的。

你好讨厌,你是大骗子。

大哥都回来了,你为什么......

不能再等等。

你说你喜欢大红的围脖,我学会了。

我还没织完,还没给你呢。

这个天那么冷,河水那么凉。

14.

时间过去,依旧生活。

却总是在夜里盯着微信置顶那个头像,希望能发生点灵异的事情。

收到老太太60秒的语音消息该多好。

老屋不经常回去,那些草长得可快了。

我把大红围脖和手套放在墓碑前。

「奶奶是小气鬼,一次都不来梦里找我。」

「围脖和手套是你孙女我一针一线打出来的,

可以来梦里看看我了吗?」

嚣张的老太太,说好了。

一定一定。

要来梦里看我啊。

标签: 伯母 王燕 李淳

外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