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跟我说她错了，可她一直在爱着我 || 渡过

文 / 唐卓

六年前，我被确诊了躁郁症，学术别名双相情感障碍，据说是比抑郁症更糟糕的精神疾病。确诊后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我不用再被心思重，性格偏激这些词语裹挟了！我只是，生病了。实际生病的时间要久远很多，久到我无法追溯开始的时间，我只知道在无数个黑夜和白天，我的身体和被禁锢的灵魂常常纠缠在一起，满身是伤……然后，我会舔舐伤口，缝缝补补……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回忆，或者说我们一直在被过去绑架着，提到导致我生病的“病因‘事件和人，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滔滔不绝几天几夜。

但是……允许我拿和我妈的相处举一个对例子吧，小时候，每次和我妈产生分歧她情绪失控，她每次都会用：“你就是和人不一样！”来结束谈话，说的次数多了，这句话就变成了魔咒，每一次遭受挫折，我脑海里都会浮现这句话：“你就是和人不一样！”后来一切的根源不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我本身。这很痛苦，因为如果根源在我本身，那我所遭受的就变成了必然，而我则是罪大恶极。

曾经在我妈的认知里，抑郁症也好，双相情感障碍也罢，都是人们自怨自艾的情绪，本就可有可无。我告诉她我得了躁郁症的时候，她说“你只要觉得自己抑郁了你就抑郁了，只要你不去想，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好了，哪有什么病！”

我庆幸她没有说我是装的，虽然她一定这么想过。我拿出医生的诊断和她理论，她说，“骗人的，说你没病怎么给你开药赚钱？” 我语塞。我不再试图说服她了。

躁郁症因躁狂和抑郁两种状态交织命名，我妈第一次见识到它的威力，是我抑郁状态爆发的那天。

印象中的那天阳光洒满街道，下夜班的我和同事说说笑笑的往地铁站走，等红绿灯的时候，一辆汽车加速驶过我们面前，“嗖”的一下，一个慌神， “天色”突然阴黑起来，我走不动了，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寸步难行。

地铁站就在马路对面，可我清楚地知道，我过不去。我匆匆告别同事打了个出租车，刚上车我的眼泪就涌出来了，我能感觉到司机侧目偷看了我好几次，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天塌地陷般的绝望笼罩着我，我握紧拳头抑制我想跳车的冲动。

我给我妈打了视频电话，她看到我当时的鬼样子吓坏了，我说：“妈，我好难过！”，然后我彻底不压着了，放声大哭起来，她无助的在电话那头用她最温柔的语气安抚着我，忍不住和我一起哭，义正言辞的说如果我死了她也不活了……她用着等同于生我时用的力气把我从下坠的深渊往外拉。那一次，我被病症折腾了一个多星期，她被我折腾了一个多星期，我愧疚，自责却又毫无办法，她终于‘认可’了我是真的病了。

后来，老妈说：“你以后如果感觉不对，不要和别人说，一次两次可能还好，时间长了会让人厌烦的”，她又说：“和我说！不和妈妈说和谁说啊？”，就这样，我长这么大我们第一次达成了共识，且这样的共识，像一剂强心药，给了之后的我莫大的支撑。

从此以后，我妈成了我情绪的垃圾桶。

我无数次在她面前声讨她兄弟姐妹们对我的恶行，她忍受着我和祥林嫂一样歇斯底里的循环演讲，既不能拿着过去的事情帮我去他们面前论对错，又不能因为我完全和她的亲戚们斩断亲缘，从了解事情始末，到耳朵听出茧子的麻木，她忍受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说：”那我怎么办，我去把他们都杀了？”，大部分时候她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知道我在折磨她，我想我只是不敢承认我对她也有恨，但却实打实残忍，不留情面地报复着。但我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反而为这样的自己不齿，我知道了她是那么爱我。

我又一次抑郁爆发了，躯体化（情绪转为身体的不适症状）严重到呼吸困难，全身麻木没了知觉，当心脏也有了疼痛感的时候，我打给我妈：“妈，我好难受，又开始了……”她突然嚎啕大哭：“都怪我，你成这样都怪我，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这次换她哭得停不下来了！

我怔住了，我也该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没有眼泪，我只是静静的听着我妈哭泣，那哭泣里好像有懊悔，无助，祈求，心疼… … 她的声音慢慢弱下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说：”妈，我好多了“。妈妈的眼泪真神奇，我的躯体化被治愈了一半。

我还是不承认我恨过我妈，我只是怪她，一直嫌弃我不够强大却吝啬教导我如何强大，让我觉得没资格恨她只能恨自己。

但是现在我妈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她曾经的错，她在一点点改变，而我也因为她的改变在一点点的被治愈。我不知道我会不会‘重新成长’成一个身心健康的‘成年人’，也可能终其一生我都要被躁郁症左右，但是我已经不再畏惧了。

我妈妈一直在，她说她错了，而且她一直爱我。

封面图源：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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