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珍和李敏 6 是妈妈救了娇娇
发布时间:2025-10-20 07:13 浏览量:19
严厉的爱
在这个时期,娇娇对妈妈的看法是很矛盾的。她有时候觉 得妈妈心太狠,太厉害;有时候又觉得妈妈的严厉并不是没道 理的。很多时候,妈妈的要求是对的,的确是想让她学好。
娇娇忘不了这件事:
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洋娃娃,这是她从莫斯科带来的玩具。洋娃娃很大,有一尺多长,睡下会闭眼睛,拍她会哭。这 是娇娇最心爱的玩具。
那正是德苏战争热火朝天进行的时候,远离前线的伊万诺 夫市,也是一派备战的景象。学校开设军事课,比娇娇大一点的孩子都要参加军训,其中有一个项目是练习跳伞,孩子们排着队走上跳伞塔,背着空降伞跳下来。
娇娇和她的小伙伴们对 跳伞入了迷,他们常常跑去观看大哥哥、大姐姐们是怎样威风凛凛地从跳伞塔里跃出,干净利落地打开伞的保险,飘忽飘忽地落下来。他们真想也能跳一跳,试一试。可是这种机会不可能落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只能瞪大两只羡慕的狠睛,远远地看着。
不知哪个小朋友突然出了个主意:我们没有机会跳伞,就让娇娇的洋娃娃跳一次伞吧。
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娇娇也同意了。他们在洋娃娃的身上绑上一条大手绢,跑到二楼的窗口旁,把洋娃娃往下扔。只听啪地一声,洋娃娃垂直地跌落地 面,摔得粉身碎骨。原来这个洋娃娃是用泥做的。
看着洋娃娃成了一堆烂泥片,娇娇伤心地哭起来。她把这 些烂泥片拣了起来,抱回家去。她以为又要挨妈妈的打了。妈 妈问清了事情的经过后,并没有责备娇娇,也没有说一句小朋 友们的不是,只说了一句:摔坏了就算了,事情就过去了。
第二天,这些孩子们又到一起玩了。这次他们是在一个小 姑娘的家里玩。这个小姑娘有一只小红皮球。娇娇在离开她们 家的时候,把小红皮球揣在杯里带回家了。
她心里是这样想 的:哼,你们出的主意,让我的洋娃娃跳伞,把我的洋娃娃摔 坏了,我没有玩具玩了,这只皮球得归我。
可是没有想到,她前脚刚到家,这个小姑娘的奶奶,后脚 就跟来了。老奶奶告诉贺子珍,娇娇把她家的小皮球拿走了。 贺子珍让娇娇把皮球还给老奶奶,娇娇只得把皮球交了出来。
等老奶奶一走,贺子珍就训斥起女儿来:
“别人家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拿?你实在喜欢,想玩,可 以向人家借,要征求人家意见,得到人家的同意,玩了以后要还。怎么能够自己喜欢,想拿就拿呢?即使别人摔坏了你的洋 娃娃。你这样做也是不对的,对别人一定要宽容。”
这次,贺子珍没有打娇娇,而是罚她每天傍晚去国际儿童院 把自己的那份晚饭打回来。伊万诺夫市的清晨来得早,晚上黑 的快。下午5点钟,天就黑了。而国际儿童院开晚饭的时间是6 点钟。
国际儿童院离她们的住处要走半个小时的路程 中间要 过一道沟,还要穿过一片小森林。这时的娇娇才只七岁,一个人 摸黑走那么长的路,她还没有走过。
她多么的害怕,但是娇娇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每天去走这条黑路。谁叫自 己做错了事,做错了事就得接受妈妈的惩罚。有时候,娇娇打 完饭回来,月亮己经升起来了。
每次娇娇挨妈妈打以后,她的脑子就在转一个问题:妈妈 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狠?她是不是不爱娇娇了?她是不是娇娇的 后妈?因为她听别人说过,做后妈的都是心狠手辣,打骂小孩的。
但是以后发生的一些事,逐渐改变了娇娇的看法。有好几次,她发现,妈妈对她并不是只有严厉、苛刻的一面,妈妈是爱她的,而且是非常的爱。妈妈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是一种寓于严厉中的爱。
当然,贺子珍与女儿相处,并不是只有训斥与打骂,有时候仍表现出挚爱与热情。
娇娇对妈妈的这个认识是正确的。贺子珍的心,就象一颗 被重重苦难折磨得失去了弹力的橡皮球,它已经被一层硬硬的 外壳包裹住了。但是,在她内心的深处,仍然流动着滚热的血 液,在硬壳的表面,也仍然存留着还没有完全老化的部份。爱 的泉流就从这里突破,滚滚流淌。
在贺子珍的心里,女儿是她的安慰,是她的精神支柱,她 是为了女儿才这样苦熬人生的。
常常有这样的事情,白天她见 到娇娇,没有多少笑容,到了深夜,她反复难眠,打开电灯, 深情地、久久地注视着熟唾的女儿,仔细地察看她的眉毛、眼 赌、鼻子,嘴巴和耳朵,寻找熟悉的影子。她有时抚摸着女儿 浓密的头发,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
是妈妈救了娇娇
以后有一段时间,娇娇重新回到国际儿童院去住宿, 一个星期才回一次家。漫漫长夜,孤灯独照,贺子珍感到份外的冷清。她突然强烈地想念起女儿来,恨不得马上见到她, 拥 抱 她。但是她克制住了。
有一天,她听别人说,娇娇在院里生病了,可能是感冒。 院里有一条规定,不是节假日,不许家人探望。听说娇娇生病 了,贺子珍再也忍不住了。她的小儿子就是因为患了感胃,转 为肺炎死去的。她为此后悔了好多年,责备自己忙于学习,没 有尽到母亲的责任。现在她唯一的女儿也生病了,她多么害怕 发生在儿子身上的这一幕,会在娇娇身上重演。她越想越害 怕,似乎娇娇马上就要不行了。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可能已经是半夜了。她再也忍耐不 住,披衣起床,穿过森林,来到国际儿童院。她径直来到娇娇 的寝室,走到娇娇的床前,把正熟睡的娇娇连被子一起抱起, 就往外走。她要把娇娇带回家去,自己照顾她。
声音惊动了值班的保育员。保育员一看,贺子珍要把娇娇 带走,违反院里的规定,当然不答应了。贺子珍抱着娇娇,也 绝不让步,两个人在走廊里争吵起来。最后,贺子珍拗不过保 育员,只得自己回家。
不知是否因为晚上这一番折腾,娇娇的病情加重了起来。 在被窝里的娇娇,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光着脚。贺子珍抱着她 站在走廊时,虽然用披子把娇娇裹紧,走廊里也有暖气,但那 里毕竟不如室内暖和。第二天,娇娇烧得更高,住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的娇娇,病情日重一日。可能是转为肺炎,也可 能并发了脑炎,事后娇娇和贺子珍都说不清楚。后来,娇娇不 能进食了,牙关紧咬,脸色铁青,还抽起风来,医生抢救、输 液,都不见好转。
医院有规定,急诊儿童住院抢救时,家长不能探视。这真 把贺子珍急疯了。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要不是那天半夜把女儿抱出来,让她再次着凉,她的病情可能不会加重。
医生不 让探视,她就千方百计躲过医务人员的眼睛,进入医院,在女 儿病房的玻璃窗列往里窥视。当她看到女儿昏迷不醒,吊着输 液的瓶子时,心都碎了。
她终于获准去探视女儿了。她以为这是因为娇娇的病情有 了转机,兴匆匆地去了。不料,医生告诉她,娇娇已无法救治 了,她已经挪出了儿童病房,推到太平间的副室,这里都是临 危的病人,只等一断气,就推到太平间去。
贺子珍一听,手脚都凉了。她一下子扑到医生的身旁,拉 着医生的手,苦苦地哀求说,请他一定要设法救救娇娇。无奈 医生耸耸肩,摆摆手,摇摇头,表示一切已无能为力了。
贺子珍明白了,哀求不会有什么结果。她疾步来到病危 室,去看娇娇。她看到的是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的娇娇。此 时,她不再哭泣,突然升起了无比的勇气和决心:我要自己救 活她,我一定能够救活她。娇娇是不会死的。
她转身又来到医生的身旁,对医生说:"你不能把她送到太平间去,她还没有死,我要救活她, 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她一阵风似地走出医院,回了家,拿出几件值钱的 衣服卖掉,买回一小包白糖和一瓶牛奶,然后回到医院。
她来 到太平间的外室,坐在娇娇的床头,喂她吃这瓶带糖的牛奶。 在那饥荒的岁月,这就是最珍贵的营养品了。可是娇娇人事不醒,牙关紧咬, 一滴水都喂不进去。
贺子珍细心地把小匙一点 一点插进娇娇的嘴里,慢慢往上抬,把娇娇的牙齿撬开,终于 将这瓶牛奶喂进娇娇的嘴里。
为了让娇娇天天能吃到牛奶,贺子珍到处奔跑,想尽了办 法。牛奶是毫无办法弄到了,但羊奶还有希望。在贺子珍家的附近,住着一个苏联老太太,她有一座小花园,园里养了一只 小母羊,可以出售一些多余的羊奶。
贺子珍把自已种的土豆,全部装进口袋里,送到老太太那里,换得每日一小瓶羊奶的供 应。贺子珍就是靠每日一小瓶羊奶,救娇娇的命。在这个时刻, 羊奶比琼浆甘露要贵重千百倍。
娇娇虽然能吃一点东西了,但仍然经常处在昏睡的状态 中,眼睛睁不开。在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之中,眼前老是出 现一个死人的面孔,和他躺着的那副棺材。娇娇怎么也想不起 这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的一个死人。
她拼命地想呀,回忆呀,终于记起来了。这是有一年,在伊万诺夫市的郊区见 过的情形。那里住着一家人家,丈夫参加红军打仗去了,妻子 留在家里。后来这个战士受伤复员回来了,可是妻子变了心,
另有了情人。有一天晚上,喝醉了的丈夫掉到一个井里淹死 了。他是被人推到井里的,还是自己掉进去的?乡亲们议论纷 纷。
娇娇和小朋友们去看热闹时,就见到这种情形, 一个死了 的男人被放进棺材里,棺材盖开着,那口井就在死人的边上。
这是娇娇第一次见到死人,她害怕极了,回来以后几天吃不下 饭,眼前老出现死人的模样。可是,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 了,为什么现在,这个死人和他的棺材又出现在娇娇的眼前 呢?是不是娇娇也要死了呢?娇娇可不想死呀!
她拼命想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妈妈也不要我死。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她挣扎着想喊妈妈,让妈妈来救她,突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 叫着她娇娇的名字。
她仔细地听,听出来了,是妈妈的声音, 是妈妈在喊我呢……
娇娇从昏迷中睁开了眼,她发现,这并不 是幻觉,妈妈的确在叫她。妈妈正坐在她的床头,紧紧地抱住 她,泪流满面,连声地喊着她:“娇娇,你醒醒呀,妈妈在叫你呢,你听见了没有?”
娇娇看到,眼前的妈妈又慈祥、又温柔,她为娇娇生病多 么着急呀,妈妈多么爱我呀。 一股暖流通过了她的全身,她感 到好幸福,轻轻地喊了声: “妈妈!”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娇娇终于苏醒过来了。
贺子珍欣喜若狂,她一阵风地走进医生的办公室,报告了. 这个喜讯。她要求医生让娇娇重新回到儿童病房去,离开那间 冰冷的太平间外室。
医生跟随着贺子珍去看娇娇,发现娇娇的病情果然出现了 转机,这真是天大的奇迹,就同意了这个要求。
不想死的娇娇,表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在妈妈的悉心照料 下,她一天天好起来。她的手脚原来是蜷曲、僵硬的,伸都伸不直,现在舒展开来了。她的脸上灰暗的死色也逐渐褪去。
这时,贺子珍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娇娇接回家 去,由自己亲自护理。
这一次,医生没有阻拦,痛快地答应了贺 子珍的要求。于是,贺子珍雇了一辆马拉的雪撬,把娇娇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带回家了。
愤怒的贺子珍
在贺子珍接娇娇回家的时候,她只想到娇娇回家后的好 处,可以日夜照顾娇娇。她完全没有想到会面临那么多的困难。
回家以后的娇娇,康复得很慢。她的手和脚不论是在白天 还是夜晚,都是凉冰冰的。即使人整天捂在被窝里,仍然冷得把 身子缩成一团。屋子里水杯的水,放上一会儿,水面上结一层 冰。贺子珍心疼了。
房子里是装有暖气的。但艰难时势,燃料缺乏,暖气形同 虚设,室温常在零度以下。在这样寒冷的屋里,没有病的人都受不住,何况是重病初愈的孩子呢。
怎样能够把屋子弄得嗳和些呢?贺子珍简直束手无策。
没有煤,没有劈柴,没法在屋里生火。战争时期燃料是军用物 资,定量配给,不是随便可以买到的。
贺子珍在生活上是个淡 泊惯了的人,到苏联以后, 一向朴素、自制,从来没有伸手要 过什么东西。现在,她看到娇娇冷得那么难受,只得跑到国际 儿童院去,要求给一点煤和柴。她的要求被绝决了,原因是没 有多余的煤和柴。
贺子珍耐心地解释说,这是特殊的情况,女 儿病了,希望照顾一下,特殊处理,多少给一点。对方回答的 口气仍然很硬,就是不行。贺子珍生气了,但是她忍住了,没 有再说什么,回家了。
天气太冷了,贺子珍无法给娇娇洗澡、洗头,连衣服的洗 换都有困难。娇娇的头上、身上都长了虱子。贺子珍看看这样 下去实在不行,又想了一个办法:用电炉。
那时候,电炉还是 很昂贵的东西,贺子珍为了买它,几乎倾其所有。但是,这只 电炉几乎没有给娇娇带来多少温暖。伊万诺夫市白天停电,无 法使用,到了晚上,刚把插头插上,电灯一闪,灭了,保险丝 烧断了。于是就有人来查哪家用电炉了。
贺子珍并没有绝望。她又想出了一个新招,去买一个旺数 大的灯泡插上。她以为,电炉不能用,大灯泡还能不让用?灯 泡的热度虽然低,但总能多少带来一点温暖。
贺子珍没有料到, 这也不行。国际儿童院的一个人走进屋来,伸手就要摘那个大 灯泡。
贺子珍忍无可忍了,她抢前一步,摘下了大灯泡:狠狠 地往地下一摔。尖锐,响亮的灯泡爆炸声把这个人吓了一跳, 她嚷了起来: “你疯了!”
这是贺子珍第一次听到国际儿童院的人用疯字来形容她。 正在贺子珍为女儿的寒冷愁肠百结的时候,新的嘛烦又来了。
这一天,国际儿童院的负责人找她谈话说,娇娇的病已经 好了,可以回到集体中生活;你也应该马上去干活,你的毛线 活好久没交了。
贺子珍一听急了,连忙解释说,娇娇的病还没 有完全好、现在还不能回到儿童院去。她要照顾娇娇,有些活 还没法去做。
这个人听了贺子珍的话后,轻蔑地说: “你不劳动 ,不干活,难道让我们来养活你们这些懒家伙吗?”
国际儿童院的这位负责人是否真的说了如此带侮辱性的话,或者是贺子珍的误解,现在已经很难查对了。
贺子珍的俄 文水平比较差,这是实情。在苏联生活这几年,并没有上过一 天俄语课.她不过只能听懂一些生活用语,会讲一些最简单的 日常用语。有时为了使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她不得不借助手 势,来弥补语言表达的不足。
当时贺子珍认定了这个人说了诬蔑她的话,她认为不仅从 语言上,从这个人的眼神和表情中也看得出来。
她的血顿时涌 到了头上,苍白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 这些日子来所经受的委屈,所积累的不满, 一下子迸发出来 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同这个负责人吵了起来。
她言辞激烈, 数落这个负责人搞大国沙文主义,没有一点同情心。她反驳 说,她从来不偷懒,没少干事情。她的口粮都是自己用劳动挣 来的,没有白吃饭。这时,她向国际儿童院的负责人,伸出她 双粗糙皴裂的手。
贺了珍的俄文水平不高,也不知道这一番话她用语言表述 清楚了没有,那位国际儿童院的负责人准确理解了没有。
她的反应是:暴跳如雷。
这个负责人对贺子珍竟敢在她的面前表示异议,无法接 受。她用俄语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的话、越说火气越大。
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贺子珍没有完全听懂,但最后两句话听懂 了: “你是不是发疯了?当心我把你送进了疯人院。”
贺子珍更生气了,她一发不可收拾,吵得更凶了。她逼视 着这个苏联女人,要她回答: “我怎么疯了?你有什么权力,凭什么把我关进疯人院?”
事情过去了,贺子珍生了几天闷气,也就把它丢下了。她 完全没有料到这场争吵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
娇娇成了孤儿
事过不久,有一天,她同女兒娇娇正在屋里待着。有人敲 门,同时屋外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叫门声。叫门的是一个中国的 女人,她也是从国内来的,由于个人的生活问题同贺子珍一 样,不愿意回国去,她也随同国际儿童院迁到伊万诺夫市来, 平时跟贺子珍常有来往。
贺子珍听到是熟人的叫门声,她毫不犹豫地起身去开门。 当她把门一拉开,马上被门外站着一群穿白大挂的苏联人惊住 了。那个叫门的女子一闪身,不见了。这些穿白大挂的人都是 彪形大汉。他们见到贺子珍, 一言不发,捉住她的胳臂就要往 外 拖 。
贺子珍下意识地挣扎着,往屋里逃,嘴里一面说:“你们是千什么的,凭什么来抓人?”
“精神病院的,让你去住院。”其中的一个说明了来意。
贺子珍气坏了,她不是疯子,为什么要让她进精神病院。
她疯狂地反抗着。她不能离开生病还没有全好的女兒。她想走到女儿的身边,把女儿抱在怀里,不让任何人把她同女儿分 开,但她走不过去,大汉们拽着她往外拖。
她一把抓住了床把。想借助床的力量,留在屋里。但是,瘦弱的贺子珍怎么敌得过几条大汉。她的手被粗暴地掰开,硬是把她拖出了房门,塞进了汽车,开走了。
在这场妈妈与精神病院工作人员惊心动魄的搏斗中,娇娇 吓坏了。她先是吓得大哭起来,喊着妈妈,从床上爬起来,想 扑到妈妈的身上。但是,她被人一把推开了。她看到人们要把 妈妈架走,害怕极了,她怕也把她送进疯人院,关了起来,趁 着混乱没有人理会她的机会、爬上了窗口,跳到了屋外。
她家 住在楼的底层。然后,她越过了沟,躲进了小森林里,藏了起 来。她听到妈妈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喊叫声,听到了汽车马达的 发动声,接着、 一切沉寂了下来,妈妈被带走了。
妈妈凄厉的叫喊声,撕裂着女儿的五脏六腑。这声音,使 人毛骨悚然,心头颤抖。
在40多年后的今天,娇娇回忆起来,仍然感到惊心动魄、惨绝人寰。
当时,在妈妈被抓走以后,幼 小的娇娇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妈妈不见了,自己无 依无靠了,不知将来怎样生活了。可怜的娇娇只有用哭声表达 她内心的痛苦与彷徨。
人们在贺子珍被抓走以后,循着哭声,找到了娇娇,把她 送进了国际儿童院。从此娇娇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一种无父无 母的孤儿式的生活。
国际儿童院接收的儿童,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伊万诺夫 市市民和这里职工的子弟,他们有父母照顾,可以不住宿,晚 上可回家。这部分儿童可以留头发,伙食比较差。娇娇原来就 在这个分部学习,她留了两条小辫子。
这次重入儿童院,她被 送进另一个分部。这个分部的儿童都是孤儿,有很多是苏联红 军烈士的子弟,他们的父母在卫国战争中牺牲了。这个分部又 分为三个班,五年级以上的上大班, 一至四年级上中班,学龄前的上小班,娇娇进的是中班。
中班的儿童中,除了她以外,还有几个中国孩子。无论是 在大班、中班还是小班,也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进了这 个分部, 一律剃成光头。
娇娇入院的第一件事是,小辫子被剪 掉了,剃成了大光头。当时,娇娇伤心地哭了。她暗暗下决心, 将来有朝一日离开这里, 一定要重新留起辫子。
国际儿童院的工作人员,把娇娇长满虱子的衣服都扒了下 来,让她彻底洗了个澡,换上了儿童院的衣服。娇娇的打扮与 过去完全不同了。
国际儿童院这个分部还有一个规定,住在这里的儿童只能 与同一个班的儿童往来,不许同另一个班的儿童接触。这样,娇娇虽然知道大班里有几个中国姐姐,却见不到她们。
初到这个分部的娇娇,生活不习惯,没有熟悉的朋友,她 感到好冷清,好孤独。妈妈被强行带走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她的 心灵,对妈妈的牵挂与惦念,又使得她悲伤和难过。她在入儿 童院的初期常常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同任何人接近。
这个班有的苏联孩子,在开始的时候,爱捉弄这个中国小 姑娘。他们嘲笑她的鼻子扁,皮肤黄,眼睛黑。从妈妈那里秉 承到的中函人的骨气和傲气,使她在受到欺侮时,绝不示弱,
她不怕自己人单影只,奋起反抗。她反唇相讥,说他们的鼻子 象个胡萝卜,皮肤象个白面包。说完,她高兴地抬起她的光光 约小脑袋,直视着围着她起哄的小朋友们, 一动不动地站着。
娇娇的不屈服的表现,没有招来更多的嘲弄,相反,她赢得了 小朋友们的敬重。他们喜欢起这个大胆、有个性的中国小姑 娘,向她伸出了友谊的手。
然而,娇娇仍然感到寂寞,她非常想念在精神病院里的妈妈。她不知道妈妈现在怎样了,妈妈何时来接她回家。她很想到医院里去看望妈妈,她向班里的老师提出了请求,但是老师 拒绝了,说: “绝对不行,你的妈妈不能见人。”娇娇常常站 在学校的铁门边,盼望妈妈的身影在这里出现,可是她得到的 只是失望。
这个分部的生活条件,比娇娇原来所在的分部要好多了。 这可能是因为,苏联的政府对这些烈士的遗孤给予特殊的照 顾,给予他们比较丰富的物质待遇。
另外,也可能随着苏联战 争形势中的逆转,物质条件有了一定的改善。
总之,娇娇在这 里吃得比过去好。
她在谈起这一段的生活时,曾经笑着说:“在那两年,我是受到了‘贵宾’的待遇。”
在这里,不时可以吃到过去吃不到的美食。比如,有时早 上可以喝到一杯茶,加上一块方糖;有时午餐可以吃到一段肉 肠,或一杯很稠的牛奶;有时,在正餐之外,每人还发一块带 果酱馅的糖块。
肚子吃饱了的娇娇,更加想念她的妈妈。她不知道妈妈是 否还象过去那样挨饿,在精神病院里,妈妈吃的是什么伙食。
每 次,院里发方糖,发果酱馅糖,娇娇都舍不得吃,她把这些料 块装在一个小袋子里,藏在枕头下,她要留给妈妈吃。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大班的几个中国姐姐突然来 访。她们过去就认识娇娇,常常在一起玩。她们的父母都不在 苏联,也被送进这个分部来。她们很惦记着娇娇, 一直想来看 娇娇。没有得到准许。在她们的一再要求下,她们终于得到了 这个机会。
娇娇看到故人,自然是十分的高兴。她听到这几个姐姐想 去看望妈妈,更是欣喜若狂。
她笑着对姐姐们说: “你们等 着,替我带点东西给妈妈。”
说完,她急匆匆地跑回宿舍,掀开枕头,要拿那包糖块,
但是枕头下什么也没有。她傻眼了,急忙把枕头、被子、褥子 翻了个遍,也不见那袋糖的影子、这可能是给哪个馋嘴的小孩 给偷吃了。
娇娇忍不住呜鸣地哭起来了。她只顾着伤心落泪, 忘了院子里的几个姐姐还在等着她呢。那几个女孩子左等右等 不见娇娇出来,就进屋去找她。
她们见到了哭得泪人似的娇娇, 一问原因,也替她难过。 她们安慰了娇娇几句,也就离开了。她们以后也没有获准去看 贺子珍 。
从此,再也没有人来探望娇娇,也再没有人同她提起过妈 妈。她年复一年在这里生活,学习。她读的是俄文,讲的是俄 语,她已经不会说中国话了,成了个黑眼睛、黄皮肤的俄国小 姑 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