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赶集遇见女同事的妈妈,她说:我女儿晚上梦里都念你名字
发布时间:2025-10-19 18:59 浏览量:19
“小陈,是纺织厂的小陈吧?”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我斜后方传来。
我正蹲在一个卖自家种的青菜的摊子前,挑拣着还带着泥土香气的菠菜。九一年的冬天来得早,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赶集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说话时嘴里冒着一团团的白气。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阿姨,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她的脸被风吹得通红,眼角的皱纹很深,手里挎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这是谁。
“阿姨,您是?”
她往前凑了一步,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些许讨好,又有些局促。
“我是林月的妈。你在厂里,跟我们家小月一个车间的,对吧?”
林月。
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我心里,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林月是我们车间新来的技术员,刚从技校毕业,白净,文静,不怎么爱说话。她总是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工装,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车床的轰鸣声里,她微微蹙着眉看图纸的样子,不知怎么就印在了我脑子里。
我点点头,“对,阿姨好。我是陈辉。我跟林月是同事。”
“哎,哎,好,好。”她连着应了几声,眼睛却一直在我脸上打量,那眼神很复杂,让我有点不太自在。
集市上人来人往,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孩子们的笑闹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有烟火气。我不知道该跟她再聊点什么,想着是不是该告辞了。
她却突然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的。
“我闺女……她晚上做梦,都喊你的名字呢。”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
手里的那把菠菜,差点没拿住。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因为冷风,而是因为她这句话。这太直接了,也太……出乎意料了。在那个年代,这种话从一个长辈嘴里说出来,分量重得吓人。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月的妈妈看着我的反应,眼神里掠过一丝什么,然后她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陈,阿姨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不耽误你太久。”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她领着我走到集市边缘,一个卖空筐子和箩筐的角落,这里人少一些,能听清彼此说话。
她把篮子放在地上,两只手在棉袄上反复搓着,似乎在组织语言。
“小陈,阿姨知道这么说很唐突。但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家小月,她……她身体不好。”
我心里一紧。我想起林月有时候脸色会特别苍白,我还以为是车间空气不流通,她累着了。
“她有那个……心脏上的毛病。先天性的。医生说,不能累着,更不能……受刺激。”
阿姨的眼圈红了,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
“前阵子,她加班赶一批活,累倒了,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就是那次之后,她回来就老是提起你。说你帮她换过一个坏了的零件,说你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苹果,说你……”
她说的那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甚至有些都记不清了。我只是看她一个女孩子,操作那台老旧的机床有些吃力,就顺手帮一把。厂里发的苹果,我啃之前习惯在水龙头下冲冲,看她拿起来就想吃,就顺手帮她也冲了一个。
我以为,这些都是同事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她出院之后,精神一直不好。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就是晚上,说梦话的时候,会喊你的名字。”
阿姨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着我。
“医生说,她这个病,一半靠治,一半靠养。心情最重要。得让她心里有个盼头,有个念想,有股活下去的劲儿。”
“阿姨……”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很干,“您的意思是……”
“小陈,”她打断了我,语气里带着恳求,“阿姨求你个事。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假装……假装在跟她处对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假装?
处对象?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个炸雷,在我耳边响起。
“阿姨知道这个要求太过分了。这对你不公平。可是,我看着我闺女一天天消沉下去,我这心里……像刀割一样。”
“你不用真的做什么,就是……有空去医院看看她,她现在又住院了。跟她说说话,让她高兴高兴。等她病好了,阿姨给你磕头赔罪,你想怎么样都行。”
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一个年过半百的母亲,在我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我看着她那双布满老茧、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看着她那张写满沧桑和祈求的脸,拒绝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一方面,我确实对林月有好感。那个在车床边安静工作的身影,是我枯燥生活里的一抹亮色。她的母亲这么说,我心里甚至有一丝隐秘的雀跃。
但另一方面,这是欺骗。
用一个谎言去换取一个人的希望,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林月知道了真相,她会怎么样?她那颗脆弱的心脏,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吗?
而我,陈辉,又将在这场“表演”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北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我看着她,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说出那个字之后,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那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被我自己亲手投下了一块巨石。
第二天是周日,我不用上班。
我揣着地址,找到了市里的第二人民医院。
一路上,我的手心都在出汗。我在心里反复演练着待会儿要说的话,却发现脑子里一团浆糊。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
我甚至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罐橘子罐头。在那个年代,这算是探病的顶级配置了。
提着冰凉的罐头,我感觉它像一块铁,沉甸甸的。
病房是四人一间。我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来苏水味。
林月住在靠窗的床位。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她的头发没有扎起来,柔顺地披在肩上,脸色比在车间里看到的还要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
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安静,像一幅画。
我走到她床边,她才察觉到有人,缓缓抬起头。
当她看到是我时,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像是黑夜里突然绽放的烟花,明亮得让人心头一颤。
“陈……陈辉?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我把罐头放在床头柜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听、听说你住院了,怎么样了?”
我这话说得磕磕巴巴,自己都觉得蹩脚。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那光亮在她眼底流转,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浅,却又极温柔的笑。
“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期待。
我脑子里闪过她母亲那张含泪的脸,和那句“让她心里有个盼头”。
我心一横,点了点头。
“嗯。”
就这一个字。
她的笑容瞬间就加深了。那笑意从嘴角漾开,一直蔓延到眼底,再到眉梢。她整个人都好像被点亮了。
她挣扎着想坐直一点,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又在她背后塞了一个枕头。
我的手掌碰到了她的病号服,很薄,能感觉到她瘦削的肩胛骨。
她的脸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低下头,小声说:“谢谢。”
那天下午,我们就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说了些厂里的事,哪个师傅又在吹牛,食堂今天又做了什么难吃的菜。她就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笑一下。
她的笑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从来不知道。
临走的时候,她对我说:“陈辉,你……你下次还来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怯的期盼,生怕被我拒绝。
看着这样的她,我怎么可能说不来。
“来。我一有空就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得到我的承诺,她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那你……路上小心。”
我走出病房,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还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背影。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心里五味杂陈。
看到她因为我的到来而变得明亮,我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但同时,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也油然而生。
她的快乐,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的。
而我,是这个谎言的制造者。
我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感受到,这个“善意”的谎言,有多么沉重。它像一根绳索,一头系着她的希望,另一头,勒进了我的血肉里。
从那以后,我成了医院的常客。
每个星期,我至少会去两三次。有时候是下班后,骑着我那辆二八大杠,穿过半个城市。有时候是周末,一待就是一下午。
我不再买橘子罐头了。
我会给她带一些别的东西。
一本新出版的诗集,是我用半个月的烟钱换来的。
一盘邓丽君的磁带,是我托人从广州带回来的。我们两个会凑在病床前,用一个小小的收录机,把音量调到最小,一起听。她的头会不自觉地向我这边靠过来,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
还有一次,我给她带去了一串糖葫芦。那天降温,我怕糖化了,把糖葫芦揣在怀里,一路骑车过来,到医院的时候,胸口冰凉一片。
她看到糖葫芦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
她说,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但是生病以后,妈妈就不让她吃了,说太凉。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山楂外面的糖衣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她眯着眼睛,一脸满足的样子,像一只偷吃到糖果的小猫。
“真甜。”她说。
看着她,我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变甜了。
我们的交流,也从一开始的磕磕巴巴,变得越来越自然。
她会跟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她怎么跟邻居家的孩子爬树掏鸟窝,结果被她爸追着打了三条街。
我也会跟她讲我的事,讲我爸是个木匠,手特别巧,我小时候的玩具都是他做的。
我们聊文学,聊音乐,聊未来。
她说,她想当一名服装设计师,设计出最好看的裙子。
我说,我想开一家自己的木工作坊,做最好看的家具。
在那些阳光明媚的下午,在那个充满了消毒水味的病房里,我们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渐渐发现,去医院看她,不再是一项“任务”。
它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期待。
我开始期待看到她见到我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我开始期待听到她那轻柔的笑声。
我开始期待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甚至开始给她写信。
有时候是夜班,车间里机器轰鸣,我就在休息的间隙,趴在工作台上,用粗糙的信纸,给她写下我一天的所见所闻。
我写清晨的雾气如何笼罩着厂房,写中午的阳光如何透过窗户,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写老师傅们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写食堂新来的小伙子炒菜又放多了盐。
我把这些信,连同我的思念,一起折好,在下次去看她的时候,亲手交给她。
她会把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在枕头下面。等我走了以后,再拿出来,一遍一遍地看。
她的母亲有一次在医院走廊里碰到我,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她说,林月的状态越来越好了。医生都说是个奇迹。她开始主动配合治疗,每天都盼着我来。
“小陈,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阿姨说着,眼圈又红了。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我越是投入,越是感觉到那个谎言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
我看着林月对我日益加深的依赖和信任,看着她谈起未来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我就越是害怕。
我害怕有一天,这个美丽的泡沫会破灭。
我开始失眠。
深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小人儿说:陈辉,你是个骗子。你偷走了她的真心,给了她一个虚假的希望。
另一个小人-儿说:可是她现在很快乐,她的病也在好转。如果真相会毁了她,那谎言就是唯一的解药。
我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我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这份痛苦和纠结。我开始主动地去思考。
我问自己:陈辉,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这个谎言永远不要被揭穿吗?
不。
我想要的是,这个谎言,能变成真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林月的感情,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同情和责任。
也不是那种朦胧的好感。
它已经变成了一种更深,更具体,更无法割舍的东西。
我喜欢听她说话,喜欢看她笑,喜欢她靠在我身边听音乐的样子。
我会在看不到她的时候,疯狂地想她。
我会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表情,而心情起伏。
我意识到,我爱上她了。
不是“假装”爱她,而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了这个坚强、温柔、美好的女孩。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的迷雾。
我不再纠结于谎言的对错。
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我开始更频繁地往医院跑,更用心地陪在她身边。
我开始偷偷地向她的主治医生打听她的病情。
医生告诉我,林月的情况虽然稳定了,但要想根治,必须去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医院,做一次风险极高的手术。
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而且,手术费用,是一个天文数字。
对于林月家这样的普通工人家庭来说,根本无力承担。
我听完之后,一整个晚上没睡着。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帮她。
我把我工作这几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一共三千二百一十七块五毛,全部取了出来。
这笔钱,是我准备将来娶媳妇盖房子用的。
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想到了我爸留给我的一块手表。那是一块上海牌的手表,是我爸当年用他头三个月的工资买的,也是他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我一直把它当宝贝一样,锁在抽屉里,从来没舍得戴过。
我犹豫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我把它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我擦了擦表盘上的灰尘,指针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我把它卖给了我们这边一个专门收老物件的铺子。
老板给了我八百块钱。
我拿着那叠起来厚厚的一沓钱,心里空落落的。
我把所有的钱,一共四千多块,用报纸包好,在一个晚上,塞给了林月的母亲。
我告诉她,这钱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借的,让她不要告诉林月,就说是家里凑的。
阿姨拿着那包钱,手都在抖。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她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赶紧扶住她。
“阿姨,只要小月能好,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一刻,我说的是真心话。
钱凑得差不多了,去北京做手术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林月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规划着手术之后的生活。
她说,等她好了,她要给我织一件毛衣。
她说,等她好了,她要跟我一起,去我家乡看看,看看我爸做的那些家具。
她说,等她好了,我们……就结婚。
她说到“结婚”两个字的时候,脸红得像个苹果,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里。
我握着她的手,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我多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的感情,我的付出,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可是,我开不了口。
那个最初的谎言,像一道鸿沟,横在我们之间。
我只能一遍遍地对她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就在我们准备出发去北京的前两天,出事了。
那天下午,我去医院看林月。
我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她和她母亲的争吵声。
这很反常。林月一向很温顺,我从没听过她用这么激烈的语气说话。
我停下脚步,没有进去。
只听见林月的声音,尖锐而颤抖。
“妈!你告诉我!这钱到底是哪来的?我们家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吗?舅舅姨妈他们,谁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阿姨的声音很低,似乎在安抚她。
“小月,你别管了,你安心养病,准备手术就行了……”
“我不!你今天必须告诉我!”林月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是不是跟陈辉有关?”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病房里一阵沉默。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阿姨带着哭腔的声音。
“是……是小陈给的。他把他所有的积蓄,还有他爸留给他的那块手表,都……都卖了……”
“那……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月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我们……我们才认识多久……”
接下来,我听到了我最害怕听到的话。
阿姨大概是觉得,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或者说,她想用我的“深情”来让林月安心手术。
她哽咽着,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从在集市上遇到我,到她如何求我假装和林月处对象,再到我如何一次次地来医院,如何写信,如何带东西给她……
我靠在门外的墙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能想象到,病房里,林月在听到这些话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好像是水杯掉在了地上。
然后,是林月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声音,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温柔安静的林月能发出来的。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破碎。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我的快乐是假的,我的希望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推开门冲了进去。
林月坐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发抖。床头柜上的水杯碎了一地,水和玻璃渣混在一起。
她看到我,那双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恨意和绝望。
“你滚!”她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尽全身力气向我砸来,“我不想再看到你!滚!”
枕头砸在我身上,一点也不疼。
但我的心,却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阿姨在一旁哭着,手足无措。
“小月,你别这样,小陈他是真心的……”
“真心?真心就是骗我吗?!”林月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需要被同情的可怜虫吗?”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她捂住胸口,表情变得十分痛苦,整个人从床上滑了下去。
“小月!”
“快叫医生!”
病房里乱成一团。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把林月抬上推车,飞快地往抢救室推去。
我被护士拦在外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白色的门在我面前关上。
门上的红灯亮了起来。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我以为我正在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
结果,却是我亲手,把她推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抢救室门口站了多久。
我的腿已经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月的母亲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月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靠在墙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无奈。
几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
“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是……病人的情绪波动太大,引起了急性心衰。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医生看着我们,摇了摇头。
“手术,暂时不能做了。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而且……她自己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就算做了,意义也不大。”
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我。
是我毁了她的希望,磨灭了她的意志。
林月的父母没有再跟我说话。
我被无形地隔绝在了他们的悲伤之外。
我成了那个罪人。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医院。
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亮了起来,一盏一盏,像无数双嘲笑我的眼睛。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工厂。
我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林月那句“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是啊,我就是个骗子。
一个自以为是的,愚蠢的骗子。
我走过我们曾经一起去过的书店,走过我给她买糖葫芦的那个路口,走过我骑着车载着她的幻想飞驰过的每一条街道。
这些地方,都曾经充满了甜蜜的回忆。
现在,却都变成了刺向我心脏的利刃。
我走了一整夜。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发现,我不知不觉,又走回了那个集市。
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她的母亲,开始了这一切。
清晨的集市还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早起的菜农,在摆放着自己的摊位。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蔬菜的清新气息。
我蹲在那个我曾经买菠菜的摊位前。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
但一切,又都变得面目全非。
我蹲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心里空得可怕。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想让她活下去,这有错吗?
我爱上了她,这有错吗?
我掏心掏肺地对她好,这有错吗?
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寒风吹过,我打了个冷战。
我抬起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大脑。
是,开始是错的。
那个谎言,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我不该用一个虚假的身份,去靠近她。
但是……
但是后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带给她的那些诗集和磁带,是真的。
我揣在怀里怕化了的糖葫芦,是真的。
我一笔一划写下的那些信,是真的。
我卖掉父亲遗物时心里的不舍,是真的。
我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时的喜悦,是真的。
我决定要和她共度余生时的决心,是真的。
我的爱,是真的。
谎言是那个包裹着种子的外壳,虽然丑陋,虽然错误。
但从这个外壳里,长出了一棵名为“爱”的树。这棵树,沐浴着真实的阳光雨露,开出了真实的花,结下了真实的果。
我不能因为那个外壳是错的,就否认这棵树的存在。
我不能因为开始是假的,就否认后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错在欺骗,错在隐瞒。
但我没错在爱她。
我必须告诉她。
我必须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不是以一个“骗子”的身份去乞求原谅。
而是以一个爱她的男人,陈辉的身份,去坦白一切。
哪怕她不原谅我。
哪怕她永远不想再见到我。
我也必须让她知道,她得到的,不全是一个谎言。
她得到的,还有一份真真切切的,笨拙的,但毫无保留的爱。
这个念头,像一束光,照亮了我心中所有的黑暗和绝望。
我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我跑回了家。
我找出了家里最好的信纸,那是我准备写求职信时买的,一直没舍得用。
我坐在书桌前,握着笔,手却在发抖。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写。
我写下了我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心路历程。
我写下第一次在车间里注意到她时的心情。
我写下在集市上遇到她母亲时的慌乱和纠结。
我写下第一次去医院看她时的笨拙和紧张。
我写下看着她因为我而展露笑颜时,我心里那种混杂着喜悦和愧疚的复杂感受。
我写下我是如何一步步地,从“假装”到“真实”,如何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我写下我卖掉手表时的挣扎,和我决定要和她共度一生时的坚定。
我没有为我的谎言辩解。
我承认我的错误,我的自私,我的懦弱。
我只是想告诉她,在那个错误的开始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最真实,最宝贵的经历。
“林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我给你带来的伤害,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
“我写这封信,不是为了让你回心转意。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遇到的,不只是一个骗局。你遇到的,还有一个笨拙的,犯了错的,但用尽了全部力气去爱你的陈辉。”
“那个说要给你做一辈子家具的陈辉,是真的。”
“那个梦想着和你一起变老的陈辉,是真的。”
“我爱你,这句话,是我这辈子说过最真的话。”
我把信写了整整十页。
写完之后,天已经大亮了。
我把信折好,放进信封。
我没有勇气亲自去交给她。我怕她看到我,会再次情绪激动。
我去了医院,把信交给了她的父亲。
那个沉默的男人,接过信,看了我很久。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责备。
他只是叹了口气,对我说:“孩子,回去吧。这里……有我们。”
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
我回到了工厂,继续上班。
车床依旧轰鸣,同事们依旧在说笑。
一切好像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不再去食堂吃饭,因为那里有太多我和林月一起聊过的话题。
我不再去厂里的小花园,因为那里的长椅上,曾有过我们并肩而坐的身影。
我把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
我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那封信。
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敢去打听。
我怕听到我不想听到的消息。
一个星期过去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厂里的传达室大爷叫住了我。
“小陈,有你的信。”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清秀的字迹,写着我的名字。
是她的字。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封信。
我躲到车间一个没人的角落,颤抖着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也只有一句话。
“今天风很大,我想出去走走。”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
我去了医院。
她已经可以下床了。
她穿着自己的衣服,一件浅黄色的毛衣,站在病房的窗前。
她比之前更瘦了,脸色依旧苍白,但她的眼睛,不再是空洞和绝望。
那里面,有了一种我能读懂的,平静的东西。
我走到她身后,不敢说话。
她转过身,看着我。
我们对视了很久。
“信,我看了。”她先开了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看了很多遍。”
“我还是很生气。”她说,“气你,也气我妈。更气我自己,像个傻瓜。”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她顿了顿,“我也在想,如果没有那个开始,我们……会怎么样?”
“可能,我们永远都只是车间里,点头之交的同事。”
“我可能,早就已经不在了。”
“陈辉,”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那个谎言,我原谅不了。因为它偷走了我最珍贵的信任。”
“但是,那个在谎言里,爱上我的你,我……我想试着去接受。”
我的眼眶又热了。
“手术,我还是想做。”她说,“但不是为了一个虚假的希望。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一个真实的未来。”
“一个……有可能,有你的未来。”
那天下午,我们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护士推着轮椅,我陪着她,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慢慢地走着。
风确实很大,吹起了她的长发。
我伸出手,很自然地,帮她把吹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我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耳廓。
她没有躲。
只是脸颊,微微地红了。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但这一次,我知道,它是真的。
去北京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了。
是林月的父亲和我,陪她一起去的。
出发前,林月的母亲拉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很拥挤,充满了各种混杂的气味。
林月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我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一点,我一整个晚上,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弹。
到了北京,我们住进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小旅馆。
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繁琐而紧张。
林月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比我还要坚强。
她会反过来安慰我,说:“别担心,我还要留着力气,给你织毛衣呢。”
手术那天,天还没亮,她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和她父亲,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看着手术室上方那盏亮着的红灯,感觉自己的心,也悬在了那里。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
我把我这辈子能想到的所有神仙,都求了一遍。
我甚至在心里对我爸说:爸,保佑她,保佑她一定要平安。如果你在天有灵,就用我十年的寿命,去换她手术成功。
等待的时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手术……很成功。”
听到这四个字,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扶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林月的父亲,那个一直沉默坚毅的男人,转过身,面对着墙壁,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林月被推了出来,她还在麻醉中,没有醒来。
她的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
我看着她,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拥有了全世界。
林月在北京的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恢复的过程,很辛苦。
但她都咬着牙挺过来了。
我每天都陪着她,给她讲故事,读报纸,喂她吃饭。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她可以下床走路了,可以自己吃饭了。
出院那天,北京下了一场小雪。
我们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林月伸出手,接住了一片。
雪花在她的掌心,很快就融化了。
“陈辉,”她转过头,对我笑,“我们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回到我们的小城,已经是春天了。
厂里给我们放了长假。
林月不用再去那个充满油污和噪音的车间了。
她开始学着她一直想学的服装设计。
我也没有再回厂里。
我用剩下的一点钱,加上跟亲戚借的一些,在城郊租了一个小院子,开起了我的木工作坊。
我的手艺,是父亲教的,没有丢。
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每天早上,我会在院子里锯木头,刨木花。林月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对着她的画板涂涂改改。
阳光照进院子,空气里弥漫着木屑的香气和花草的味道。
我们会一起去买菜,一起做饭。
她做的菜,有时候会咸,有时候会淡。
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我们很少再提起过去那段经历。
不是刻意回避,而是我们都明白,那已经过去了。
它就像一道伤疤,虽然永远存在,但已经不再疼痛。
它提醒着我们,我们拥有的现在,是多么来之不易。
一年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
我正在院子里,给一个客户订做的椅子上漆。
林月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什么东西。
是一件毛衣。
灰色的,样式很简单,但针脚很密,很平整。
“给你织的。”她把毛衣递给我,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织,织得不好,你别嫌弃。”
我放下手里的活,接过毛衣。
毛线很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把它穿在身上,大小正合适。
很暖和。
“不嫌弃。”我看着她,认真地说,“这是我穿过最好看的毛衣。”
她笑了。
笑得像我们第一次在病房里见面时那样,明亮,温暖。
我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她。
“林月,”我在她耳边说,“嫁给我吧。”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一颤。
然后,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我们没有办盛大的婚礼。
只是请了双方的家人,和几个最好的朋友,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那天,林月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哭了很久。
她说:“小陈,阿姨对不起你。但阿姨,也谢谢你。”
我说:“阿姨,都过去了。您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妻子,我该谢谢您。”
我和林月,就在那个开着木工作坊的小院里,安了家。
我们的生活,平淡,琐碎,但充满了安稳和幸福。
有时候,我看着在灯下画图的她,还是会想起那个穿着蓝色工装,在车床边蹙眉的女孩。
想起那个在病床上,因为一罐橘子罐头而展露笑颜的女孩。
想起那个在绝望中,对我喊着“滚”的女孩。
这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
命运以一个谎言开始,却给了我们一个最真实的结局。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不够完美。
但这份从错误和救赎中生长出来的爱,却比任何完美的故事,都更加坚韧,更加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