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个子偏矮,我带他去看医生,医生却问:你确定孩子六岁吗?
发布时间:2025-10-28 11:18 浏览量:22
医院里的味道总是不好闻。
一股子消毒水味儿,混着若有似无的药味,还有一丝……怎么说呢,像是旧纸张放久了发霉的味道。
我攥着儿子的手,感觉他小小的手心里全是汗,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我的手心也是。
我们俩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一排排的椅子,像没有尽头的铁轨。
灯光是那种惨白惨白的,照得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儿子,小树,他把头靠在我的胳膊上,一句话也不说。
他平时挺闹腾的,可一到医院就变成了个小闷葫芦。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因为他比同龄的孩子矮。
幼儿园排队,他永远是第一个。拍集体照,他稳稳地站在第一排最中间,像个小小的锚,定住了整张照片。
一开始,家里人都说,男孩子发育晚,没事儿。
“你小时候不也瘦瘦小小的?”我妈总这么安慰我。
可六岁了,眼看着就要上小学,他跟四岁多的孩子站在一起,竟然差不多高。
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就越悬越高,沉甸甸地往下坠。
终于,挂了生长科的专家号。
叫到我们名字的时候,我的心猛地一跳。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看起来很锐利。
他没怎么笑,只是公式化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拿着尺子在小树身上量来量去。
小树很配合,像个小木偶,让他抬胳膊就抬胳膊,让他站直就站直。
我看着他绷得紧紧的小脸,心里一阵阵发酸。
接着是拍骨龄片。
等待结果的时间最是磨人。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的橡皮筋,绷得人喘不过气。
小树坐在我腿上,小声问:“妈妈,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搂紧他,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那股淡淡的奶香味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没有,小树最健康了。医生叔叔就是想看看,怎么样才能让你长得跟擎天柱一样高。”
他咯咯地笑了,暂时忘了这里的冰冷和不安。
终于,又轮到我们了。
我抱着一丝侥G幸,也许,只是也许,医生会说一切正常,只是发育迟缓。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张小小的、黑色的片子上。
医生把它插在灯箱上,白色的光瞬间穿透了那片黑暗,照亮了小树手骨的影像。
那些骨头,小小的,一节一节的,像没长开的嫩芽。
医生扶了扶眼镜,指着片子,又看了看手里的病例本。
他沉默了很久。
那沉默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脏。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得我胸口发疼。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镜片,直直地看向我。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也没有诊断结果的宣判,只有一种……一种让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审视和探究。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死水里。
他问:“你确定孩子六岁吗?”
什么?
我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问题?
一个医生,一个专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当然确定!户口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六周岁!”
我的声音有点大,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小树在我怀里动了动,不解地看着我。
医生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他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那张骨龄片,用笔尖轻轻敲了敲。
“从骨龄来看,”他一字一顿地说,“这孩子,最多四岁。”
四岁。
这个数字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六岁的人,四岁的骨头。
中间那两年,去哪儿了?
我的大脑拒绝运转,只是反复回响着医生的话。
“不可能……医生,是不是搞错了?会不会是片子拿错了?”我语无伦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医生摇了摇头,把病例本转向我,指着上面的名字:“周沐,没错吧?”
我看着那两个字,是我亲手写的,字迹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语,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别紧张。骨龄和实际年龄有差距,在临床上很常见。但差距这么大的,比较少见。”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说明,有某些因素,严重影响了孩子的生长发育。我们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比如生长激素、甲状腺功能等等。”
他后面说的一长串医学名词,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冰冷的问题。
你确定孩子六岁吗?
我当然确定。
我怀胎十月,经历了撕心裂肺的阵痛,才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我记得他出生的那一天,记得他第一次对我笑,记得他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喊“妈妈”。
他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都深深地刻在我的脑子里,怎么可能有错?
可那张片子,那冰冷的科学证据,又在说什么?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城市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像一片倒映在人間的星河。
可我的世界,却是一片漆黑。
小树大概是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
他的呼吸均匀地洒在我的脖颈上,温热的,带着生命的实感。
我抱着他,却感觉他那么不真实。
我六岁的儿子,身体里住着一个四岁的孩子。
这太荒谬了。
回到家,丈夫陈默还没回来。
他最近公司忙,总是加班。
我给小树脱了衣服,把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看着他熟睡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鼻翼随着呼吸轻轻扇动。
我的心,又软又疼。
我坐在床边,就那么一直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试图从他的眉眼间,找出他“停止生长”的蛛IPC马迹。
可是没有。
他只是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一些,瘦一些,除此之外,他和其他孩子没有任何不同。
我打开手机,开始疯狂地搜索“骨龄偏小”“生长迟缓”的资料。
屏幕的光映着我的脸,惨白惨白。
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只只蚂蚁,爬进我的眼睛,钻进我的大脑。
每一个可能的病因,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划过。
我不敢想。
我甚至不敢去想那些最坏的可能。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陈默回来了。
他一脸疲惫,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
“回来了?”我站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嗯,”他换着鞋,随口问,“今天去医院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我看着他,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抬起头,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担忧取代。
“怎么了?是不是……检查结果不好?”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么无声地流着,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也砸在陈默的心上。
他慌了,几步走过来抱住我:“别哭啊,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衣服上传来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和须后水的味道。
我断断续续地,把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
当我说到那句“你确定孩子六岁吗”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他抱着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那一下非常细微,短暂得像我的错觉。
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别自己吓自己,医生不都说了吗,要做进一步检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就算有什么问题,也肯定能治好的。”
他的声音很沉稳,很有力,像一剂镇定剂,让我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真的吗?”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真的。”他帮我擦掉眼泪,捧着我的脸,很认真地说,“相信我。也相信我们的儿子,他会好好的。”
那天晚上,我靠着他,才勉强睡着。
可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抱着刚出生的小树,他小小的,软软的,在我怀里咯咯地笑。
可笑着笑着,他的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像一块马上要融化的冰。
我吓坏了,想抱紧他,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他就那样一点一点地,在我的怀里消失了。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陈默被我惊醒,打开床头灯,紧张地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梦里的恐慌还未散去,心脏狂跳不止。
“我梦见……梦见小树不见了。”
他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一遍一遍地安抚我:“没事了,只是个梦,小树好好的,就在隔壁房间睡着呢。”
他的怀抱很温暖,可我心里的那片冰,却怎么也化不开。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魂一样。
带着小树去医院,抽血,做各种各样的检查。
每一次针头扎进他细细的胳膊,他都咬着嘴唇不哭,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懂事的样子,让我心如刀割。
等待最终结果的日子,是另一种煎熬。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医生那张严肃的脸,和他那个冰冷的问题。
我开始翻看小树从小到大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看。
从襁褓里的婴儿,到蹒跚学步的幼儿,再到背着小书包上幼儿园的儿童。
他的每一张照片,笑得都那么灿烂。
我试图从这些照片里,找出他成长的轨迹。
他确实长得很慢。
一岁时的衣服,他能穿到两岁半。
三岁时买的鞋子,四岁了还能穿。
以前,我总觉得这是他体质好,不怎么长肉,还跟别的妈妈炫耀,说我家孩子省钱。
现在想来,那些我曾经忽略的细节,每一个,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
是我这个做妈妈的太粗心了。
我怎么能……怎么能现在才发现?
我沉浸在巨大的自责和悔恨中,无法自拔。
陈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请了几天假,在家陪着我和小树。
他会带小树去公园玩,给他讲故事,陪他搭积木。
他想用这些日常的温暖,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我明白他的用心。
可我的心,已经被那个巨大的疑问给填满了。
为什么?
为什么小树的骨龄会偏小那么多?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和陈默坐在阳台上,小树在客厅的地毯上玩他的奥特曼。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看着陈默的侧脸,他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这些天,他也很不好过。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我很久都没有想起的事。
“陈默,”我轻声开口,“你还记得吗?小树刚出生的那段时间。”
他转过头看我,眼神有些闪躲:“记得啊,怎么了?”
“那时候,我产后大出血,在医院多住了一个星期。是你妈……把小树先抱回了家。”
我说的是“你妈”,而不是“咱妈”。
我的婆婆,在小树三岁那年,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我和她的关系,一直算不上融洽。
她是个很强势的传统女人,总觉得我这个城里媳妇娇气,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小树出生后,我们因为育儿观念不同,更是没少发生摩擦。
但不可否认,她很疼小树,是那种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疼。
陈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是啊,那时候你身体不好,妈心疼你,就多辛苦了一些。”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记得,我出院回家那天,妈抱着小树,不怎么让我碰。她说我身上有药味,对孩子不好。”
“她还说,小天生下来就弱,要精细养着,让我别老是抱他,怕过了病气给他。”
“我当时还跟她吵了一架,觉得她不讲科学,嫌弃我。”
这些尘封的记忆,像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出。
那时候的我,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和产后虚弱的痛苦中,并没有多想。
现在回想起来,婆婆当初的某些行为,确实有些……奇怪。
陈默放下了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这些干什么。”他皱着眉,“妈也是为了你们好。”
“为了我们好?”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小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逼视着他,“陈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的眼神更加慌乱了,他不敢看我,视线飘向了别处。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能有什么事?”
他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他有事瞒着我。
而且,这件事,和婆婆有关,和小树有关。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陈默,”我的声音在发抖,“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树的病,是不是……跟遗传有关?你家是不是有什么遗传病史,你一直没告诉我?”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他第一次对我这么大声,“我们家几代贫农,身体好得很,能有什么遗传病!”
他说完,就走进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小树。
小树被刚才的声音吓到了,奥特曼也掉在了地上。
他跑到我身边,仰着小脸,怯生生地问:“妈妈,你和爸爸吵架了吗?”
我把他搂进怀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没有,宝宝,爸爸妈妈没有吵架。”
可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而这道裂痕的根源,就是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陈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晚饭他也没吃。
我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彻底凉透。
夜深了,小树已经睡熟。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书房的门,还是紧紧地关着。
那扇门,此刻就像一道屏障,隔开了我和真相。
我不知道里面的人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我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抬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我怕。
我怕门打开后,我要面对的,是一个我无法承受的真相。
可我更怕的,是永远活在谎言和猜忌里。
最终,我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里面没有回应。
“陈默,开门。我们谈谈。”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又过了很久,门里传来他沙哑的声音:“我很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我固执地说,“就要今天说。”
门内,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门的时候,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他站在门口,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蓝光,照着他疲惫的轮廓。
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他很少抽烟的。
我走进去,没有开灯,就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黑暗,有时候能让人卸下防备。
“说吧。”我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所有你瞒着我的事。”
他又点了一根烟,火光一闪,照亮了他紧锁的生的眉头和深深的法令纹。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小沐,”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我冷笑一声,“我儿子生了病,病因不明。我丈夫有事瞒着我,对我撒谎。你告诉我,哪里好?”
我的质问,像一把尖刀,刺破了他最后的伪装。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我只是……”他语无伦次。
“只是什么?”我步步紧逼,“只是怕我知道真相,会离开你,会不要小树吗?”
他猛地睁开眼,震惊地看着我。
仿佛没想到,我会猜到这一步。
其实我没猜到。
我只是在诈他。
可他惊慌失措的表情,却让我心里的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
一个荒谬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小树……他……”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不是……”
我不敢说出那三个字。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他的沉默,就是回答。
那一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我扶着桌子,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我的儿子,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这比任何疾病都让我觉得恐怖和绝望。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这三个字。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涌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陈默抬起头,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对不起……小沐……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道歉,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小树出生的那天,我产后大出血,被推进了抢救室。
情况一度非常危急。
而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因为吸入了羊水,造成了严重的窒息,被送进了保温箱。
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
婆婆和他,在抢救室外,一边是生死一线的我,一边是命悬一线的孩子。
那种绝望,他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最后,我被抢救回来了。
可孩子,没能挺过去。
在保温箱里待了三天,还是走了。
当时,我还在昏迷中。
医生说我失血过多,加上产后抑郁,情绪很不稳定,绝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婆婆怕我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会想不开。
她做了一个……一个疯狂的决定。
婆婆有一个远房的表妹,家在农村。
表妹的女儿,未婚先孕,刚生下一个男孩,正愁没法养,准备送人。
婆婆连夜坐车去了乡下,用家里所有的积蓄,把那个孩子“买”了回来。
那个孩子,就是小树。
他回来的时候,才出生不到一个星期。
比我们的孩子,晚了整整两年。
不,不是晚了。
小树的出生日期,比我们那个夭折的孩子,晚了两年。
所以,他的实际年龄,根本不是六岁。
而是四岁。
一切,都对上了。
医生那个匪夷所셔思的问题,小树那张不符合年龄的骨龄片。
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而这个答案,是如此的残忍。
我听着陈默的叙述,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我的口鼻,剥夺我所有的空气和力气。
我以为我会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会有歇斯底里的质问。
可是没有。
我只是觉得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原来,我沉浸了六年的母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原来,我每天亲吻的,拥抱的,是我“儿子”的替代品。
原来,我真正的孩子,我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他一眼,没来得及抱一抱他,他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还傻傻地,为这个“儿子”的身高焦虑,为他的未来担忧。
我算什么?
我算什么母亲?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看着陈默,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敢。”他痛苦地说,“妈说,告诉你,这个家就散了。她说,你那么爱孩子,只要有个孩子在你身边,你就能好起来。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你出院后,看到小树,你的病好得很快。”
“所以,我就应该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去爱一个别人的孩子?”
“他不是别人的孩子!”陈默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小沐,我们养了他六年!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他叫你妈妈,叫我爸爸!这六年,不是假的!”
我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
“别碰我。”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同床共枕了八年的男人。
此刻,我觉得他那么陌生。
他和他的母亲,联手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我,是这个谎言里,唯一的小丑。
我冲出书房,冲进卧室,反锁了房门。
我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辉。
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
没有眼泪。
我的眼泪,好像在那一刻,已经流干了。
我的心里,空了。
像一个被掏空了的躯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疼痛。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门外,传来陈默断断续续的哀求和道歉。
我充耳不闻。
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第二天,我没有出房门。
陈默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我都没有理。
后来,我听见他带着小树出门的声音。
应该是送他去幼儿园了。
家里安静下来。
我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双眼红肿,头发凌乱。
那是我吗?
我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我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那是婆婆的遗物。
她去世后,陈默把这个盒子交给我,说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让我好好保管。
我从来没想过要打开它。
因为我不喜欢她。
可现在,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盒子里,藏着关于那个秘密的,最后的证据。
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钥匙。
终于,在一个旧首饰盒的夹层里,我找到了一把小小的,已经生了锈的铜钥匙。
我的手颤抖着,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几样东西。
一张泛黄的婴儿照片。
照片上的婴儿,很小,闭着眼睛,睡得很安详。
他的眉眼,和陈默有几分相似。
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一行字:我的孙儿,来世再续祖孙缘。
还有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穿着的长命锁。
锁上刻着一个字:安。
周平安。
这是我们当时给孩子取的名字。
希望他一生平安。
可他,连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我抱着那张小小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
那是我的孩子。
我那可怜的,无辜的孩子。
我甚至不知道他来过,他就走了。
盒子的最底下,还有一个日记本。
是那种最老式的,带塑料封皮的本子。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是婆婆的字迹,娟秀,但很有力。
第一篇日记,写在我生产的那天。
“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一天。儿媳大出血,孙子进保温箱,我感觉天都要塌了。老天爷,求求你,保佑他们母子平安。我愿意用我剩下二十年的寿命来换。”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她的日记,记录了那几天的煎熬和绝望。
记录了孙子最终没能抢救过来的巨大悲痛。
也记录了她那个疯狂决定的诞生。
“我不能让这个家散了。陈默不能没有媳妇,更不能没有孩子。小沐那个样子,要是知道孩子没了,她肯定也活不成了。我只能这么做。我知道这是错的,是骗人。可我没有办法。就算将来要下地狱,我也认了。”
“今天去乡下把那个孩子抱回来了。很健康,也很乖。长得……不像我们家的人。也好,不容易被看出来。就叫他小树吧,希望他能像一棵小树一样,茁壮成长,也希望他能成为这个家的支柱。”
“小沐出院了。我不敢让她多抱孩子。我怕她看出来。我心里有鬼。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我的亲孙子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了。我只能哭着跟他说,奶奶对不起你。”
“小树会笑了。对着我笑的。我的心,一下子就化了。这个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亲生父母不要他,到了我们家,还要顶着别人的名字过一辈子。我会对他好的,加倍地好,把他当成亲孙子一样疼。”
日记的最后,停留在她去世前的一个星期。
“我感觉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心脏总是疼。我最放不下的,还是小树。这个秘密,我不知道能瞒多久。如果有一天,小沐知道了真相,她会原谅我们吗?她还会要小树吗?陈默这个傻孩子,什么都听我的,将来他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我把平安的照片和长命锁都收起来了。还有这个日记本。等我死了,就让这个秘密,跟着我一起进棺材吧。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能永远这么幸福下去。”
合上日记本,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一直以为,婆婆不喜欢我。
我一直以为,她对我百般挑剔。
可我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用她自己的方式,背负着一个如此沉重的秘密,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家的完整。
她不是一个完美的婆婆。
但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和奶奶。
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她甚至不惜欺骗,不惜背负骂名。
我恨她吗?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我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和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感填满了。
我哭,为我那从未谋面的孩子。
我也哭,为这个用一生来守护一个谎言的女人。
我还哭,为我自己这六年被偷走的人生。
那天下午,陈默提前从幼儿园接回了小树。
他没有再敲我的房门。
我听见他在客厅里,轻声地给小树讲故事。
故事讲的是《小王子》。
“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感受。”
我听见陈默用沙哑的声音,读着书里的句子。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是啊。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血缘吗?
还是这六年朝夕相处的陪伴和爱?
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陈默和小树都抬起头看我。
陈默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和恐惧。
而小树的眼里,是纯粹的开心和孺慕。
他从沙发上跳下来,张开双臂向我跑来。
“妈妈!你出来啦!”
他抱住我的腿,仰着小脸,笑得像个小太阳。
我看着他。
看着这张我亲吻了无数次的脸。
看着这双清澈得像泉水一样的眼睛。
我的心,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我蹲下身,把他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小小的身体,那么温暖,那么真实。
我能闻到他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这六年,不是假的。
我为他换过的尿布,喂过的奶,熬过的夜,讲过的故事,都不是假的。
他每一次生病,我的焦灼。
他每一次进步,我的喜悦。
他每一次喊我“妈妈”,我心里的那份满足和幸福。
都不是假的。
血缘,真的那么重要吗?
如果当初我知道了真相,我会怎么样?
我大概会崩溃,会活在失去孩子的痛苦里,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这个家,也早就散了。
是这个孩子的出现,治愈了我。
是他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
是他,让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母亲。
我松开他,捧着他的小脸,仔仔细仔地看。
这张脸上,没有我和陈默的影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
爱,难道不是比血缘更深刻的联结吗?
“妈妈,你怎么哭了?”小树用他小小的手,帮我擦眼泪。
“妈妈没哭,”我吸了吸鼻子,对他笑,“妈妈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我站起来,走到陈默面前。
他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把那个木盒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都知道了。”我说。
他抬起头,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对不起……”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我看着他,“是生活。”
生活跟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残忍的玩笑。
它夺走了我们的孩子,却又送来了另一个天使。
它让我们背负着谎言和秘密,却又让我们在谎言中,感受到了真实的幸福。
“那……小树……”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从我嘴里听到那个他最害怕的答案。
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好奇地摆弄奥特曼的小树。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那么美好,那么纯粹。
他是无辜的。
他不是谁的替代品。
他就是他,是我的小树。
我转回头,看着陈默,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
“他是我儿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陈默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我反手握住他,用力地,把我的温度传给他。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夭折的孩子,隔着一个六年的谎言。
可此时此刻,我们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
我们都失去了很多。
但我们,也拥有了很多。
“那……生长科那边……”陈默问。
“继续治。”我说,“不管他是六岁,还是四岁,他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责任,让他健康快乐地长大。”
我们重新去了医院。
这一次,我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不再是焦虑,不再是恐慌。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们没有告诉医生全部的真相。
那太惊世骇俗了。
我们只是说,当初登记出生日期的时候,家里老人记错了,把年份搞混了。
医生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多问。
对他来说,他只需要根据最准确的骨龄,来制定治疗方案。
最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小树被确诊为“特发性矮小症”。
简单来说,就是不明原因的生长迟缓。
这在儿童中并不少见。
医生说,可以通过注射生长激素来进行干预治疗。
过程会很漫长,也很辛苦。
每天都要打针。
而且,费用不菲。
我问医生:“能长到多高?”
医生说:“如果坚持治疗,乐观估计,能达到遗传身高的正常范围。”
遗传身高。
这四个字,像一根刺,又轻轻地扎了我一下。
小树的遗传身高,该按谁的来算呢?
陈默看出了我的失神,他握住我的手,对医生说:“医生,我们治。不管多辛苦,花多少钱,我们都治。”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着。
陈默以为我还在为小树的病难过。
他安慰我:“别担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多接点项目,总能凑够的。”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担心钱。”
“那你在想什么?”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轻声说:“我在想,小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陈默的脸色白了一下。
这是我们揭开真相后,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我……我不知道。”他说,“妈没跟我细说。只说是她一个远房表妹的女儿,在外面打工时……不懂事。”
“他们……高吗?”我问出了那个我最关心的问题。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想了想,说:“我好像……见过那个女孩一次,很多年前了。个子不高,小小的。至于那个男的,就更不知道是谁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这意味着,小树的遗传身高,可能并不理想。
就算我们拼尽全力去治疗,他可能,还是长不到我们期望的高度。
“小沐,”陈默把车停在路边,很认真地看着我,“身高,真的那么重要吗?只要他健康,快乐,不就行了吗?”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是啊。
我到底在执着什么呢?
我带他去医院,不就是希望他能健康吗?
只要他健康,快乐,善良,正直,高一点,矮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世界上,完美的人生是不存在的。
我们每个人,都带着这样或那样的缺憾。
重要的是,我们如何与这些缺憾共存。
“你说得对。”我释然了,“只要他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从那天起,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每天晚上,我都要亲手给小树打生长激素。
针头很细,但扎在身上,还是会疼。
一开始,小树很抗拒,又哭又闹。
我抱着他,一遍一遍地跟他解释。
“小树,我们现在打的,是‘长高高’针。打了它,你就能快快长高,以后就能保护妈妈了。”
他似懂非懂,但为了“保护妈妈”,他还是勇敢地伸出了胳膊。
每一次打完针,我都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颗他最爱吃的草莓糖。
渐渐地,他习惯了。
每天晚上,都会主动提醒我:“妈妈,该打‘长高高’针啦。”
陈默负责赚钱。
他比以前更忙了,几乎每天都加班到深夜。
我知道,他是想给小树最好的治疗,也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心中的愧疚。
我们的交流变少了,但心却更近了。
我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为了共同的目标,并肩作战。
周末,我们会带小树去郊外。
去爬山,去放风筝,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医生说,多运动,多晒太阳,有助于生长。
小树很喜欢户外。
他会在草地上奔跑,笑声像银铃一样,传出很远很远。
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柔软的感动。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打针、奔波、和陪伴中,缓缓流淌。
小树的身高,也真的开始有了变化。
虽然很慢,但每个月去医院量身高,都能看到那条曲线,在努力地,向上攀爬。
每一个微小的数字变化,都能让我们开心好几天。
有一天,我整理婆婆的遗物时,又看到了那个日记本。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我想去看看,婆婆的那个远房表妹。
也就是,小树的姥姥。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陈默。
他很惊讶。
“你去……见她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说,“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小树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出生的。或许,也能打听到他亲生母亲的消息。”
陈默沉默了。
他大概是怕我,会把小树还回去。
我握住他的手,说:“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小树是我的儿子,谁也抢不走。我只是觉得,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来处。虽然不是现在,但等他长大了,如果他想知道,我希望我能告诉他。”
陈默看着我,看了很久。
最后,他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一起去。”
按照日记本里提到的地址,我们找到了那个偏远的小村庄。
村子很破旧,很多房子都塌了一半。
我们找到了小树的姥姥家。
那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
她看到我们,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疑惑。
当陈默说出他母亲的名字时,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
“是你们啊……”她把我们让进屋,给我们倒了两杯水。
屋里很暗,光线不好,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们说明了来意。
老人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说,她的女儿,也就是小树的妈妈,在生下小树不到半年,就又跟着一个男人跑了。
从此,音讯全无。
“那个男的,也不是小树的亲爹。”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我这女儿,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命苦啊……”
她说,当初把孩子送走,也是无奈之举。
家里穷,她自己身体又不好,根本养不活一个孩子。
能给孩子找个好人家,是她当时唯一的念头。
“你们……对他好吗?”老人看着我们,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念叨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们没有待太久。
临走时,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老人手里。
里面是我们来之前取的一万块钱。
老人说什么都不要。
我把钱硬塞给她:“这不是买孩子的钱。这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心意。您保重身体。”
说完,我和陈默就转身离开了。
我没有回头。
我怕看到老人不舍的眼神。
回去的车上,我们一路无言。
车里放着一首很老的歌。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我的眼眶,又湿了。
我感谢命运。
虽然它给我开了那么残忍的一个玩笑。
但也让我,拥有了小树。
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会是怎样的一片灰暗。
我也感谢他的亲生母亲。
虽然她不负责任地离开了他。
但也是她,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让他有机会,来到我的身边。
我们之间,没有血缘。
却有比血缘更深的,关于爱与救赎的羁绊。
回到家,小树正趴在地上画画。
看到我们,他献宝似的把画举起来。
“爸爸妈妈,看!我画的我们一家人!”
画上,有三个手拉着手的小人。
一个高大的爸爸,一个长头发的妈妈,还有一个,在他们中间的,小小的他。
三个人的脸上,都画着大大的,夸张的笑脸。
太阳在天上,也是一张笑脸。
我的心,被这幅稚嫩的画,填得满满的。
是啊。
我们是一家人。
这就够了。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那些曾经让我痛不欲生的真相,如今,已经可以平静地安放在心底。
它不再是伤疤,而更像是一种提醒。
提醒我,要更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小树的治疗,还在继续。
他的身高,依然是班里最矮的。
但他很开朗,很自信。
他有很多好朋友,学习成绩也很好。
他会很骄傲地跟别人说:“我妈妈说,浓缩的都是精华!”
每次听到他这么说,我都会忍不住笑。
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多么强大而有趣的灵魂。
去年,我意外怀孕了。
是个女儿。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担忧。
我怕。
我怕小树会觉得,爸爸妈妈有了新的宝宝,就不要他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小树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听完,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他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
“妈妈,我能听到她的心跳吗?”
“现在还太小,听不到。”我说。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那她出来以后,我可以把我的奥特曼都给她玩吗?”
“当然可以。”
“我还可以保护她吗?”
“当然,你是哥哥呀。”
他开心地跳了起来。
“太好啦!我有妹妹啦!我要当哥哥啦!”
看着他雀跃的样子,我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
我的儿子,他比我想象的,要更善良,更懂事,也更爱我们。
妹妹出生后,小树真的成了一个小小的男子汉。
他会帮我拿纸尿裤,会给妹妹唱他自己编的跑调的歌。
有一次,我抱着妹妹,随口说了一句:“妹妹的眼睛,长得真像妈妈。”
小树听到了,他跑到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照了很久。
然后,他跑过来,有点失落地问我:“妈妈,我长得不像你,也不像爸爸,我是不是你们捡来的呀?”
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大概是看多了电视剧,总喜欢开这种玩笑。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我放下妹妹,把小树拉到我身边,很严肃,也很温柔地看着他。
“小树,你想听一个,关于你和妈妈的故事吗?”
他点了点头。
我告诉他,很久很久以前,妈妈生了一场很重的病,心里很难过,每天都笑不出来。
后来,有一个小天使,知道妈妈很难过,就选择从天上飞下来,到妈妈的肚子里,来当妈妈的孩子。
“那个小天使,就是你。”
“你来到妈妈身边以后,妈妈的病,一下子就好了。因为你就是治愈妈妈的药。”
“所以,你不是爸爸妈妈捡来的。你是上天派来拯救妈妈的,独一无二的宝贝。”
“虽然你长得不像我们,但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你爱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爱你。这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小树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似懂非懂,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他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妈妈,我也爱你。”
那一刻,阳光正好。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我知道,关于他的身世,将来,我还会用一种更成熟的方式,告诉他完整的真相。
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只想让他相信,他是被爱包围着长大的。
这就够了。
前几天,幼儿园开运动会。
有一个亲子项目,是爸爸背着孩子赛跑。
陈默背着小树,在跑道上奋力地奔跑。
小树比别的孩子都小一号,陈默背着他,看起来毫不费力。
他们不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的。
但小树趴在爸爸宽阔的背上,笑得比谁都开心。
我在终点线,看着他们向我跑来。
大的,小的,都在冲我笑。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医院的那个下午。
医生问我:你确定孩子六岁吗?
现在,我可以回答他了。
我确定。
在我心里,他来到我身边的第一天,就是他的生日。
他是我命中注定的儿子。
是我用六年,不,是用一生去爱护的宝贝。
身高,年龄,血缘……
在爱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用眼睛看不见的。
要用心。
用心去感受,去拥抱,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