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乞讨的母爱，藏在六岁小熊与诊断书间

第 一 章

医生看着手中的报告，面露出不忍之色。

「小姑娘，你家长呢？」

我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熊玩偶。

「我没有家长，我满十六岁了。」

医生的目光有些怀疑。

我知道，我比同龄人瘦弱了太多。

毕竟，在别的孩子还在为写作业烦恼时，我就已经为了生计奔波辛劳。

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治疗方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白血病啊......

医生说骨髓移植要四十万。

我捏着口袋里的银行卡。

我的钱不够......

就算够也没什么用，毕竟我不认为我会幸运地找到合适的骨髓。

「你还年轻，建议你让家人来做一下配型，还是比较好恢复的。」

我的喉咙有些干涩，话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极了。

「谢谢您，我考虑一下......」

医生安抚地冲我笑了一下。

「别太担心，现在白血病的治愈率已经很高了。」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脚下像是踩了棉花一样轻，每一步都踩不到实处。

七月下午的太阳很是炎热。

但天气虽然很热，我却是手脚冰凉。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脑海中思绪纷杂。

我已经够可怜了，但老天却并不想放过我。

我明明那么努力，努力的打工赚钱，努力地活着......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生病，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走着走着，我走到了一栋熟悉的楼下。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住户们陆陆续续地打开了灯。

我抬着头，一眼就看到了我已经仰望了无数次的窗口。

那窗口透着暖色的光，好像是一团明亮又温暖的火。

我仅仅是看着，便忍不住沉溺其中。

一个身影出现在窗口，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那是妈妈！

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着。

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我能够想象得出。

她嘴角一定挂着温和的笑意，闻着锅中飘出的香气，心中还记挂着马上要下班的丈夫。

妈妈，你会不会有一秒会想起我？

我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半天才点亮了屏幕。

这手机已经用了六七年了，一道不小的裂纹横在手机上。

屏保是我和妈妈的合影。

那是我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拍的。

照片上，我和妈妈穿着亲子装，站在幼儿园门口。

我真的好想妈妈能再抱我一次，再叫我一声「优优」。

第 二 章

思念像是藤蔓，被眼泪催得迅速生根发芽，长得满满当当。

我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期待地抬头望去。

妈妈的身影从窗口消失，过了几秒，电话接通了。

「哪位？」

只是短短两个字，我却是近乎贪婪地倾听着。

又过了几秒，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妈妈......」

可我的话刚刚说出口，电话就被挂断了。

未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妈妈，我想你了......

妈妈，我生病了......

妈妈，我还想见你最后一面......

眼泪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又被我擦去。

可怎么越擦越多呢？

我心中还是有着一丝隐秘的期盼。

如果妈妈知道我要死了，会不会看在我要死的份上，给我一点好脸色呢？

我又打了一次电话，但这次电话那头却是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妈妈又一次把我拉黑了。

我的心直直地掉了下去，摔得四分五裂。

耳边好似有人在嘲笑。

「你妈妈不要你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妈妈只是还在生气罢了......

温热的液体从我的鼻子里流了出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只摸到了一手的血。

在意识消失前最后一秒，我意识到了，那是我的鼻血。

再次睁开眼，我是在医院。

医生说我的病情恶化了，必须尽快治疗。

我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治了。」

我听见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医生停下了他说的话。

我看得出来，他还想要劝我。

「是因为钱的问题吗？我可以给你申请减免一部分医药费。」

我摇了摇头，勉强地笑了一下。

「不了，医生，我不治了......」

医生大概早已见惯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放弃治疗的人。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签了放弃治疗的协议书后，抱着小熊出了院。

站在医院门口，我有些茫然。

现在的我，该何去何从？

我对着小熊自言自语。

「小熊小熊，我现在还能去哪里？」

妈妈不欢迎我，奶奶也不欢迎我。

我生病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一句，也从来没有人关心我。

但是以前不是这样的。

第 三 章

至少在我六岁前，我还有着完整幸福的家。

我爱妈妈，妈妈也很爱我。

她每天都会给我做饭，接送我上下学。

妈妈还说，她最最最爱我和爸爸了。

但所有的温情都在我六岁生日那天如泡沫一样破碎了。

那天是个周五，幼儿园放学的我满怀期待地等待妈妈来接我放学。

妈妈早上就说了，她给我订了个大大的草莓蛋糕，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可是直到小朋友们走光了，妈妈还是没来。

我站在门卫室，扒着窗台看向外面，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不知过了多久，是邻居家的阿姨把我接回了家。

打开门的前一瞬，我还觉得爸爸妈妈一定做好了饭菜，在家等着我。

可推开门，却是冷清的家。

没有蛋糕蜡烛，没有爸爸妈妈。

我坐在沙发上，等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下午，妈妈才疲惫地开门回来。

这时我早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虽然柜子里有饼干面包，但我依旧坚持要等妈妈回来。

妈妈回来了，憋了一天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哇地哭出声，抱住妈妈。

可妈妈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抱着我轻声安慰。

她只是在那呆呆地站着，过了半晌，突然推开了我。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出轨了。

哪天妈妈在家准备晚饭时，突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爸爸出了车祸。

妈妈焦急万分地赶了过去，却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爸爸床前，哭得不能自已。

那是爸爸的小情人。

而车祸也是因为爸爸要去见她，心急之时不小心闯了红灯。

妈妈愤怒地砸了病房，又提出了离婚。

当时还不知道原由的我，只是知道妈妈心情不好。

我照着书中所讲的，给妈妈倒水，煮粥。

想尽一切办法哄妈妈开心。

可终究是无济于事。

妈妈一连三天没和我说话。

第 四 章

第四天，爸爸回来了。

他一瘸一拐地冲了进来，看见我后舒了口气。

爸爸去推卧室的门，可门却被妈妈反锁了。

他跪在卧室的门口，不停地扇自己。

「老婆，我错了，你看在优优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求你了......」

我第一次看到平日里温和的爸爸露出这副样子。

不安和恐惧攥住了我的心。

卧室里静悄悄的。

爸爸怎么哀求，妈妈也没理他。

他有些无助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优优，来......」

爸爸冲我招了招手。

我看着爸爸猩红的眼睛，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可是对于温暖怀抱的渴望，占据了上风。

我走了过去。

爸爸勉强地抱住我，又冲我笑了笑。

「优优，爸爸惹妈妈生气了，你帮爸爸哄哄妈妈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依照爸爸所说的，哭了起来。

「妈妈......」

我越哭越伤心。

这几天被冷落的委屈，面对妈妈沉默的茫然，预感到风雨欲来的恐慌。

层层叠叠沉重的心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哭哑了嗓子，妈妈终于打开了门。

她指着爸爸。

「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说完，她又指着我。

「你再哭就和他一起滚。」

我的哭声一下子收了回来，只剩下眼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流。

妈妈的朋友赶来，把我爸连拖带拽地丢了出去。

她看着站在一旁，想上前又瑟缩着的我，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随后就进了卧室安慰妈妈。

爸爸妈妈最后还是离婚了。

而他们却都不想要我。

妈妈在那天破天荒地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去了奶奶家。

她没有和奶奶打招呼，把我丢在奶奶家院子里，就转身离开。

「妈妈，你别不要我，我会很乖的，我能帮你干活......」

「妈妈，妈妈，别丢下我......」

我哭着追过去，但妈妈却对我的哭求置若罔闻。

她侧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滚回去。」

我被她眼中的冷意吓退了半步。

这一退，我再也没有追上她。

一直到今天，我还在后悔。

若是那天我抓住了她的衣摆，妈妈会不会就不走了？

我眼睁睁看着她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开得越来越快，哪怕是我拼尽全力地跑，也没有追上。

我摔了一跤，出租车也彻底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呆呆地看着那边，心中好像被抽空。

眼泪已经有些流不出来了，巨大的难过包裹住了我。

过了很久，我才爬了起来，地上的石子划破我的皮肤，嵌入我的血肉。

天空昏沉沉的，昭示着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虽然雨丝还没有落下，我的心中却已经一片潮湿。

这场雨淋湿了我剩余的全部人生。

第 五 章

奶奶没有送我去上学，她说她给我口饭吃，我就该感恩戴德了。

我像游魂一样，在小巷中晃荡，抱着一只玩具熊。

那是妈妈原本给我准备的六周岁的生日礼物。

我紧紧地抱着玩具熊，就好像抱着曾经美好的回忆一样不撒手。

一日，我坐在台阶上发呆，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抢走了我怀中的小熊。

我吓了一跳，抬头看见隔壁刘老太太家的孙子冲我做鬼脸。

奶奶和刘老太太向来不对付，每天都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连带着他看我也不顺眼。

他大我三岁，长得膀大腰圆，我从来都是绕着他走。

他扬着我的玩具熊，大笑着跑开。

「我要把它丢进臭水沟里！」

我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小熊丢了下去。

小熊棕色的皮毛沾上污水，变成了黑色。

臭水沟旁栏杆对小小的我来说太高了，我怎么也翻不过去。

我搬那几块石头，想要垫脚。

就在我好不容易爬上去时，一个人把我拽了下来。

那是个看起来比我大五六岁的哥哥。

「你干嘛要翻着栏杆？多危险。」

我指着污水中的小熊。

「我要捡回我的东西。」

他说了句「等着」，然后利落翻过栏杆，跳下水沟，捡回小熊递给我。

我和他一路往回走，看着他进了一家孤儿院的大门。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相遇了。

他说他要去工作，我们便一边走一边聊着。

「院长妈妈最喜欢钱了。」

「她说，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

我听着哥哥的话，有些心动。

「真的什么都能买到？」

哥哥用力地点了点头。

「什么都能买到。」

「我把我打工的钱全给了院长妈妈，她可高兴了。」

她可高兴了啊，那如果我给妈妈钱，妈妈会不会也很高兴啊？

我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问出声。

「那当然了，所有人拿到钱都会高兴的。」

我鼓起勇气问他。

「哥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干活啊？」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不行，你太小了。」

我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好不容易想到的办法又行不通。

大概是我的失望有些溢于言表。

哥哥思索了一下，安慰性地拍了拍我。

「要不我带你去问问，到了地方，你可千万别说你六岁，你就说你九岁了，知道不？」

哥哥带我去了，他干活的地方，那是一个小餐馆的后厨。

管事的看见我就连连摇头。

「我看你是孤儿院的，才让你在这干，你怎么又给我带来个这么小的？」

「她九岁了，就比我小一岁，能干活的。」

管事的目露怀疑。

「你是觉得我瞎，还是觉得我傻？」

我和哥哥说了不少好话，管事才勉强留下了我在后厨刷盘子。

一个月工资六百，如果我打碎了一个盘子就马上走人。

我兢兢业业地努力工作，生怕犯一点错。

水和清洁剂把我的手泡得又红又肿。

奶奶骂我，天天出去疯跑，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每天晚上默默地算着发工钱的日子。

第 六 章

终于，我拿到了那六百块钱。

六张红色的票子放在我的手中。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这是好多好多钱啊。

妈妈看见了，会不会夸我很棒呢？

怀揣着这样的期盼，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走到我家楼下，我就看见了妈妈拎着一袋子菜。

我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

「妈妈，我来帮你拿。」

妈妈看见我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欣喜。

她原本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我从口袋中掏出钱，塞进了妈妈手里。

「妈妈，我来给你送钱了，你有没有开心点？」

「你偷拿你奶奶的钱了？」

「没有，没有，这是我自己赚的！」

我激动地等待着夸奖。

但是并没有。

妈妈把我送回了奶奶家，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想不明白。

为什么呢？

哥哥明明说，给妈妈钱妈妈会高兴啊。

那妈妈为什么没有对我笑，而是和奶奶吵架呢？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该怎么办？

是不是因为我挣的钱不够多？

妈妈走后，奶奶拿出擀面杖向我走来。

「把钱给我。」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行，这是要给妈妈的。」

「快点，我不想和你废话。小丫头片子，吃我的住我的，有钱不给我，还惦记你那不要脸的妈......」

「不许说妈妈坏话！」

我刚反驳了一句，擀面杖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还敢顶嘴，反了天了。」

最后，奶奶还是强硬地抢走了我紧握着不撒手的钱。

我看着胳膊上被掐打得青青紫紫，沉默地流着眼泪。

奶奶一向不喜欢我，我是知道的。

我抱着小熊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只要我努力，只要我努力就好了。

妈妈不喜欢我，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

第 七 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更加努力地干活。

我把工钱一点点地攒下来，想着要给妈妈一个惊喜。

一天，老板因为家里有事，给所有人都放了一天假。

回到家，我还没推开门，就听见了奶奶和隔壁李叔叔的谈话。

「五万，一分都不能少。」

「何老太太，你家那孩子才六岁，我要把她养大不知道要花多少钱，白给你三万，你就偷着乐吧。」

「三万不可能，最少四万五。」

「三万五......」

他们说的话并不能完全听懂。

但我还是听懂了，奶奶要把我卖给李叔叔。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好事。

我趁着两人不注意，偷偷带着小熊和钱跑了出来。

我已经攒了两千多了，看起来是厚厚的一沓。

我想妈妈了，我要去看她。

我不舍得花钱坐公交，一直走到天色渐黑，才到了妈妈家。

我犹豫地敲响了房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叔叔。

「小朋友，你找谁？」

妈妈从卧室里出来，看见了我后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叔叔知道了我是妈妈的女儿后，表情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但他还是让我进了屋。

我听见叔叔问妈妈。

「你不是把她送给你前夫了吗？怎么突然跑过来？」

「你告诉她，以后别再来了。」

那一夜我是住在妈妈家的。

妈妈难得没有对我太过于冷漠。

我和她说奶奶要把我卖掉，她也答应了，会去和奶奶好好说说。

我近乎一夜未眠。

妈妈就在我身边，这个认知让我激动不已。

我听着妈妈熟睡时轻浅呼吸，又往她身边靠了几分。

日思夜想的妈妈的味道涌入鼻腔，我感到久未体会过的安宁和幸福。

在不知不觉中，我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我被阳光所唤醒。

周遭的一切好似在梦里一般。

我翻了个身，抱住妈妈的胳膊，又用力蹭了蹭。

妈妈没有推开我。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

如果这是梦，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妈妈，妈妈......

「妈妈，优优好爱你......」

我半闭着眼，似醒非醒地小声喃喃着。

温情的泡沫瞬间被戳破。

妈妈好像被烫到一样，一下子坐起身来。

「你刚刚说什么？」

「妈妈，我好爱你......」

我被吓了一跳，又重复了一次，刚刚说的话。

妈妈却突然崩溃，一般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闭嘴！」

「不许再说爱我！」

「别和你那个爹一样！」

「你果然和他一样，我昨晚就不该心软收留你。」

妈妈歇斯底里地把我赶出了家门。

「以后，你不许再来找我。」

她把一张银行卡丢在了我身上。

「你的生活费我会打给你，你不许再打扰我的生活，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跪爬过去，抱住她的腿。

「妈妈，我很乖的，我也能赚钱的。」

「留下我吧，妈妈，我不能没有你。」

妈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快点滚，真是越看越烦。」

说完，她踹开我，摔上了房门。

我坐在楼梯上，不想回奶奶家，也不知道该去哪。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又一次打开了，这一次，出来的是那个叔叔。

他坐在了我身边。

「你是优优吧，你妈妈和我提起过你。」

「她说你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孩子。」

「她不是不爱你，只是你爸爸做得太过分了，所以她放不下心结。」

「你这么小就知道赚钱了，她心中其实是高兴的。」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叔叔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

「那优优回去后还要继续努力哦，只要你赚钱了就可以看妈妈了。」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奶奶家，生怕她真的要把我卖给李叔叔。

不过一连过了好几天，奶奶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不知是谈崩了，还是妈妈警告了她。

第 八 章

之后我更加努力地赚钱。

我干过了许许多多的工作。

发传单，卖酒，打扫卫生，捡废品......

因为我年龄小，所以哪怕是一样的工作，我的工钱也比别人少了一大截。

我一分一厘地赚钱。

每次拿到工钱后，我都会给妈妈转过去。

妈妈从来也没有收过。

她也一直都不肯见我。

就这样一直过了好几年。

我把每一笔钱都存进了银行卡。

那卡里是妈妈给我的生活费。

我把银行卡缝进了小熊里。

银行卡和小熊是唯二证明着妈妈爱我的证据。

前几年，那个哥哥因为工地事故意外身亡，听说是调进了工地正在灌注水泥的地基里，连尸骨都没有捞出来。

这让我未免有些唇亡齿寒。

我想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哪怕妈妈不喜欢我。

叔叔来找过我几次。

「优优，这么久了，你一定攒了不少钱了吧？」

「我都给妈妈了。」

他的语气让我不自觉地警惕了起来。

「可别骗我了，你给你妈妈转的钱她都退给你了。」

「优优乖，你把钱给叔叔，叔叔帮你去劝劝妈妈......」

在他的眼睛中，我读出了名为贪婪的情绪。

所以我并没有同意。

叔叔举起拳头，威胁地看着我。

我熟练地蹲下身，抱住了头。

这几年我可没少挨打。

无论是奶奶的，还是其他人的。

如果能打得过，我肯定就反抗了。

拳头落在身上，很疼。

后背肯定青一块紫一块了。

当然，到最后他也没有得手。

他找不到前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手里的钱已经算不少了，平日里也没少遭惦记。

奶奶也和我明里暗里要过好几次了。

不过我没让她知道我的银行卡在哪里。

这些都是要给妈妈的，一分也不能少。

可是我现在生病了啊。

我想活。

我想活下去啊......

可是......

第 九 章

哪怕白血病并不是无药可医，但高昂的手术费和可遇不可求的骨髓像是一把剪刀，把我细细的希望剪的粉碎。

我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临死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见妈妈一次。

我好想让她再抱抱我，好想再听她叫我一声「优优」。

但是我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弥留之际，我静静地靠在墙角。

我没有去医院，医疗手段也只是徒劳地延长我的痛苦。

怀中的小熊沾染了我的体温，变得十分温暖。

而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等到妈妈。

我的灵魂跟着小熊，看着我的尸体被警察收殓。

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人来认领我的遗物。

妈妈，你是忘了我吗？

我等啊，等啊......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她看见了我的遗物。

小熊玩偶给我经年累月地抱着，看起来有些破旧。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小熊，就像是抱起了小时候的我一样。

我虚虚地靠在妈妈怀里。

真好啊......

这次妈妈没有推开我呢。

我听见妈妈小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优优，我的优优，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她认领了我的尸体，带着小熊回了家。

回到家后，她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优优，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妈妈啊？」

「我的优优，那时候该多难受......」

妈妈，我告诉过你的啊，可是你当时并不想听我说话。

我看着妈妈眼角鬓边的细纹和白发。

妈妈老了。

不知是因为操劳还是别的什么。

我把手放在妈妈的肩膀上。

「妈妈，你不要哭了......」

妈妈是在为我伤心吗？

这样的认知让我停止跳动的心欢呼雀跃了起来。

看啊，妈妈还是在意我的。

我看着妈妈紧紧抱着小熊玩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坚硬。

是那张银行卡。

还有一张纸条。

「妈妈，这是我这些年打工赚的所有钱，都给你，希望妈妈要天天开心哦。」

我识字不多，这张字条还是我求医生帮我写的。

在字条的最后，我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卢优优。」

我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妈妈坐在桌子旁，一点点教会我写自己名字的时光。

妈妈看着那字条，哭得更伤心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那卡里有30万呢，是我所有的钱哦。

对于普通人家，那也是好多好多钱了。

这笔钱，我攒了近十年，就是希望你能开心呀。

可是为什么，妈妈看起来更难过了呢？

妈妈和叔叔大吵了一架，我有些听不太懂。

叔叔一直问我妈妈，我有没有留下什么，还说他和我问了好几次，我都没有给他。

他说我没良心。

妈妈突然操起一旁的水杯，丢了过去，正好砸在叔叔的头上。

两人扭打了起来。

我在一旁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不知是谁报了警。

两人从警局吵到了法庭，最后分开了。

第 十 章

妈妈把我的骨灰安葬在了一处很漂亮的墓园。

那墓园里有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花。

我很喜欢。

她在我的墓碑旁坐下。

几天过去，她看起来平和了不少。

「优优，你是不是很恨妈妈？恨妈妈那么狠心地丢下你，不管不顾。」

「妈妈也很后悔那时那么对你。妈妈不应该因为你和你爸像就迁怒于你。」

妈妈又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从她眼眶中溢出来。

我伸手想要给她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想告诉她，不要难过，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恨过她。

我知道妈妈也是有苦衷的。

因为我是女孩儿，所以奶奶从我出生起就不喜欢我，连带着不喜欢妈妈。

所以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经常找茬。

爸爸一开始还护着妈妈，但在奶奶日复一日的念叨下，心也不自觉地偏了。

他爱妈妈，但他不是只爱妈妈了。

六岁生日的那场车祸，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我有时候甚至会庆幸，妈妈没有因为我而忍气吞声。

打工这些年，我看过太多的不幸福了。

我不想让妈妈也变成那个样子。

妈妈絮絮地和我说了很多很多。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瓶酒。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靠在墓碑上闭上了眼睛。

看守墓园的人发现了妈妈，把她送去了医院。

妈妈自杀了，她喝下的酒中有大量的安眠药。

我守在抢救室里，默默地祈祷。

希望妈妈平安无事。

「优优？优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睁开眼，妈妈站在了我的面前。

她的神情从错愕变成了激动，冲上来把我抱在了怀里。

「优优，我的优优，妈妈对不起你啊......」

我看了看妈妈还在抢救的身体，又看了看站在我面前的妈妈。

「妈妈，你快回去。」

妈妈抱住我的胳膊更紧了。

她摇了摇头。

「优优，妈妈以后留在你身边补偿你好不好？」

「妈妈不回去了，这一次我不想再丢下你了。」

我抱了抱妈妈。

「妈妈，优优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想你能好好地活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妈妈没说话，只是止不住地哭。

我坐在她怀里，帮她擦着眼泪。

再抱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早已经学会了知足，就让我贪恋这一小会儿的时间。

最后，妈妈还是回去了。

她在病床上睁开眼睛后，怔怔地看着我的方向。

她大概无法确定，刚刚我们的交谈是真实还是一场临终前的幻梦。

不过她振作起来了，这让我很高兴。

在那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建立家庭，反而是去了一家孤儿院工作。

她一直随身带着那个小熊。

我时常能听到她和小熊在聊天。

「不知道优优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替优优行善积德，希望她下辈子会有一对很爱她的父母，让她能无忧无虑的健康长大。」

我坐在妈妈身边，紧紧地靠着她。

我希望妈妈也能幸福，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做妈妈的孩子。

番外

优优死了。

这件事还是我朋友告诉我的。

她一日无意间看到了公安局的尸体认领，认出了那个优优从不离手的小熊。

可是这怎么会呢？

她像野草一样顽强地生长，怎么会突然死了？

我虽然不信，但还是去了公安局。

那个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的人，居然真的是我的优优。

脑子中的一根弦砰然断裂。

我不想看见她，我曾经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每次看到她那双看向我的真切的眼睛，我总会想起她的爸爸。

那个从高中就和我在一起，结婚后又一步步背叛我的男人。

我爱他，所以我更接受不了背叛。

在决定离婚后，哪怕他那么哀求，我还是和他离婚了。

那一年，优优才六岁。

我把她丢给了她奶奶。

她奶奶虽然不喜欢她，但终究会给她一口饭吃。

我不想看见她，她流着泪的样子，让我又恨又心软。

我恨她爸爸的背叛，恨她这张和他爸爸有着三分相似的脸。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我曾经劝说过自己，稚子无辜。

可是一看见她，被背叛的痛苦和愤怒，就像是一团加了燃料的火，要把我焚烧成灰烬。

我只能不去想她，不去见她，并迅速开启了一段新的恋情。

生活就好像终于步入了正轨。

只是在一些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被梦所惊醒。

梦中的优优看不清面目，只是或哭或笑地叫着我妈妈。

我在心中安慰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优优应该早已经忘记了，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妈，可以独立地生活了。

可是优优死了。

她的身体瘦小苍白又冰凉地躺在我面前。

压抑的愧疚一下子爆发开来。

她的遗物很少，只有一个已经十分破旧的小熊玩偶。

我记得那个玩偶，那是她六岁生日时，我送她的礼物。

小熊已经很破旧了，但看得出来是被精心爱护着的。

我想起了刚刚看到的死亡证明，哭了起来。

我的优优才十六岁，却死于了白血病。

在此之前，我却并不知道。

我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

白血病并不是什么无药可医的绝症。

如果我早知道，优优会不会死？

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在最后对她那么冷漠。

如果我早知道......

可是没有如果。

优优最后还是化作了一捧骨灰。

我在她的小熊玩偶中发现了一张纸条的银行卡。

她从来没有忘记我，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要见我。

可是，可是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质问着自己。

优优的墓园我选在了一处风景美丽的地方。

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安葬了优优后，我喝下了安眠药。

或许我死后就能够再见到她了。

到时候我一定要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些年的漠不关心。

对不起，这些年的拒之门外。

果然，我的濒死之际看到了她。

我的优优。

她还是乖巧地冲我笑。

我本来想留在那里陪她，但优优对我说了很多。

她说她不怪我。

她说她爱我。

她说她想我好好活下去。

于是我醒来了。

醒来之后的我不禁开始怀疑刚刚的一切，是不是我潜意识在为自己开脱？

我曾经还想要一死了之。

可是我想到优优说，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我辞了工作，去了一家孤儿院。

在孤儿院的工作，我有了种在赎罪弥补的感觉。

看着孤儿院的孩子打造成一团时，我总会想起我的优优。

想起她小时候的可爱模样，想起我曾缺席过她的人生。

我尽己所能做好事。

希望我的积德行善能让优优下辈子幸福随顺。

十三年后，我成了孤儿院的院长。

又过了五年，我躺在病床上，耳边是孤儿院孩子的哭声。

我终于是要死了。

病床旁的孩子拉着我的手说舍不得我，但我的脑海中却止不住地想起当年我把优优丢在她奶奶家时的样子。

眼前的景色逐渐变得模糊。

朦胧中，我又一次看到了优优。

她还是几岁时的样子。

优优站在奶奶家门口，拉着我的手，怯生生地问我能不能不要走？

我本来已经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

我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回过身，在她面前蹲下。

心率检测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但我已经听不到了。

而这一次，我紧紧地抱住了优优，不会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