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女儿送到乡下给奶奶带,三年后去接她,她却不认识我了

发布时间:2025-11-17 11:28  浏览量:15

车子在最后一个颠簸中停稳时,扬起的尘土呛得我咳了好几声。

我摇下车窗,一股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某种牲畜粪便的独特气味,猛地灌了进来。

真冲。

司机师傅探出头,用方言跟路边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乡打听,“婶儿,林家老太太家往哪儿走?”

我叫林微,这次回来,是接我女儿的。

三年前,我把她送到了这里,我前夫的老家。

那时候,我刚离婚,工作正处在焦头烂额的上升期,每天加班到深夜,根本没精力带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孩子。

前婆婆,也就是彤彤的奶奶,主动提出把孩子带回乡下。

她说,乡下空气好,地方大,孩子跑得开,吃的东西也都是自己种的,干净。

我犹豫了很久。

上海,我的城市,有最好的教育资源,最开阔的眼界。

但当时的我也确实山穷水尽。

前夫留下的烂摊子,还不完的信用卡,还有一份看上去光鲜亮得像个陷阱的销售工作。

我需要钱,需要拼命挣钱。

婆婆说:“你先忙你的,等你在上海站稳了脚跟,再把彤彤接回去,孩子还能跑了不成?”

我信了。

或者说,我选择了相信。

这三年,我像个上满了弦的陀螺,不敢停。我从一个底层销售,爬到了大区经理。我在上海付了首付,买了一套小小的两居室。

我想,是时候了。

是时候把我女儿接回来了。

我给她买了最新款的公主裙,最贵的乐高城堡,还有一只几乎和我半个人一样高的毛绒熊。

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我幻想着她看到我时,会尖叫着扑进我怀里,用软糯的声音喊“妈妈”。

毕竟,我们每天都视频。

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心不在焉,眼神老往屏幕外瞟,是奶奶在旁边逗她。

但她还是会甜甜地叫我“妈妈”。

车子停在了一座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前,院墙是用石头和泥巴垒的,门口卧着一条耷拉着耳朵的黄狗。

黄狗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没叫。

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衫,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是婆婆。

她比视频里看起来更苍老,背也更驼了。

“来了?”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妈。”我下了车,高跟鞋踩在不平整的泥地上,差点崴了脚。

我有些狼狈地扶住车门。

“彤彤呢?”我迫不及待地往院子里看。

婆婆朝屋里喊了一嗓子,用的是我听不太懂的方言。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后探出头来。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住了。

那是我女儿。

彤彤。

可又好像不是。

她皮肤黝黑,脸颊上有两团高原红,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个男孩子。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裤子上还沾着泥点。

这和我手机里那个皮肤白皙,穿着漂亮小裙子,被我用各种滤镜美化过的小公主,判若两人。

“彤彤,快过来,妈妈来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又温柔。

我朝她张开双臂。

她却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一下缩回了门后,紧紧抱住奶奶的大腿。

奶奶拍了拍她的背,低头跟她说了句什么。

她从奶奶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充满了警惕和陌生。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妈妈。

像是在看一个闯入她领地的,危险的陌生人。

“彤彤,我是妈妈呀。”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喉咙发紧,“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然后,我听到一句细若蚊足,却像一把锥子扎进我心里的话。

她用方言对奶奶说:“奶奶,我不认识她。”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为之奋斗了三年的目标,我夜深人静时唯一的念想,我以为的母女情深……

在这一刻,碎得像个笑话。

司机师傅帮我把后备箱的行李搬下来,那些花花绿绿的礼物,堆在灰扑扑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滑稽。

“姑娘,东西都卸完了,你看……”司机搓着手,有些尴尬。

我机械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他,连谢谢都忘了说。

车子开走了,扬起一阵新的尘土,把我彻底留在了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婆婆叹了口气,拉着彤彤往屋里走,“先进屋吧,外面热。”

彤彤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始至终,没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只巨大的毛绒熊,突然觉得它好像在嘲笑我。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墙壁是那种老式的白灰墙,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脱落。

家具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条长板凳,还有一个靠墙的旧柜子。

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小小的电视机,上面盖着一块绣花的方巾。

这和我上海那个窗明几净,摆满了智能家电的“家”,完全是两个世界。

婆婆给我倒了杯水,是那种搪瓷缸子,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

水是温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孩子小,认生。”婆婆终于开口了,声音干巴巴的,“你这三年没回来过,她记不清了。”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没回来过?妈,我每个月给您打的钱,不够吗?我每天跟她视频,那不算吗?我一个人在上海,我容易吗我?”

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

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不会懂我为了签下一个单子,陪客户喝到胃出血是什么滋味。

她也不会懂我为了省点钱,连续一个月吃泡面是什么感觉。

她只知道,我三年没回来。

“是我不好。”我最后只说出这四个字,声音哑得像砂纸。

彤彤躲在里屋的门帘后面,偷偷看我。

我一转头,她又把头缩了回去。

那帘子是深红色的,上面印着俗气的牡丹花。

我走过去,想把她拉出来。

“彤彤,出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我的手刚碰到帘子,她就在里面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好像我手里拿着刀。

婆婆立刻走过来,把我拉开。

“你别吓着她!她胆子小。”

她把我护在身后,像护着自己的崽。

而我,才是那个应该护着她的人。

我突然觉得很无力,很憋屈。

这里是我的“家”吗?

我是这个孩子的“妈”吗?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像个入侵者?

午饭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盘土豆丝,还有一锅玉米糊糊。

青菜很老,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均。

婆婆给彤彤盛了一碗玉米糊,又往里面加了一勺白糖,搅了搅,吹了吹,才递给她。

彤彤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得很香。

我的碗里也是玉米糊,但没有糖。

我尝了一口,粗粝的口感刮着喉咙,难以下咽。

我想起我给彤ട്ട买的进口辅食,各种口味的果泥、肉泥,一小瓶就要几十块。

我忍不住开口:“妈,彤彤现在还吃这个?营养跟不上吧?”

婆婆头也不抬,“我们这儿的孩子都吃这个长大的,不也长得结结实实的?”

“可她太瘦了,也黑。”

“乡下孩子,哪有白白胖胖的?天天下地疯跑,晒的。”婆婆终于抬起眼皮看我,“比在你们城里那鸽子笼里憋着强。”

话里有话。

我听出来了。

她在怪我。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食不下咽。

彤彤很快吃完了,把碗一推,就从板凳上滑下去,跑到院子里去了。

我跟着出去。

她没玩我带来的那些昂贵的玩具,而是在跟那条老黄狗玩。

她捡起一根树枝,扔出去,黄狗就颠儿颠儿地跑去捡回来。

她咯咯地笑,笑声清脆得像山里的泉水。

那是这一下午,我第一次听到她笑。

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彤彤,好玩吗?”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抱着黄狗的脖子,把脸埋在它那身脏兮兮的毛里。

黄狗倒是很友好,冲我摇了摇尾巴。

“它叫什么名字?”我没话找话。

“大黄。”她闷闷地说。

“你喜欢大黄啊?妈妈在上海也给你准备了一个家,家里有比大黄大好几倍的熊,你肯定会喜欢的。”

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

“我不要熊,我就要大黄。”

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意思很清楚。

她在拒绝我。

我从包里拿出那只漂亮的芭比娃娃,递到她面前。

“你看,这是妈妈给你买的娃娃,她会唱歌,还会跳舞。”

我按了一下开关,娃娃立刻唱起了“一闪一闪亮晶晶”。

彤彤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没伸手接。

她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娃娃”。

那是一个用布头和棉花缝的,五官是用线绣的,歪歪扭扭,甚至有点丑。

但她却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这是奶奶给我做的。”她说,语气里带着炫耀。

我手里的芭比娃娃还在声嘶力竭地唱着歌。

在那个粗糙的布娃娃面前,它显得那么华丽,又那么冰冷。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

晚上,婆婆给我收拾出西边的一间房。

床是木板搭的,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子,散发着一股太阳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将就一晚吧,明天就带孩子回去了吧?”婆婆一边铺床一边问。

我没回答。

回去?

怎么回去?

把一个视我为猛兽的女儿,强行塞进车里,带回那个她完全陌生的上海吗?

“妈,我这次来,不着急走。”我说。

婆婆铺床的动作停了一下。

“不走?你不回去上班了?”

“我请了长假。”

“请假?”她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你那工作不是挺要紧的吗?说没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我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在滴血。

这个大区经理的位置,我拼了多少命才换来的。这张长假申请单,我是在老板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里递上去的。

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如果我连女儿都没了,那我挣再多钱,爬再高的位置,又有什么意义?

婆婆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出去了。

夜里,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就是婆婆和彤彤的房间。

我能隐约听到婆婆在给彤彤讲故事,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声音很轻,很柔。

然后是彤彤的笑声。

再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打湿了粗糙的枕巾。

我图什么呢?

我这三年,到底图什么呢?

我想起刚离婚那会儿,我抱着才两岁的彤彤,在出租屋里哭。

前夫出轨,公司裁员,我的人生一片灰暗。

是彤彤小小的手,抱住我的脖子,用软软的脸颊蹭我,说:“妈妈,不哭。”

是她给了我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我告诉自己,要给她最好的生活。

我要让她上最好的幼儿园,穿最漂亮的裙子,成为最骄傲的小公主。

为了这个目标,我把她送走了。

我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分离,是为了更长久的团聚。

我以为我是在为她好。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好像弄错了。

她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在上海的,能挣钱的妈妈。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陪在她身边,给她讲故事,给她做布娃娃的妈妈。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公鸡就开始打鸣。

我走出房间,看到婆婆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

灶膛里燃着火,映得她满是皱纹的脸忽明忽暗。

她在烙饼。

“醒了?”她没回头。

“嗯。妈,我来帮您吧。”我走过去,想从她手里接过烧火的夹子。

“不用,你不会。”她直接拒绝了,“城里人哪会干这个。”

我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尴尬地站在一边。

彤彤也起床了,自己穿好了衣服,正拿着一把小牙刷,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刷牙。

她刷得很认真,满嘴都是白色的泡沫。

我走过去,想摸摸她的头。

她察觉到了,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我的手。

我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我从行李箱里拿出我给她买的儿童电动牙刷,粉色的,很可爱。

“彤彤,用这个,这个刷得干净。”

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奶奶说,那个费电。”

我简直哭笑不得。

一个充电的牙刷,能费多少电?

“没关系,妈妈有钱。”我说。

她却不理我了,自顾自地漱了口,擦干嘴,跑到厨房去了。

“奶奶,我饿了。”

“哎,饼马上好了。”

祖孙俩的对话,自然又温馨。

而我,像个多余的人。

吃早饭的时候,我试图跟彤-彤搭话。

“彤彤,你上幼儿园了吗?”

“上了。”

“喜欢幼儿园吗?”

“喜欢。”

“幼儿园里都教什么呀?”

她不说话了,低头专心致志地啃着手里的饼。

婆婆在旁边说:“她上的就是村里的幼儿园,教不了你们城里那些英语啊、画画啊,就是带着孩子们玩。”

“挺好的,玩也挺好的。”我干巴巴地说。

一顿饭,在沉默和尴尬中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了我的“倒追”女儿计划。

我收起了我那些自以为是的“城里东西”。

我脱下高跟鞋,换上在镇上买的平底布鞋。

我把那些名牌衣服都收进箱底,换上T恤和牛仔裤。

我学着婆婆的样子,去地里摘菜,虽然总是分不清韭菜和麦苗。

我学着喂鸡,结果被那只大公鸡追得满院子跑,引得彤彤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笑容。

虽然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笑。

但没关系,只要她肯笑,就好。

我开始观察她的世界。

她的玩具,是一把光滑的石子,一个空的塑料瓶,还有那只丑丑的布娃娃。

她的朋友,是邻居家那个流着鼻涕的男孩,他们会一起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一看就是一下午。

她的零食,是婆婆从树上摘下来的野果,酸酸甜甜。

她的快乐,很简单,很纯粹。

这些,都是我在上海无法给予她的。

我不再试图用我的东西去“收买”她,而是努力融入她的生活。

她去河边玩水,我就在旁边帮她看着,怕她滑倒。

她跟小伙伴吵架了,我就笨拙地安慰她,虽然大多数时候,她都听不进去。

她跟着奶奶去串门,我就提着水果跟在后面,学着跟那些婶子大娘们拉家常。

她们说的很多方言我听不懂,只能跟着傻笑。

彤彤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点点松动。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看到我就躲。

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会“嗯”一声。

虽然还是不叫“妈妈”。

有一次,我洗碗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划破了,流了很多血。

我“嘶”地叫了一声。

正在门口玩石子的彤彤听到了,跑了过来。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流血的手,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流血了。”她说。

“没事,小伤口。”我故作轻松地在水龙头下冲洗。

她没说话,转身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片大大的、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叶子。

“奶奶说,这个可以止血。”她把叶子递给我,声音小小的。

我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我接过那片叶子,很认真地按在伤口上。

“谢谢你,彤彤。”

她没说话,转身又跑了。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失眠。

我好像,找到了一点点头绪。

我缺席了她三年的成长,这三年,是奶奶填补了“妈妈”这个角色。

我不能指望用几天的时间,就抹去奶奶三年的付出。

我不能粗暴地把她从她熟悉的世界里连根拔起,然后告诉她:“跟我走,我给你的才是最好的。”

这对她不公平。

对奶奶,也不公平。

我需要做的,不是取代,而是回归。

我要让她重新认识我,接纳我,不是作为一个从天而降的、富有的“赞助商”,而是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有温度的妈妈。

这很难,需要很多时间和耐心。

但我决定,我要留下来。

直到她愿意牵着我的手,跟我说:“妈妈,我们回家。”

我开始真正地在这个小院里生活下来。

我跟婆婆说,我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她很惊讶,“工作不要了?”

“工作可以再找,女儿只有一个。”

婆婆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随你吧。”

我开始学做饭,从最简单的烧火开始。

一开始,不是烟太大把我呛得眼泪直流,就是火生不起来。

彤彤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我。

看我手忙脚乱,满脸黑灰,她会偷偷地笑。

后来,我终于能生起一炉旺火了。

我学着婆婆的样子,和面,擀面,烙饼。

第一次烙的饼,有的地方焦了,有的地方还是生的。

我自己都嫌弃。

可吃饭的时候,彤彤却主动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我烙的饼。

她小口小口地啃着,虽然眉头皱着,但还是吃完了。

“好吃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她摇摇头,“不好吃,硬。”

我的心沉了一下。

她又补充了一句:“比奶奶做的差远了。”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好像怕我生气。

我却笑了。

“没关系,妈妈下次努力,争取做得跟奶奶一样好吃。”

她能跟我说这么长一句话,能跟我开玩笑了,这已经是天大的进步。

我还学会了去菜地里干活。

婆婆有一片小小的菜园,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

我跟着她,学着辨认不同的菜,学着除草,浇水。

太阳很晒,几天下来,我的皮肤就黑了好几个度。

指甲缝里也总是嵌着洗不干净的泥土。

这要是在上海,我那些同事看到我这个样子,估计会惊掉下巴。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苦。

每次从地里回来,看到彤彤在院子里等我们,看到她跑向奶奶,然后又会回头看我一眼。

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有天下大雨,我们没法下地。

婆婆坐在屋檐下,拿出针线筐,开始缝东西。

彤彤就趴在她膝盖上。

我走过去,看到婆婆在给彤彤那只丑丑的布娃娃,缝一件新衣服。

“妈,您手真巧。”我由衷地赞叹。

“老了,眼睛花了,不行了。”婆婆说着,却停不下来手里的活。

“彤彤很喜欢这个娃娃。”我说。

“嗯,打小就抱着,睡觉都得放枕头边。”

我看着那个布娃娃,心里五味杂陈。

那是我缺席的三年里,代替我陪伴她的东西。

“妈,对不起。”我低声说。

婆婆的针停了一下。

“说啥对不起,你也不容易。”她叹了口气,“一个女人家,在外面打拼。”

“可我错过了她太多。”

“现在补,也还来得及。”婆婆说,“孩子的心,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知道。”

那天下午,雨一直下。

我们三个人,就坐在屋檐下,听着雨声。

彤彤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奶奶的膝盖上,挪到了我身边。

她没有靠着我,但我们离得很近。

近到我能闻到她头发上,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婆婆要去镇上赶集,给我和彤彤留了午饭。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和彤彤在家待这么长时间。

我有点紧张。

上午,我们俩各干各的。

她在院子里玩泥巴,我在屋里看书。

我不敢去打扰她,怕她又躲着我。

到了中午,我把婆婆留好的饭菜热了热,喊她吃饭。

她很听话地进来,洗了手,坐在桌子边。

我们俩默默地吃着饭,谁也不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

吃完饭,她又想往外跑。

我叫住她:“彤彤,外面太阳大,别出去了,会中暑的。”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吭声,但也没坚持出去。

她走到墙角,开始玩她的那些石子。

我心里一喜。

她听我的话了。

我收拾好碗筷,坐到她旁边。

“你在玩什么?”

“盖房子。”

地上,她用石子摆出了一个房子的轮廓,有门,有窗户。

“这是谁的家呀?”

“我的家。”

“家里有谁呀?”

她指着一块大一点的石头,“这是奶奶。”

然后又指了一块小一点的,“这是我。”

她顿了顿,又捡起一块圆圆的石头,放在她们旁边。

“这是大黄。”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她的家里,没有我。

我努力压下心里的失落,指着旁边一堆还没用的石子,问:“那妈妈是哪一块呀?”

她抬起头,看了我很久很久。

那眼神很复杂,有疑惑,有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慢慢地,从那堆石子中,挑出了一块。

一块很小很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石子。

她把那块小石子,放在了“房子”的外面,离代表她和奶奶的石头,很远很远。

“这是你。”她说。

我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原来,在她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在房子外面的,小小的存在。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不能哭。

我笑了笑,拿起那块代表我的小石子。

“妈妈可以住进你们家吗?”我问,声音有些发抖。

她看着我,不说话。

我把那块小石子,小心翼翼地,往代表她和奶奶的石头旁边,挪了一点点。

她没有阻止。

我又挪了一点点。

她还是没有阻止。

最后,我把那块小石子,紧紧地靠在了代表她的那块石头旁边。

我们俩的石头,挨在了一起。

她看着地上的石头,又抬起头看看我。

突然,她伸出小小的手,把那块代表我的石头,拿了起来,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然后,她站起来,跑回了自己房间。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了。

她走到我面前,摊开手掌。

手心里,是那块小石!子。

还有,那只丑丑的布娃娃。

她把布娃娃递给我。

“它衣服破了。”她说。

我低头一看,布娃娃背后,真的裂开了一道小口子,里面的棉花都露出来了。

这是婆婆上次没来得及补的地方。

“你能,帮我缝好吗?”她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请求。

我的心,像是被温水泡开了一样,又酸又软。

“能,当然能。”我连连点头,声音都变了调。

我接过那只布娃娃,像是接过来一个无比珍贵的宝贝。

我找来针线,手忙脚乱地开始缝。

我的针线活很烂,缝得歪歪扭扭,像一条蜈蚣。

可彤彤就坐在我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好像缝合的不是一只布娃娃。

而是我和她之间,那道长达三年的裂痕。

从那天起,彤彤开始主动亲近我。

她会把她在幼儿园画的画拿给我看,虽然上面只有一些看不出形状的线条。

她会在我做饭的时候,帮我拿葱,递蒜。

她会把她在外面发现的“宝贝”——一块漂亮的石头,一根奇怪的树枝——拿回来送给我。

她还是不叫我妈妈。

大多数时候,她都用“哎”来称呼我。

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

秋天的时候,地里的玉米熟了。

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掰玉米。

我也跟着婆婆下地。

掰玉米是个体力活,没干多久,我就腰酸背痛,手上也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彤彤也跟着我们。

她人小,掰不动玉米,就在地垄上跑来跑去,或者帮我们捡掉在地上的玉米。

休息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坐在地头。

婆婆会从兜里摸出两个煮熟的鸡蛋,一个给彤彤,一个给我。

彤彤会很认真地把蛋壳剥干净,然后把蛋白给我,自己吃蛋黄。

“你吃,我不喜欢吃蛋白。”她说。

我看着她手里的蛋黄,知道她在撒谎。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吃蛋白的。

我把蛋白又塞回她手里,“妈妈也不喜欢吃,你吃吧。”

我们俩推来推去。

最后,婆婆把蛋白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别争了。”

我们相视而笑。

阳光照在金黄的玉米地上,一切都那么美好。

我甚至开始觉得,留在乡下,也挺好的。

这里没有上海的繁华和便利,但有清新的空气,有淳朴的邻里,有抬头就能看到的星空。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我的女儿。

我开始反思,我当初拼了命想要带她回去的那个“家”,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那个家,有学区,有各种兴趣班,有我为她规划好的一切。

但那个家,没有奶奶,没有大黄,没有可以玩泥巴的院子,也没有能陪她掰玉米的妈妈。

因为,如果回到上海,我又会变回那个被工作追着跑的林经理。

我真的能做到,像现在这样,全身心地陪伴她吗?

我迷茫了。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彤彤生病了。

那天半夜,她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

我吓坏了,赶紧找出我从上海带来的退烧药和退热贴。

可她烧得迷迷糊糊,根本不肯吃药,退热贴也被她一把扯掉。

她一直在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奶奶……奶奶……”

婆婆也被惊醒了。

她摸了摸彤彤的额头,二话不说,就披上衣服往外走。

“妈,您去哪儿?”

“去叫村里的王医生。”

我看着怀里难受得直打滚的女儿,心如刀绞。

在上海,我只要打个120,救护车很快就到。

可在这里,最近的医院都在几十公里外的镇上。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这里的落后和不便。

王医生很快就来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他给彤彤检查了一下,说是受了风寒,打了退烧针,又开了几包中药。

折腾到天快亮,彤彤的烧才渐渐退下去。

她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

婆婆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喝点吧,去去寒。”

“妈,我想带彤彤回上海。”我说。

这次,我的语气很坚决。

我可以不在乎自己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我不能拿女儿的健康开玩笑。

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太差了。

万一再有下次,万一是什么更严重的病,我不敢想后果。

婆婆沉默了。

她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孙女,眼神里满是疼爱和不舍。

“我知道,这里比不上你们大城市。”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可她在这里,有我,有大黄,有她的那些小伙伴。她在这里,高兴。”

“可这些,都比不上她的健康重要。”

“你带她回去了,你能像现在这样,天天陪着她吗?”婆婆一针见血地问。

我噎住了。

不能。

我做不到。

我要工作,要还房贷,要挣我们娘俩的生活费。

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二十四小时围着她转。

“你回去了,你又要天天加班,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她病了,你能第一时间知道吗?你堵在路上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该多害怕?”

婆婆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

“我……”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林微啊,”婆婆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为孩子好。可孩子要的,不是多好的房子,多贵的玩具。她要的,就是个人陪。”

“你把她带走,她就又变成一个人了。”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是啊。

我把她从奶奶身边带走,带回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那不是回家。

那是把她从一个温暖的怀抱,扔进另一个孤独的牢笼。

那我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留下,我不甘心,也害怕。

带走,我不忍心,也做不到。

彤彤病好后,好像更黏我了。

她会主动牵我的手。

会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让我给她讲故事。

虽然我讲的故事,远没有奶奶讲的生动有趣。

那天,我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堆财务报表发愁。

虽然我请了长假,但有些工作还是需要远程处理。

彤彤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脚边,玩她的布娃娃。

玩着玩着,她突然抬起头,问我:“你在干什么?”

“在工作。”

“工作是什么?”

“工作,就是挣钱。”

“为什么要挣钱?”

“因为要挣钱给彤彤买好吃的,买漂亮的裙子,还要送彤彤去上学。”我耐心地解释。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工作完?”

“快了。”我敷衍道。

“工作完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她问,声音很小。

我心里一惊,抬起头。

她正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我放下手里的文件,把她抱到腿上。

“彤彤,你想不想跟妈妈一起走?去上海,去一个很大的城市。”

她在我怀里蹭了蹭,没说话。

“那里有高高的楼,有会跑的地铁,有很大的游乐园,还有很多很多小朋友。”

我努力地向她描绘着上海的美好。

她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她才抬起头,问:“那,有奶奶吗?”

我愣住了。

“奶奶要留在这里,照顾菜地,照顾大黄。”

“那,有大黄吗?”

“……没有。”

“那,有二毛吗?”二毛是邻居家那个流鼻涕的男孩,她最好的朋友。

“……也没有。”

她的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

她从我腿上滑下去,捡起她的布娃娃,低着头说:

“那我不想去。”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

我以为我是在给她一个选择。

其实,我是在逼她。

逼她在我描绘的那个虚幻的未来,和她拥有的这个真实的现在之间,做出选择。

而她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无比清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上海的公司,发了一封辞职邮件。

然后,我在镇上的招聘网站上,开始找工作。

镇上没什么好工作,大多是工厂的流水线工人,或者餐厅的服务员。

工资很低,可能还不到我在上海的十分之一。

但没关系。

钱可以再挣,女儿的童年,只有一次。

我很快在镇上的一家小超市,找到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

每天骑着一辆二手电动车,来回一个小时。

很辛苦,但很踏实。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婆婆。

她愣了很久,眼眶红了。

“你这又是何苦呢?”

“妈,我想明白了。”我说,“我以前总想着,要给彤彤最好的。现在我才知道,最好的,就是陪着她。”

我开始在镇上上班。

每天早上,我跟婆婆一起送彤彤去幼儿园。

下午,婆婆会接她回家。

等我下班回到家,迎接我的,是热腾腾的饭菜,和女儿飞奔过来的身影。

她还是没有叫我妈妈。

但她会在我下班的时候,跑到村口等我。

她会在我累的时候,学着婆婆的样子,给我捶背。

她会把幼儿园里发的最好吃的那块饼干,偷偷留下来,塞到我嘴里。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看到彤彤和二毛在院子里吵架。

二毛抢了她的布娃娃,举得高高的,不还给她。

彤彤急得直哭。

我走过去,从二毛手里拿过布娃娃,还给彤彤。

然后蹲下来,对二毛说:“二毛,你是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不能欺负她,知道吗?”

二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了。

彤彤抱着布娃娃,还在抽泣。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了好了,不哭了,娃娃回来了。”

她在我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下来。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看着我,突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叫了一声:

“妈妈。”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我以为我听错了。

“彤彤,你……你刚才叫我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

她把头埋进我怀里,又叫了一声,比刚才清晰了很多。

“妈妈。”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等了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

我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我的身体里。

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苦,所有的迷茫,都在这一声“妈妈”里,烟消云散。

我终于,找回了我的女儿。

或者说,我终于,成为了她的妈妈。

从那天起,彤彤开始叫我妈妈了。

叫得很自然,很顺口。

好像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我的生活,也彻底步入了正轨。

白天,我是超市的收银员林微。

晚上,我是彤彤的妈妈。

我会给她讲故事,教她认字,陪她画画。

周末,我会带她去镇上玩,给她买好吃的,买新衣服。

虽然那些衣服,远没有我从上海带来的漂亮。

但她穿着它们,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我们也会视频,跟我在上海的朋友们。

她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微,你疯了吗?放着好好的经理不当,跑去乡下当收银员?”

“你看看你现在,又黑又瘦,哪还有一点上海白领的样子?”

我总是笑着回答:“我现在很好,真的。”

她们不懂。

当你的女儿,在睡梦中,下意识地滚到你怀里,用小手紧紧抓住你的衣服时,那种满足感。

当你的女儿,把她最心爱的贴画,贴在你因为干活而粗糙的手背上时,那种幸福感。

这些,是用再多钱,再高的职位,都换不来的。

又是一年春天,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粉粉的一片,很美。

我牵着彤彤的手,站在树下。

她已经比我刚来时,高了半个头,也长胖了一点。

“妈妈,你看,蝴蝶。”她指着花丛中一只飞舞的蝴蝶。

“真漂亮。”

她突然回过头,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妈妈,我们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

“彤彤想离开这里吗?”

她摇摇头。

“这里有奶奶,有大黄,有二毛。”

她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还有妈妈。”

我的心,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那我们就住在这里。”我说,“等彤彤长大了,想去哪里,妈妈就陪你去哪里。”

“好!”她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风吹过,桃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雪。

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我低头看着女儿的笑脸,突然觉得,我失去的,不过是一份光鲜的工作,一个城市的户口。

而我得到的,是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