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我领养了一个弃婴,18年后做亲子检测,结果让我们震惊
发布时间:2025-11-18 11:59 浏览量:13
一九八九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也特别冷。
那种冷,不是冬天里干巴巴的、能用一件厚棉袄就挡住的冷。它是湿的,黏的,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一个劲儿地往你骨头缝里钻。
我守着我的钟表铺子,铺子很小,就在老街的拐角。临街的木门板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关不严实,总留着一道缝。
风就从那道缝里挤进来,带着巷子里潮湿的泥土味,还有隔壁王婆婆家炖烂菜叶子的气味。
铺子里的空气,是我熟悉的味道。机油、金属、还有老木头混合在一起,闻着让人安心。
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老的,新的,大的,小的。它们各自走着,滴答,滴答,滴答。声音汇在一起,像是时间在低声地、不间断地耳语。
那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的,像是有人在上面奔跑。
我丈夫老周还没回来。他是木匠,在城东的家具厂上班,离家远,下雨天路不好走,总是会晚一些。
我给他留了饭,用一个厚棉垫子捂着,怕凉了。
铺子里的光线很暗,只有我工作台上一盏老式的台灯亮着。灯泡是黄色的,光晕一圈一圈荡开,照亮了我手里的那块小小的手表机芯。
那些精密的齿轮和弹簧,在我的镊子下,像是有生命一样,安静地等待着被唤醒。
就在我把最后一颗螺丝拧紧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很轻,很细。
一开始,我以为是风声,或者是哪家没关好窗户,风灌进去,吹动了什么东西。
但那声音,断断续续,固执地穿过雨声,钻进我的耳朵里。
像小猫。
对,就像刚出生没多久,还没睁眼的小奶猫,在找妈妈。
我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侧耳细听。
滴答,滴答,噼里啪啦。
然后,又是那一声,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咿呀……”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这不是猫叫。
我站起身,心脏跳得有点快。工作台上的工具被我碰得叮当响。
我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夹着雨水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门口的石阶上,湿漉漉的,空无一人。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远处路灯投来的一点微弱的光,在积水里晃动。
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我探出头,左右看了看。
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我的视线落在了铺子门口那个用来放杂物的旧竹筐上。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的呼吸停住了。
那个竹筐,平时我用来放一些报纸和碎木料,等着收废品的老头过来拿走。
今天,它上面盖了一块破旧的蓝印花布。
雨水已经把花布打湿了,沉甸甸地贴在竹筐上。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脚下的旧布鞋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每走一步,我的心跳就快一分。
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或者说,在害怕什么。
我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块冰冷潮湿的花布。
我把它掀开了。
竹筐里,垫着几件半旧的婴儿衣服,一个襁褓裹得严严实实。
襁褓里,是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
她的脸只有我的巴掌那么大,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汽,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的嘴巴小小的,张着,刚才那声微弱的哭泣,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可能是感觉到了光亮和冷风,她又动了动,发出了那种小猫一样的声音。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凭雨水打在我的脸上,身上。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一阵冷风吹过,竹筐里的小家伙猛地哆嗦了一下,发出了更响亮一点的哭声。
我才如梦初醒。
我慌忙地把她抱起来。
小小的身体,隔着襁含,还是能感觉到那份脆弱和柔软。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风雨,快步走回了屋里。
我把她放在铺子里唯一的一张躺椅上,那是我平时午睡的地方。
我解开湿漉漉的襁褓,里面是一个女婴。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小衣服,针脚很密,看得出是手缝的。
她的皮肤被冻得有些发紫,小手小脚冰凉。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又酸又疼。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扔在这里?
在襁褓的最里层,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块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玉坠。
玉坠的形状很特别,是一片枫叶。
玉的质地并不算好,甚至有些粗糙,但雕工很细致,叶子的脉络都清清楚楚。
玉坠旁边,还有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纸条因为受了潮,有些字迹已经晕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它,凑到台灯下。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写得很娟秀,但笔锋却透着一股力气。
“求好心人收留。生于八月初九。”
没有姓名,没有缘由,只有这么一句近乎绝望的请求,和一个生日。
我拿着那张纸条,手抖得厉害。
八月初九。
我算了算,离今天,还不到一个月。
这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她那么小,那么软,像一团还没揉好的面。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被抛弃了。
我用温水浸湿了毛巾,一点一点地给她擦拭身体。
她的皮肤很嫩,我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她大概是感觉到了温暖,渐渐停止了哭泣,小嘴巴还砸吧了两下,像是在回味什么。
我看着她,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和老周结婚五年了,一直没有孩子。
去医院查过,医生说是我身体的问题,很难怀上。
这些年,我们俩谁也没提过这件事,但它就像一根刺,扎在我们俩心里。
尤其是婆婆,每次来,眼神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摸了摸孩子的脸,那么光滑,那么柔软。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一个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
留下她。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老周回来了。
他浑身湿透了,裤腿上全是泥点子。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
“今天厂里发了点心,给你带回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把油纸包放在桌上。
然后,他看到了躺椅上的那个小小的婴儿。
他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定格了一样。
“这……这是……”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张字条和那块枫叶玉坠递给了他。
老周的眼睛,在那张小小的纸条上看了很久。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平时话很少,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
铺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那些钟表的滴答声,和孩子偶尔发出的轻微的鼻息声。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她饿了。”他说。
声音有些沙哑。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对,她肯定饿了。
可是,家里没有奶粉,什么都没有。
“我去。”老周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我拉住他,“外面雨那么大,供销社早就关门了。”
老周停下脚步,一脸的为难。
我想了想,说:“我记得王婆婆家的孙子刚断奶,家里应该还有剩下的米糊。”
我抱着孩子,老周撑着伞,我们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隔壁王婆婆家。
王婆婆看到我们怀里的孩子,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王婆婆叹着气,一边骂着孩子的父母狠心,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我们冲了一碗温热的米糊。
孩子是真的饿坏了。
我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她。
她起初不会吞,弄得满脸都是。但很快,她就尝到了味道,开始急切地张开小嘴。
一碗米糊,她吃了大半。
吃饱了,她就睡着了。
睡得很沉,小脸上泛起了红润,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的,温暖的情绪。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都没睡。
我们就坐在床边,守着这个小小的生命。
台灯的光,温柔地笼罩着她。
老周伸出他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小脸。
他的动作,轻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绝世珍宝。
“咱们……就留下她吧?”我轻声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老周没有看我,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孩子。
他点了点头。
很重,很慢。
“嗯。”
就这么一个字。
但那一刻,我感觉,我们这个家,完整了。
我们给她取名叫周念。
念,思念的念。
我希望她能记住,有一个家,在念着她。
老周专门去了一趟派出所,托了熟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念念的户口落在了我们家。
从此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我周念的妈妈,老周是周念的爸爸。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铺子里的滴答声,从此多了一种新的声音。
念念的哭声,笑声,咿咿呀呀学语的声音。
她很乖,不怎么哭闹。
醒着的时候,就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我工作的时候,就把她放在旁边的摇篮里。
她会看着我手里的镊子和零件,一看就是半天。
有时候,她会伸出小手,想要抓住台灯投下的光斑。
老周更是一下班就抱着她不撒手。
他一个粗手笨脚的大男人,换尿布,喂米糊,比我还熟练。
他会用刨花,给她做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小木马,小鸭子,还有一串能发出清脆响声的木头风铃。
风铃就挂在铺子门口,风一吹,叮叮当当的,特别好听。
念念第一个会叫的,是“爸爸”。
那天,老周抱着她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
她突然就指着老周,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拔……拔……”
老周当时就愣住了,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不动。
然后,我看到他一个大男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抱着念念,转过头,不敢让我看他的脸。
我知道,他哭了。
念念就像一颗小树苗,在我们俩的呵护下,一天天地长大。
她会走了,会跑了,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我身后。
“妈妈,妈妈,这个齿轮为什么会转呀?”
“妈妈,为什么这个钟走得快,那个钟走得慢呀?”
她的问题总是很多,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我总是耐心地,一一解答。
我的铺子,成了她的第一个课堂。
她认识了发条,摆轮,擒纵叉。
她知道,时间,就是由这些小小的零件,一格一格地推动着前进的。
她很喜欢画画。
尤其喜欢画枫叶。
那块她出生时就带着的枫叶玉坠,我用一根结实的红绳给她重新穿好,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从小就戴着,几乎从不离身。
她画的枫装,有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
贴满了我们家那面斑驳的墙壁。
有时候我会问她:“念念,为什么这么喜欢画枫叶呀?”
她会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不知道呀,就是觉得它好看。像一只手,在跟我打招呼。”
我听着,心里总会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是被收养的。
我和老周商量过,这件事,等她长大了,懂事了,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我们不想在她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一丝一毫的阴影。
我们想给她全部的,完整的爱。
但是,秘密这种东西,就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
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就破土而出。
念念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哭着从学校跑回来。
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扑在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还是邻居家的小胖告诉我的。
他说,班上有个调皮的男孩子,骂念念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他说,他妈妈告诉他,周念是她爸妈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童言无忌,却是最伤人的利刃。
那天晚上,念念第一次问我:“妈妈,我是你亲生的吗?”
她的小脸上,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
我的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一样。
我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骗她,还是告诉她真相?
老周坐在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屋子里,烟雾缭绕。
最后,还是老周掐灭了烟头,走过来,把我们母女俩一起搂进怀里。
他对念念说:“念念,爸爸妈妈是不是亲生的,重要吗?”
念念抽泣着,摇了摇头。
老周摸着她的头,用他那惯有的、沉稳的语气说:“重要的是,爸爸妈妈爱你。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我们更爱你。这就够了。”
“记住,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是老天爷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说梦话。
我守了她一夜。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念念也再也没有问过。
她好像把这件事,藏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她变得比以前更懂事,也更敏感。
她会帮我做家务,会给下班回家的老周捶背,学习也从来不用我们操心。
她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是愧疚。
我觉得,我们剥夺了她知道真相的权利。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和温馨中,悄悄地流逝。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走过了春夏,走过了秋冬。
一晃,十八年过去了。
念念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的是美术设计。
她说,她以后想当一个珠宝设计师。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她想设计出很多很多好看的东西,就像她脖子上这块枫叶玉坠一样。
她说:“妈妈,我觉得,这块玉坠里,藏着一个故事。我想把它画出来。”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十八年了。
我们以为那个秘密,已经随着时间,尘封了。
却没想到,它一直都在。
就在那块小小的玉坠里,在念念的画笔下,在她的心里。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念念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起初只是发烧,脸色苍白,浑身没力气。
我们以为是中暑了,就在镇上的卫生所拿了点药。
可是,一连好几天,都不见好转。
后来,她的身上开始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瘀青,牙龈也开始出血。
我慌了,和老周连夜把她送到了市里的大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把我和老周叫到了办公室。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医生办公室里,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窗外,阳光很好,可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医生拿着一沓化验单,表情很严肃。
他说:“孩子得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
我听不懂这个拗口的医学名词。
我只知道,医生接下来说的话,像一把锤子,把我的世界,砸得粉碎。
他说,这是一种很严重的血液病,骨髓的造血功能衰竭了。
他说,目前最好的治疗方法,是进行骨髓移植。
而移植,最好是找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的几率最高。
直系亲属。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和老周,都不是她的直系亲属。
我们去哪里,给她找她的亲生父母?
十八年了,人海茫茫,那对狠心的男女,如今又在何方?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和老周走在马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感觉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走不动了。
我蹲在马路边,放声大哭。
我这辈子,很少哭。
我觉得,眼泪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可是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都崩塌了。
老周蹲下来,抱着我。
他的手臂,还是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他说:“别怕,有我呢。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我们一定能找到。一定能。”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
可是我能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
回到病房,念念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药物的作用,她睡得很沉。
只是,她的眉头,一直紧紧地皱着。
我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像刀割一样。
十八年前,我给了她一次生命。
十八年后,我却可能要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她身上一点点流逝。
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拿出了那块枫叶玉坠。
在灯光下,玉坠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唯一的线索。
可是,一块玉坠,能告诉我们什么呢?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老周开始了疯狂的寻找。
我们登了报纸,上了本地的电视台。
我们把念念的故事,把那块枫叶玉坠的照片,公之于众。
我们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我们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看到这则寻亲启事,能够站出来。
电话倒是接了不少。
有的是来骗钱的。
有的是纯粹看热闹的。
还有几个,说是念念的亲生父母。
我们满怀希望地去见面,去做亲子鉴定。
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希望,然后是失望。
再希望,再失望。
这个过程,像是在坐过山车,把我们的心,反复地撕扯,碾压。
钱,很快就花光了。
我把铺子里那些有些年头的古董钟,都卖了。
老周把他攒了半辈子的积蓄,都取了出来。
可是,念念的病,就像一个无底洞。
每天的医药费,住院费,像流水一样。
医生告诉我们,不能再等了。
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念念的情况,会越来越危险。
他建议我们,去中华骨髓库里登记,寻求非血缘关系的捐赠者。
但是,他也说了,配型成功的几率,非常非常低。
就像大海捞针。
那天,我从医院出来,一个人走在街上。
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路过一家珠宝店。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我想,也许,店里的老师傅,能看出这块玉坠的来历。
店里的伙计,很热情地接待了我。
我把玉坠拿给他看。
他看了半天,摇了摇头,说:“大姐,这玉的料子,很普通。就是一块普通的青海玉。不值什么钱。”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不过,”他又说,“这雕工,倒是挺有意思的。”
“您看这叶子的脉络,雕得很活。不像是机器工,倒像是某个老师傅的手艺。”
“我们老板,是玩玉的行家。要不,我让他给您看看?”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很快,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接过玉坠,放在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问我:“这块玉坠,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把念念的身世,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说:“这个雕工,我看着眼熟。”
“我们这个圈子里,有一个人,专门喜欢雕枫叶。他的手艺,独一无二。别人模仿不来。”
“他姓林,叫林长山。是个老木匠,后来迷上了玉雕。”
“不过,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那他有家人吗?”
老板想了想,说:“好像有个儿子,叫林枫。也是搞艺术的,画画的。听说,很有才华。”
“不过,很多年前,就离开这里,去外地发展了。”
“后来,就再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林枫。
林枫。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尘封了二十多年的记忆。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手里的那块玉坠,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二十多年前,我还不是钟表铺的老板娘。
我是一个刚从技校毕业的小姑娘。
在市里的文化宫,学画画。
我的老师,是一个很有名的老画家。
林枫,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
他比我大几岁,高高瘦瘦的,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他身上,有一种很干净,很忧郁的气质。
他画画很有天赋。
尤其是画枫叶。
他画的枫叶,每一片,都好像有生命。
他说,他喜欢枫叶。
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枫”字。
我们,曾经在一起过。
那是一段很短暂,但是很美好的时光。
我们会一起去郊外的山上写生。
他画画,我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他会把画好的枫叶,送给我。
他说:“送给你,我生命里,最美的秋天。”
后来,因为一些现在想来,根本不值一提的误会,我们分开了。
再后来,我听说,他跟着一个画商,去了南方。
从此,音讯全无。
我以为,这个人,这段往事,早就被我埋葬在了时间的废墟里。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他。
可是,当这个名字,再次被提起的时候。
我才发现,有些东西,从来没有离开过。
它只是藏起来了,藏在了心里最深的角落。
我失魂落魄地从珠宝店里出来。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如果,念念脖子上的这块玉坠,真的是林枫的父亲雕刻的。
那么,念念……
我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猜测,太疯狂,太不可思议了。
我回到医院,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周。
老周听完,也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这辈子,只对老周提起过一次林枫。
是在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喝了点酒。
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条线索。”老周说,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们得找到他。”
可是,要去哪里找?
中国这么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念念的主治医生,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说,有一个公益组织,专门帮助白血病患者寻找亲生父母。
他们有一个全国性的DNA数据库。
只要我们能提供念念的DNA样本,他们就可以在数据库里进行比对。
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我们这样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好。
我们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采集了念念的血样,送了过去。
然后,就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那段时间,念念的情况,时好时坏。
她很坚强,也很乐观。
她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她会躺在病床上,拿着画板,画画。
她画的,还是枫叶。
她说:“妈妈,等我病好了,你和爸爸,带我去看一次真正的枫林,好不好?”
“我想看看,那漫山遍野的红色,到底有多美。”
我背过身去,眼泪,再也忍不住。
半个月后,我们接到了那个公益组织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说,有消息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数据库里,没有找到和念念完全匹配的父母信息。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是,”他又说,“我们找到了一个,和念念有近亲血缘关系的人。”
“根据DNA比对,这个人,应该是念念父亲的姐妹。”
也就是说,是念念的姑姑。
我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拿到了那个女人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她叫林月,就住在邻市。
林。
这个姓,再次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和老周,当天就坐上了去邻市的火车。
火车上,我的心,一直怦怦直跳。
我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我更不知道,那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按照地址,找到了一个很老旧的小区。
林月的家,在五楼。
没有电梯。
我和老周,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我感觉,我走的不是楼梯,而是一条通往过去的时间隧道。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面容有些憔-悴,但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
她的眉眼,和林枫,有几分相像。
她就是林月。
看到我们,她似乎并不惊讶。
她说:“你们……是为了那个孩子来的吧?”
我们点了点头。
走进屋子,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是一片火红的枫林。
那画风,我太熟悉了。
是林枫。
林月给我们倒了茶,然后,从房间里,拿出了一个旧相册。
她翻开相册,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这是我哥,林枫。”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白衬衫,靠在一棵枫树下。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忧郁的笑。
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一点都没变。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他现在在哪里?”我哽咽着问。
林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她说:“我哥,他已经不在了。”
“十八年前,就走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
不在了?
怎么会?
他还那么年轻。
林月叹了口气,开始讲述那个被埋藏了十八年的故事。
她说,当年,林枫跟着画商去了南方,确实风光了一阵子。
他的画,卖得很好。
可是,他过得并不开心。
他说,他画不出以前的感觉了。
他说,他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后来,他和一个同样是学画画的女孩子,相爱了。
那个女孩子,叫苏晚。
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姑娘。
他们俩,很相爱。
可是,天意弄人。
苏晚的身体,一直不好。
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医生说,她不适合生育。
可是,她太爱林枫了,她想给他生一个孩子。
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偷偷怀了孕。
孩子出生那天,苏晚因为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
林枫的世界,在那一天,彻底崩塌了。
他抱着那个小小的,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一个人,坐了一夜。
更不幸的是,没过多久,林枫也被查出了患有严重的血液病。
和念念的病,一模一样。
是家族遗传。
林月说,当时,林枫已经病得很重了。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他没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
他不想让孩子,跟着他一起受苦。
他更不想,把孩子送到孤儿院。
他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带着孩子,回到了这个他出生,也让他心碎的城市。
他把孩子,放在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那就是,我的钟表铺门口。
林月说:“我哥说,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的来疼爱,那个人,一定是你。”
“他说,他欠你一个道歉,也欠你一个未来。”
“他把孩子托付给你,是他这辈子,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那块枫叶玉坠,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他说,让你看到玉坠,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
“孩子襁褓里的那张纸条,上面的字,是我哥模仿一个女人的笔迹写的。他怕你认出他的字,会拒绝。”
“做完这一切,他就安心地走了。”
林月的故事,讲完了。
屋子里,一片死寂。
我感觉,我的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十八年前那个雨夜,不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托付。
是一场,用生命作为赌注的,最后的告白。
念念。
周念。
原来,这个“念”字,不仅仅是我的思念。
更是他的,挂念。
我泣不成声。
老周坐在我身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
这个男人,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可是,这十八年来,他从来没有问过一句。
他只是默默地,和我一起,把这个“别人”的孩子,抚养长大。
他给了她,一个父亲,所能给的,全部的爱。
我转过头,看着老周。
他的眼圈,红红的。
我对不起他。
我真的,对不起他。
林月说,她愿意为念念做骨髓配对。
她说:“这是我哥的孩子,也是我的亲侄女。我必须救她。”
我们带着林月,回到了医院。
配型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成功了。
半相合。
医生说,虽然不是全相合,但已经可以进行移植了。
手术,被安排在了一个星期后。
这一个星期,我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一切,告诉念念。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可是,这个真相,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
可实际上,她是被用生命,守护下来的。
她的父亲,不是不爱她。
而是,太爱她。
爱到,宁愿选择放手,也要给她一个完整的未来。
最后,还是老周说:“告诉她吧。”
“这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
“她应该知道,她的生命,是多么的来之能可贵。”
那天晚上,我和老周,还有林月,一起走进了念念的病房。
我们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她。
从那块枫叶玉坠,到那个雨夜。
从林枫,到苏晚。
念念一直很安静地听着。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脖子上的那块玉坠。
等到我们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们。
她的眼睛,很亮,很清澈。
她说:“妈妈,爸爸。”
她叫的是我和老周。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给了我十八年的家。”
“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是被爱着的。”
然后,她又转向林月。
她说:“姑姑,也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我从哪里来。”
“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我有一个很爱我的爸爸,还有一个很爱我的妈妈。”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天上陪着我。”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女儿,长大了。
她用她的坚强和善良,原谅了这命运,所有的不公。
手术,很成功。
念念在无菌舱里,待了整整一个月。
那一个月,我跟老周,就守在外面。
我们透过玻璃,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恢复。
她的头发,因为化疗,都掉光了。
可是,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秋高气爽。
我们带着念念,去了郊外的枫林。
那里的枫叶,都红了。
漫山遍野,像火一样,在燃烧。
念念站在枫林里,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
她笑得很灿烂。
她说:“爸爸,妈妈,姑姑,你们看,多美啊。”
“就像,他们在对我笑。”
我看着她,也笑了。
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
但我们得到的,更多。
后来,念念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重新回到了大学。
她毕业后,真的成了一名珠宝设计师。
她的第一个作品,就是一片枫叶。
她说,她要把这个故事,一直,一直地,设计下去。
而我,还是守着我的那个小小的钟表铺。
铺子里的钟,还是那样,滴答,滴答地走着。
老周,还是每天下班,给我带回来他认为好吃的东西。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的家,多了一个人。
林月,成了我们家最常来的客人。
她会给念念,讲很多很多,关于林枫的故事。
关于他小时候的调皮,关于他画画时的专注。
我们一起,把那个叫林枫的男人,一点一点地,拼凑完整。
让他,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有时候,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那个旧相册。
看着照片上,那个靠在枫树下的白衬衫少年。
我会想,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开。
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时间,不能倒流。
就像我修好的那些钟表,它们可以重新开始行走。
但走过的每一秒,都再也回不去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
珍惜身边的人。
珍惜这份,迟到了十八年,却从未缺席的爱。
有一天,念念拿回来一幅画。
是她在旧书市场淘来的。
画上,也是一片枫林。
落款,是两个字。
林枫。
画的背面,有一行很小,很淡的字。
“赠给,我生命里,最美的秋天。”
我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我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白衣少年,站在枫树下,对我微笑。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我把画,挂在了铺子里,最显眼的位置。
和念念画的那些枫叶,挂在一起。
每天,我抬起头,就能看到。
滴答,滴答。
墙上的钟,还在走。
时间,还在流淌。
而爱,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永生。
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一个关于等待,关于守护,关于爱的故事。
它开始于一个雨夜,也终将,在无数个晴朗的日子里,继续下去。
直到,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