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她抛下我和三岁女儿消失 只留下一张纸条:“我不适合当妈妈”上

发布时间:2025-11-25 00:00  浏览量:9

上篇

五年前她抛下我和三岁女儿消失,只留下一张纸条:“我不适合当妈妈。”

我把意意从三岁养到八岁,她终于会叫第一声“妈妈”。

当晚我醉酒发朋友圈:“沈沁,你听到了吗?”

第二天,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对不起。”

我冷笑回复:“装死五年就这?再不出现,我就给意意找新妈妈。”

三天后,医院打来电话:“沈小姐的遗物里...全是意意的照片。”

而病历卡显示,她离开的那天,被确诊了癌症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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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窗外的雨下得正急,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城市璀璨的夜景。顾承泽端着一杯温牛奶,推开儿童房的门。八岁的意意蜷在床上,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清浅。

他放轻脚步,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替女儿掖了掖被角。指尖拂过她柔软的发丝,心里那片空了五年的地方,似乎才被稍稍填满一点。

五年了。

从那个同样下着大雨的夜晚开始,从他下班回家,发现家里空了一半,那个叫沈沁的女人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只留下三岁女儿在空荡荡的摇篮里哭得声嘶力竭,还有客厅茶几上那张冰冷的、被水杯压着的纸条开始。

纸条上的字迹娟秀,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顾承泽,我走了。我不适合当妈妈,别找我。”

别找我。

她走得真干脆,真决绝。留下一个破碎的家,和一个嗷嗷待哺、从此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顾承泽俯身,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意意长得更像沈沁,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像山涧的清泉。可这双眼睛,曾经有整整五年,对周围的一切都缺乏反应,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医生说,是严重的自闭症倾向,是巨大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他请了最好的医生,做了无数次治疗,熬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从意意三岁,到八岁。

这五年,是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硬生生扛过来的。从最初连奶粉都不会冲,到后来能熟练地给她扎小辫;从面对她的无声哭泣手足无措,到能耐心地一遍遍引导她认识这个世界。

所有的艰辛、疲惫、绝望,还有那深埋心底、被背叛和时光磨得几乎麻木的痛,都在今晚,有了答案。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哄意意睡觉时,意意忽然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嘴唇轻轻动了动,发出两个极其模糊,却足以让他灵魂震颤的音节:

“妈……妈……”

不是爸爸。

是妈妈。

那一刻,顾承泽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住,血液都凝固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意意……你,你刚才叫什么?再叫一次,好不好?”

意意只是睁着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不再开口。

可那一声,真真切切。

他的意意,会叫妈妈了。在他独自扛过五年之后,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在他所有的努力和坚持快要被磨光的时候。

狂喜之后,是排山倒海的酸楚和无法抑制的愤怒。

沈沁。

你听到了吗?

我们的女儿,会叫妈妈了!

你在哪里?你在哪个男人的怀抱里逍遥快活?在你狠心抛弃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顾承泽轻轻带上了儿童房的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霓虹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通红的眼眶。茶几上,是喝剩的半瓶威士忌。他抓过酒瓶,对着瓶口狠狠灌了几口,灼热的液体一路烧到胃里,却浇不灭心头的火。

酒精和那股积压了五年的怨愤混在一起,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解锁手机,点开朋友圈,手指在屏幕上用力地戳着,打字,删除,又打字。

最后,他只发了一句话。

配图是意意安静的睡颜,柔和的灯光下,像个天使。

文字是:“沈沁,你听到了吗?”

没有指名道姓,但他知道,他们共同的那些朋友,总会有人看到,也许,会传到她那里。

他就是要让她看到!要让她知道,她不要的,他顾承泽当宝贝一样养大了!要让她后悔!让她愧疚!

发完,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彻底麻痹了神经,他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还是五年前那个大雨的夜晚,还是空荡荡的家,还是意意撕心裂肺的哭声,和那张冰冷的纸条。

……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沙发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对不起。”

第二章

宿醉带来的头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太阳穴突突地跳。顾承泽揉着额角,从沙发上坐起身,毯子滑落在地。他怔了一下,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地回笼,最后定格在他发了那条朋友圈,然后醉倒的画面。

是谁给他盖的毯子?张阿姨昨天下午就请假回家了。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还暗着。他伸手拿过来,指纹解锁。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朋友圈那一栏显示的红点和惊人的评论数与点赞数。他懒得点开去看那些或关心、或好奇、或试探的留言。正准备退出,通知栏一条未读短信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没有署名,没有前因后果。

只有干干净净的三个字:“对不起。”

发送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十七分。

那个时候,他正醉得不省人事。

顾承泽盯着那三个字,瞳孔猛地一缩,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这个号码是陌生的。

可这语气……

这迟来了五年,轻飘飘、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解释都没有的“对不起”……

除了她,沈沁,还能有谁?

五年的寻找,五年的等待,五年的怨恨和不解,在收到这三个字的瞬间,非但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反而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果然看到了!

看到了他醉酒后的失态,看到了意意会叫妈妈了!

可她回应他的,就只有这干巴巴的、毫无诚意的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当初的抛弃?对不起这五年的不闻不问?还是对不起,在他和女儿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选择了逃离?

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昨晚残存的一丝脆弱。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冷笑一声,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飞快地在回复框里打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淬了冰的恨意:

“装死五年,换来一句对不起?沈沁,你真行。”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胸口的怒火燃烧得更旺。他想起意意昨晚那声模糊的“妈妈”,想起这五年来女儿每一次无声的哭泣,每一次在夜里惊醒喊着要妈妈,而他却无能为力的时刻。

凭什么?

凭什么她沈沁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抹杀一切?

他眼神一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继续打字:

“下个月十六号,我带意意去星河影楼拍婚纱照。你要是再不出现,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我会给她找一个新妈妈,一个真正爱她、不会抛弃她的妈妈!”

打下“新妈妈”三个字时,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心底某个角落尖锐地刺痛着。但他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点不适,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已送达的提示很快出现。

他盯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而又充满攻击性地等待着。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屏幕暗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

没有回复。

没有解释。

甚至连一个“正在输入”的提示都没有。

仿佛他刚才发出的那条充满了威胁和怨恨的信息,只是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对方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又一次,无视了他。

顾承泽猛地将手机掼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站起身,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踱步,胸腔剧烈起伏着。

好,很好。

沈沁,你够狠心,也够沉得住气。

他就不信,她真的能不在乎意意!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当初她离开,意意才三岁,现在意意会叫妈妈了,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想亲耳听听?不想回来看看?

还是说,她真的已经铁石心肠到了这种地步?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彻底把他们父女俩从她的生命里剔除了?

无数的猜测和怨恨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他走到酒柜前,又想拿酒,手伸到一半,却又硬生生停住。

不行,不能再喝了。意意还需要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儿童房门口,轻轻推开门。

意意已经醒了,自己坐在床上,抱着那个洗得发旧的小兔子玩偶,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她柔软的发梢跳跃。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那双酷似沈沁的眼睛,清澈地望着他。

顾承泽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同时也被那相似的眉眼刺得生疼。

他走过去,蹲在床边,握住女儿的小手,声音是宿醉后的沙哑,却努力放得轻柔:“意意,醒了?饿不饿?爸爸去给你做早餐,好不好?”

意意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小手,指了指窗外叽叽喳喳叫着的鸟儿。

顾承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里一片酸涩的茫然。

沈沁,你到底在哪里?

那条威胁的短信,真的能把你逼出来吗?

如果……如果你真的永远都不再出现……

我难道,真的要给意意找一个“新妈妈”吗?

第三章

接下来的三天,顾承泽的手机几乎长在了手上。

他开会的时候看,吃饭的时候看,甚至洗澡的时候,都要把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架子上。每一个提示音,无论是短信、电话,还是各种应用推送,都能让他的心跳漏掉一拍,然后迅速抓起手机查看。

每一次,期待落空,都像是在他焦灼的心火上再浇上一勺油。

那个陌生的号码,自那条“对不起”之后,再无任何音讯。安静得,仿佛那三个字只是他醉酒后产生的一个幻觉。

沈沁像是又一次人间蒸发了。

他的威胁,他的愤怒,他给出的最后期限,全都打在了空气里,连个回响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被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争吵和指责更让人难以忍受。它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这五年来的耿耿于怀,嘲笑着他昨晚那条失控的朋友圈和今天这条咄咄逼人的短信。

看吧,顾承泽,你在她心里,早就什么都不是了。连你的愤怒,她都懒得回应。

“顾总?顾总?”

助理的声音将顾承泽从翻涌的思绪里拉回。他抬起头,才发现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对刚才的市场报告做指示。

他捏了捏眉心,压下心头的烦躁和那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重做。数据支撑太薄弱,我要看到更详细的市场细分和竞争对手分析。散会。”

他率先站起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留下身后一群面面相觑的下属。顾总最近的心情,似乎格外糟糕。

回到办公室,顾承泽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是车水马龙,繁华喧嚣的城市中心。可他站在这里,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灌满了冷风。

沈沁的不回应,像一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她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要给意意找新妈妈?不在乎意意会不会叫别人妈妈?

还是说……她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才无法回应?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能有什么麻烦?比抛弃丈夫和三岁的亲生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大?

他不能再为她找借口了。这五年,他找的借口还不够多吗?一开始以为她只是闹脾气,过几天就回来;后来以为她是不是被什么邪教组织控制了;甚至想过她是不是失忆了……

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打他的脸。她就是不要他们了。那张“我不适合当妈妈”的纸条,就是她留给他们的最后判决。

手机突然在手心震动起来。

顾承泽浑身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举起手机。

屏幕上闪烁的,依然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但不是之前那个。

归属地显示,是本市的。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指尖甚至有些发颤,深吸了一口气,才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几分公事公办,却又隐含一丝异样情绪的女声:“您好,请问是顾承泽先生吗?”

“我是。你哪位?”顾承泽皱紧了眉,不是沈沁。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安宁疗护中心。”女声报出了身份。

医院?安宁疗护?

顾承泽的眉头皱得更紧,心里的不安迅速扩大:“医院?有什么事?”他的家人只有意意,而意意好好的在家里。难道是父母……

“我们这里有一位患者,于三天前的凌晨去世了。她在遗嘱中注明,有一些遗物,需要转交给您。”护士的声音平静,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顾承泽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

三天前的凌晨……去世……

时间点巧合得让他心惊肉跳。

“患者叫什么名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一下,似乎护士在确认什么,然后,清晰而肯定地吐出了两个字:

“沈沁。”

……

“哐当——”

顾承泽握在手里的手机,直直地滑落,砸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状。

可他浑然未觉。

他只是僵直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雕像,脸色在几秒钟内褪得惨白,毫无血色。

沈沁?

……去世了?

三天前的凌晨?

所以,那条“对不起”的短信……是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发给他的?

所以,她不是不回应……是她……再也无法回应了?

巨大的、荒谬的、冰冷的恐惧感,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从地狱深处伸出来,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猛地向下拉扯!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冰冷的玻璃窗,才勉强站稳。

第四章

市第一人民医院,安宁疗护中心。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却又比普通的住院部多了几分压抑的宁静。走廊空旷,光线惨白,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顾承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来到这里的。一路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反复回响着护士那句“沈沁女士于三天前凌晨去世”,还有自己手机摔在地上那刺耳的碎裂声。

直到站在护士站前,看着里面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工作人员,他才仿佛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我……是顾承泽。”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我来……取沈沁的遗物。”

值班的护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探究。“请稍等,顾先生。”她低头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然后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看起来十分陈旧的牛皮纸盒,放在台面上。

“这就是沈沁女士留下的,指定要交给您的物品。”护士顿了顿,补充道,“她走得很安详。”

很安详?

顾承泽盯着那个朴素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纸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走得安详?

那他和意意呢?他们这五年算什么?他这五年的怨恨和寻找,又算什么?

他伸出颤抖的手,触碰了一下纸盒的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这就是沈沁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一个盒子?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

护士翻看了一下记录:“沈沁女士是五年前入住的我们中心。”

五……五年?

顾承泽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比刚才听到死讯时还要惨白。

五年前?!

那不正是她……消失的那一年?!她离开家,不是因为厌倦了婚姻,不是因为不爱他们了,而是……而是直接住进了安宁疗护中心?!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得了什么病?”这句话,几乎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才问出来。

护士似乎有些犹豫,但看着顾承泽那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的样子,还是轻声回答了:“癌症晚期。卵巢癌,发现时就已经多处转移,没有手术机会了。”

癌……症……晚……期……

五个字,像五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顾承泽的心脏!

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死死抓住护士站的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癌症晚期……五年前……

所以,她当年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不是因为逃避母亲的责任,而是因为她……病了?病得快死了?

那张“我不适合当妈妈”的纸条……那决绝的、让他恨了五年的离开……真相竟然是这样?!

巨大的冲击和颠覆,像一场海啸,瞬间将他这五年来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怨恨,都冲击得七零八落,粉碎成渣!

他像个傻子一样!恨了一个用生命最后的时间来独自面对死亡的女人!恨了一个到死都还在对他说“对不起”的女人!

“这是她的病历卡副本,按照规定,一并交给您。”护士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轻轻放在了那个牛皮纸盒旁边。

顾承泽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文件夹。

打开。

患者姓名:沈沁。

入院日期:清清楚楚,就是五年前,她消失的那个日期!

诊断:卵巢癌IV期(晚期)伴肝、肺转移。

一行行冰冷的医学术语,像最残酷的刑具,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仿佛能看到,五年前的那个雨夜,沈沁在拿到这张确诊通知书时,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一切,然后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她是不是以为,这样是对他和意意最好的保护?让他们不必面对她的病痛和死亡?让他们可以……恨着她,然后继续生活?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啊……”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溢了出来。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滚烫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汹涌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开一朵朵绝望的水花。

他错了。

他错得何其离谱!

他像个跳梁小丑,在她用生命演出的悲剧里,扮演了一个满怀怨恨、喋喋不休的丑角!

他还威胁她……要给意意找新妈妈……

顾承泽,你都做了些什么?!

第五章

顾承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抱着那个沉重的纸盒,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医院,回到车里的。

他坐在驾驶座上,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车厢内死寂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还有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

那个陈旧的牛皮纸盒,此刻就放在副驾驶座上,像一个无声的审判。

他死死地盯着它,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棕色的纸壳,看到里面隐藏的、沈沁留下的最后秘密。

五年。

整整五年。

他活在怨恨和不解里,活在“被抛弃”的屈辱和愤怒里。他努力工作,拼命给意意最好的治疗和生活,用忙碌和疲惫麻痹自己,告诉自己没有沈沁,他们父女也能过得很好。

他甚至……在很多个意意病情反复、他感到绝望透顶的深夜里,恶毒地诅咒过那个狠心离开的女人。

可现在,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剖开了他所有的自以为是的恨意,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愚蠢而残酷的现实。

她不是抛弃。

她是被死神拦住了脚步。

她留下的不是绝情,而是……她自以为是的“保护”?

顾承泽猛地俯身,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哭声,终于冲破了所有防线,在密闭的车厢内低低地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

难道在她心里,他顾承泽就是那么一个无法共患难、只能同享福的男人吗?!还是说,她只是……不想让他和意意看到她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

各种各样的念头,混杂着滔天的悔恨、心痛和无法言说的愤怒,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歇,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缠在纸盒上的那圈麻绳。

动作缓慢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而痛苦的仪式。

纸盒被打开。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物品。

最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是手工制作的相册。封面是柔软的蓝色绒布,已经有些褪色,边角也磨得起毛。

顾承泽的呼吸一滞。

他拿起那本相册,入手沉甸甸的。

深吸了一口气,他翻开了第一页。

只一眼,他的视线就彻底模糊了。

照片上,是意意。

大概三岁多点的样子,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粉色小裙子,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对着镜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沈沁离开前,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去公园时拍的照片。他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意意玩得很开心,沈沁也一直在笑……

他颤抖着手,翻向第二页。

还是意意。四岁生日那天,他带她去了新开的儿童乐园,她戴着生日帽,手里抓着蛋糕,脸上沾着奶油,有些茫然地看着镜头。那时候,她已经不怎么笑了,对外界的反应也越来越迟钝。

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

全都是意意。

从三岁,到八岁。每一年,每一个重要的日子,甚至是很多普通日常的生活瞬间。

意意第一次去幼儿园,躲在门口不肯进去,哭得撕心裂肺(张阿姨拍下来发给他的);

意意五岁生日,他给她买了一个巨大的草莓蛋糕,她却只是安静地看着蜡烛燃烧;

意意第一次在治疗师的引导下,用彩笔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意意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参加学校的六一活动,站在台上有些无措;

意意七岁时,在医院做康复训练,累得在椅子上睡着了……

一张张,一页页,记录着意意这五年来的成长轨迹。

很多照片,顾承泽自己都没有保存,甚至有些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角度有些刁钻,画面有些模糊,明显是偷拍!

沈沁……她一直都知道意意的情况?她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意意的成长?!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顾承泽的心上。

她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住在安宁疗护中心、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病人,她是通过什么方式,一次次地、偷偷地拍下这些照片?

每一次按下快门,看着她近在咫尺却又不能相认的女儿,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看着她从活泼爱笑变得沉默封闭……她的心,该有多痛?

顾承泽的指尖抚过照片上意意的小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相册的塑料膜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他继续往下翻。

相册的最后一页,没有照片。

只有一行用黑色水笔写下的字迹。那字迹,和他收到的那张“我不适合当妈妈”的纸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这行字,笔画带着明显的虚弱和颤抖,歪歪扭扭,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最后的一丝力气。

上面写着:

“意意,妈妈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你。”

日期是……三天前。

是她发出那条“对不起”的短信的同一天。也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

“呃啊——!”

顾承泽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低吼,猛地合上了相册,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溢出。

沈沁……

不是你不适合当妈妈。

是我……是我这个丈夫,太失败……太愚蠢……

我竟然……恨了你五年……

我竟然……没有早一点找到你……

第六章

顾承泽抱着那个沉重的纸盒,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曾经被称为“家”的空旷公寓。

屋子里依旧整洁,却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意意被张阿姨接去上下午的语言康复课了,还没回来。

他换了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书房处理工作,或者去厨房准备意意回来要吃的水果。他只是抱着盒子,步履蹒跚地走到客厅沙发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般,重重地跌坐进去。

沙发柔软的皮质包裹着他,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他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

那个打开的牛皮纸盒,就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像一座沉默的墓碑,昭示着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沈沁真的死了。

不是负气离家,不是移情别恋,而是被病魔一点一点地吞噬了生命,在一个他全然不知的角落里,孤独地走完了最后一程。

而他在做什么?

他在恨她,在怨她,在朋友圈里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甚至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威胁一个……早已无法回应他的死人。

“装死五年就这?再不出现,我就给意意找新妈妈。”

那条短信的内容,此刻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每一个字,都成了讽刺他愚蠢和残酷的罪证。

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下那些字的?是报复的快意?是逼她现身的笃定?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待?

现在,期待落空了,以最惨烈的方式。

她出现了,用她的死亡,和她留下的这满盒的、无声的爱。

顾承泽抬起颤抖的手,再次伸进纸盒里。相册他已经不敢再看第二遍。手指触碰到一些零散的、硬硬的边角。

他将其拿了出来。

是几个小小的、造型有些幼稚的毛线玩偶。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一只颜色搭配得很奇怪的小熊,还有一顶看起来像是给洋娃娃戴的、织漏了好几针的红色毛线帽。

手工粗糙得可怜,甚至有些丑陋。

但在这些玩偶和帽子的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

上面是沈沁的字迹,比相册最后一页的要稍微工整一些,可能是在她体力还允许的时候写的:

“给意意的。每年她生日,我都想织一个礼物给她。手笨,总是织不好。化疗后,手抖得更厉害了……希望她不要嫌弃。”

落款日期,分散在过去的五年里,每一个意意生日的前后。

顾承泽拿起那只针脚混乱的小兔子,紧紧地攥在手心。粗糙的毛线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他仿佛能看到,在安宁疗护中心那间惨白的病房里,沈沁是如何强忍着化疗带来的巨大痛苦和虚弱,用不停颤抖的、连针都拿不稳的手,一点一点,笨拙地编织着这些她永远也无法亲手送给女儿的礼物。

每一针,每一线,都缠绕着她作为一个母亲,最深沉的、也是最无力的爱意和思念。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参与意意的成长吗?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她还没有完全错过女儿的生命?

“啊……”又一声压抑的痛呼从喉咙里溢出,顾承泽将那只小兔子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个早已逝去的女人残留的一丝温度。

可那里,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的虚无。

他还找到了一个款式老旧的MP3,里面只存了一段录音。

他插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先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细微的、艰难的呼吸声。然后,沈沁那变得异常沙哑、虚弱,却依旧能听出原本温柔底色的声音响了起来,断断续续:

“意意……我的宝贝……对不起……妈妈……不能陪着你长大了……”

“你要……听爸爸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如果……如果有人问起妈妈……你就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执行秘密任务……”

“妈妈……爱你……永远……永远……”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只剩下空白噪音。

顾承泽猛地扯掉了耳机,像是无法再承受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痛苦。

执行秘密任务……

她到死,都在为意意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一个或许能让孩子不那么受伤的童话。

而他呢?他这个父亲,在过去五年里,又是怎么对待意意关于“妈妈”的疑问的?

起初是逃避,后来是不耐烦,再后来,当意意彻底封闭自己不问之后,他几乎是带着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报复心理,再也不曾主动提起过“沈沁”这个名字。

他甚至……在意意情况最糟糕、怎么引导都不肯开口说话的时候,内心阴暗地想过,是不是沈沁的抛弃,给意意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原来,造成伤害的,不只是抛弃本身。

还有他这五年来,基于错误认知的、冰冷的沉默和无法释怀的怨恨。

他不仅没有保护好妻子,也没有保护好女儿。

他让意意,在失去母亲的同时,也几乎失去了父亲的情感支撑。

沉重的负罪感,像一座巨大的山,轰然压下,将他死死地压在下面,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靠在沙发里,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刺眼的水晶吊灯,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

原来,这世间最痛的,不是爱而不得,不是恨意难平。

而是……当你幡然醒悟时,却发现,你连弥补和忏悔的对象,都已经不在了。

你所有的眼泪和呼喊,都只能消散在虚无的空气里,得不到任何回响。

沈沁……

他在心里,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每念一次,都像是在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

我该怎么办?

意意……我该怎么告诉她?

告诉她,她那个“不适合当妈妈”的妈妈,其实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告诉她,爸爸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误会了妈妈整整五年?

第七章

“咔哒——”

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承泽像是被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茶几上的牛皮纸盒盖上,一把塞进了沙发角落的抱枕后面,然后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脸上所有泪痕和崩溃的痕迹。

不能吓到意意。

这是他此刻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门被推开,张阿姨牵着意意的小手走了进来。

“顾先生,今天回来得早啊。”张阿姨笑着打招呼,一边弯腰帮意意换鞋。

意意抬起头,那双酷似沈沁的、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看向沙发上的顾承泽。

顾承泽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撞了一下,一阵尖锐的酸楚迅速蔓延开来。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站起身,朝着女儿走过去。

“意意,今天在老师那里,开心吗?”他蹲下身,平视着女儿,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意意没有回答,只是眨了眨眼睛,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沙发角落的那个牛皮纸盒上——他藏得不够好,盒子的一角还露在外面。

她伸出小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顾承泽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该怎么解释?那里面装着的,是她妈妈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痕迹?

“哦,那个啊,是爸爸的一些……旧东西。”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解释,声音紧绷得像是随时会断裂的弦。

意意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也没有再追问。她收回目光,低下头,摆弄着自己外套上的扣子。

顾承泽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更加沉重。他伸手,想像往常一样将女儿抱进怀里,可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用这双拥抱过、也怨恨过沈沁的手臂,去拥抱他们的女儿?

“意意累了,我们先去洗洗手,然后吃点点心好不好?”张阿姨适时地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牵着意意往洗手间走去。

顾承泽维持着蹲着的姿势,直到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才像是脱力般,缓缓站起身。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暴露在外的纸盒角落,眼神痛苦而复杂。

他走过去,将盒子重新藏好,确保不会轻易被意意看到。

接下来的时间,顾承泽表现得异常“正常”。

他陪着意意吃了张阿姨准备的水果点心,耐心地听治疗师反馈今天课程的情况(虽然意意依旧没有开口),甚至在吃晚饭的时候,还试图像以前一样,给意意讲她小时候听过的、沈沁编的那些幼稚的童话故事。

“……然后,小兔子就抱着胡萝卜,蹦蹦跳跳地回家了……”他的声音平稳,脸上甚至带着温和的笑意。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每跳动一下,都牵扯着无尽的悔恨和疼痛。他讲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他,曾经有一个女人,用同样温柔的声音,为他们女儿编织过无数个美好的梦境。

而他,亲手打碎了关于她的所有美好。

意意安静地吃着饭,偶尔抬起眼看他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讲述的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顾承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五年来,他或许从未真正走进过女儿封闭的内心世界。他给予了她最好的物质条件和治疗,却独独吝啬了关于“母亲”的一切。他以为不提、不想,伤口就会慢慢愈合。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个关于“妈妈”的缺口,一直都在那里,汩汩地流淌着意意无法言说的困惑和悲伤。而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晚上,哄意意睡下后,顾承泽一个人回到了客厅。

他没有开灯,就那样沉默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他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映照出他苍白而疲惫的脸。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之前发出威胁短信的、沈沁最后使用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久久无法落下。

他知道,这个号码,再也无法接通了。

他退出通讯录,又点开了朋友圈。那条“沈沁,你听到了吗?”的状态下面,依旧有很多留言和点赞。朋友们的关心、好奇、调侃……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

他盯着那条状态,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手指,选择了删除。

动态消失的瞬间,仿佛他这五年来所有的怨恨和执念,也被一并抹去了。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冰冷。

他关掉手机,将脸深深埋入掌心。

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沈沁的脸。不是五年前离开时那张或许还带着些许红润的脸,而是她在病魔折磨下,日益消瘦、苍白,却依旧努力对他和意意微笑的脸。

“对不起……沈沁……对不起……”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可是,这迟来的道歉,她又怎么可能听得到?

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迟来的幡然醒悟。

他失去她了。

永远地,失去了。

在五年前那个他浑然不觉的瞬间,他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而现在,他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八章

接下来的几天,顾承泽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生活。

送意意去康复中心,自己去公司处理事务,接意意回家,陪她吃饭,哄她睡觉。

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

甚至,他对意意比以前更有耐心,更温和。他会花更多时间陪她玩那些枯燥的益智玩具,会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她认图片,会在她夜里惊醒时,立刻来到她床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再次入睡。

可张阿姨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顾先生的话变得更少了。以前虽然也严肃,但偶尔还会和她聊几句意意的情况,或者交代一些家务事。现在,他常常是沉默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的疲惫,像是背负着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而且,他待在书房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有时深夜,张阿姨起夜,还能看到书房门缝下透出的灯光。

书房里,顾承泽并没有在处理工作。

那个从医院带回来的牛皮纸盒,此刻就放在他的书桌上。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盒子里那些沈沁留下的遗物。

他一件一件地,反复地看着。

看那本记录意意成长的相册,看那些织得歪歪扭扭的毛线玩偶,听那段沙哑而虚弱的录音……

每看一次,心上的伤口就被重新撕开一次,鲜血淋漓。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他才能感受到沈沁曾经的存在,才能弥补他缺失的那五年,才能……减轻一点点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罪感。

他还通过一些关系和渠道,去查证了沈沁这五年来的就医记录。

结果和医院提供的病历卡副本完全吻合。

五年前确诊,晚期,预后极差。她几乎是立刻就住进了安宁疗护中心,接受了姑息性的化疗和放疗。过程极其痛苦,效果却微乎其微。癌细胞依旧在疯狂地扩散。

记录显示,她的病情在一年多前开始急剧恶化,多次出现病危。但她都挺了过来。

直到……三天前。

顾承泽看着那些冰冷的医学记录,眼前仿佛浮现出沈沁在病床上挣扎求生的样子。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是不是就能多看一眼意意的照片?多知道一点女儿的消息?

而他在做什么?

他在恨她,在怨她,在过着没有她的、看似“正常”的生活。

他甚至……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用那样残忍的话语,给了她最后一击。

“再不出现,我就给意意找新妈妈。”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日夜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是绝望?是心痛?还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觉得他终于可以“放下”她,开始新的生活了?

想到这种可能,顾承泽就觉得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般剧痛。

不……不是这样的……

他从未想过真正地放下她,从未。

他的怨恨,恰恰是因为他放不下!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的恨,他的爱,他的悔,他的痛……所有汹涌的情感,都失去了投递的对象,只能在他自己的心里横冲直撞,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

他拿起那个织得最丑的、线头都露在外面的小兔子玩偶,紧紧攥在手心。

“沈沁……”他对着空气,低声呼唤,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迷茫,“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告诉意意?怎么……才能弥补我对你犯下的错?”

空旷的书房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噪音。

没有任何回应。

他注定,要独自吞咽下这自己酿造的苦果。

……

周末,天气难得晴好。

顾承泽决定带意意去公园走走。医生说过,多接触大自然,对意意的病情有好处。

他给意意穿上了她最喜欢的那件印着小雏菊的黄色外套,自己也换上了一身休闲装。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青色胡茬、勉强打起精神的自己,他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

不能把负面情绪带给意意。

公园里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有很多带着孩子来玩耍的家庭。孩子们的笑声、吵闹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机。

意意安静地坐在秋千上,顾承泽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

秋千缓缓地荡起,落下。

意意的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远处嬉笑追逐的其他孩子,小手紧紧抓着秋千的链条。

顾承泽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他忽然想起,沈沁留下的相册里,第一张照片,就是意意三岁时在这个公园、这个秋千上笑得灿烂的模样。

那时,沈沁就站在他现在的位置,笑着推着秋千,嘴里还说着:“飞咯!我的小宝贝飞起来咯!”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秋千还是那个秋千,公园还是那个公园。

可是,推秋千的人,和秋千上的人,心境却早已天翻地覆。

“意意,”顾承泽停下推秋千的动作,走到女儿面前,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你……还记得妈妈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他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紧紧地盯着女儿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意意缓缓抬起眼帘,看向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纯真和茫然,与他对视着。

过了好几秒钟,就在顾承泽以为她不会有任何反应,心底涌起巨大的失望时,意意却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得如同蜻蜓点水。

但顾承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大脑!

她记得!

意意她……记得妈妈!

虽然她无法用语言表达,虽然她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但她潜意识里,还保留着关于母亲的、模糊的记忆!

那为什么……这五年来,她从不提起?从不询问?

是因为他每次在意的治疗记录上“母亲”一栏填下“已故”时,那冷漠的态度吗?是因为他偶尔听到别人提起“妈妈”这个词时,那瞬间阴沉的脸色吗?还是因为,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在这个家里,“妈妈”是一个不能被提及的禁忌?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着爸爸那看似脆弱的情绪?

这个猜测,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锯着顾承泽的心脏。

原来,愚蠢的、残忍的,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仅误会了沈沁,也从未真正理解过自己的女儿。

他看着意意那双酷似沈沁的眼睛,里面映照出他自己苍白而痛苦的脸。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无尽悔恨和爱怜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伸出手,将女儿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拥入怀中。

这一次,手臂不再沉重。

这一次,拥抱充满了力量。

他把脸埋在女儿幼小的、散发着奶香味的肩膀上,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意意,爸爸错了。”

“爸爸告诉你,关于妈妈的事情,好不好?”

“你的妈妈……她不是不爱你……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微风拂过,带来青草的香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笼罩着相拥的父女二人。

意意安静地靠在爸爸的怀里,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但顾承泽感觉到,怀里那具小小的、总是有些僵硬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微微地放松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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