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羡慕妈妈这一代,总是连成一片|星期天文学·郭玉洁

发布时间:2025-11-28 12:13  浏览量:8

周五好,这里是「星期天文学」 第50辑,嘉宾是媒体人、作家郭玉洁。《织风暴》是郭玉洁的首部小说集, 收录了 五个当代女性的生命故事 。 戴锦华如此评价此书: “编织,极为女性化的动作与姿态;风暴,不可控的世界与力量的翻卷......于我,这是一幕幕终获窥见与展示的心灵与社会风景。 ”今天向大家分享书中《敏敏的遗产》一文。小说中,“我”的小姨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定居瑞典的敏敏阿姨突然离世,她生前将巨额遗产留给了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姨。在确认遗产金额和归属的过程中,“我”逐渐了解敏敏阿姨,遗产继承流程继续推进,却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郭玉洁,作家,媒体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先后供职于《财经》《生活》《单向街》《正午》等媒体。曾出版非虚构作品集《众生》,现致力于小说创作。《织风暴》是其首部小说集。

敏敏的遗产 /摘选

楼下的必胜客里,在小姨东一句西一句的描述中,我慢慢拼起了敏敏阿姨的一生。

敏敏阿姨和小姨同龄,出生在六十年代的上海。和我们这个大家族不同,敏敏只有一个姐姐,两姐妹从小就感情不和,小姨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们那时候形影不离的,小姨戴上老花镜,往下划着手机,喏,你看。这是一张翻拍的老照片,屏幕上的短发女孩开心地笑着,非常青春,还有几分英气。原来敏敏阿姨长这样啊,我说,完全不记得了。

1989年,敏敏阿姨离开上海,去了瑞典,之后只回来过一次——为了处理父母的遗产,就是我们楼下那套老公房。姐姐说,房子没你的份,你早就走了,也没有赡养父母,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可是,敏敏阿姨说,不是我不想养,是你不告诉我啊,就连爸妈去世,你要卖房子,都是别人跟我说的。别人就是小姨。在小姨的支持—或者说恿下,敏敏去法院起诉姐姐,拿到了一部分房款,却也断了和家乡最后的一点物质联系。她说,伤透了心,再也不会回来了。

敏敏阿姨和姐姐断了来往,却和小姨一直保持联系。 每天晚上七点——北京时间七点,敏敏阿姨都会化好妆,换好衣服,和小姨视频,而小姨,无论当时在忙什么,都会接通视频。

每天?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小姨说,对啊,每天。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这事一点都不奇怪,就像我和闺蜜周末去喝下午茶一样正常。

那,她结婚了吗?我问。没有啊,她一直是一个人,她的手仍然飞快地在手机上划动,她要什么东西我都给她寄,有时候她让我买书,我就买了寄给她,喏,喏。这次的照片上是一箱书,有《人性的枷锁》《约翰·克里斯朵夫》《悲惨世界》等。

等一下,小姨,她不是在瑞典吗?怎么还看这么多中文书?

小姨继续划着手机,不知道啊,我又不要看,我只负责寄,邮费很贵的!喏,喏。手机又递了过来,灰色的对话框里有几行字:小梅,书收到了,谢谢你,世上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善良、重情义的女人,我在异国他乡,会一直想念着你。

有一天夜里,敏敏阿姨开车回家的路上,突然感觉喉咙像被谁捉住了,上不来气,胸口堵成石头,眼前一阵发黑,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还好路上车不多,她踩住刹车,停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回去之后,她就去银行开了一个账户,每月存入一笔钱,留给小姨,又开了两份定投保险,受益人都是小姨,这样可以避开遗产税——她都替小姨想好了。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也许三十年。小姨记不清了。

可是从去年开始,敏敏阿姨不再和小姨视频了,她说自己得了新冠,住院了。病好出院之后,却也没有恢复通话。今年小姨再发消息过去,连文字回复都没有了。小姨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托朋友找到瑞典的市政网站,在那上面看到了敏敏的讣告。

以前她一直让我去瑞典,小姨放下手机,说道。

那你咋没去啊?我问。

没去,一直都没去,现在也来不及了,小姨说着,声音又低沉下来。

搬回来之后,我很快习惯了这一带的生活。虽然有时也会想念那套宽敞明亮、格局清晰的大房子,想念窗外层层叠叠的绿色,不过住在那里通勤要一个多小时,老市区房子虽小,但每天可以多睡一会儿,现在坐地铁上班,不开车,连油费和停车费都省了,也免去深夜停车场那段让人心惊胆战的路程。这样想想,心里也就平衡了。

当然,最大的好处还是吃。没有约会的时候,我都走路去爸妈家吃晚饭,妈妈变着花样做菜,清蒸鱼、油爆虾、红烧肉、小排萝卜汤、凉拌海蜇丝……都是我最爱吃的。吃好饭,爸爸牵着馒头,妈妈挽着我,一起去公园散步。

这段时间,我们聊天的一大主题是小姨。那天见完律师,我再三嘱咐小姨不要乱说,要保密,一方面亲戚们知道了难免眼红,另一方面,传来传去很容易传到敏敏阿姨亲姐姐的耳朵里,这样就麻烦了,小姨满口应承着,可是不知怎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多年没联系的表姐、表哥纷纷发消息给我,说有空一起聚聚啊,吃吃饭,喝喝咖啡。他们找我还能是什么事?肯定是小姨!我说。

妈妈哼了一声,你小姨这张嘴,就是关不牢!

我从小就和妈妈很亲密,每天的散步,让我觉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妈妈走路的速度很慢,头高昂着,整个人往后倒,像仰泳一般。 我也被妈妈带得往后倒,两个人像是手挽手在夜里仰泳。 妈妈,你还记得吗,敏敏阿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哦,妈妈努力地想了一想,似乎这个名字已离她很远了,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说道,她这个人哦,性格很孤僻的。

孤僻?不会吧?我心里浮现出照片里那个青春、快乐的女孩,说道,我印象里她性格很好啊,还经常教我背单词呢。

对对,她是学外语的,所以……

所以才会出国?不是,她很崇洋媚外的。

什么?我万万没想到妈妈说出了这一句,往后仰的身体绷直了。

就是的呀,妈妈说,她老是觉得外国好,我们这里什么都不好。

我停了一下,步子也不协调起来 ,我问道,那你觉得我也是这样的吗?

你不一样,妈妈很笃定,你回来了呀。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回来吗?我说。

妈妈感受到我的语气变化,不说话了。爸爸被四处乱冲的馒头拉远了, 我们母女挽着胳膊在人行道上慢慢地仰泳,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可能在外人看来,我也是这样的人吧,孤僻,崇洋媚外,可是在国外的孤独、艰辛又有谁知道呢?脱了几层皮拿到学位,找到工作,又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恋爱,每晚靠酒精入睡,这时妈妈说,她不放心我,要来美国陪我。算了,我想,还是我回去吧。那时国内就业蒸蒸日上,大把工作机会,谁能想到会有收缩业务、降薪裁员的一天?没过几年,只能卖掉房子,重新找工作,搬到妈妈身边…… 这些妈妈都不理解,她从来都不理解我。

每当我们快要吵起来的时候,妈妈就会转移。这时,她往路边一瞥,说道,你看,就这个小区,敏敏的姐姐就在这里有七套房!

我更气了。你看看人家,你那时候怎么不多买几套,你要买了,我还用累死累活出国,累死累活上班吗?现在一套房都没有,还只能租房住!租也只能租个小房子!

妈妈垂下头,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喃喃道,确实,那时候,确实……

其实说完那句话,我就有点后悔。我不是不知道,房价刚刚上涨的那几年—也是我们唯一可能买得起房的那几年,是妈妈最艰难的时候,外婆去世,兄弟姐妹反目,更年期激素波动,爸爸每天在外面玩,两个人吵到快离婚,而我远在国外,又忙又叛逆……不知道妈妈是如何独自撑过了那个阶段,更别提买房子了。

我刚想开口,又听见妈妈说,我今天去搓麻将……

好嘛,打岔的高手又来了。我哭笑不得,应道,赢了多少啊?

没赢多少,妈妈停了一下,又说,她们都问我,你们家小猫结婚了没?什么时候结婚啊?你知道我怎么跟她们说的?

你怎么说的?

我跟她们说,我们家小猫不要结婚!结婚干什么啦?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对伐啦?妈妈越讲越大声,尾音拖得很高,似乎充满了期待。

对对,你说得很好!我说。结婚,曾经是我和妈妈吵架的一大主题, 经过这么多年,我知道了,妈妈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她的理解 。我挽着妈妈,和她慢慢走在上海的夜里。前面,馒头快走几步,撅起了屁股,爸爸眼疾手快,扔出一张报纸,正好接住狗便。爸爸年纪大了,不往外跑,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对妈妈来说,现在就是最和谐的时候了。

对了妈妈,我说,你不觉得小姨和敏敏阿姨,她们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妈妈说。

你想想看,谁会把遗产留给一个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会这样?她们……我字斟句酌,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小姨嘛!妈妈的语气仍是那么不以为然,似乎是说,你小姨这个人,不管做出什么,都不稀奇。或许,妈妈根本就不愿往下想。

她们两个人,爸爸走过来,手里拿着兜住狗便的报纸,说道,就是臭味相投!

因为敏敏阿姨的事,小姨和妈妈走得更近了。她不停地送礼物过来,一会儿是无锡水蜜桃,一会儿是龙华寺的素月饼,一会儿是早上刚杀的鸡……一送就是两份,妈妈一份,我一份。

每次我都要打电话过去谢谢小姨送来的礼物,顺便告诉她郑律师那边的进展。简单来说,就是进展很慢。一开始,说是瑞典那边的负责人去休假了,要等她回来。过了几天,郑律师说,银行来消息了,除了两张保险单,不是还有一个银行账户嘛,奇怪了,那个账户里只有二百克朗!郑律师的声音明显很失望,金额少,当然就意味着抽成少了。过了两天,郑律师的声音又喜庆起来,银行那边又有消息了,原来还有第三张保险单!这第三张保险单的数目相当可观,总之,现在就等那个人休假回来了。

小姨嗯嗯应着。小姨,你听明白了吧?嗯嗯嗯,听明白了,小姨说,小猫你放心,我会好好谢你的!我哭笑不得,小姨,你在说什么呀。小姨说,等拿到钱了,我们大家分一分。我说小姨,我不要你的钱,你留着养老不好吗?不要乱花。好的好的,小姨又说,对了小猫,今天晚上我请你爸妈吃饭,你也要来啊。

我知道,这顿饭主要是请我,但是好像又没我什么事,我不需要加入谈话,也不需要点菜,只要埋头吃饭,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们聊得热火朝天,听起来生活里满满当当,有说不完的事,停不下的脚步。小姨絮絮叨叨地说,上次她们跳广场舞的一帮人去吃饭,吃完以后,一个女人把小姨的袋子拿走了,里面有她刚买的鸭脖。喏,喏,我给你看,就是这个鸭脖子。她拿出手机,似乎是想找照片,却又打开了抖音,说道,我最近一直在抖音上看越剧,王君安,老好听的,你听,这段《何文秀》。

奇怪,我还记得她们反目成仇的时候。那时候外公外婆去世,曾经挤挤巴巴的破房子,一夜之间成了巨额资产,几百万,靠工资一辈子都挣不出来。为了房子变成仇人,这也是上海家庭常见的故事。敏敏阿姨家,我们家,都是。兄弟姐妹们都盯上了这套六十平米的老公房,闹了快一年,到中介公司签约的时候,呼啦啦到了十几口人,谁也不相信谁。等房子过完户,分完钱,谁也不愿再见到谁。妈妈伤心了好一阵。那时我以为一家人就这样散了,没想到过了几年,他们竟然又和好了,约在一起打麻将,一起去旅游,吵吵闹闹,却总是分不开。

我突然有点羡慕妈妈这一代,一出门就是一串长得很像的人,姐妹,兄弟,名字不是各季的花朵,就是金银铜铁玉,总是连成一片,不像我们这一代,每个人都是地球上仅有的一个,孤零零的,吵架都没个对手。

听着从小就跟着妈妈和姨妈们听的越剧腔调,我想,我不要小姨谢我,但是,我的确想去趟瑞典,看看敏敏阿姨生活的地方。几年前,我独自去欧洲旅行的时候曾路过那座城市,我记得,那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小城,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怕, 那时说什么也没想到,有一个孤独的中国女人生活在那里 。中国没有她的家,她回不去了, 可是,她也不属于瑞典,她每天阅读中文书,和中国的姐妹视频,害怕自己在夜晚的公路上死去。就是这样孤独的生活 。这种感觉其实我也并不陌生,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我也常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我的家吗?真的会有人真的理解我吗 ?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让我对敏敏阿姨的事这么上心。

在越剧的唱腔中,我又听见小姨说,等会吃完饭,我要去医院接我男朋友。妈妈坐在旁边,哼了一声,说道,一样是找,你怎么不找个身体好的,你还得照顾他,以后的日子,有的忙呢。我身体好,小姨说,不怕辛苦,我就照顾照顾他好了,喏喏,你看,这段《沙漠王子》。

这段我也是听过的:

手抚琴儿心悲惨,

自己的命儿我自己算,

对面坐着是我心爱人,

可叹我有目不能看……

和敏敏阿姨不一样,小姨好像从不寂寞,她靠不停说话,不断的行动,来驱散寂寞和不安,也许因为她无处可去,所以必须与人相依为命。 远在异国他乡的敏敏阿姨也许就是在渴望这样一个絮絮叨叨、热热乎乎、不停付出、不怕打破疆界的人——她是青春的伙伴,永远的姐妹。

整个餐厅里,我们真是最吵闹的一桌。我就像掉进一个巨大的鸟窝里,真的好吵,却又说不出地安心。

越剧声停了,小姨说,吃虾啊小猫,吃块豆腐,红烧肉?鸡吃一块?不吃了?那我买单了啊。

又过了一个月,郑律师打来电话,约我们去办公室面谈。有重大进展,他说。

还是那间小会议室,浅绿色磨砂玻璃墙,白色长桌,黑色办公椅。郑律师的表情却不像上次那么殷勤,而是有了一些公事公办的样子。

是这样的,郑律师说,我们收到了瑞典那边的email……

就是去休假的那个人是吧?我试图缓和气氛,也推迟一下消息的到来。

哦,去休假的,小姨重复着。她新烫了头发,吹得高高的,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郑律师的表情却没有缓和下来,他板着脸,拿起一张纸,向我们推过来。纸上都是瑞典语,郑律师简洁地翻译着,大意是,您所询问的那位女士的确是我们的客户,没错,她已于今年1月24日去世,没错,她在生前购买了三份保险,但是,郑律师面无表情地说,受益人不是您代理的那位女士。

受益人不是……小姨紧紧盯着那张纸,想要重复郑律师的话,却找不到可以重复的气口,茫然地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小姨……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几天前,郑律师已经把邮件转给了我,可是,我没有勇气告诉小姨这个消息。我无法面对她一定会出现的失落、震惊。

小姨睁大眼睛看着我,刚烫好的头发显得分外滑稽。

我咬咬牙,说道,小姨,这意思是说,敏敏阿姨后来呢,把遗产给了别人。

不可能,小姨戴上老花镜,在手机上激烈地划着,喏,喏,你们看。照片里是两份瑞典语文件,敏敏阿姨刚买好保险,就发给了小姨,上面清楚地写着小姨的名字和地址。这两份文件,我已经看了无数次,也早已发给了郑律师。

郑律师扫了一眼手机,说,没错,这两份保险是有的,只是后来变更了,而且,她还追加了第三份保险—同样是给那个人。郑律师怀疑,第三份保险的钱就来自原本留给小姨的银行账户,所以账户里只剩下两百克朗。

变更了,小姨重复道,这下她听明白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变给谁了?她一连串地问道。

这个,郑律师说,这属于客户的隐私,他们不能透露。

不能透露,小姨急问,那她到底是怎么走的,说了吗?

郑律师摇摇头,这个他们也不会说的。

小姨呆坐在椅子上。还是同一间会议室,气氛却变得如此沉重,我似乎亲眼看见几百万现金从绿色磨砂玻璃缝里流走了 ,随之消失的,是一个人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之后,再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消息了

还有一件事,郑律师说,银行账户里还有两百克朗,您看要不要取出来?

小姨摆摆手。

那么,郑律师说,按照合同,我们的定金是不能退的哦。

小姨像在梦里一样,喃喃道,怎么她也不跟我讲一声……

我还从没见过小姨这样。即使姨夫去世时,她也只是忙前忙后,处理各种事务,看不出有多悲伤。小姨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那时我想。 可是这时,小姨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发型都坍了下来。 在楼下的必胜客,她呆呆坐着,没有点单,也没有拿饮料,失魂落魄,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对于爱说爱动的小姨来说,这太不寻常了。仿佛直到这时,敏敏的死讯才真正到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姨接过饮料,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想,拿到钱了么,大家分一分。

这句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小姨,我哭笑不得,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小姨又叹了一口气,怎么她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可能她是觉得不好意思吧,说不出口,我说。

小姨出神地看着手里的果汁,过了一会儿,说道,她后来一定是找了个人。

我抬起头,第一次发现小姨的皮肤很好,还有一双深陷的眼睛,可以想象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在想象中,我把年轻的小姨和年轻的敏敏阿姨放在一起。小姨,你真的知道吗?我心里想。

小姨还在喃喃自语,肯定是那时候……怪不得不跟我视频了。

不过小姨,我忍不住说,从好处想,敏敏阿姨最后那段时间身边也是有人陪的,她不是一个人。

对的,小姨点点头说,肯定是个女的。

我吓了一跳。原来小姨知道啊。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小姨只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没想到,她是知道的。在她乱七八糟的生活里,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不,你以为那是一个秘密,其实,穿透岁月,穿透啰哩啰唆、层层叠叠的话语,你会发现,那里面亮堂堂的。

我激动起来,小姨,如果你想知道怎么回事,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实在不行,咱们直接去趟瑞典。

小姨的目光往我的方向瞟了一下,又回到桌上。我突然意识到,她还在缓刑期,不能出国。现在不去,等两个月也行……我又说。

从侧面看,小姨的神情活了起来,也就躲闪了起来。 她用餐巾纸擦着桌子上的水渍,擦了又擦,擦了又擦。

要不然,我说,去找她姐姐,总归有办法的。

突然,小姨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几点了?我得回去做饭了。

那一瞬间出现的真心、伤心,似乎又藏了起来,那个坐不住的、活在表面的小姨又回来了 ,我还是忍不住叫道,小姨……我想,一个人不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吧,多少总该有点消息。

嗯嗯嗯,小姨应着,扶了扶自己烫过的头发,说道,小猫,你吃好了吧?

其实我没有吃任何东西,但我犹豫着,还是咽下没有说出口的话,说道,吃好了。

还要加点东西吗?咖啡?茶?小姨说。

不要了,我说。

小姨回头看了一眼干净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的桌子,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说道,怪不得,今天郑律师都没上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