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7年四年级的女孩,拥有一个大大的心愿

发布时间:2024-09-08 02:43  浏览量:17

月光妈妈

这些年来,在幅员辽阔的祖国大地上,无数孩子经由教育扶贫走出大山、走向更为广阔的世界。在四川丹巴和青海直亥援建了两所希望小学的月光妈妈,也已经在教育扶贫这条道路上默默前行了十多年。作家袁敏跟踪采访月光妈妈多年,数次跟随她和其爱心助学团队深入藏地,采访写就了这部纪实作品《月光妈妈》,在孩子们娓娓道来的心声中,展开了一段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月光妈妈》袁敏/著

江西教育出版社2024年8月版

节选

1

听完月光讲述的关于噢措的故事,我也还是没弄明白,那个流着眼泪渴望上学的女孩,为什么永远在读四年级。我一向对生活中出现的谜团具有高度的兴奋点和探究欲,而月光其实也忘不了自己内心一直解不开的谜团,当然更忘不了那个脸上有着两团高原红,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的女孩。于是,我俩一拍即合,决定第二天就请多吉带我们重访牧业村。

如今的牧业村,早已不是月光口中所描述的十年前荒凉破败的模样,泥泞崎岖的山道,也已经被通畅的盘山公路取代。司机师傅驱车载着我们毫无阻碍地上了山。虽然因为弯道多,车速不能太快,但从核桃坪出发,只花了不到两小时,就到了牧业村。

村前的溪水依旧清澈明亮,湍急的溪流之上已搭起了固定的水泥桥,溪流对岸用破木板围起来的小厕所,已经变成了有雪白石灰墙壁的房子,和一般的乡村厕所相比,丝毫不差。

十年光阴过去,随着国家扶贫政策和措施的推进,偏远落后乡村的变化,从一个厕所的改进便能看出。

进村的泥石路虽然没有多大改观,仍然像十年前那样坑坑洼洼,但进到噢措家里时,月光还是感叹了一句:“跟我们2012年来的时候比,条件明显要好多了!”

屋子里原先的泥地已经全部铺上了地板,四周冰冷的泥墙也都装上了温暖的松木板壁。倚墙摆放着两张画有鲜艳图案的靠背座椅,座椅前的一张木头茶几上,摆满了瓜子、酥糖、糌粑、核桃,还有苹果。最重要的是,屋子中间那个曾经让人想起原始时代的地坑火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铁铸雕花装有烟筒的大火炉。

月光说,她想起当年大家围坐在火塘边的地上吃饭的情景,恍若隔世。

而真正让这间屋子发出光亮的,是墙上贴满的一张张金红色的奖状,有汉语的,有藏文的,令我没想到的是,获奖人的名字,几乎全部是噢措。

我仔细看了所有奖状,颁发时间从2019年到2022年不等,而这正是噢措到炉霍县卡娘乡降达小学上学的四年。奖状荣誉有“学习成绩进步奖”“年级进步生”“班级学习标兵”“年级学习标兵”“校级学习标兵”“年级优秀学生”“县级优秀学生”,可以说,噢措在炉霍上学的四年中,几乎拿遍了学校颁发的各类奖项。那位已经退休的老支书听说月光又来牧业村了,特意赶了过来。

月光看到已经谢了顶的老支书,笑着对我说,自己每次在电话里问他“噢措读几年级”,他总是回答“四年级”,这回面对面了,他不能再支支吾吾搪塞了吧?

月光又问老支书:“听说噢措现在在炉霍上学,读几年级了?”

没想到老支书这一次回答得坦坦荡荡:“四年级。”

月光笑了,她戏谑地说:“都七年了,噢措怎么永远都在读四年级呀?她今年有十七岁了吧,这个年龄都应该上高中了!老支书您和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位受助的孩子(下同)

老支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笑了。他告诉月光,其实从2013年开始,甲斯关小学就没有复式班了,因为上面对办学师资有要求,根据甲斯关小学的办学条件和师资情况,只能开办学前班至一年级。村里的孩子们从二年级开始,就得下山去巴底乡中心小学上学。噢措因为要照顾奶奶和三个弟弟(2013年小弟弟出生),还要帮爸爸干家务,不能离开家,但她又是个好学的孩子,所以就一直在甲斯关小学旁听一年级的课,一听就听了六年。因为月光说过,辍学的孩子不能给予资助,噢措的情况和辍学没啥两样,但他们家又确实很困难,每年的这份资助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总是读一年级实在说不过去,他就每年升一级填报上去,升到四年级,不敢再往上说了,没那个水平啊!到后来自己也搞不清楚,已经说了几次“四年级”了。

压在月光心里多年的疑惑和谜团,就在那一瞬间解开了。

2

我和月光商量,可否去一趟炉霍采访噢措,我很想见见这个了不起的女孩。没想到,噢措就读的卡娘乡降达小学当时严格封校,外来人员一律不准进校。我们只好联系了降达小学的校长,请他帮忙找到了噢措的班主任,通过班主任的手机,对噢措进行了视频采访。

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噢措,完全是个窈窕的美少女了,一头柔软的黑发扎在脑后,露出清爽光洁的额头。

月光说,噢措的笑容还是像当年一样灿烂,生活的艰难仿佛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沧桑印迹。

噢措已经能用汉语和我们交流,不过语速比较慢,我向她提问题的时候,她也不会马上回答,总是腼腆地笑;即便回答,也都很简短,有时只是一句话,甚至几个字。但她清澈的眼神里流露出真诚,嘴唇也总是在微微地抖动,看得出她其实很想和我们说什么。

月光出现在镜头前时,噢措很激动,显然她一眼就认出了当年朝自己温暖地笑的月光。月光告诉噢措,自己很想她,想去炉霍看她。噢措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嘴唇一直抖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的班主任也许在一旁有点着急,挤进镜头里向我们解释:噢措以前没有走出过大山,她来降达小学的时候,没有一点汉语基础,几乎开不了口。但是这孩子学习比谁都努力,进步也很快。她还是害羞,怕自己说不好汉语,太紧张了!其实,她的汉语写作已经达到一定水平,甚至超过四年级的同学了。你们可以把想问的问题发给我,我让噢措用汉字写下来,再发给你们,这样她可能会比较放得开。

第二天,我们回到卓玛家里不久,就收到了噢措从微信上发来的文字。正如她的班主任所言,噢措的汉语写作水平远远超过她的口语能力,文笔流畅,感情细腻,表达得十分清楚。虽然出于编辑的职业习惯,我订正了一些错别字,并对重复累赘的地方稍加删改,但以下基本上都是噢措的文字:

第三天,记得那是在2012年3月吧,那一天天很冷,但太阳很暖。我惦记着家里没水了,就一个人偷偷从学校跑出来,去溪流边提水。

回家的时候,我看到我家二楼阳台上站着两个陌生的阿姨,其中一个一直朝我笑,还向我招手。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阿姨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站在我家阳台上,但我心里一点也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个阿姨笑起来很像我阿妈。

阿妈当时不在家,她去很远的地方放牧了。我很想阿妈,夜里梦见阿妈,我常常会从梦中哭醒。阿妈在家的时候,不会让我去提水,她说这么重的水桶会让我不长个;阿妈也不会让我缺课赶回家做饭,她做的饭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因为觉得这个阿姨像阿妈,她朝我笑,我也朝她笑。阿爸让我叫月光阿姨,但我想叫她月光阿妈。

那天晚上,两个阿姨住在我家,她们一直在说话。我问阿爸,为什么我听不懂月光阿妈的话?阿爸说,他也听不太明白,因为她们说的是汉语。阿爸还说,如果我听话,以后会让我去学汉语,这样我就能和月光阿妈聊天了。我当时非常开心,心想,将来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懂汉语的人,等我学好汉语,我就能走出雪山,去看外面的世界,和月光阿妈这样的人交流了。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和爱笑的月光阿妈说了很多话,都是用汉语说的,月光阿妈也和我说了很多话,我居然全部听懂了。

3

我在村里的甲斯关小学上了一年级,但家里活太多,我很少有时间去上课,有时去了,也总错过汉语课。

后来弟弟们长大了,到了上学的年龄,我看到弟弟们都能够去上学,为他们高兴,而没有因为不能和他们一样去学校感到委屈,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要为阿爸阿妈分挑担子。

弟弟们从学校回来了,会教我他们学到的汉字。我觉得汉字很神奇,和藏文不一样,藏文像神符,而汉字一笔一画,像火柴棍搭房子,有趣极了。

除了跟弟弟们学汉字,我在干完活的时候也会去学校旁听,前前后后旁听了六年,都是听一年级的课,因为甲斯关小学只有一年级。若要升入二年级,就要去巴底乡上学,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一年级课本上的每一篇课文,我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连我的几个弟弟都很惊讶。有一次我听到老师说背课文有助于学习汉语,就总是在心里默默地背,因为我想学好汉语。等我的汉语水平提高到让阿爸阿妈都大吃一惊的时候,我相信阿爸就会让我去上学了。因为我知道,阿爸其实是希望我读书学习的。

后来阿爸才告诉我,两位阿姨离开时给我们留下了3000元钱,还说她们以后会每年寄钱资助我上学。阿爸说,他不能让家里的活耽误我上学。我说没关系,我先跟大伯在家里学藏文,等以后家里情况好一点了,再去读书学汉语。

2019年,阿爸兑现了他的诺言,让我到炉霍县卡娘乡降达小学来上学,这是色达的两个堪布(藏传佛教寺院或各个学院的主持人)捐建的学校,对家里有困难的学生免学杂费。学校用汉语授课,满足了我学汉语的愿望。那一年我已经十四岁了,仍然只能从一年级开始上,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一开始我还有点难为情,但老师了解了我的情况以后对我说,不必为自己年纪比别人大而不好意思,而应该为自己永不放弃学习感到自豪!

我今年十七岁了,别人十七岁,高中都快毕业了,而我才读到小学四年级,但我现在一点也不害羞了,老师说我是班上最刻苦用功的学生。

我知道我原先一直读四年级,让月光阿妈很困惑。那是因为我想上学。现在我真的读到四年级了。我很感谢月光阿妈和皮皮阿妈,她们让我知道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关心我,希望我能够坚持上学,学好多知识。我不会放弃的!

我很喜欢现在的学校和老师,这里的老师肚子里都有学问,对我也很好。我的三个弟弟也在这里上学,他们的年级比我高,我不会的功课,弟弟们会教我,让我学到很多东西。我的各科成绩在班级里一直保持前三名。我拿了很多奖状,去年还当上了班长。

以后我想当一个语文老师,教藏族孩子学汉语,给好多学生上语文课,用汉语给他们讲故事,让他们都做好学生。

我还想成为一个像月光阿妈一样的好人,将来也要帮助像我小时候一样困难的人。

4

月光将噢措的微信文字发给了皮皮,又和皮皮通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将噢措现在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皮皮在电话里很明确地表示:“只要噢措还在上学,我们就继续资助。姐姐不在了,但我会接着资助!她现在仍旧在读四年级,没关系,我还是会一直资助到她考上大学。”

我问月光:“皮皮的姐姐怎么了?为什么说不在了?”

四月月光告诉我,皮皮的姐姐叫慧益,慧益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噢措,但看过噢措的照片,很喜欢她,早就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慧益在资助噢措的第二年就得了病,但她仍然没有停止资助。后来慧益病重,临终前依然牵挂着噢措和她的学业。

月光说,她和牧业村失联,资助中断的那三年,皮皮觉得没有完成姐姐的嘱托,心里一直很不安。现在得知了噢措还在坚持上学的消息,她很高兴,资助噢措的接力棒终于又回到她的手里了。

皮皮和慧益姐妹俩的故事让我很感动,我忍不住给皮皮发了一条微信,请她去祭奠姐姐慧益时,替我献上一束花。

几天以后,皮皮打电话告诉我,她在英国留学的外甥,也就是她姐姐的儿子大杨,得知噢措妹妹又联系上了,很激动。他说:“妈妈生前一直对我说,要永远关心噢措妹妹。现在妈妈不在了,噢措妹妹就由我来资助,我是哥哥,当仁不让。”

看来,资助贫困地区孩子上学的接力棒,已经传到了年轻一代的手上。慧益若是得知,也一定会感到欣慰吧!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配图:书中配图、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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