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难产那夜爸赌我是儿子选保小,见我是个丫头他冷眼看妈妈咽气
发布时间:2025-11-30 00:20 浏览量:7
九十年代那会儿,我爸对生个带把儿的种,有着近乎魔怔的执念。
我妈生我那晚大出血,接生婆满手是血跑出来问保大保小。我爸眼皮都没眨一下,咬着后槽牙扔出一句:「是儿子就保小,丫头片子就保大!」
那时B超还不普及,谁也不知道肚子里揣的是龙是凤。这就是一场拿命做的赌博,我爸压了儿子那头。
结果我一落地,看着是个死丫头,我爸那张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当时我妈还有一口气,接生婆劝着送卫生所,说不定还能抢回来。我爸蹲在墙角,旱烟抽了一口又一口。
他心里那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家里穷得叮当响,救活了也是个病秧子,干不了活还得吃闲饭,况且伤了身子骨,以后哪还能给他生大胖小子?
想通了这一节,他连看都没看产床上一眼,掉头就走出了屋。
我跟那个苦命的女人的缘分,浅得连一口奶水的情分都没有。
为了怕落个「杀妻」的恶名,我爸把原本准备给我妈坐月子的十个鸡蛋塞给了接生婆,转头对外宣扬是我命硬,生下来就克死了亲娘。
在那个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年代,生女儿本就是原罪。我爸随口给我安了个名字——刘克星。
他那时肯定没想到,这三个字,后来真成了一把他亲手递给我的尖刀。
那时候奶粉是金贵物,我这种「赔钱货」自然是配不上的。奶奶心疼我,抱着我挨家挨户去讨那百家奶,我这才像棵野草一样磕磕绊绊地活了下来。
小时候我不懂事,问奶奶为什么村里人都拿我的名字取乐。隔壁婶子更是嚼舌根,说这名字是我爸为了恶心我才取的。
奶奶总是笑着把我搂进怀里,那是世上最温暖的避风港:「傻丫头,那是你爸盼着你像天上的星星,走到哪儿都亮堂。」
我天真地信了。直到二婶生了堂弟,取名——刘耀祖。
刘耀祖满月酒那天,二叔借钱也要摆阔,席间他不无得意地踩着我爸的痛处炫耀,说刘家的香火还得靠他这一房,以后的田地宅基全是耀祖的。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蹲在墙角把烟筒抽得火星直冒。我不知死活地跑过去,拍着他的膝盖邀功:「爸,我是星星,我以后肯定比耀祖还亮……」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把我抽翻在地。
「亮个屁!生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赔钱货!你就是个丧门星!」
那巴掌极狠,我嘴里全是血腥味,两颗门牙混着血吐了出来。
我捂着嘴去找奶奶,却看见二婶正叉着腰骂奶奶偏心,只因为奶奶偷藏了一个鸡翅尖给我。奶奶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言不发。
等人走了,奶奶一边给我擦血一边叹气:「星星啊,咱得忍,家和万事兴啊。」
那时候我只觉得,忍让,或许真的是为了我也好吧。
到了上学的年纪,看着别的孩子背书包,我也眼馋。
我学着堂弟撒娇的模样扑进我爸怀里求他,结果被他像踢癞皮狗一样一脚踹开,还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少来恶心我!女娃娃读什么书?你要是个带把儿的,想要天上的月亮老子都给你摘!」
我倒在泥坑里哭得撕心裂肺,换来的只有他更暴躁的几脚:「哭丧呢!这个家就是被你哭散的!」
最后是奶奶拿出了编竹筐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送我进了学堂。
可好景不长,二叔二婶坐黑车赶集出了事,连人带车翻进了山沟。
亲兄弟没了,我爸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悲色。他把尚不懂事的刘耀祖高高举过头顶,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老二争了一辈子,最后这儿子、这田地,还不都是我的了!」
那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却是我的噩梦开端。
读了一年级的我被强行拽回了家。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带好堂弟,等他能上学了,再赏我读书的机会。
奶奶也没了辙,只能流着泪劝我那句老话:「星星,忍忍吧,等长大了就好了,家和万事兴。」
村里人都夸我爸仁义,那是「儿女双全」的好福气。
可在这个「全」字下面,我是那个不需要吃饭只需干活的牲口。杀鸡时,我和奶奶只能看着他们父子俩啃得满嘴油;而喂猪、砍柴、割草这些重活,全压在我稚嫩的肩膀上。
等到陪刘耀祖去上一年级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比同班孩子大三岁,本就敏感自卑。刘耀祖还要当众羞辱我:「这是我的小丫鬟!我爸说了,她是个克星,谁跟她玩谁倒霉!」
那些话像毒刺一样扎进心窝。那天我疯了,在教室里把刘耀祖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代价惨重。我爸把我打得三天下不了床,还当场搞起了「教学演示」,握着刘耀祖的手拿竹鞭抽我:「你是男人,怎么能让这丫头片子欺负?给我打!往死里打!」
刘耀祖在那一刻仿佛觉醒了某种暴虐的基因,下手越来越狠,我爸在旁边笑得满脸褶子都在颤抖,直夸他有种。
从那以后,刘耀祖成了家里的土皇帝,对我非打即骂。
奶奶抹着泪说:「命啊,谁让咱是女娃呢?」
可那一刻,看着窗外自由飞过的麻雀,我第一次在心里反驳了奶奶:忍,换不来家和万事兴,只会换来得寸进尺。
我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成绩。
我次次年级第一,刘耀祖次次倒数。第一次拿奖状回家,我以为能换来父亲哪怕一丝的认可。
结果迎接我的是一记耳光,和我爸冰冷的眼神。他一把夺过奖状撕得粉碎,扔进灶坑烧成了灰:「没什么比耀祖更重要!下次再敢把他甩在后面,我打断你的腿!」
那团灰烬,烧尽了我对他最后的幻想。
六年级那年,护着我的奶奶走了。
那是喜丧,全村都在笑,只有我哭得天昏地暗。随着奶奶下葬的,还有我继续读书的权利。
没过几天,我爸就给我找好了去处——镇上发廊的洗头妹。
「读读读,读个屁!赶紧去把这几年的饭钱给我挣回来!还得攒钱给耀祖盖新房呢!」
那天我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反抗,死死扒着门框不肯走。我爸抄起扫帚追着我满村打,我被打得满脸是血,依旧咬着牙吼着我要读书。
最后是邻居看不下去,喊来了隔壁村的大舅。
大舅家也穷,三个孩子加上超生罚款,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他看着血肉模糊的我,红着眼跟我爸大吵一架,强行拉着我就走。
我爸在身后跳脚咒骂:「带走了就别送回来!赔钱货老子不稀罕!」
大舅把我领回家时,舅妈正在院子里喂鸡。
看到多了一张嘴,舅妈手里的鸡食盆狠狠摔在地上:「自家都要揭不开锅了,你还要养个闲人?你敢留她,我就喝农药死给你看!」
大舅闷头抽烟,一言不发。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生路。我「扑通」一声跪在坚硬的泥地上:「舅妈,别赶我走!我吃得少干得多,我能带弟弟妹妹,我还能教他们读书!我绝不偷懒!」
为了证明自己,我爬起来想去挑那担红薯。可刚挨过毒打的身体虚弱得像张纸,试了几次都挑不起来,反而把自己摔进了泥里。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魂啊!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舅妈骂骂咧咧地过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进屋!给我记住了,在这个家不许哭,眼泪最不值钱!」
那天起,我成了这个家小心翼翼的寄居者。我拼命干活,吃饭只敢盛个碗底,饿了就灌井水。
有次灌多了凉水闹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舅妈一边骂我「懒驴上磨屎尿多」,一边背起我往卫生所狂奔,那脚步比谁都急。
从那以后,每次吃饭,舅妈都会夺过我的碗,把饭压得实实的:「吃这一碗就够了啊,别想多占便宜!」
我读书争气,表弟表妹们却不开窍。
家里难得杀只鸡,舅妈把那只油汪汪的鸡腿夹给了我,拿着筷子敲自家孩子的头:「看什么看!谁考第一谁吃肉!以后这就是规矩!」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鸡腿,每一丝肉味都渗进了骨头里。
快中考时,老师来家访,极力劝说让我读初中。
老师前脚刚走,舅妈后脚就炸了。她指着大舅的鼻子骂:「钱是大风刮来的?供自家三个都不够,还要供个外姓人?我看你是要把全家都卖了!」
大舅蹲在门槛上,无奈地叹气:「算了,真的没法子了。」
我躲在柴房里,死死咬着胳膊不敢哭出声。舅妈说过,哭最晦气。
门被猛地推开,舅妈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到院子里:「哭能当饭吃?哭能变出学费来?没出息的样!」
我低着头,眼泪砸在脚背上:「舅妈,我不读了,我出去打工供弟弟妹妹。」
舅妈愣了一下,狠狠抹了一把鼻涕:「少在那自作主张!谁要你打工了!」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猪圈空了。
那头猪是全家一年的指望,是弟弟妹妹的学费,是来年的种子钱。
正慌着,舅妈拎着空的鸡笼回来了,脸上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大舅一看就明白了:「鸡卖了?猪也卖了?日子不过了?」
舅妈灌了一大瓢凉水,把瓢往缸里一扔:「咋过不是过?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她转身看着我,恶狠狠地戳着我的脑门:「不卖猪哪来的钱供你?钱能从天上掉下来?我警告你,考不到第一就给我滚回来种地!还有,给我写欠条,以后连本带利还给我!」
看着她骂骂咧咧的背影,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个没有血缘的女人,用全家的口粮,硬生生把我的命运从泥潭里撬了出来。
初中三年,我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
周末回家,我恨不得把家里的活全干完。村里人笑话舅妈傻,养个别人的闺女读书,不如留家里当劳力。舅妈每次都骂回去,转头又往我书包里的咸菜罐里塞肉丁。
中考放榜,我考了全县第一,进了市重点高中。
村里的风向变了,都说舅妈捡了个金凤凰。舅妈却依旧是那副泼辣样:「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高中学费那是吸血!真是上辈子造孽!」
可我分明看见,她转过身时,眼角笑出了泪花。
在那一刻,我郑重地许诺:「舅妈,以后我挣大钱,给你买大房子,买小汽车!」
她白了我一眼:「白日做梦!」
高中学费成了新的大山。这时候,我那个消失了几年的亲爹闻着味儿来了。
他腆着脸进门,笑得一脸算计:「不愧是我的种,脑瓜子就是好使。不过啊,女娃读到初中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居然对舅妈说:「没钱供了吧?让她去打工吧!我不让你吃亏,工资咱俩一人一半!以后再找个婆家收笔彩礼,这辈子也算值了。」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舅妈抄起墙根那根用来赶牛的皮鞭,疯了一样抽在我爸脸上,吼声震得屋顶灰都在往下掉:
「这是你亲闺女!虎毒还不食子,你连混蛋都不如!给我滚!你不供我供,以后她就是我亲生的,跟你老刘家没半毛钱关系!」
我爸脸上瞬间起了一道血檩子,被这头「母老虎」吓得抱头鼠窜,边跑边喊:「流着老子的血,她这辈子都欠我的!你就供吧,我看你能供出个什么玩意儿!」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我第一次觉得他如此渺小且可悲。
舅妈气喘吁吁地转过身,狠狠给了我一记板栗:「看什么看!给我争口气,气死那个老王八蛋!」
那一刻,我摸着头,笑了,笑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年高二,蝉鸣最噪的时候,表妹的中考成绩下来了,很不理想。
闷热的夏夜,表妹挤在我的枕边,压低声音分享着她的「宏伟计划」。她想跟同学南下打工,眼底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在她描绘的蓝图里,那个世界光怪陆离。小学毕业就出去的姐妹,过年回来烫着时髦的大波浪,穿着靓丽的喇叭裤,甚至还会画描眉画眼。
「姐,外面的世界肯定特精彩吧?」表妹的声音里全是羡慕。
我喉咙发紧,接不上话。
我们都是被困在大山褶皱里的孩子,谁也没见过山那边的风景。在这个闭塞的村落,祖辈都在黄土地里刨食。
男娃盖房娶妻,延续香火;女娃相夫教子,伺候公婆。男人们像候鸟一样迁徙打工,年底带着钞票风光回巢。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被村里人奉为唯一的真理,这就叫「精彩」。
次日清晨,我试图把表妹拉回「正轨」。我劝她去读个职高,学学正流行的计算机,哪怕以后进城坐办公室,也比在流水线上没日没夜地踩缝纫机强。
我以为她是厌学,没承想把她逼急了。她红着眼,吼出了那个让我心脏骤停的真相:
「你以为我不想读吗!我妈为了供你读高中,回娘家借钱都借得抬不起头了!」
这句话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住了我的心脏,酸涩胀痛得让我几乎窒息。
看着我惨白的脸色,表妹又换上了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我去赚钱供你!姐,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带带我就行。」
看着那张稚气未脱却故作成熟的脸,羞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知道,此刻的矫情是最无用的,若是现在放弃,才是真的把她的牺牲踩在脚底。
送表妹去车站那天,舅妈絮絮叨叨了一路。
「在外面机灵点,保护好自己。」
「受了委屈就回来。」
车门关上的刹那,舅妈追着车尾喊了一句:「妈对不住你!」
汽车喷出的尾气里,我听得真切。如果不是多了我这张嘴,表妹的人生或许会有另一种可能。
回程路上,舅妈看穿了我的心思,板着脸骂道:「以后小芬不在,你放假回来就给我往死里干活,别想在我家吃白食!」
那天,我跟在舅妈身后。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如今背影佝偻,黑发里掺杂了触目惊心的银丝。回家的土路并不长,可那天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沉重。
高中学业像座大山,我很少回家。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棵树,拼命将根须扎进黑暗的地底,只为汲取哪怕一丝养分,去够高处的阳光。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舅妈一家的恩情。
舅妈每周都会蹭老乡的拖拉机,再步行两个小时山路,给我送来温热的饭菜。
也就是在那些饭点碎语中,我得知了家里的变故。
刘耀祖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勒令退学,整日沉迷游戏厅,为了买游戏币,甚至开始偷鸡摸狗。我爸为了这个宝贝疙瘩,愁白了头。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荣耀归乡。
那哥哥开着小轿车,带回了全村第一台大彩电。村民们围着那会发光的盒子啧啧称奇,终于信了「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老话。
舅妈说,那天大家夸完大学生,顺嘴提到了我。
还没等舅妈开口,我爸就抢先挺直了腰杆,一脸自豪:「我家星星将来也是大学生的命,那是有大出息的!」
舅妈当时就啐了他一口,骂他不要脸。
我听着有些恍惚,喃喃自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我星星,以前他只管我叫克星。」
舅妈愣了一下,随即狠狠骂道:「呸!他也配叫你星星!」
临走前,她把怀里的咸菜罐子一股脑塞给我:「走了!马上高考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考,等你出息了,我看谁还敢嚼舌根说你是克星!」
舅妈前脚刚走,我爸后脚就来了。
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正眼看过他了。
眼前的男人陌生极了,满头白发,脸上的褶子里藏满了沧桑。
这次,他确实没喊「克星」。
他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唤道:「星星。」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不知怎的,竟让我鼻头一酸。
见我沉默,他搓着手,局促地问:「是不是打扰你学习了?我……就是想来看看。」
说着,他像献宝一样从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
「拿着,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看着那捧廉价的糖果,记忆瞬间被拉回六岁那年。
那时,只要堂弟撒个娇,口袋里总会有吃不完的糖。我馋得流口水,学着堂弟的样子扑进他怀里。
回应我的,是他嫌恶的一脚,和那句冰冷的「别恶心我」。
那天的委屈,我记了整整十年。
如今,迟来的糖果递到了面前,可那个渴望糖果的小女孩,早就死在了那个雨夜。
见我迟迟不接,他强行把糖全塞进我口袋,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
「拿着,耀祖不争气,爸以后指望你了。村里都说你是文曲星下凡,好好读,给爸争口气。」
他似乎在等我一句感激,见我始终像块木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攥着那张带着体温的钱,心里五味杂陈。
从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出现。送牛奶、送水果、送麦片,还要硬塞生活费。
这种突如其来的「父爱」,让我浑身不适。他就像个急于回本的赌徒,在发现大号练废了之后,试图重新给被遗弃的小号注资。
看着他那佝偻的背影,我只觉得可悲,却生不出一丝爱意。
高考结束,我一刻没停,跟着表妹进了厂。
查分那天,我正在流水线上剪线头。舅妈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也跟着泪流满面。
十二年寒窗,别人是在读书,我是在搏命。
回村那天,我爸在家门口铺了十里红妆般的鞭炮。但我下了车,径直奔向了舅妈家。
抱着舅妈,我哭得昏天黑地。舅妈红着眼圈骂我:「死丫头,天大的喜事哭什么丧!」
正当舅妈准备杀鸡宰鹅时,我爸黑着脸找上门了。
他不容分说拽着我就走:「考上大学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得跟我回去跪拜祖宗!」
我不肯动,他就开始道德绑架:「刚考上就不认爹了?常年赖在舅舅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亲闺女!」
舅妈冲上来死死拽住我另一只手,像护崽的母鸡:「老东西,当初是你把人扔出来的!现在孩子出息了你想来摘桃子?做梦!」
两人像拔河一样拉扯着我,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亲。
记忆里,我向来是个皮球,被踢来踢去。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争着要我。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甩开了我爸的手,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我不回去!你说你是我爸,这些年你尽过一天当爹的责任吗?」
他被噎住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刘克星!高中这几年我没给你送钱送吃的?」
说着他扬起了巴掌。我梗着脖子没躲:「打啊!反正你只会打我!」
那巴掌终究没落下来。
我转身进屋,翻出一个泛黄的小本子和一叠抚平的零钱。
「这是你给的所有钱,一分不少还给你。至于吃的,我都记账了,以后折现还你!」
我学着他当年的样子,把钱狠狠塞回他手里。他没接住,纸币散落一地,在风中飘零。
旁边的乡亲劝我:「毕竟是亲爹,哪有父母不爱子女的。」
我不屑争辩。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在这个世界上,有些父母的爱,是带毒的钩子。
我不在乎了。我只想快点毕业,赚钱报答舅妈。
那天,他蹲在地上,像条老狗一样一张张捡起钱,临走还想塞给舅妈。舅妈气得把钱扔得远远的,等他狼狈去捡时,「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大学毕业那年,双喜临门与祸不单行同时发生。
喜的是表妹要结婚了;祸的是刘耀祖打架被人废了一条腿。对我而言,只有前者是大事。
我带着攒下的五千块巨款回了家,全部拍在舅妈手里。
那个年代,五千块是一笔天文数字。舅妈捧着钱的手都在抖:「哪来这么多钱?」
我故作轻松:「做家教赚的!给表妹置办嫁妆,买彩电、买冰箱!咱不能让婆家看扁了!」
那一刻,强悍了一辈子的舅妈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耸动,哭声压抑而破碎:「你个女娃娃,一边读书一边攒这么多钱,这得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啊……」
这句话击碎了我所有的伪装。
是啊,真的好苦。冬天不敢买羽绒服,饿了就喝白开水。但为了这一刻,值了。
我强忍泪水,笑着调侃:「哭啥,这是高兴事!」
表妹出嫁那天,十里八乡都轰动了。看着那满满当当的嫁妆,舅妈笑出了褶子。宾客散去,她又恢复了「恶人」嘴脸:「死丫头净浪费钱!以后多为自己攒点!」
我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婚宴上,我爸也来了。听说我给表妹买了车嫁妆,他的脸拉得比驴还长。
临走时,他阴阳怪气地让我回家看看,说刘耀祖的腿没钱治。
我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不过是想让我当那个冤大头。我装聋作哑,敷衍了一声。
从奶奶走的那一刻起,那个家就散了。
工作后,我成了出了名的「拼命三娘」。
从拼命读书到拼命赚钱,这种紧绷感是我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舅妈常打电话叮嘱我注意身体,说家里债还清了,表弟们也能挣钱了,让我别太累。
可她不懂,拼命已经刻进了我的骨髓,停不下来了。
我爸不知从哪弄来了我的号码,隔三差五骚扰我。
电话里,他总爱忆苦思甜:「当年你生下来像只猫崽子,我好不容易把你养活。耀祖是男丁,我偏心点也是没办法。星星啊,爸心里是有你的。」
末了,图穷匕见:「爸老了,你不能光顾着舅妈,也得给我打点赡养费啊。」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开始给我寄特产——烟熏肉、干野菜。同事们羡慕我有個好爸爸,我只能苦笑。
这种爱,就像一件数九寒天里湿透的棉袄。穿上刺骨的冷,脱下来也是冷。
我不回应,他骂我不孝;我回应,他便得寸进尺。我不理睬,他就去舅妈家撒泼打滚。
为了买个清净,也为了不牵连舅妈,我每月给他汇去五百块,当是买断了父女情分。
工作数年后,我掏空积蓄在县城买了两套房。
春节,我揣着两本红彤彤的房产证回了家。
看见我提着大包小包,舅妈那熟悉的骂声响起:「死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好让你舅去接啊!」
我嬉皮笑脸:「我自己腿脚利索着呢。」
舅妈接过行李,嗔怪道:「就是犟!进屋吧,被褥都给你晒得喷香。」
看着那一尘不染的房间,我眼眶发热。在这个家,我从未被当过外人。
年夜饭桌上,我拿出那两本房产证,分别拍在两个表弟面前。
「拿着,姐给你们买的婚房,一人一套。」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饭桌上只剩下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
过了好半晌,大表弟才回过神来,眼珠子瞪得溜圆:「姐,你这就给我们买房了?」
我装作不在意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那可不,以后结婚不得要婚房?姐给你们备好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争取早点让舅妈抱上大胖孙子。」
「你这死孩子,胡说什么!」舅妈手一抖,一把抢过那一摞红本本,不由分说地塞回我手里。
「这不能要!这是你拿命换来的血汗钱,给我们干啥!」
我没接,任由那些本子散在桌上。我咽下嘴里的饭,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舅妈,我吃了咱家这么多年的饭,这都是我该做的。」
「这两套房是我的心意,您要是再推辞,这门我以后是不敢进了!」
舅妈的手僵在半空,眼圈瞬间红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舅舅伸手接过了房本,他的手掌粗糙厚重,轻轻拍了拍舅妈的肩膀:「收着吧,咱们家,永远也是星星的家。“
温馨的气氛还没散去,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大步流星地跨进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筷乱跳:「给外姓人买房?我不同意!」
「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舅妈「腾」地一下就要站起来跟他理论,我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以前,是她像母鸡护崽一样护着我;现在,该我站在她身前了。
我站起身,直视着那个佝偻却依旧蛮横的男人,语气冷得像冰:「轮不到你同不同意!」
「舅妈供我吃喝,供我读大学的时候你在哪?我不给他们买,难道给你买?」
「我不光给表弟买,以后我还要赚钱把这老房子推了,给舅妈盖座小别墅!」
「你……你个逆子……」他气得浑身哆嗦,脸涨成了猪肝色。
几年不见,他更瘦更黑了,背驼得像张干瘪的弓。可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里连一丝怜悯都泛不起来,只剩下生理性的厌恶。
「走吧,以后别来了。你的养老送终我会出钱,但也仅限于出钱,多一分的感情都没有。」
他缓过一口气,开始用那套陈旧的道德绑架我:「村里就数你没良心!谁家闺女赚钱不是先孝敬爹娘?你看看你像什么话!」
「别人家……」
我冷笑一声打断他:「那你要不要看看别人家的爹是怎么当的?」
这句话像块石头,狠狠堵住了他的嗓子眼。
他愣在原地,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又开始强词夺理:「我有什么办法?家里穷,确实拿不出钱。再说耀祖是咱家独苗,是你亲弟弟,你帮衬他是天经地义!」
「村里规矩都这样!也就是你舅妈家傻才送你读大学,你不能有了奶娘就忘了亲爹啊!」
看,他从来没觉得自己错。
在他那套腐朽的逻辑里,重男轻女是真理,女儿当血包是本分。
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生命。我转身就往外走。
见我不搭理,他慌了,一瘸一拐地追了出来,拦住我的去路。
这一次,他软了语气,近乎哀求:「算了,买就买了。但是星星,耀祖可是咱家唯一的香火,你也得给他买一套啊,不然他怎么成家?」
「以前算爹不对,可我毕竟是你爸啊!我心里是爱你的,只是耀祖……」
那个「爱」字,彻底点燃了我积压二十年的怒火。
「你爱我的方式就是打我?是不让我读书?是教唆刘耀祖拿鞭子抽我?还是让我给他当垫脚石吃人血馒头?!」
我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声音在夜色里颤抖。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爱过我吗?从你给我起名叫『刘克星』的那一刻起,你就该知道会有今天!」
「没钱了你想起我是女儿了,老了你想起我是女儿了?为了骗我给刘耀祖买房,你才想起说爱我?」
「爸,您能别恶心我吗?」
话音刚落,不知谁家放起了鞭炮。
「砰——啪!」
璀璨的烟火划破死寂的夜空,那震耳欲聋的炸响,仿佛是上天在为我这场迟来的宣泄喝彩。
堵在胸口那团十几年的浊气,随着这声巨响烟消云散。
转身离开时,我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盈。
天地辽阔,过往皆为序章。
我不原谅你,但我终于学会了放过我自己。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那天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
我去了派出所,彻底抹去了「刘克星」这个充满恶意的印记。
我跟着舅妈姓田,单名一个「恬」。
舅妈第一次试探着喊我「田恬」时,我极响亮地应了一声:「哎!」
应着应着,眼泪就笑了出来。
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名字,连同那些阴暗的过往,终于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我不做谁的克星,我只做自己的星星。
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那个男人。
听舅舅说,他老得不中用了,刘耀祖嫌弃他是个累赘,稍有不顺就对他拳打脚踢。最后,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宝」,卷了家里仅剩的一点钱跑了。
刘耀祖跑后,他时不时拄着拐杖想来舅舅家找我。
最后一次,他摔在了半道上,差点没挺过来。
舅舅把这事告诉我时,我正在修剪阳台的花草,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舅舅问:「要不要回去看看?」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不。」
我托舅舅办了手续,把他送进了县里的养老院。
听说他哭天抢地不肯去,骂那里是绝户头才去的地方。他嚷嚷着有儿有女,死也要死在自家炕头,甚至以死相逼要我现身。
听到这些,我只是一笑置之。
也罢。
法律规定的义务我不逃避,钱我会给。至于你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我多看一眼都嫌脏。
此生缘尽,希望你下辈子不要轻易当爹了。你不配!
这世上的女孩都值得被捧在手心里,而不是因为一个性别,就被踩进泥潭里不得翻身。
后来,我兑现了诺言,在宅基地上给舅妈盖起了气派的小洋楼。
舅妈特意把采光最好的那个大房间留给了我。
每次我休假回去,她都要一边擦着家具,一边埋怨我乱花钱。
末了,总是拉着我的手絮叨,让我多为自己打算,赶紧找个知冷知热的人。
我笑着敷衍:「算了,就我这样的原生家庭……」
话没说完,舅妈像小时候那样敲了我一记脑瓜崩,嗓门瞬间拔高:
「什么家庭?你有我,有你舅,还有弟弟妹妹!谁敢说你家庭不好?」
「我们全家都疼你,你学历高、能赚钱、又孝顺!咱家哪点拿不出手?哪点高攀不上别人?你是这个家里最值得享福的!」
「以后谁敢拿你家庭说事,舅妈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舅妈是个粗人,很少把爱挂嘴边,可那天,她说她爱我。
那一刻,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生家庭曾像一道枷锁,让我即使飞得再高,骨子里也刻着自卑。
可舅妈的话,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那把锁。
虽然我弄丢了出厂设置里的爱,但我后来遇到的,全是满格的电量。小时候那些噩梦,终究没能困住长大的我。
我反手用力握住舅妈粗糙温暖的手,笑得灿烂:
「我知道啦!我值得被爱,也值得拥有最好的!」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我们脸上,暖洋洋的。
原来,当一个人踮起脚尖靠近太阳的时候,全世界的阴霾都挡不住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