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兰陵：“妈妈说以后我们家的灯会一直亮着”

吴元振

不久前的一天，山东省兰陵县人民法院法官刘泽进来到一起故意伤害案被告人杨某的家中回访。杨某的小儿子捧着“三好学生”奖状跑过来，仰着小脸说：“法官阿姨，妈妈说以后我们家的灯会一直亮着。”

听了小朋友的话，刘泽进十分动容。她不禁回想起了这起案件的经过……

“快救人，我不是故意的……”2023年12月26日清晨，在兰陵县城某菜市场，杨某颤抖着拨通了急救电话，声音里透出一股绝望。不远处，她的猪肉摊翻倒在地，鲜血漫过冰冷的水泥地面——就在几分钟前，持续骚扰、纠缠她的前夫刘某在争执中被她一刀刺中胸部。最终，刘某因失血性休克死亡。

这份绝望，早在十余年前就埋下了伏笔。2006年初，带着乡邻祝福嫁入刘家的杨某，没等来期盼中的幸福。丈夫刘某长期酗酒、沉迷彩票，对三个子女不闻不问，对年迈父母拳脚相向，每当杨某拒绝给钱，等待她的便是一顿肢体暴力。“十余年里，家里的灯从来没真正亮过。”在接受询问时，杨某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2020年，刘某父亲临终前将6万元养老钱交给杨某，反复叮嘱“一定要给孩子们留着”。可这笔沉甸甸的嘱托，却成了暴力升级的导火索。当刘某再次索要钱财被拒，竟提着汽油桶闯进家门，将汽油泼洒到杨某身上，嘶吼着说“烧死你”。看着孩子们蜷缩在自己身后惊恐不已，杨某连夜带着孩子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她起诉至法院要求离婚，经调解离婚后，带着孩子在城郊租下简陋房屋，清晨卖猪肉、白天打零工。即便如此，杨某每天仍坚持照料腿部残疾的婆婆。

“她是个苦命人，更是个好人。”村民们提起杨某，无不叹息。可刘某的骚扰从未停止，上门辱骂、砸坏门锁、街头纠缠成了常态，厚厚的出警记录，记录着杨某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轨迹。直到那个清晨，猪肉摊前的争执终于酿成悲剧。

检察机关以故意伤害罪对杨某提起公诉，她被关进了看守所。消息传回村里，乡亲们的心都揪了起来。村主任带着111个红手印的请愿书赶到法院：“她是被逼迫的，三个孩子不能没有妈啊！”承办法官刘泽进带着合议庭成员进村走访，街坊邻居的话语渐渐勾勒出完整的真相：“每天天不亮就去进货，晚上还要给婆婆擦身。”“孩子的奖状贴了满墙，都是她苦出来的。”最让人动容的是，刘某的所有亲属都为杨某求情，尤其是杨某的婆婆，拄着拐杖来到法院，红着眼圈一遍遍说：“不怪她，是我儿子不是人，求求你们放了她吧。”

案卷堆在办公桌上，刘泽进的心情格外沉重。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法定刑在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直至死刑，可案情背后的隐情却让裁判不能简单地“对号入座”。“被害人长期施暴有重大过错，被告人主动报警自首、拨打急救电话，更关键是她还有三个未成年孩子。”刘泽进在合议庭讨论时强调，如果判处实刑，孩子们将沦为事实无人抚养儿童，这个破碎的家就真的散了。

翻阅《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贯彻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见》，关于因被害方过错引发的突发性犯罪，应酌情从宽处罚的规定，给案件的处理指明了方向。法官们先后召开专业法官会议、提请审委会讨论，反复核查每一份证据：出警记录是否完整、村民证言是否属实、自首情节是否成立。与此同时，法院主动联系村委会、妇联，提前制定帮扶方案，确保即便杨某获刑，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也能得到保障。

“法律并不是冷冰冰的条文，背后有情有义”被刘泽进写在了案卷扉页。最终，法院综合考量全案情节，依据宽严相济刑事政策，对杨某作出减轻处罚并宣告缓刑的判决。

释放那天，杨某走出看守所大门，看到等候在外的孩子们和婆婆，泪水瞬间决堤：“我一定好好抚养孩子，照顾好婆婆。”如今，缓刑期内的杨某继续卖猪肉维持生计，每天接送孩子上学、照料婆婆起居，积极参加社区矫正。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奖状上，也照亮了这个正在重生的家庭。在这片土地上，司法的刚性与温情交织，明断了是非，也守护了困境中闪耀的人性之光，让破碎的生活重新有了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