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八岁的心脏被弟弟的顽皮撞得怦怦直跳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八岁的心脏被弟弟的顽皮撞得怦怦直跳。他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了村中最横的恶霸——王二牛。为了保护他，我像一只被追赶的小鹿，慌不择路地奔跑，结果却跌进了满是粪便的粪桶里。

我，孙倩倩，那个总是被妈妈责骂的孩子，不敢让家里沾染半点污渍，只能躲在冰冷的溪水边，用颤抖的小手洗净了满身的泥泞，带着一身寒意回到了家。

然而，迎接我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妈妈那冰冷的一脚和愤怒的斥责。她大声地质问我：“孙倩倩，是不是你故意跑出去，掉进粪坑里，让家里蒙羞？”

“滚出去，跪着，今天别想吃饭！”妈妈的声音如同冬夜的北风，刺骨而寒冷。

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平息这场风暴：“惠香，你别这样，倩倩还只是个孩子。”

可妈妈的眼中只有怒火，她将筷子摔得粉碎，指着我说：“要不是你三年前抱走了耀祖，你爸也不会被那些人贩子残忍地杀害！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我跪在门外，眼前是长凳下那个禁忌的瓶子——奶奶从不让我们触碰的“百草枯”。她说，喝了它，就如同爸爸一样，再也无法回来。

夜幕低垂，我捏着鼻子，硬着头皮喝下了那苦涩而辛辣的液体。我想，这样我就可以去找爸爸了，不再给妈妈添麻烦。

百草枯的味道让我几乎窒息，我吐了又吐，直到瓶中液体见底。我的肚子像火烧一样疼痛，我听到房间里妈妈急促的呼唤：“孙倩倩，你要冻死你弟弟是不是！还不快打热水过来！”

每当弟弟感冒，妈妈就会用带刺的藤条狠狠地抽我。我害怕妈妈生气，赶紧拿起热水桶，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水盆里，弟弟光着身子，正准备逃跑。妈妈坐在小板凳上，温柔地拉着他，轻声细语：“我们耀祖乖啊，澡洗完了，妈妈晚上给你讲两个故事好不好？”

弟弟出生后，妈妈就再也没有给我讲过故事。因为她总是嫌弃我晚上太脏，不愿意和我一起睡。

突然，我心中涌起一股渴望：“妈妈，我也想听……”

话还没说完，喉咙里就涌上一股恶心，我吐出了难闻的白沫和褐色的水。妈妈尖叫一声，将我推倒在地：“扫把星要死啊你！”

“恶不恶心，地都搞脏了，你看你弟弟不顺眼是不是！”妈妈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奶奶听到声音推门进来，扶起我：“是不是晚上没吃东西，饿急眼了？”

妈妈抱着弟弟站到一边，急忙给他套上新衣服：“她今天活都没干，吃什么饭呐！”

“她就是故意的，看到我在给耀祖洗澡就来恶心我！”妈妈的话如同利刃，刺痛了我的心。

弟弟穿好衣服，跑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给我：“姐姐，你饿了吃糖……”

妈妈总是说，我吃了糖牙齿会长虫。尽管我现在嘴里苦涩得难以忍受，舌尖都疼得厉害，我还是摇头拒绝了。

妈妈冷哼一声，说了句什么“不识好歹”，拉着弟弟就去了客厅。不久，外头就传来了动画片的音乐。

我的肚子一阵阵地疼，但我还是找来扫把和土灰，想要把房间打扫干净。奶奶帮我一起铲灰，叹了口气：“倩倩你别多想，你弟弟年纪小，你妈才多照顾他。”

“但她也很爱你啊，不然怎么会把你生下来。”奶奶的话，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了我的心。我轻声吐出：“我知道。”

尽管妈妈时常戏谑我是家里的“扫把星”，但她的关爱却如同细水长流，温暖而深沉。

同龄人正忙碌于学校与作业之间，而我却肩负着家务与弟弟的照料。

砍柴的汗水洒满大地，妈妈偶尔会奖励我一块香喷喷的鸡骨头。

大鸡腿总是让给弟弟，因为他说他正在长高。

寒冬之际，妈妈会拿起剪刀，将她的旧衣剪裁成我合身的衣物，然后带着弟弟去挑选新棉衣。

尽管款式老旧，但那件衣服却承载着妈妈的味道，让我倍感温馨……

夜幕低垂，我收拾完毕，奶奶轻声哄我上床。

我的肚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搅动，疼痛让我无法自抑，开始胡言乱语。

我说：“奶奶，我想上学，听说学校里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玩耍……”

奶奶依旧如往常般耐心地解释。

“倩倩是女孩子，所以不用上学。”

我泪水横飞：“可是喜乐也是女孩子啊。”

奶奶轻轻摇头：“那是因为她没有弟弟。”

“倩倩，你要记得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耀祖。”

“等你们长大就好了，不然以后村里人会说我们家没男人要欺负我们的。”

是啊，因为弟弟年幼，而我，是姐姐。

在迷迷糊糊中，我想起了小时候，妈妈每次出门都会给我带回一个可爱的娃娃。

她会抱着我，用温柔的声音讲故事，哄我入睡，教我读书识字。

她还会捏着我的脸颊，笑着说：“倩倩是妈妈最珍贵的宝贝。”

长大……就好了吗？

可为什么我觉得，永远长不大才是最美好的。

思绪飘散，我摸到了脸上湿润的泪水。

奶奶突然惊呼：“倩倩！倩倩你怎么了？”

她焦急地抱起我，冲出门去。妈妈听到动静，打着灯出来：“怎么了？”

院子里的钨丝灯泡瞬间亮起。

“倩倩！”

妈妈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惊讶的表情：“快！快送去医院！”

我艰难地睁开眼，只见自己手上的红色——那似乎是血。

颠簸的救护车将我送往医院。

喉咙的灼痛让我忍不住颤抖，意识也开始模糊。

我听见一个严肃的声音：“准备洗胃。”

我被推进了一个名为“急救室”的房间。

咸涩的水顺着鼻孔的管子灌入，仿佛要将我撑爆。

我吐了一次又一次，床单上都沾满了污渍。

疼痛让我无法忍受，我想要逃离，想要回家。

“呜……我不……”

在混沌中，我挣扎着起身。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又上来，用力将我按回床上。

我想哭，却哭不出声，他们继续用盐水灌洗我的喉咙。

直到天亮，我才听到领头的医生叔叔将妈妈叫了进来。

“孩子还小，洗胃只能到这种程度，但目前已无生命危险。”

妈妈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姿态，不顾一切地拉起我。

“死丫头，我就知道你没问题，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

“一天到晚只会装可怜，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

我没有力气，巨大的拉扯让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全身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得寸步难行，我艰难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唤：“妈妈……”

医生见状，急忙伸出手臂，试图阻止妈妈的前行。

“您这是何苦？怎能如此草率地将孩子带走？”

“我们初步怀疑她不慎吞下了致命的百草枯，检测报告尚未出炉……”

话音未落，妈妈毫不犹豫地甩开了医生的手。

“百草枯？您这是在逗我吗？”

“我对自己的女儿，岂有不知？”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我：“演戏是你的专长，可你真有胆量去触碰那般剧毒？我看分明是你们想借此敲诈我们！”

妈妈说完，猛地抓住我的发丝，将我从地上拎起。

“昨天为何不吃不喝，原来是偷偷在外面胡吃海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手中的针管被无情扯断，鲜血沿着我的手背滑落，痛得我泪水横飞，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妈妈……好疼，我感觉不舒服……”

医生轻声地询问我：“小妹妹，你是不是误饮了那种苦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毒药？”

我下意识地看向妈妈，只见她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生吞活剥。

“你这死丫头，若敢说谎，我让你好看！”

妈妈对我如此宠爱，我怎能再让她为我担忧，浪费一分一毫？

心中这般想，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妈妈一把推开医生：“看清楚了吗？再拦我，我就投诉你！”

医生还想劝阻，但妈妈已经带着我快步离开。

我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低叹声。

“算了吧，就算百草枯，洗胃也于事无补。”

“就算神仙降临，也无力回天……”

我腿软得无法站立，喉咙里的腥甜再次涌上，却只能强忍着，不敢露出半点虚弱。

我紧咬着牙关，强颜欢笑，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奶奶在门口焦急地等待，一见我们，便迎了上来。

“倩倩，你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妈妈冷哼一声：“她能有什么事？不还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不过是昨天乱吃东西，想偷懒不干活罢了。”

“快走，我们还要赶路呢，耀祖还在家等着。”

我晕晕乎乎地跟着她们走到汽车站门口。

妈妈突然在一家糖葫芦摊前停下，摸了摸口袋，然后走向前去付钱。

“给耀祖带两串，他肯定喜欢。”

记忆中的那个画面仿佛昨日重现，妈妈每次赶集都会给我买这种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我总是吃得满脸糖渣，逗得爸爸妈妈开怀大笑。

“哎呦，我们家怎么还有个小花猫啊！”

想起那甜蜜的味道，口中似乎有一丝回甘，将满心的苦涩都驱散了些许。

奶奶见我出神，问我：“倩倩，你想不想吃？”

我刚要开口，妈妈已经买好了糖葫芦回来。

“她有什么资格吃？昨晚折腾了我们一晚上，还不够她受的，浪费这么多钱，我就不揍她了。”

“白跑一趟医院，就该让她吃点苦头。”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般，酸涩难当。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奶奶，我不爱吃。”

回到家，妈妈立刻迫不及待地去接弟弟。

院子里充满了她的欢笑声。

“宝贝，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弟弟欢呼雀跃地跑出来：“是我最喜欢的糖葫芦！”在这温馨的午后阳光里，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异的梦境，自己竟成了局外人。

腹痛如潮水般袭来，仿佛体内无数小妖在啃噬我的筋骨。

迷蒙中抬头，那熟悉的身影，爸爸，正向我缓缓招手。

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奶奶的衣角，兴奋地喊道：“奶奶你看，爸爸来接我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妈妈那难以掩饰的怒容，让我不禁瑟缩了一下。

记忆中，自从爸爸离开的那一年，提及他的名字，妈妈便会泪如泉涌，紧接着便是无情的责打。

奶奶慌忙赶来，想要捂住我的嘴，却已经来不及。

“倩倩，你胡说什么呢……”奶奶的声音中带着颤抖。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妈妈已经冲了过来，她扬起手，重重地甩在我的脸上，那凄厉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割伤了我的心灵。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几乎要失去意识。

妈妈像疯了一样，又要拿起藤条打我。

奶奶见状，急忙上前阻拦：“算了算了，倩倩能懂什么……”

邻居刘婶婶开门看了眼，不禁皱眉：“惠香，大清早的，怎么又打孩子了？”

“差不多行了，我看倩倩这脸色都白得吓人。”

妈妈见有人在场，情绪稍微缓和，但她还是紧紧地捂着胸口，声音软了下来。

“还不是这扫把星故意气我！不打不长记性！”

“我告诉你，你再敢提这两个字我就打死你，你不配叫他。”

她的话语如同利刃，不断刺痛我的心。

可我已无法分辨，耳朵里仿佛有液体流出，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我忍受着剧痛，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认错。

“妈妈……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你别哭……”

通常，弟弟做错了事，只要他这样乖乖认错，妈妈就会无奈地抱着他，夸他小机灵。

但今天，我却看到了妈妈那冷漠的眼神，她似乎根本无法原谅我。

奶奶在一旁抹着眼泪，欲言又止。

只有弟弟，他抱住妈妈的脚，模仿着我的样子，张开沾满糖渣的小嘴。

“妈妈，不生气，姐姐知道错了。”

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狼狈与不堪。

弟弟的话音刚落，妈妈果然不再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柔和。

“还是我们耀祖比较懂事。”

“耀祖乖，咱们上学去，妈妈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妈妈牵着弟弟的手，走远了，而我，今天没有弟弟那么乖，她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但我知道，这个时间，我也该去地里割猪草了，割得越多，妈妈就会越高兴。

我下意识想要去拿镰刀，但两条腿却软得像面条，连房子都仿佛在摇晃。

迷迷糊糊中，奶奶摸了摸我的额头。

“倩倩，今天你就休息吧，奶奶去地里。”

不知为什么，她又叹了口气。

“算了，你去你刘婶家，免得一会儿你妈回来又看你不顺气……”

后来，她说了什么，我已记不清，再睁开眼，我已经躺在了刘婶婶家的沙发上。她静静地坐在那片阳光洒满的院子里，手中轻轻剥着饱满的苞米，旁边，村头的大娘正用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悠悠地讲述着村中琐事。

“孙家的那媳妇这次下手可是狠辣得让人心惊，那孩子的耳朵，简直像是被血染红了，可那毕竟是她的亲骨肉啊。”

“唉，这小倩倩也是够冤的，谁曾想，她只是平白无故成了替罪羊。”

“分明是她那个不争气的男人，为了填补赌债的窟窿，暗中将儿子抱走了。”

“要不是怕惠香崩溃，我真想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那声音像是穿透了胸膛的痛楚，呼吸也变得愈发艰难。

我挣扎着起身，每一次的努力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婶婶……”

喘息声像是被卡在喉咙里，我只能发出几声“嗬嗬”的闷响。

刘婶婶闻声而来，快步走过来，将她那温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

“倩倩，你醒了？你奶奶出门了，今天中午就在婶婶家吃饭吧。”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了婶婶，我得回家做饭，妈妈中午还要吃饭呢。”

刘婶婶还想挽留，但我已经挣脱了她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

那十几步的距离，走得我犹如行走在荆棘之上。

刚回到厨房，我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红交织的血沫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肚子也开始翻江倒海般地疼痛，我扶着水池，吐得昏天黑地，污秽与血丝交织，溅满了整个水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妈妈和刘婶婶那熟悉而略显紧张的声音。

我赶紧擦了擦脸，想要出去道歉，饭还没做好。

然而，刚一出门，就听到刘婶婶语气不善地说：“惠香，我抽屉里少了五百块钱，你问问孩子是不是不小心拿错了？”

我家很少有人来，除了那次父亲被误入棺材，全村的人都来了，还有今天。

我被妈妈拖到院子里，那叫声响彻整个村子，门口里里外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就在我嘴角吐出一口血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阻：“算了吧倩倩妈，五百块钱也没多大事，这钱我帮你家出了行吗？”

“倩倩是咱们村最听话的孩子了，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是啊，去年我媳妇丢了金镯子还是倩倩捡到送过来的呢。”

那些叔叔婶婶们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至于刘婶婶，早已吓得脸色苍白。

“别打了，钱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但妈妈的眼中充满了血丝，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

“你们懂什么，她这么多年都是装出来的听话！”

“要不是因为她，我们家也不至于过成这样。”

“你们看什么热闹，是不是因为我家男人死了就欺负我……”

那带着刺的藤条、打弯的衣架，还有捣衣的木槌，无情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叫声越来越微弱，仿佛被抽去了生命的力量。

直到赶回来的奶奶将她拦住：“你要打死倩倩是不是？”

妈妈停了手，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对我深深的失望。

“孙倩倩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吗？你一天到晚除了害人还会干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那钱去哪里了？”

可我没见过钱，也不敢对着妈妈撒谎。

我趴在地上，除了继续重复那句“妈妈，我没拿钱”，再也说不出其他。

最终，还是奶奶主动拿了五百块给了刘婶婶。

妈妈站在原地呆愣好半晌，才收了手，把我关进了柴房。

一到晚上，柴房里很冷，还有很多我怕的虫子。

奶奶总是不爱和妈妈多说话，只能透过窗缝给我塞进来一个小被。

她声音哽咽：“倩倩，你别怪你妈妈。”

“你爸爸不在后，她一直都不好过，还要打工维持这个家。”

“奶奶知道三年前是你救了弟弟……”

说完这句，她沉默了很久，才颤抖着声音道。

“等今年过完你爸的忌日，奶奶就帮你和妈妈解释好吗？”

我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奶奶的话。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说实话还是要挨打，可我从没有怪过妈妈。

我只是想，一定是我还不够乖，太让妈妈操心了吧。

天晚了，肚子突然不再疼了。

但这次我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吐出一滩又一滩的黑血。

我吐的血越来越多，眼皮也越来越沉。

好冷，真的好冷。

我爬到窗户旁边抓起那张小被盖在了身上。

那是小时候妈妈给我做的小被，上面还有妈妈的味道。

临近的卧房，我能听见弟弟在笑。

“妈妈，我和姐姐你最爱谁啊！”

妈妈说：“当然是最爱我的耀祖了！”

眼睛里有东西掉了下来。

我说：“可是妈妈，我最爱你啊。”

恍惚间妈妈好像把我抱进了怀里，像以前那样唱我最喜欢的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天亮了，阳光照在了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那些伤口奇迹般的不再疼。

我飘了起来，在柴房里打转，看着地上小小的、灰白色的我睡的很安详。

我又飘了出去，看到刘婶婶敲门走进院里。

她拿着一个红包塞到妈妈怀里，满脸愧疚。

“惠香，真是对不住，那钱不是倩倩拿的。”

“是我家男人拿走送礼去了，误会倩倩了，真的对不住。”

妈妈愣了愣，脸色顿时有点青。

她胸口不断起伏着：“刘桂花，你这次过分了！为什么不问清楚就上门？”

“偷鸡摸狗的事做不得，我才下那么大的狠心教育孩子。”

“我就怕倩倩走上歪路，我没法跟她死去的爸交代！”

“这件事，你应该去和倩倩道歉去，我……我也……”

妈妈哽咽着，说不出话了。

我飘到妈妈旁边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的妈妈，倩倩不怪你们。”

还好，这次妈妈没有推开我。

她抹了把眼泪，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掏出钥匙去开柴房的门。

“倩倩，多晚了你还睡呢！”

“快出来吃早饭，妈妈有话要和你说，”

我飘过去，想捂妈妈的眼睛。

“对不起妈妈，我太脏了，我洗个澡你再来行吗？”

我全身都是血，妈妈不喜欢脏孩子。

柴房的门还是打开了，妈妈突然僵在了原地。

她瞪大了眼，大叫我的名字。

“倩倩！”

妈妈一边叫着一边扑过来，扑到了我僵硬的身体上。

“倩倩，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

她想要扯开被子看看我，但凝固的血却将被子整个黏在了我的身上，怎么撕都撕不下来。

妈妈整个人都在发抖，眼泪更是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她无助地拍我的脸：“倩倩……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

“妈妈错了，妈妈不打你了，你快起来……”

明明我只是想让妈妈高兴，为什么她更难过了呢？

我飘在妈妈身边，急得团团转，伸手想要给她擦干眼泪。

“妈妈别哭了，我就在这啊！”

可我的手却穿过了妈妈的身体，像穿过一团虚无的空气。

她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我急得不行，又要往自己的身体里撞，想要回去。

直到一只温柔的大手拉住了我。

“没用的倩倩，你已经死了。”

我抬起头，看着三年未见的爸爸奇迹般出现在眼前。

他泛着白光，和我一起飘在空中。

我傻了眼，有些想哭：“爸爸，是你吗？你来接我了。”

原来喝了那个药，真的能见到爸爸。

爸爸满眼心疼地搂住我：“是我，爸爸其实一直在你的身边。”

“我的好倩倩，你这些年受苦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可跟在妈妈后面进来的刘婶婶尖叫起来。

“倩倩她……她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声音，“快送孩子去医院！”

妈妈被这句话点醒，眼睛恢复了些神彩：“对，送医院……”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我抱起来，可妈妈大概是很久没抱过我，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我从地上捞起。

我的脑袋无力地垂下来，妈妈急忙用手托住，似乎很怕我磕着碰着。

“倩倩不怕，妈妈带你去找医生，医生肯定能救你。”

妈妈终于使出了力气，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站起来。

她抱着我跌跌撞撞到了医院。

我和爸爸一路跟着妈妈，看到突然在一个医生叔叔面前跪了下来。

是不让妈妈带走我的医生叔叔。

这次，妈妈没有再像昨天般咄咄逼人，只是求他：“你救救我女儿吧，要多少钱都行！”

医生叔叔把我放在了病床上。

被子小心地被扯开，露出了我手脚上的一片青紫。

我记得爸爸以前躺在棺材里时，身上也是像这样青一块紫一块。

意识到那是什么，妈妈快要站不稳：“怎么会这样……”

医生叹口气：“刚去翻了孩子昨天的化验报告，她血液里的确有不低的百草枯成分，孩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

“喝了这种农药，就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我很遗憾，请给孩子准备后事吧。”

原来这就是死亡。

以前的老师说过，死亡是很悲伤的一件事。

但我见到了爸爸，这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紧接着，我也像爸爸当年似的，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化了奇怪的妆，再躺进叫“棺材”的大箱子里。

院子中的人多的站不下，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难过。

我在棺材旁边飘来飘去，问一旁的爸爸：“爸爸，我们以后就要一直睡在里面吗？”

爸爸摇了摇头：“不是的，等七天过后就能去投胎。”

“倩倩到时候就能去个有钱人家，会有新的家人爱你。”

我有些疑惑：“那为什么爸爸没有去投胎？”

可这一次，爸爸就不说话了。

我还想再问，却听到院子里吵闹起来。

一向注意面子的妈妈此时正抓着刘婶婶的头发，双眼通红。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误会倩倩？”

“倩倩死之前还受了天大的委屈，到地府都不能瞑目啊！”

刘婶婶则大喊着：“王惠香你不讲理啊！”

“难道是我逼倩倩喝的百草枯吗？不是你害得吗！”

听到这话，妈妈扯的更凶。

几个叔叔婶婶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分开。

奶奶见状瘫坐在地上：“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刘婶婶听了，理了理散掉的头发，忽然冷笑起来。

“孙家老婆子，你自己造的孽你不知道？”

“有本事你就告诉你儿媳妇王惠香，你儿子孙贵勇三年前是怎么死的啊！”

“你都把自己亲孙女逼死了，还不敢说吗？”

奶奶的脸瞬间白了。

妈妈察觉到不对劲，抹了把脸问刘婶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许多人变了脸色忙叫刘婶婶口下留德。

不知道为什么，连爸爸都背过了身，像是不敢面对。

可刘婶婶一点都听不进去。

她啐了口唾沫，对着妈妈直接道。

“你不知道吧？三年前孙贵勇在外面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都追上了门！”

“为了还那笔钱，他亲手把孙耀祖抱出去，给了人贩子卖。”

“要不是倩倩发现，哭着喊着把弟弟抱了回来，你现在连儿子都没了。”

“你恨倩倩这么多年，却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恨错了人！”

随着刘婶婶说完，我早已忘却的那段记忆冲开了一道口子。

我终于想起来了。

三年前，村里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还很多。

大人们都不让我们去村口、山上这些人少的地方。

可有一天，爸爸突然说要带我去镇上买芭比娃娃，把我带去了村口。

那里有个很凶的叔叔坐在面包车上。

叔叔看到我，瞬间就拉了脸：“怎么是个丫头？丫头三千。”

爸爸十分窘迫：“才三千？太少了，怎么也得一万。”

叔叔嗤笑一声：“丫头能值几个钱？你要是个儿子，我就给你一万。”

因为这句话，爸爸又把我带回了家里。

但一转头，弟弟就被抱了出去。

我当时虽然不懂“三千”和“一万”是什么意思，但隐隐觉得不好，就跟了上去。

没想到，正好就碰到那个叔叔要带走弟弟。

我这才知道爸爸是要卖掉弟弟。

我慌了神，抱着爸爸的大腿求他：“爸爸！你不要让他带走弟弟！”

“爸爸，妈妈知道会生气的，我求你了，你卖我吧！”

我哭着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面包车要开走，爸爸终于醒悟。

他一把抢回了弟弟放在我手里。

“倩倩，快回家！带着你弟弟回去！”

我不敢耽搁，生平第一次爆发出最快的速度往前跑。

紧接着，我听到一声大骂，一声惨叫。

我慌乱中回头，爸爸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想起这一切，我的脑中立马炸出白光。

我捂着头，在死后再次感受到撕裂的剧痛。

爸爸哭着抱住我：“对不起，倩倩，是爸爸把你害成这样的。”

我问他：“我为什么不记得了？”

爸爸解释道：“你当时受的刺激太大，就把这件事忘了。”

“后来是你奶奶为了我的名声，隐瞒了一切，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爸爸知道对不住你，就一直没去投胎，可我作为鬼魂，什么都做不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不是害死爸爸的坏孩子。

我很想哭，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哭不出来。

而院子里，知道一切事情真相的妈妈几乎是已经疯了。

她在笑，眼泪却浸湿了整个脸。

妈妈指着奶奶，浑身都在发抖：“为什么？我王惠香有哪点对不起你们孙家吗？”

“你就这么心狠，看到倩倩这样被我恨了三年，也不为她说半句好话。”

“我是害死倩倩的凶手，你作为她奶奶也一样逃不过！”

奶奶只是一味的哭，整个人苍老了不知几岁。

“是我老太婆鬼迷心窍，怕你知道后就跑了，是我自私害了倩倩……”

在我死后，她们好像都学会了爱我。

可惜真的太晚了。

妈妈转身像是对上了我的视线。

她哽咽着伸出手，对着空气摸了摸，仿佛在摸我的头。

“倩倩，妈妈对不起你啊。”

心里酸酸胀胀，比喝了百草枯还要难受。

看着妈妈为了流泪，为我着急，比她打骂我更难受。

可是妈妈你看，现在这样就很好。

你可以好好疼爱弟弟，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这样想着，我重新牵起爸爸的手。

“爸爸，你带我走吧。”

爸爸说，过了七天我们就能去投胎，会去一个有很多糖果吃的地方。

所以在这七天里，我们可以一直陪在妈妈的身边。

自从那天后，妈妈变了。

她不吃饭喝水，也不再管弟弟。

弟弟去了奶奶的房间睡，而妈妈则抱着我以前的衣服，每晚都把它当成我讲故事。

妈妈变得和我以前一样，砍柴挑水，下地干活，就是不和任何人说话。

只有偶尔有和我同龄的孩子们路过田里，妈妈才会上前拦他们。

“你们看到倩倩了吗？她放学了没有？”

“这孩子是不是又去哪里玩了，你们要是看到她，记得喊她回家吃饭。”

过了两天，我家的那块田里就没人敢从那经过。

村长带了水果上门，求奶奶暂时别把妈妈放出去。

妈妈又把自己关起来，每天都守在放了棺材的客厅里。

她找了一些野草，就坐在旁边编东西。

编好一个就放在我的照片边。

那张照片的我很小，是我第一次去游乐园，爸爸给我和妈妈拍的。

当时妈妈还夸：“倩倩长得那么漂亮，长大后不知道会便宜哪家小子。”

爸爸却把我抱在肩头，语气不满。

“我家姑娘长大了也能我养着，不结婚也行！”

可惜啊，我长不大了。

后来的几年，我又黑又瘦，还没有照片上好看呢。

我问爸爸：“那些都是什么？”

爸爸过去看了一圈编好的东西，神色很难过。

他说：“倩倩，这些都是你以前最喜欢的。”

花蝴蝶、小蚱蜢、小绿鸟……

妈妈编的多了，桌上放不下，就全部烧掉再继续。

她的手被磨出了血，手指上全是伤口。

我飘下来给妈妈吹气：“妈妈你别做了，倩倩不要了。”

这该有多疼啊。

弟弟不知道从哪窜出来，踮脚在桌子上放了什么。

妈妈看到了，上去打了弟弟的手：“这是给姐姐的东西，你不准碰。”

弟弟被吓到，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就是要把兔子还给姐姐，妈妈坏……”

我这才注意到，弟弟放到桌上的是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

可我把它当宝贝，晚上抱着它睡觉，白天干活时也把它放在旁边。

有一次弟弟看上了，伸手就要抢。

我刚抢回来，弟弟就放声大哭。

妈妈闻声赶来，二话不说就打我。

“当姐姐的怎么这么小气？你的东西不就是弟弟的？”

那只玩偶被妈妈丢了出去，我再也没有见过。

原来弟弟一直在小心翼翼护着。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要找姐姐……姐姐陪我玩，姐姐对我最好了……”

听到这话，妈妈突然愣住了。

她看着弟弟，又看看我的照片，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妈妈慢慢蹲下身，把弟弟搂进怀里。

“是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对不起倩倩，也对不起你……”

我飘过去一起抱住了他们。

“没有对不起，妈妈、弟弟，你们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

爸爸顿了许久，也飘过来，把我们护在了宽大的臂膀下。

就像三年前那样，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我被埋进土里的那天是一个艳阳天。

装着爸爸的小土包旁边，多出了一个我。

村里来了好多人敲锣打鼓送我上山，每个人都说：“倩倩，在那里要好好享福。”

奶奶眼睛哭得快看不清东西。

但她还是抱着弟弟，摸了摸我的土包。

“快，再看一眼你姐姐，以后就见不到了。”

妈妈也恢复了正常，亲手帮我立起了墓碑，烧了一件昨晚她赶出来的新衣。

所有人走后，她留下来还在爸爸的坟前扫了扫杂草。

扫着扫着，她拿扫把用力在爸爸墓碑上多打了两下。

“你个杀千刀的，早死也是活该，我骂你多少也不解气。”

“但你是爸爸，倩倩过那边去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她一个人会迷路。”

“每年清明，你记得哄倩倩来看看我，我想她。”

很久很久，太阳照在了两个高高的坟包上，我从没有这么温暖过。

我抓住爸爸的手，好奇道：“爸爸，投胎后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吗？”

话音刚落，爸爸的手心紧了紧。

他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倩倩，你怪爸爸妈妈吗？”

我想了想，还是很诚实：“不怪。”

能做爸爸妈妈的女儿，我很幸福。

是我命不好，我不怪任何人。

爸爸闻言，松开了我的手：“那我就放心了。”

有阵风吹过，把爸爸身上的光吹淡了。

我被爸爸逐渐透明的身体吓了一跳，赶紧去抱他。

“爸爸，你要去哪里？你又不要倩倩了吗？”

爸爸温柔地捏了捏我的脸。

“傻倩倩，爸爸把自己的投胎机会也让给你，你才能去更好的家庭。”

“新的爸爸妈妈一定会比我们爱你，倩倩以后不会再哭了。”

他还说了三个字，但我再也听不到了。

爸爸走了。

后来的后来，我又在妈妈的身边待了很多年。

第一年，妈妈带着弟弟离开了村里，奶奶守着老房子，再没有作伴的人。

第十五年，长大的弟弟考了个好大学，和妈妈一起回到村里，在我坟头说了许多的话。

第二十二年，弟弟的媳妇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侄女。

医院里，我在天花板上飘来飘去，逗得小侄女咯咯笑。

弟弟抱着她，忽然说道：“妈，你看思倩是不是很像姐姐照片里笑起来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妈妈浑浊的眼神里透出一抹亮光。

“倩倩啊……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她原谅了我没有。”

“倩倩，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了。”

我的眼一热：“妈妈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至少妈妈给了我生命，至少你爱过我那些年。

病房的窗帘被吹起，熟悉的风穿透身体。

爸爸的声音恍然间在耳边响起。

“倩倩，回家了。”

……

一年后，圣安妇产医院。

被各种婴幼儿衣物和玩偶包裹的病房里，穿着打扮都极为不俗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把襁褓中的女儿放进妻子的怀中。

女儿很乖，刚出生就不哭不闹，见谁都笑。

他对妻子郑重道：“女儿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明珠，我们的掌上明珠。”

妻子绽放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轻轻在女儿的额头落下一吻。

“明珠，爸爸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