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心狠手辣,我妈妈杀人不眨眼,却养出我这么一个老实人

发布时间:2025-12-14 07:47  浏览量:1

声明: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采用文学创作手法,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

大业十三年,秋分。

上雍城北的刑场,霜露未晞,血气已然冲天。

我立于观刑台一角,身上那件翰林院的青色官袍,在肃杀的西风里显得格外单薄。

台下跪着的前朝旧臣,曾于我有半师之谊。如今,他满门将绝。

我看见母亲沈鸢立于不远处,她身着素雅的秋香色长裙,云鬓未乱,指甲上新染的凤仙花汁殷红如血。

她没有看我,也未看那即将落下的屠刀,只静静望着天边流云,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庭院里一场被风吹散的落花。

刀落,声沉,人群骚动。我胃中翻江倒海,却只能死死攥着袖中一卷书,指节泛白。

那一刻,我懂了,我那杀人不眨眼的母亲,并非无心,她只是将那颗心,炼成了一柄比刀更利的剑。

01

上雍的秋日,天高云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繁密的御道旁银杏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我叫谢慎,字谨言,翰林院一介小小修撰。

同僚们都说,我谢慎,是这上雍城里一等一的“老实人”。

这话里有三分怜悯,七分讥讽。

怜悯我空顶着琅琊谢氏嫡长孙的名头,却无半点谢家人的风骨。我祖母,谢氏老太君,曾于先帝朝垂帘听政,权倾一时,虽早已归政,但“谢太后”三字,至今仍是朝堂上一个沉甸甸的禁忌。

我母亲,平阳侯独女沈鸢,以雷霆手段执掌谢家内务与遍布天下的产业,坊间传闻,得罪她的人,往往活不过下一个上元节。

至于我父亲,他死得早。据说是个温润如玉的真君子,可惜,君子不寿。

在这样一个家族里,我却成了一个只知埋首故纸堆,见了生人会脸红,与人争辩三句便语无伦次的“书呆子”。每每退朝,听着身后那些世家子弟的低声嗤笑,我从不回头。

“瞧见没,谢家的好笋。”

“可惜了,歹竹里长出来的,再好也沾着泥。”

我只是微微一笑,加快脚步,拐进翰林院那幽深的长廊。书墨之气,总能让我心安。

今日院中气氛却有些不同。掌院学士李公面色凝重,将一众修撰、编修召至堂前,只说了一件事:陛下欲重修《先帝实录》,命翰林院即刻着手,由太子少师裴文远裴大人总领。

裴文远,当朝首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是近年来唯一能与谢家在暗中分庭抗礼的人物。

这个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塘。重修《先令实录》,看似是文治盛举,实则是要重新评定先帝一朝的功过。而先帝朝,正是我祖母权势最盛之时。这里面的文章,大了去了。

众人神色各异,有兴奋,有忧虑,更多的则是揣度。我依旧低着头,仿佛这等军国大事与我无关,我只关心今日能否早些下值,去“观古斋”淘换几本前朝的孤本。

“谢修撰。”

一声呼唤,我茫然抬头,见是李学士。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陛下有旨,此次修史,你需参与其中,专司整理先帝起居注。”

满堂哗然。

起居注,乃是记录帝王日常言行的第一手资料,最为机密。让我这个“谢家子孙”去整理,这旨意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是陛下的试探,还是裴相的计谋?

我愣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嘴唇翕动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臣……臣才疏学浅,恐难当此任。”

李学士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是福是祸,自去分说吧。这是圣命。”

我捧着那道明黄的旨意,走出翰林院时,只觉背上如有芒刺。那些平日里与我谈笑风生的同僚,此刻都离我三尺之远,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与疏离。

我,谢慎,这枚看似无用的闲棋,终于还是被摆上了棋盘。

02

回到谢府,已是掌灯时分。府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连廊下的风灯都纹丝不动,静得让人心慌。

我没有先回自己的书房“守拙斋”,而是径直去了祖母的安荣堂。

堂内燃着安息香,气味醇厚绵长。祖母正歪在铺着白狐软垫的榻上,由贴身侍女玉姑姑为她轻轻捶着腿。她穿着一件寻常的酱紫色家常袍子,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沟壑纵横,唯独那双眼睛,浑浊中偶尔闪过一丝精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回来了?”她眼皮都未抬,声音平淡无奇。

“孙儿给祖母请安。”我跪在榻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翰林院的事,听说了。”她挥挥手,让玉姑姑退下。偌大的安荣堂,只剩下我们祖孙二人。

“孙儿愚钝,不知此事……”

“愚钝?”祖母终于睁开了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谢家若真出了个愚钝的子孙,反倒是福气了。”

她坐起身,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疾不徐。“陛下让你去整理起居注,这是要把我们谢家架在火上烤。你若做得好了,是本分;若出了半点纰漏,便是‘心怀怨望,篡改史实’的大罪。”

我垂首,低声道:“孙儿明白。只是……裴相那边,恐怕不会让孙儿轻易得手。”

“裴文远是个聪明人,”祖母呷了口茶,淡淡道,“他不会在明面上为难你。他只会给你最多、最杂、最乱的故纸,让你陷在里面,皓首穷经也理不出头绪。待到限期一至,你一事无成,‘无能’二字,便会牢牢钉在你身上。一个无能的谢家子孙,岂非正合了所有人的意?”

我的心一沉。祖母所言,正是我最担心的。

“慎儿,”祖_母放下茶盏,声音里多了一丝郑重,“你自幼便不喜那些杀伐决断的权谋之术,只爱与圣贤书为伴。我与你母亲,便也由着你的性子。我们总想着,谢家这棵大树,风里雨里我们替你挡着,你只需在树下安安稳稳地读书做学问便好。”

她顿了顿,幽幽一叹:“可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安稳。大树底下,也不是永远都能遮风避雨的。有时候,树越高,风越烈,最先折断的,往往是那些看似最安全的枝丫。”

我抬起头,望着祖母苍老的脸。灯火下,她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此番入史馆,于你而言,是危,亦是机。”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匣,递给我。“这里面,是一些先帝朝的老物件,或许对你有用。记住,史书是人写的,人心,也是人长的。你要读的,不只是白纸黑字,更是字里行间的那些……没写出来的东西。”

我接过木匣,入手微沉。

“去吧,”祖母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些倦了,“莫让你母亲等急了。”

我恭敬地退下,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她微不可闻的声音。

“慎儿,记住,最锋利的刀,往往藏在最朴素的鞘里。你这‘老实人’的名声,是你最好的护身符,也是……最利的武器。”

我心头一震,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0.3

母亲沈鸢的“听雪堂”与祖母的安荣堂隔着一个偌大的花园,一静一动,泾渭分明。听雪堂内没有安息香的沉静,只有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铁锈与草药混合的气味。

我到时,母亲正在擦拭一柄短剑。那剑薄如蝉翼,锋利异常,在她手中却温顺如绕指柔。她见我进来,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抬眼瞥了我一下。

她的眼神总是很冷,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见过母亲。”我行礼。

“嗯。”她应了一声,将短剑归鞘,放在一旁。“去史馆的事,我都知道了。”

与祖母的循循善诱不同,母亲的言语总是开门见山,不带半点转折。

“裴文远的人,已经在史馆里给你布好了局。除了那堆积如山的卷宗,还有几个人,会‘不经意’地与你亲近。”她从案上拿起一份名册,丢给我。“这是裴党在翰林院和史馆的几个核心人物。其中有个叫柳子川的,与你同年,为人八面玲珑,最擅交游。他会是第一个来找你的人。”

我展开名册,上面的人名、籍贯、师承、癖好,乃至家中几房妻妾,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这便是母亲的手段,于无声处,早已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

“母亲的意思是……”

“与他交好。”母亲打断我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你要让他觉得,你是个真正的‘老实人’。一个被家族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气,急于向外界证明自己,又偏偏没什么本事的书呆子。他给你引荐什么人,你便去见;他邀你参加什么文会,你便去赴。你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相信,你谢慎,是他们可以轻易拿捏,用以窥探谢家虚实的一枚棋子。”

我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便是我的母亲,她从不教我如何躲避危险,只教我如何置身于危险的中心。

“孩儿……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她比我矮了半个头,但那股迫人的气势,却让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你祖母给了你护身的‘鞘’,我便要告诉你,‘刀’该如何用。”她伸出两根手指,点在我的心口,“真正的杀招,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让别人相信你做了什么。裴文远想让你‘无能’,你就得比他想象的还要‘无能’。他想让你出错,你就要在所有无关紧要的地方,不停地出错。”

她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那股铁锈与草药的气味也愈发清晰。

“直到最后,在最关键的地方,犯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错误’。”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去吧,”她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淡的神情,“你那守拙斋里,我让下人备了你爱吃的杏仁酪。吃了早些歇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我走出听雪堂,晚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我回头望去,堂内灯火通明,母亲的身影映在窗上,孤峭如山。

祖母给了我方向,母亲则给了我方法。她们一个掌舵,一个扬帆,而我,就是那艘要驶入惊涛骇浪的小船。

歹竹生好笋?或许,我这根“好笋”,从一开始,就是她们联手,用最狠辣的心思,最精密的算计,浇灌出来的。

04

翌日,我准时到了史馆。

史馆设在宫城之西,是座僻静的院落。我刚踏入大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庭院里,殿阁下,廊庑间,到处都堆满了落满灰尘的卷宗。黄褐色的卷轴、青黑色的册页,层层叠叠,如同一座座小山,几乎将路径完全堵死。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霉变的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一个青衫文士正指挥着几个小吏搬运卷宗,见我进来,他立刻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可是谢谨言,谢兄?”他拱手作揖,笑容可掬。

我认得他,正是母亲名册上所列的柳子川。

“不敢,在下正是谢慎。敢问兄台是……”我故作局促地还礼。

“小弟柳子川,与谢兄同年。早就听闻谢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士风采。”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亲热得仿佛我们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寒暄过后,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面露难色:“谢兄,实在抱歉。这些便是先帝朝的起居注,因年代久远,加之库房几次修缮,都混在了一处。裴相有令,一个月内,必须将所有起居注按年、月、日整理完毕,录入正册。我等正为此事焦头烂额,谢兄你可真是我们的救星啊!”

我看着这浩如烟海的文书,只觉头晕目眩。一个月?便是给我一年,也未必能理出头绪。

这正是祖母所说的,裴文远的“阳谋”。他根本不屑于用阴私手段,只用这堂堂正正的难题,便能将我彻底困死。

我脸上露出为难又不敢言的表情,囁嚅道:“这……这数量也太多了些……”

柳子川立刻“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谢兄不必担心。你我分工合作,我负责带着大伙儿将这些卷宗分门别类,找出起居注。谢兄你乃翰林高才,便劳你做最关键的考据、核对与誊录之事,如何?”

我心中冷笑。他说得好听,实则是将最繁琐、最核心也最容易出错的工作推给了我。那些小吏搬运分类,不过是体力活,而我,一旦在考据中出现任何差错,便会成为攻觔谢家的把柄。

但我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连作揖:“多谢柳兄,多谢柳兄体谅。小弟一定尽力而为,绝不辜负裴相与柳兄的厚望。”

柳子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又被热情的笑容掩盖。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彻底“陷”在了这故纸堆里。

我严格按照母亲的嘱咐,扮演着一个“无能”的书呆子。

柳子川让我考据一段文字的出处,我便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下三千字,却最终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让我核对两份记录的异同,我便会“不小心”将墨汁滴在关键之处,弄得一塌糊涂。

每当我“犯错”,我都会表现得懊恼万分,惶恐不安,连连向柳子川道歉。而他,总是大度地摆摆手,温言安慰我,转过头去,便与同僚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渐渐地,整个史馆的人都看清了我的“真面目”。那个传说中谢家的嫡长孙,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他们对我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戒备,变成了后来的同情与戏谑。

柳子川更是将我引为“知己”,时常邀我下值后小酌。酒桌上,他会有意无意地探问一些关于谢家的近况,比如老太君的身体如何,我母亲最近又见了什么人。

我则表现得毫无城府,时而唉声叹气,抱怨家族的压力;时而又会“酒后失言”,透露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幕”,比如祖母最近迷上了听南曲,母亲斥巨资从西域买了一匹汗血宝马。

这些消息,真假参半,却都精准地塑造了一个被家族边缘化、内心充满对外界繁华向往的“无用”子弟形象。

我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原封不动地传到裴文远的耳朵里。

而我真正的工作,是在夜深人静之后。

待到史馆众人散尽,我便会悄悄回到那间堆满卷宗的库房,点上一盏用特殊香料熏过的灯。那香料能驱虫,更能让我的头脑保持绝对的清醒。

我不再去管那些柳子川丢给我的“正经事”,而是开始翻阅那些被他们当成废纸丢在一旁的,残破不全的杂记、信函、甚至是宫中采买的账目。

祖母给我的木匣里,有一枚先帝的私人印章,一枚宫中腰牌,还有一张看似普通的星象图。

我将星象图与先帝朝的钦天监记录一一比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在先帝驾崩前的一年里,有几次极为重要的天象记录,被人为地篡改了。

史书,果然不只记录在纸上。它还藏在星辰的轨迹里,藏在那些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我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悄悄布下我的陷阱,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来。

05

转眼半月已过。

史馆的工作毫无进展。我“负责”的部分,更是错漏百出,誊录的稿件被裴相亲自打回来三次,批了八个字:“用心浮躁,不堪大用。”

这八个字,很快传遍了朝野。谢慎无能,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谢家的政敌们弹冠相庆,那些原本还对谢家心存敬畏的墙头草,也开始蠢蠢欲动。

上雍城里,暗流汹涌。

就在这时,一件大事发生了。镇守北疆的大将军,被誉为“朝廷之柱石”的定北侯赵毅,被御史台弹劾,指其与关外胡人私下贸易,暗通款曲,有谋逆之嫌。

证据是一封赵毅写给胡人首领的亲笔信,信中言辞暧昧,且盖有他的帅印。

满朝震动。

谁都知道,定北侯赵毅是谢家一手提拔起来的,是我祖母最信任的武将。动赵毅,就是动谢家的根基。

祖母一连数日,闭门谢客。母亲也停止了所有外出的应酬。整个谢府,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依旧每日按时去史馆“犯错”。柳子川看我的眼神里,怜悯更深了。他大概觉得,我这个谢家子孙,大难临头而不自知,实在是可悲又可笑。

一日下值,他破天荒地没有约我喝酒,只是拍着我的肩膀,长叹一声:“谨言兄,时局艰难,你好自为之。”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知道收网的时候,快到了。

当晚,我没有回家,独自一人留在了史馆。

我从一堆废弃的宫廷采办录中,翻出了一张不起眼的纸条。那是一张采购墨锭的单子,来自先帝朝的司天监。上面记录的墨锭,是一种混有西域特殊矿石粉末的“观星墨”,专用于绘制星图,遇水则会呈现出极淡的蓝色。

我又取出了赵毅那封“通敌”信的拓本,这是母亲派人冒死从大理寺弄出来的。

将一滴清水,小心翼翼地滴在信纸上帅印的边缘。

片刻之后,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在朱红的印泥下,悄然浮现。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便是局中之局。

裴文远伪造了赵毅的信件,自以为天衣无缝。但他不知道,当年为防止有人仿冒帅印,祖母曾特意让赵毅使用一种特制的印泥。这种印泥,混入的正是当年司天监绘制废弃星图剩下的“观星墨”的粉末。此等机密,天下间除了祖母、母亲和我,再无第四人知晓。

而裴文远,为了让伪造的信件看起来更“真”,特意使用了前朝的古墨,却恰恰弄巧成拙。

但我不能直接拿出这个证据。这太过刻意,只会让陛下觉得谢家城府深不可测,愈发猜忌。

我需要一个“意外”,一个合情合理的“巧合”。

一个只有我这个“老实人”才能发现的“巧合”。

三日后,陛下于文华殿召见裴文远与几位内阁重臣,商议定北侯一案。按照惯例,翰林院需派一名书记官旁听记录。

李学士看着满堂噤若寒蝉的同僚,最后,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谢慎,你去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你……只管记录,莫要多言。”

我知道,这是裴文远安排的。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在谢家即将倾覆的时刻,谢家的子孙,只能像个木偶一样,在一旁麻木地记录着这一切。

他要诛心。

我捧着笔墨纸砚,跟在内侍身后,一步步走向那座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宫殿。我的手很稳,心跳也一如往常。

我知道,我的表演,即将迎来最高潮的一幕。

文华殿内,气氛凝重如铁。陛下端坐于御座之上,面沉似水。裴文远手持那封“罪证”,言辞凿凿,历数定北侯赵毅不臣之迹。

我跪坐在角落的书记官席位上,低头垂目,奋笔疾书,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器物。

“……综上所述,赵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其押解回京,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裴文远声色俱厉,掷地有声。

陛下沉默不语,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后,竟落在了我的身上。

“谢修撰,”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是谢家的人,也是此案的记录者。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满殿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我。

我惶恐地抬起头,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我放下笔,伏地叩首,声音都在发颤:“臣……臣……只是个修史的,不敢妄议朝政……”

“但说无妨。”陛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身,目光躲闪,无意间瞥见了裴文远手中那封信函,忽然“啊”地一声轻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

“陛下恕罪……”我指着那封信,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结结巴巴地说道:“臣……臣昨日整理先帝起居注时,见到一段记载,说……说司天监曾有一批‘观星墨’,遇水会变色。裴相手中这封信……用的墨,似乎与那记载中的古墨,颇有几分相似……”

06

我此言一出,整个文华殿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裴文远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煞白。他握着信函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轻蔑与掌控,而是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仿佛在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怪物。

陛下眼中精光一闪,他死死地盯着我,声音低沉如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被这天子之威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伏下身子,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臣胡言乱语!臣只是个书呆子,读杂书读昏了头!求陛下恕罪!”

我越是表现得惶恐无措,越是像一个无意中说漏了嘴的傻子,陛下的疑心便越重。

“来人!”陛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取水来!”

一名内侍不敢怠慢,匆匆端来一碗清水。

在满殿文武的注视下,内侍颤抖着手,将水碗捧到裴文远面前。裴文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额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知道,一旦这水滴下去,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输了。因为这件事,已经从“赵毅是否通敌”,变成了“这封信是真是假”。

“裴爱卿,为何不动?”陛下的声音冷得像冰。

裴文远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那封信呈上。内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一滴水,轻轻点在信纸一角空白处。

什么都没有发生。

裴文远心中似乎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见我用一种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不对啊,书上说……是点在墨迹最浓处……”

这声音虽小,但在死寂的殿中,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陛下的目光再次转向我,那眼神,像一把锥子。

“照他说的做!”

内侍不敢违抗,再次蘸水,这一次,直接点在了信末那个朱红的帅印之上。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滴清水渗入纸张,朱红的印泥之下,一抹幽微的、如同鬼魅般的淡蓝色,缓缓地洇染开来。那蓝色并不鲜艳,但在雪白的信纸和鲜红的印泥映衬下,却显得格外刺眼。

“轰”的一声,殿内炸开了锅。

“伪造!这是伪造的!”

“天哪!竟敢伪造帅印,构陷朝廷重臣!”

裴文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陛下!臣……臣也是受人蒙蔽!臣对这墨中玄机,一无所知啊!”

陛下没有理他,他走下御座,亲自拾起那封信,对着光亮仔细端详那抹诡异的蓝色。良久,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殿中每一个人,最后,又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

“谢慎。”

“臣……臣在。”我依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是如何知道这‘观星墨’的?”

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杀招。回答得好,是“巧合”;回答得不好,就是“预谋”。

我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回道:“回陛下,臣在整理先帝遗物时,发现一本残破的《宫苑杂记》,里面载有先帝晚年沉迷星象之术,命司天监研制特殊墨品,以观天象。臣……臣当时只觉得此事颇为有趣,便多看了几眼,记在了心里。方才……方才见裴相信函上的墨色古朴,与杂记中所述相似,才……才一时失言。臣万万没想到,竟会与定北侯一案有所关联。臣有罪!”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我确实在故纸堆里找到了相关的记载,但那是在祖母的提示下,有目的地去寻找的。而此刻,我将其说成是一次读书人的“偶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一个只知读书、不通世故的“老实人”,因为博闻强记,无意中破解了一场天大的阴谋。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完美了。

陛下久久地凝视着我,眼神变幻莫测。他看不透我,更看不透我身后的谢家。他本以为谢家已是强弩之末,他能轻易掌控局面。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谢家这头沉睡的猛虎,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谢慎,你无罪,反而有功。”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复杂,“你以书为剑,洞察秋毫,为朝廷揭露奸伪,保全了国之柱石。朕心甚慰。”

他转过身,重新走上御座,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来人!将裴文远打入天牢,彻查其党羽,一个不留!传朕旨意,定北侯赵毅忠心可嘉,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至于谢慎……”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置我这颗“意外”的棋子。

“……加封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赏玉如意一柄,入值南书房,随时备朕咨询。”

此言一出,比刚才的惊天逆转更加令人震撼。

南书房,那是天子近臣才能进入的地方,是真正的权力中枢。我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介小小修撰,竟一步登天。

我重重地磕下头去,声音里充满了“受宠若惊”的颤抖:“臣……谢陛下天恩!”

我知道,这不是恩宠。

这是皇帝将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最近的监视。他要亲眼看看,我这根“歹竹里长出的好笋”,究竟是真“好”,还是……藏得太深。

这场棋局,第一回合,谢家胜。

但真正的对弈,才刚刚开始。

07

我“一步登天”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上雍城。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人人嗤笑的“谢家废柴”,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

翰林院的同僚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前的讥讽与怜悯,变成了敬畏、嫉妒与谄媚。柳子川被作为裴党核心,早已下狱,生死未卜。那些曾与他一同嘲笑我的人,如今见到我,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他们想不通,我也不会让他们想通。

我依旧是那副“老实人”的模样。面对别人的恭维,我会脸红;陛下在南书房问对,我依旧引经据典,但言及政务,便会立刻“诚惶诚恐”地表示“臣不敢妄言”。

我越是如此,众人便越是觉得我深不可测。他们宁愿相信我是一个将权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绝顶高手,也不愿相信,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人性本就如此,总喜欢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回到谢府,气氛却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

祖母的安荣堂里,她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见我进来,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道:“南书房的位子,不好坐。”

“孙儿知道。”我恭敬地站在一旁,“伴君如伴虎。”

“陛下不是虎,”祖母剪下一片黄叶,丢进脚边的竹篓,“他是真正的龙。龙性多疑,他现在把你放在身边,不是信你,是怕你。他怕的,是谢家这份他看不透的‘运筹帷幄’。”

“那孙儿该如何自处?”

“守拙。”祖母吐出两个字,“你从前是如何‘守拙’的,今后便继续如何‘守拙’。他问你经史,你便答经史;他问你策论,你便只谈纸上文章。永远不要主动去碰那些权力的核心。你要让他觉得,你最大的价值,就是你的‘博闻强记’,你的‘无心之得’。你是一部活的经史子集,而不是一本活的兵法韬略。”

我点头称是。

“去见见你母亲吧。”祖母摆摆手,“裴文远倒了,但他的根须还在。朝堂上的仗打完了,朝堂下的,才刚开始。”

我来到听雪堂。

母亲依旧在擦拭她的兵器,这次是一把匕首,刀身上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

“母亲。”

她“嗯”了一声,头也不抬:“裴文远在狱中,招了三十二个人。有六个,是漏网之鱼,名册上没有。”

我的心一凛。母亲的情报网,竟也有疏漏。

“这六个人,藏得很深。一个是大理寺的少卿,一个是京兆府的府丞,还有四个,在城外的京畿大营里。”她抬起头,目光冷冽,“陛下会查,但只会查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剩下的,我们得自己清理干净。”

“母亲的意思是……”

“今晚子时,城西的破庙。”她言简意赅,不给我任何追问的机会。“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要问。明日之后,这六个人,会因为各种‘意外’,从世上消失。”

我沉默了。这就是我的母亲,她从不屑于解释,只用结果说话。祖母在朝堂之上,用阳谋掀起滔天巨浪;而母亲,则在阴影之下,用最直接的手段,斩断一切后患。她们一个为阳,一个为阴,共同构筑了谢家这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慎儿,”她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里竟有了一丝罕见的柔和,“你怕吗?”

我迎上她的目光,那冰湖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有母亲和祖母在,孩儿不怕。”

这并非假话。生于斯,长于斯,血腥与权谋,早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或许不喜欢,但我从不畏惧。

她似乎笑了笑,但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去吧。记住,你现在是南书房的谢学士了。你的手,必须永远是干净的。那些脏活,有我。”

我走出听雪堂,天上挂着一轮残月,清冷的光辉洒在青石板路上。

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还在世。他曾抱着我,指着天上的月亮说:“谨言,你看,月有阴晴圆缺。做人,要像这满月,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可父亲死后,祖母和母亲却教给了我另一套道理。她们告诉我,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清光明的虚伪;只有懂得利用阴影,才能在阳光下活得更久。

我究竟是谁?是父亲期望的那个“光明磊ot;的君子,还是祖母与母亲手中那柄最锋利的“暗器”?

或许,我两者都是。

也或许,我两者都不是。我只是谢慎,一个努力在夹缝中,活下去的“老实人”。

08

接下来的一个月,上雍城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清洗。

裴文远的党羽被连根拔起,或下狱,或流放,或贬斥。朝堂上的空缺,很快被各方势力填补。陛下没有让谢家一家独大,而是巧妙地提拔了一些中间派系的官员,维持着新的平衡。

而母亲提到的那六个“漏网之鱼”,也如她所言,接二连三地“出了意外”。

大理寺少卿在家中“失足”落水而亡;京兆府府丞夜归时“惊马”坠车,摔断了脖子;京畿大营的那四名校尉,则是在一场“操练事故”中,被乱箭射死。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天衣无缝,找不到半点人为的痕迹。大理寺和京兆府查来查去,最后也只能以“意外”结案。

我知道,这是母亲的手笔。她的那张网,在暗夜里悄无声息地收紧,将所有威胁都绞杀殆尽。

而我,则安安分分地在南书房当我的“谢学士”。

我每日的工作,就是陪着陛下读书,整理古籍,偶尔在他的要求下,对一些历史典故发表看法。我严格遵守着祖母的教诲,只谈风月,不谈国事。我的言谈举止,完美地符合一个书生意气的青年才俊形象——博学,清高,又带着几分不通世务的天真。

陛下对我的态度,也从最初的审视与戒备,慢慢转为一种近乎“欣赏”的亲近。他似乎真的相信,我只是一个运气好到爆棚的书呆子。他喜欢在我面前,展现他作为帝王的渊博学识,也喜欢考校我一些生僻的典故。

我总能对答如流,又总会在最后,恰到好处地恭维他一句“陛下圣明,见解非臣所能及”,让他龙心大悦。

渐渐地,他甚至会跟我聊一些家常,问我平日里喜欢读什么书,吃什么点心。

我知道,这是更深层次的试探。但我应对得滴水不漏。我告诉他我喜欢读《山海经》,因为里面的神怪有趣;我喜欢吃杏仁酪,因为那是母亲亲手为我做的。

我将一个思亲恋家、不慕权势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一日,陛下在批阅奏折时,忽然抬起头问我:“谢慎,朕听说,你祖母心狠手辣,你母亲杀人不眨眼,却不想,竟教出你这么一个心地纯良的‘老实人’。你自己觉得,这‘歹竹’,是如何生出‘好笋’的?”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我心中巨震,面上却是一片茫然,随即涌起一股委屈的潮红。

我放下手中的毛笔,离席跪倒,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陛下……世人皆误解我祖母与母亲。祖母当年执政,是为了稳固先帝的江山,不得已行雷霆手段;母亲执掌家业,面对的都是虎狼之辈,若不心硬,谢家早已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她们……她们只是为了保护家人,才不得不变成那样的。”

我抬起头,眼中含泪:“至于臣,臣只是个无用之人,既无祖母的智谋,也无母亲的果决。她们将所有的风雨都挡在了身前,才让臣能有幸,在书斋里做一棵无忧无虑的‘笋’。臣……臣其实,很惭愧。”

这番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让陛下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他走下台阶,亲自将我扶起,叹了口气:“罢了,是朕失言了。你是个孝顺孩子。起来吧。”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朕知道,你是个纯粹的读书人。这样很好。这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太脏了。能有你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陪朕读读书,说说话,也是一件好事。”

我低着头,恭敬地应“是”,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我知道,我今天的这番表演,算是过关了。但我也知道,皇帝的信任,是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他今日可以欣赏你的“纯良”,明日就可以因为你的“纯良”而赐你一死。

真正的危机,还远未到来。

这天深夜,我被祖母紧急召到了安荣堂。

堂内不止祖母一人,母亲也赫然在座。她二人相对而坐,中间的棋盘上,黑白二子交错纵横,已是一片死局。

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慎儿,你来了。”祖母抬头看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祖母,母亲。”我行礼,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坐吧。”

我依言在下首坐下。

“今日,宫里传出消息。”祖母的声音沙哑而沉重,“陛下……打算为太子选妃了。”

我心中一动。太子选妃,是国之大事,但这与我们谢家……

“候选的名单里,有三个人。”母亲接口道,声音冰冷,“中书令王家的嫡女,吏部尚书李家的孙女,还有一个……”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姑姑,长公主的女儿,你的表妹,阿瑶。”

我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

阿瑶,林瑶。我姑姑唯一的女儿。姑姑早逝,阿瑶自幼便养在谢家,与我青梅竹马,情同兄妹。

不,不止是兄妹。

在我心中,她早已是……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声音干涩。

“他要一石三鸟。”祖母冷笑一声,敲了敲棋盘,“王家和李家,是朝中新贵,是他亲手扶植起来用以制衡我们的力量。让他们的女儿与阿瑶一同参选,便是要告诉我们,谢家,不再是唯一的选择。”

“其二,”母亲接着说,“他选中阿瑶,是要试探我们的反应。若我们积极推动,便是坐实了谢家外戚干政的野心;若我们反对,便是抗旨不尊,同样是大罪。无论我们怎么选,都是错。”

“那第三呢?”我追问。

祖母看着我,目光深邃如海。

“第三,也是最狠的一招。他知道你与阿瑶的感情。他要用阿瑶,来当你的‘软肋’。他要看看,当你这个‘老实人’,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被卷入政治漩涡时,还会不会继续‘纯良’下去。”

我遍体生寒。

帝王心术,竟狠辣至此。他不仅要掌控我的现在,还要摧毁我的未来。

“我们……没有退路了。”祖母缓缓闭上眼睛,“慎儿,这一次,谁也帮不了你。你必须自己选。”

“要么,为了家族,舍弃阿瑶。让她入宫,成为一颗我们无法掌控的棋子,从此你与她,君臣有别,再无可能。”

“要么,为了阿瑶,对抗皇权。其结果,便是谢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窗外,风声呼啸,如同鬼魅的哭嚎。

我看着棋盘上那片黑白交织的死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将军。

09

我一夜未眠。

天亮时,我去了后花园的暖阁。阿瑶正在那里,对着一幅刚画好的寒梅图出神。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身姿纤弱,眉眼间总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像极了早逝的姑姑。见我进来,她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意:“慎表哥,你来啦!快看我画的梅花,像不像你书房窗外的那一枝?”

我看着她纯净无瑕的笑脸,心中如被刀割。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皇家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命运悬于一线。

我走过去,拿起画纸,轻声道:“画得很好。只是……这梅花开得太盛,失了那股傲雪凌霜的孤寒之气。”

阿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有些委屈:“是……是吗?”

我放下画,握住她微凉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阿瑶,你愿意……一辈子都画这样开得热闹的梅花吗?”

她不解地看着我。

“宫里的梅花,或许更红,更大,有专人伺候,受万人观赏。但它们被圈在琉璃瓦,红宫墙之内,再也见不到山野的风雪,也闻不到故园的泥土气息。那样的梅花,再美,也只是盆景。”我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阿瑶,你愿意做一盆盆景吗?”

阿瑶冰雪聪明,她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表哥……我……”

“你不用回答我。”我打断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我知道你的答案。剩下的事,交给我。”

离开暖阁,我直接去了书房。

我没有去找祖母,也没有去找母亲。我知道,这一次,我必须用我自己的方式来破局。

我研开墨,铺开纸,写的却不是奏折,而是一封信。

一封写给远在千里之外,早已不问世事的一个人的信。

他是先帝的胞弟,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裕王。

裕王是皇室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自幼体弱,不喜政事,醉心于山水和黄老之学。先帝在时,便对他极为爱护,特许他不必留于京中,可云游四海。如今,他常年隐居于南方的青城山,与丹道名士为伍,几乎已被世人遗忘。

但我知道,他没有被遗忘。至少,没有被陛下遗忘。

陛下虽为天子,却是在兄弟倾轧的血雨腥风中杀上位的,亲情淡薄。裕王这个与世无争的叔叔,是他心中仅存的一片柔软之地。每年裕王生辰,陛下都会亲笔写信问候,赏赐不断。

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并且知道如何联系上裕王,则要归功于我那个同样不喜政事的父亲。

父亲在世时,唯一的知己,便是这位裕王。他们常常一同泛舟、饮酒、谈论玄学。父亲去世后,裕王还曾派人送来亲手抄录的道经,以慰我祖母。

祖母给我的那个紫檀木匣里,除了印章和星象图,还有半块玉佩。那是当年,父亲与裕王定下的信物。

我写给裕王的信,内容很简单。

我没有提太子选妃,没有提谢家与皇权的博弈,更没有为阿瑶求情。

我只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向这位父亲的旧友问安。信中,我详细地描述了上雍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描述了雪中红梅的姿态,描述了我读某本道经时的心得,并“无意”中提了一句:家中表妹阿瑶,性情娴静,酷爱丹青,近日所绘寒梅图,颇有几分“孤高出尘,不入凡俗”的意境。

最后,我写道:“先父在时,常言王爷有出世之姿,红尘俗务,皆为樊笼。慎近日读《逍遥游》,方悟‘名’亦为樊笼之一。身处樊笼,心向逍遥,何其难也。不知王爷于青城山上,可见得那真正‘无名’之大鹏?”

这是一封充满了机锋的信。

我在用父亲与他的情谊,用共同的志趣,向他传递一个信息:有一个像我们一样向往“逍遥”的女子,正要被关进“名”的樊笼。

我赌的,是裕王对父亲的旧情,是他对同道中人的那份惺惺相惜。

我更赌的,是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信写好后,我没有通过任何官方驿站,而是找到了母亲手下一个最隐秘的信使。我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七日之内,必须将信送到青城山裕王手中。

做完这一切,我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日去南书房当值,读书,写字,对太子选妃一事,不闻不问,仿佛毫不知情。

陛下几次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几位候选的贵女,夸赞王家小姐贤淑,李家小姐聪慧。每当此时,我都会附和,唯独对他提及阿瑶时,我只说一句“表妹年幼,臣实不知”,便不再多言。

我的沉默,在陛下看来,是一种默认,一种无声的屈服。他很满意。他觉得,他已经彻底拿捏住了我,拿捏住了谢家。

第七日,上雍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

我正在南书房陪陛下赏雪,一名内侍匆匆入内,呈上一封来自蜀地的加急密信。

我看到,那信封的火漆上,印着一个熟悉的王府徽记。

陛下拆开信,一目十行。他的脸色,渐渐变了。从最初的随意,到惊讶,再到凝重,最后,化为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

他将信纸放下,抬头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久久不语。

我垂手立于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慎,”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朕这个皇叔啊,真是……胡闹!”

我故作不解:“陛下?”

“他信上说,他夜观天象,又卜了一卦,说朕的太子,命格与火相克,与金相生。而太子妃,则需寻一‘命格如水,性情似木’的女子,方能水木相生,调和五行,以保国祚绵长。”

陛下拿起信,指着其中一段,对我说道:“他还说,他算来算去,这满天下的贵女,竟无一人合此命格。反倒是你家那个表妹林瑶,八字纯阴,五行属水,又娴静如木,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古怪。

“……只是,此女命格中,又带了一丝‘孤辰’,主出世离尘。若强行纳入宫中,恐有损福泽,非但不能旺夫,反而会折了太子的锐气。唯一的化解之法,便是让她远离红尘,拜入道门,修习玄女心经,为皇家祈福,方能两全其美。”

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震惊”与“惶恐”。

“陛下!裕王殿下……他……这……荒唐!子不语怪力乱神,婚姻大事,岂能凭此虚无缥缈之言断定!请陛下明察!”

陛下看着我,眼神意味深长。

“你真的觉得,这是荒唐之言?”

我叩首,不敢言语。

“起来吧。”他叹了口气,“朕的这个皇叔,从不干预朝政。这是几十年来,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了一件事给朕写信。朕……不能不听啊。”

他走到我面前,将我扶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谢慎,你告诉朕,这封信,是不是你让他写的?”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试探。

我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迷茫。

“陛下,臣……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臣只知读书,从未与裕王殿下有过任何书信往来。”

谎言的最高境界,是只说真话。

我确实从未与裕王有过“书信往来”。那唯一的一封,不是“往来”。

陛下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半刻钟。他想从我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的闪躲或心虚,但他失败了。我的眼神,就像我这个人一样,“老实”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最终,他移开了目光,摆了摆手,语气里充满了疲惫。

“罢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我躬身告退,走出南书房的那一刻,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我的背脊。

三日后,圣旨下。

太子妃定为中书令王家之女。

吏部尚书李家之孙女,指婚于三皇子。

而琅琊谢氏之外孙女林瑶,册为“清虚散人”,入皇家道观长春观修行,为国祈福,终身不嫁。

一旨三嫁,皆大欢喜。

陛下既安抚了新贵,又平衡了势力,还卖了裕王一个天大的人情。

而我,用一封信,兵不血刃,不仅保全了阿瑶,更让谢家从这场漩涡中,毫发无损地脱身。

我没有赢,但我也没有输。

在这盘棋上,我逼着皇帝,和我下成了和局。

10

阿瑶入长春观的那一日,是个晴天。

她没有穿道袍,依旧是一身水绿色的襦裙。她走的时候,谁也没有惊动,只我一人,在谢府的侧门送她。

“表哥,我走了。”她对我笑,眼角却有泪光。

“嗯。”我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观里若有人欺负你,便托人告诉我。”

“谁敢欺负我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清虚散人’呢。”

她将一个小小的香囊塞进我手里:“这是我用观里的松针和百花做的,你读书累了,闻一闻,能安神。”

我紧紧攥着香囊,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表哥,”她忽然凑近我,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等风停了,我就回来。”

说完,她转身,登上了那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没有再回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缓缓远去,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等风停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上雍城的风,什么时候会停呢?或许永远也不会。但她的话,给了我一个承诺,一个希望。

回到府中,祖母和母亲正在下棋。

棋盘上风云变幻,与前些日子的死局,已截然不同。

“陛下今日,赏了你一盒东海明珠。”祖母落下一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还问我,你是否已有婚配。”母亲补上一子,截断了祖母的一条大龙。

我心中了然。这是皇帝新的试探。他想用联姻的方式,将我这颗不受控制的棋子,彻底绑在他的战车上。

“你们是如何回的?”我问。

“我说,你的婚事,需由你自己做主。我们做长辈的,不便干涉。”祖母笑了笑,眼神里满是赞许,“你这次做得很好。借力打力,不着痕迹。既保全了阿瑶,又让陛下无话可说。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了。”

这是我第一次,从祖母口中,听到她对我如此直接的夸奖。

母亲也看着我,那冰封的湖面,似乎融化了一角。“长大了。”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却比任何夸赞都让我心头温热。

“但是,”祖母话锋一转,“不要高兴得太早。裕王这张牌,只能用一次。你逼着陛下做出了让步,他嘴上不说,心里必然会记上一笔。往后的日子,他会对你更加严密地监视,更加苛刻地考验。”

“孙儿明白。”我看着棋盘,沉声道,“他想用一桩婚事来捆住我,那孙儿,便如他所愿。”

祖母和母亲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陛下最忌惮的,是谢家与其他世家大族联手。那孙儿,便求娶一个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我顿了顿,说出了那个名字。

“定北侯赵毅之女,赵清霜。”

祖母和母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赵毅是武将,是寒门出身,在最重门第的世家眼中,根本上不了台面。我若求娶他的女儿,便等同于自降身价,会成为整个上雍贵族圈的笑柄。

但这,正是我想要的。

此举,一能向陛下表明,我谢家绝无与顶级门阀联姻、结成政治同盟的野心。二能彻底巩固与定北侯府的关系,将这支最重要的军方力量,更紧密地绑在谢家的船上。三则,我以“天子近臣”的身份,下嫁寒门,在外人看来,这是一种“不慕权贵,只重情义”的“老实”之举,完美地契合了我的人设。

一举三得。

祖母看着我,久久不语。许久,她才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而复杂的笑容。

“好……好一个‘歹竹生好笋’。”她喃喃道,“你父亲若泉下有知,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母亲则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亲手为我整理了一下衣襟。她的动作,笨拙而僵硬,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度。

“去吧,”她说,“去做你想做的事。谢家的天,还塌不下来。”

我深深一揖。

当我走出安荣堂时,冬日的暖阳正透过窗棂,照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我祖母心狠手辣,我母亲杀人不眨眼。她们用最严酷的方式,教会我如何在刀尖上行走,如何在权力的漩涡中保全自身。

她们没能把我教成一个真正的君子,也没能把我变成像她们一样的枭雄。

她们只是,用她们的一生,为我这根“好笋”,撑开了一片可以自由生长的天空。

而我,将用我的一生,去守护她们,守护这个家,守护那个在长春观里,等风停的姑娘。

我是谢慎。

一个,上雍城里,最“老实”的人。

本文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在权谋斗争激烈的古代朝堂,主角谢慎如何在以心狠手辣著称的祖母和杀伐果断的母亲的“教导”下,凭借“老实人”的伪装,一步步在政治漩涡中站稳脚跟的故事。

全文围绕“歹竹如何生出好笋”这一核心悬念展开,通过“局中局”的结构,层层揭示主角的“老实”并非天真,而是一种被精心打造的、最顶级的生存智慧与政治武器。

文章侧重于心理博弈与智力交锋,描绘了三代人之间复杂而深沉的亲情羁绊,以及个人在家族命运与皇权压迫下的挣扎与抉择,最终展现了主角在认清世事真相后,主动选择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家族与挚爱的成长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