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住院后,我发现幸福的小名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
发布时间:2025-12-15 11:58 浏览量:3
该怎么跟其他人描述和形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呢?
最近接近一个月的时间,日常生活轰然倒塌,像一座塌陷了地基的大楼。人不断地脱序和失控,命运变成了一匹烈马,我好像是丢失了命运的缰绳,载着我不知要去向何处,或者让我什么时候坠落。
前面的描述或许听着有些悬乎,我把究竟发生了什么,稍微介绍一些。
11月17号那天上午,我妈还在和我发微信,讨论她想要更换一个新的厨房净水过滤,问我要不要听从上门维修人员的推荐买某某牌子,我丢给她一些其他牌子,皆是我因从事广告行业而接触过的品牌,做过功课的,所以我会比较放心。
讨论到最后也没什么结果,戛然而止,就像我们的许多次讨论。于是我如常地工作,如常地与同事玩笑,如常地生活。
没到一会,也就一两个小时不到,她又发来语音,语气听着非常难受,她说感觉自己心脏很不舒服,问我怎么办。怎么办?当然是要去医院啊!发动在家里的人开车载她去了市里的医院,出发前她先是吃上了我之前储备在家里的硝酸甘油,到医院时人稍微没那么难受了,但该做的检查还是得做。
一番操作之后,医生建议为了妈妈的安危,先暂时住院一两天观察一下。住院、各种检查,得到一个初步的诊断结果是冠心病、急性心肌梗死。最终要确定结果还需要做一个叫“造影”的检查。“造影”是利用技术在人体内注入造影剂,就像在一杯清水中滴入墨水,能看清水流的路径;造影剂在人体内“标记”特定区域,让影像设备能捕捉到更清晰的结构和异常。
市区的医生强烈建议我们在市里的医院做造影,如果心脏血管堵塞,直接放入支架。妈妈非常抗拒,觉得这是太仓促的决定,且她过往有个好姐妹就是在市里的医院做的心脏类治疗和手术,结果并不理想,她迫切地要离开市里的医院,转去更大的医院。要走的时候医生还懊恼,觉得好不容易钓到的一条鱼就这么跑了。
找人、找医院,家人开车把妈妈送到了太原的心血管病医院,从此开始了缓慢的求医治病之路,也就是我如何失去了一阵子日常的生活之路。
这家医院里做了最终的造影检查,结论与市区医院的医生诊断基本一致,心脏内有3根血管严重堵塞,其中一根甚至到了100%的程度。可以想象血液就是小汽车,心脏血管就是一条条马路,畅通的马路四通八达,小汽车有序通行,走向身体各个地方,而我妈的血管拥堵了几条,小汽车堵塞起来,慢慢产生了交通事故,这就是她的现状。医生的建议和结论是必须要做搭桥手术,而不是更为微型的支架手术。
搭桥手术是在心脏上重新嫁接新的血管,放弃已经堵塞的血管,再造高速公路。手术需要从前胸划开25-30公分的口子,如今可以在心脏不停跳的情况下,从小腿处或内胸处找适合的血管作为桥血管嫁接在心脏上。其实这个手术仅仅听一听,都觉得吓人得要死。
这样的手术可以不做吗?不做,就是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做,至少可以活命。妈妈知道只有这一条路后,崩溃大哭,仿佛死神已经走到她面前揪着她的衣领,质问她你想怎么样?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我坐在办公室里,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我的身体也跟着麻木起来,我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事情。这就是像是很多次在我颅内出现过的剧情,我预演过各种各样的版本,比如他们意外身故,比如他们有人猝然离世,比如听说要做大手术……脑海中的剧情皆为虚妄的想象,而如今它真实的发生了,你会怎么办?
我只有打起精神来,权衡利弊后,只能选择那一条能把人救回来的路子。等到妈妈接受了这个现实后,我们等待医生通知手术时间。我同妈妈讲,“放心,你做手术时我一定在你身边陪着你”。等待手术的几天亦是煎熬,他们时常崩溃,时常哭着给我打电话,哪怕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手术时间确定好,我回到太原陪在家人身边,眼下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然后迎来了她要做手术的日子,医院要求褪去她所有的衣物,她像个婴儿般赤条条被推进去,仿佛经历一次这样重大的手术,亦是一次再造的人生。
等待手术室那边的消息,等待不时有医生出来传唤家属,我们看似平静的脸上,实则内心翻涌不止。等了接近6个小时,有医生出来通知我们“手术非常成功,病人已经回到icu重症监护室里了”,心里那只悬空的靴子终于稍微掉了一点下来。
到了夜里,听到还在医院驻守的哥哥的消息,说是医生发现妈妈引流管血液颜色有问题,疑似有出血点,需要再次开胸探查。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子,再度爆炸。我待在酒店里,等待着手术成功的消息再度传来。在床上我猛地磕头,向中国的、外国的、四面八方的、我所知道的神明都拜了一遍。
止血手术倒是很快完成,但需要再多几个小时观察。又等待3个小时,没有听到来自医生或护士的任何消息,哥哥叫我赶紧来医院和他一起等待,他心里实在是慌乱。3点的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灯,3点的医院也没有什么人,一切似乎都很安静。我们敲响icu的门,没有来自手术室的消息,我们只能无助的、单方面的等待,等到早上接近5点,终于有医生出来说病人已经回到icu了,生命体征一切平稳,那颗被铁块勾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如果说前面的手术说一次炼狱般的经历,Icu 的经历是另一场炼狱。我可能会详细写写那几天,如果可以拍一部电影叫《飞越疯人院》的话,我想或许也可以拍一部电影叫《逃离icu》。
妈妈在icu里待了8天,我们就在icu外守护了8天,每天要在重症监护家属群里接收病人当日的食谱,如果榜上有名,说明ta或许意识清醒,或许医生诊断ta可以吃下这些食物,总之就是好事儿。而我们看着名单上时而有她,时而无她,心情又像过山车一样。
Icu里她又出现了谵妄的症状,一种急性的认知障碍,表现为不太认识家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会胡言乱语,会骂人,会觉得医生护士都是害人的等等,常出现在经历这种大型手术之后。这种症状的产生与icu日夜颠倒、仪器起起伏伏响个不停有关,与患者自身性格有关,与手术有关,成因很复杂,但坏结果是可能会因为抗拒治疗而影响到她的身体健康。我们便又经历了一番艰难的家属陪护,面对亲人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情况下,面对她的双目无神,记忆犹如被洗净过滤,这个再造的人像个陌生人一样,真有说不出口的难过。
从icu出来的那一刻,我们飞奔走向妈妈,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手却伸出来比了个耶,我想那一刻她应该是认识我们了。她再次回到我们身边了。
其实从icu出来还要在特护病房再观察一段时间,那并不是终点,而是途径的一个过程。那几日我每天早上7点多就自然醒,北方的天空还没大亮,我就穿戴整齐,走路5分钟到医院。坐在妈妈身边,听她差遣。她变成了一个高需求高敏感的孩子般的人,我们陪护的人都很累,但比起正在经历的伤痛的妈妈,我们的累就是小巫见大巫。
在特护病房,我们又发现了新的挑战,比如她口腔和喉咙很痛,吞咽困难,她就无法正常地吃饭和吃药,无法正常吃饭和吃药,她就没有力气坐在床上、站在地上,只能平躺,而平躺的时间过久,她的臀部位置的压疮弄得她非常不适,仿佛陷入到恶性的循环往复中,问题环环相扣,解决办法是得忍受其中一个小的痛苦,才能解决大的痛苦。
这又是另一重炼狱和挑战,我们都在煎熬着,等着妈妈缓慢地恢复。我又需要重回职场,只能遥远地为他们加油鼓励。
昨天,我也只离开太原不过2日,家里人就经历了一次全员崩溃,大家迟迟看不到那期盼着要到来的一丁点希望,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于是垂头丧气,态度消极。
但,真的,在这个时间段唯有咬牙坚持,直面风暴,别无他法。
妈妈现在仍在医院,她尚有挑战等待一个个战胜。经历这一次人生大事,我对生命、对日常又有了新的看法。
在icu门口等待的那几天,医院的阳光很好,我们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光中,不需要送饭的时间我们就坐在那里继续读书、继续吸收,不看手机。偶尔我会翻开手机看看工作群里的消息,看着大家在讨论的那些事情和人,与我的眼下距离是那么遥远,我切实地感受到了“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世上的纷繁复杂,与生死比起来,都是九牛一毛,都是过眼云烟,一切都是浮云。
我和丈夫k 讨论我们的年老与衰亡,如果到我们面对这样的境遇:做手术,等于活,但是要受罪些,不做手术,随时会走。那我们就选择“随时会走”那个选项。如何能坦然自若地面对‘随时会走”的结局,那就是认真地过好每一个当下,珍惜每一个日常。
躺在酒店的某个早晨醒来,我突然梦回上海的出租屋,那时我无比想念我的出租屋大大的窗户,每日可以站在窗户的地方看着楼下经过的车辆和人群,他们都在过着自己的人生。我梦回这一切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唏嘘。
我那时更深的体悟到:很多幸福没被发现时,它的名字叫普通的一天。
我们那做牛做马的一天,我们在公司受到同事的、上司的、客户的质疑与挑衅,我们吃那些垃圾的外卖,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想要有一点自己的时间,于是打开了手机,随手滑动短视频平台,一晃两三个小时过去,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懊恼自己又浪费了两三个小时,但在懊恼中还是心无挂碍地睡去了,第二天继续骂骂咧咧走入公司,面对又一个平淡无奇的一天。
这真是某种幸福,它意味着你活着,你有能力经营自己的生活,你有感知,你可以感受到这里面的各种况味。
虽然妈妈的事情还悬而未决,但我依旧无比感慨:祝福每一个人都能度过平静而又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