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pi妈妈终于赢了，毒死一条狗为什么该判刑？

《忠犬八公的故事》

经历1184天的漫长等待后，小狗papi的主人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

12月11日，北京首例宠物中毒刑事公诉案一审宣判，被告人因为在小区公共区域投放危险物质，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案件最早要追溯到2022年9月，北京某小区内11条犬只中毒，连同小狗papi在内，9条犬只被毒死。投毒者很快被逮捕，然而在法律层面，鲜少有宠物中毒事件被刑事立案的先例。

毒死宠物算不算犯罪？算什么犯罪？如何界定宠物在法律上的价值？如何定罪量刑？甚至很多投身动物保护领域的律师，都是第一次经手这样的案件。对簿公堂意味着要付出极大的时间和精力，与此同时，没人知道被告最后会不会受到惩罚。

但是，小狗papi的主人不想就这么算了。她辞去工作，自学刑法，和案件死磕到底，一坚持就是三年。期间她经历了9次延期审判，一度确诊重度抑郁，还收到过无数来自陌生人的质疑和恶意。

为了一条狗，值得吗？人的事情还没解决完，凭什么要在乎一条狗的命？你也吃肉，为什么轮到狗就舍不得了？

这些问题不只出现在宠物中毒案相关新闻的评论区，也关乎全人类的伦理和道德观。今天的文章，台湾学者钱永祥将分析比较几种不同的动物伦理学理论：“我们对待动物的方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的道德容貌”。

作者 | 钱永祥

来源 |看理想节目 《人性之镜》

01.

几种动物伦理理论

今天要介绍的动物伦理学理论，可以分成两类。澳大利亚哲学家彼得·辛格提出效益主义，美国哲学家汤姆·里根提出康德主义，玛莎·纳斯鲍姆提出能力论，这三种动物伦理学视角可以归为一类。

这类理论更侧重向外看，聚焦于动物本身，从动物身上找出一些具有道德意义的特性，然后指出人类身上也有类似特性，因此对人类适用的基本道德观念，对动物也一样适用。

女性主义和德性伦理则属于另外一类。这类理论把眼光转回到人类自身，从人类对于动物的情感出发，找出这种情感之中所包含的道德态度以及道德要求。

无论把焦点放在动物身上，还是放在人类自己身上，这些理论都企图在熟悉的经验之中，找到道德思考的出发点。不同的理论归纳出了不同的出发点，具体包括：感知痛苦、生活的主体、生命的充分发展，关怀与同情，以及德性的提升。然后这些理论用熟悉的道德概念，发展各自的动物伦理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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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种理论都来自不同的传统，各自捕捉到人类道德经验的某个面向，虽然理论之间有简单跟丰富的分别，但是不应该有高下之分，落实到个体身上，也毋须只选择一种，而排除其他。

人类跟动物的关系缤纷复杂，牵涉到的道德问题相当多样，显然不是单独一种理论能够完全覆盖的。这些理论都有缺陷跟疏漏，但也都有助于大家理解与想象人类跟动物的关系。

任何道德理论都必须考虑如何实践，理论不能只是提出理想，而是要企图根据道德的要求改善现状，要能想象如何借由实践，带来一种比现况更好的状况。

上述几种动物伦理学，在理论上虽然差异很大，但是在实践层面，它们所建议的立场跟行动大同小异。

它们都要求人类不要再给动物制造痛苦，因此现行的使用动物的方式，绝大部分必须废止，或者需要受到严格的监督、管制与紧缩。在动物实验、吃肉，以及用产业模式大规模养殖经济动物等问题上，不同理论有着宽松与严格的差异，但是都秉持着“减少痛苦”的大原则。

接下来将具体介绍辛格的效益主义与德性伦理，如何具体改善动物的命运。

02.

效益主义与德性伦理

辛格的效益主义是一种具有公共性格的理论。这套理论比较简单朴素，直接诉诸痛苦跟快乐这种身体上的日常经验感受，最能呼应大众的道德直觉，不仅容易理解，也有很强的说服力。

效益主义讲求“效益”，这是一种争议小，又可以量化的价值，若是转换成政策目标，可以直接引导各种立法以及公共政策。

在动物议题上，效益主要指动物的福利，这比谈动物的权利所引起的争议和阻力少得多。与此同时，因为效益可以量化、可以比较，所以在面对实际状况的时候更有弹性。例如辛格容许在一些情况之下吃肉，给动物做安乐死，或者用动物做实验。

这些妥协虽然引起保护动物的理想主义者的尖锐抨击，但是，辛格的弹性态度，也是一种踏实。保护动物的诉求，当然要挑战现实，但也一定要跟社会的现实状况接壤。

动物伦理谈论每年几亿、几十亿只动物的生死命运，所以一定要追求实际效果，而效益主义的优点，让它在这个早已习惯大量滥用动物的世界里，容易产生实际的效果，即使这种效果通常要大打折扣。

事实上，过去几十年中，很多国家都基于动物福利的考虑，在立法改善动物的处境。各地的动物保护运动所提出的诉求以及号召，也偏向动物福利。

德性伦理则直接地指出：动物的问题出在人类身上。因为人类的情感、心灵、性格还欠缺一些重要的、基本的道德品质，观念上又受到太多的扭曲、遮蔽、污染，所以人类对待动物的方式才会如此冷酷与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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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性伦理一向主张，理想的人格应该具备一些基本的德性，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包括善意、同情心、自我节制，以及对他人的关怀。这些要求，大家通常会接受，且愿意在跟其他人的交往中实践，即使不能完全做到，也心向往之。奇怪的是，人类为什么不能、不愿意把这些态度扩充到动物？

最深层的原因，当然是人类中心主义。但是人类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其实就是自私和妄自尊大。

一个人如果已经具备了善意、同情心，以及关怀他人的能力，却仍然让自己的道德意识被这样一套傲慢自大的意识形态所渗透、绑架，恰恰说明这个人的傲慢之心，会蒙蔽住一切德性知识跟德性修养。如果一个人希望自己的人格是完整的，在乎自己终究是什么样的人，那一定会设法摆脱人类中心主义，把德性的修养推广到自己跟动物的关系上。

从德性伦理的角度看，我们对待动物的方式正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了自己的道德容貌，大家可以对着镜子，修补自己道德人格上的残缺跟虚假。德性伦理提出的并不是一些仿佛是身外之事的“应当”如何做的公式，而是回到每个人自己，要求你我反省自身，实践那些自诩的品格，不把道德当作身外之事。

03.

伦理学有用吗？

这些伦理的思考真的能帮助动物吗？

一种答案是乐观的：几十年来动物伦理学的蓬勃发展，鼓励了动物保护运动，目前人类对待动物的方式，确实有了大幅度改善。

光天化日之下屠宰动物、虐待动物的行为被立法禁止，豢养动物时要注意动物福利，做动物实验需要受到监督与管制。人类食用的肉类还是天文数字，但是宰杀动物要讲求人道屠宰，运送动物跟屠宰过程必须接受政府的监督跟管理。社会上也有不少人投身动物保护，例如收容流浪猫狗，帮助流浪动物结扎，呼吁政府立法保护动物等等。

但是，也有悲观的声音指出，20世纪60年代以来，就在当代动物伦理学开始发展的同时，野生动物已经有三分之一灭绝。1980年代以降，全世界肉类的消耗量增长三倍。如果动物伦理学的兴盛发展，居然无法节制人类造成的这些伤害，它的效用无疑令人失望。

我认为，伦理学可以影响现实世界，不过这种影响通常是间接的。伦理学的直接效应，主要是整理个人的道德观念，以及挑战社会上流行的价值观。个人心灵层面上的改变，会有局部的效果，但是不可能直接撼动社会制度，也不会改变现有的动物使用体制。

要终止人类破坏和侵占野生动物的栖息地，改变几十亿人的饮食消费习惯，甚至于挑战整个庞大的肉品养殖产业综合体，需要整个社会的心态、感性、价值观有所变化。长远而言，动物伦理所提出的各种想法，对于社会整体价值观的改善，可以发挥一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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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伦理跟专门针对人类的伦理有一点不同，它是一种特别低调的伦理，不仅不追求卓越的个人道德修养、道德成就，反而把眼光放低，只关注动物在基本生活层面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

这样的伦理学拿不出来什么崇高的理想，强迫人们接受它的要求。它的说服力，只能靠人性中对苦难的同情、关怀等非常平凡的情感。不论各家动物伦理学如何建构理论，背后都预设了这种共通的人性面，否则穷尽逻辑之力，动物的痛苦也很难让这些理论打入人心。

但是，正是因为动物伦理必须诉求这种相当基本的善良人性，所以动物伦理除了关注动物，还有一个附带的功能，就是提醒社会，人间需要有一种特别讲求同情、关怀的感知与情绪模式。

回顾历史，动物伦理所论证的动物的利益跟权利，能否获得应有的道德关注，在很大的程度上要看人类的社会能否出现相应的风气，对各种生命的痛苦更为敏感、在意，并且乐于出手帮助。动物伦理所呼吁、要求的，无非就是个人设法培育这种心态，同时唤醒社会朝这个方向演变，推动社会整体的道德进步。

04.

动物伦理与社会进步

悲哀的是，这个时代已经不相信“进步”，尤其不相信“道德进步”这么乐观的历史哲学。人类历经教训，更不敢相信道德的力量，能够引导历史的实际发展。

不得不承认的是，所谓进步，很可能只是一种乌托邦。我最初从事动物伦理研究，其实只是寄希望于说服更多的有缘人关心动物，并没有赋予它更大的使命。

但是，美国心理学家斯蒂芬·平克的《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一书中指出，在历史的漫长历程中，的确有一个进步的趋势存在，这个趋势表现在各种形式的暴力与残酷行为逐渐减少，人们和平相处的机会增加，对于异己者能表现出包容，对于弱势者多了一些同情。平克认为，这些就构成了所谓的“道德进步”。

平克详细整理了这个趋势在历史上各个时期的表现。他将20世纪后期称为“权利革命”的阶段，人们愈来愈不能接受各种对少数族群、女性、儿童、同性恋者以及动物的侵犯行为；相对之下，黑人的民权、女性的权利、儿童的权益、同性恋的权利，以及动物权，也逐渐被社会接受。

平克认为，就人类的内在心灵因素而言，同情心、自制力、道德观念，以及理性，有助于这个趋势的成长。借用美国林肯总统的字眼，这四者可以称为“人性中的善良天使”。

即使平克的历史叙事有一些问题，也不代表道德进步完全是幻想。也许平克过分强调正面的进步证据；他也承认，进步往往是局部的，可能出现倒退，也会发生逆转，可是道德进步在人类历史上的整体趋势，似乎很难否认。人性中的善良天使，并不是毫无作为的。

动物伦理所强调的慈悲、同情心、自我节制，以及关怀他人等等德性，跟平克所描述的“人性中的善良天使”有所呼应。动物伦理不仅希望减少动物的苦难，也可以改善人性的道德品质，进而推动社会的道德进步。动物伦理的意义并不只在拯救动物，而且还是社会整体进步的一个环节。

05.

如何行动

动物伦理可以发挥重要的功能，但是大家还是必须从低处、从近处用心用力。多数人都不是动物专家，缺乏关于动物的知识。据估计，地球上现存的动物至少有七百万个物种，绝大多数都不曾被人类研究过，而且人类的认识，也注定是很表面的，包含了很多错误。另外，人类跟动物的关系，尤其是各种使用动物的方式，也非常多样复杂，通常外行人并不了解其中的具体细节。

因此，每个人可以从增加自己的动物常识开始，至少对身边的动物，经常使用和消费的动物，多一点认识。最近几年，由于社会上对动物的兴趣增加，出版社也经常推出关于动物的书籍，特别是有关动物行为、动物心灵，以及动物在文学、历史、神话、艺术等领域的角色，都可以找到很好的著作。对动物的认识深入一点，我们才知道该怎么对待动物。这是动物伦理的基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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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方面，每个人也可以注意日常生活中动物在哪里，以什么方式进入大家的生活，又遭遇了什么样的命运。吃掉一盘肉，几个鸡蛋，一杯牛奶，或者看到小区里的流浪猫，动物园里面囚禁的动物，要能联想到这个社会的整个动物使用体制，并且形成自己的道德判断。

但是，有了道德判断之后，能做什么？我建议，每个人选择自己的关心所在，量力而为。可以照顾流浪猫狗，可以参加或者支持动物保护团体，但是不要给自己增添太大的经济负担以及情绪负担。

至于素食，如果你有这个心愿，但是还做不到全素，可以从所谓的“量化素食”开始。尽量减少吃肉，每周一天或者某几天的某一餐吃素，甚至于在方便、想到的时候就吃素。可以继续吃肉，但是不要不承认，吃肉其实是在享用动物的痛苦跟死亡。

这种“量力而为”、“量化素食”的态度，好像把道德的要求变成了可以量化的东西。有人会说，道德岂不应该是绝对、纯粹的吗？道德要求做一件事，难道可以只做三分、五分、七分，还说符合道德的要求吗？

绝对的道德观认为是非二分、黑白分明，中间容不下灰色的地带。但是，我不认为如此。我的道德观相当宽容。我认为，道德的功能是帮人少做坏事，多做好事。但是人的意志是脆弱的，能力是有限的。因此，一个人着手去做对的事情，已经相当可贵；即使尝试做好事而没有完成，也比因为种种顾虑而根本没有去尝试更值得推许。

在这个人类中心主义根深蒂固的时代与社会，动物伦理是一种特别困难，也特别需要鼓励的道德长征事业。多年来，我遇到过许多善良的人，想要帮助动物，结果付出太多，牺牲太大。也有很多人愿意吃素，又担心自己还没有办法吃全素，因此不敢轻易尝试。

这些经验提醒我，动物问题需要的伦理观点，一定要低调，要能够让每一个有心的人用诚实、明智、有效的方式，实践自己对动物的情感与关怀。这是我提出以上宽松、低调的伦理观的理由。

本文综合整理自《人性之镜：动物伦理14讲》节目第14集，有删减。欢迎前去看理想app收听。

理解动物与人类的关系

音频编辑：小蒲、夏夏

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

封面图：《今日份的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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