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吃妈妈做的粘豆包》
发布时间:2025-12-18 22:18 浏览量:2
东北进腊月,家家户户有淘黄米磨成面蒸豆包习俗。这天早晨,我缩在被窝里,听见厨房传来“哐当”一声,是铝盆磕在瓷砖上的脆响。接着,便是妈妈特有的、放轻了却依然清晰的脚步声——她总怕吵醒我们,却又忍不住一早开始忙活。窗玻璃上,昨夜的寒气凝成了一幅幅冰花地图。我知道,妈妈要淘黄米磨面了。
这念头一起,被窝里那点暖意忽然就裹不住人了。我趿着棉鞋,扒在厨房门框上往里瞧。妈妈正从碗柜顶上搬下一个青花瓷盆,盆边磕掉了指甲盖大的一块釉,露着里头粗粝的胚体。这盆子比我的年纪还大,是姥姥留下的。盆里是昨晚泡上的大黄米,吸饱了水,胀鼓鼓的,颜色像秋天的落日,金里透红。妈妈伸手进去捞了一把,米粒从她指缝间簌簌滑落,她凑近闻了闻,点点头,便倒进竹筛里沥着。水声哗哗的,带着粮食的腥甜气。
“妈,现在就磨吗?”我凑过去。
“嗯,得磨细了。”妈妈擦了擦手,从储藏间搬出石磨。这石磨也是老物件了,两扇青石被磨得中间薄四周厚,像两片巨大的芝麻饼。爸爸在时,磨面是他的活儿。他力气大,推磨时手臂上的筋肉一棱一棱的。爸爸走后,这磨就沉睡了几年。后来妈妈不知从哪儿看了法子,改用电钻接了根铁棍,慢悠悠地也能带动了。机器终究不如人力匀称,磨出的面粗粗细细的,妈妈却说:“有点颗粒好,吃着有筋骨。”
磨盘“嗡嗡”地转起来,碾碎的米从石缝里吐出来,落在下面接着的白布袋上。声音单调而绵长,像冬天里的一首老歌。妈妈不时抓一把看看粗细,逆光里,粉末扬起来,像极细的金沙。她的睫毛上,鼻尖上,都沾了一层茸茸的金黄。屋里漫开一股生米面的香气,清冽的,带着泥土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面磨好了,得发。妈妈把面倒回青花盆里,加了温水,又撬开糖罐,剜了一大勺白糖——她平日极俭省,只有这时是不吝啬的。面糊搅匀了,盖上一块浸湿的白纱布,再把盆子端到炕头最热乎的地方,蒙上两层旧棉袄。她拍拍那鼓囊囊的“包袱”,像在安抚一个将要熟睡的孩子:“好好发着吧,明天就好吃了。”
面要发一夜,豆馅却是当天熬的。下午,妈妈搬出小黑铁锅,坐在蜂窝煤炉子上。红芸豆是早就挑好的,粒粒饱满,深红如玛瑙。豆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唱起来,水汽顶得锅盖轻轻跳动。渐渐地,那股生豆的青气散了,换作绵绵的、沙沙的甜香,厚厚地糊在空气里,吸一口,能甜到嗓子眼。
我搬个小板凳坐在炉边,看妈妈搅动锅里的豆子。豆壳裂开了,露出里头金灿灿的豆沙。妈妈撤了火,拿锅铲一点点碾,豆沙越来越细,颜色也越来越深,最后成了一锅稠稠的、闪着油光的暗红。她不让我碰:“烫着呢。”自己却不怕,挖一小勺倒在碗里,吹凉了递给我:“尝尝,甜不甜?”
其实哪里用尝,光是闻着,梦里都是甜的了。
第二天,面发好了。掀开棉袄,那股酸溜溜、甜丝丝的发酵味儿扑鼻而来。盆里的面糊涨得老高,表面裂开细密的纹路,像干旱的土地,又像老人笑起来眼角的褶子。妈妈用手指戳了戳,面糊慢慢回弹,留下一个浅浅的窝。“正好。”她说。
包豆包是全家的事。妈妈揪下一团面,在手里团了团,压成一个小碗,舀一勺豆沙填进去,虎口一收,便是个圆滚滚的胖子。姐姐手巧,能把收口捏出朵小花。我笨,不是馅儿漏了,就是包得歪歪扭扭。妈妈也不恼,把我包的单独放在一边:“这几个,等会儿你自己吃。”
包好的豆包要上屉蒸了。大铁锅里的水烧得“哗哗”响,白气直往上冲。笼屉铺上洗干净的玉米叶,叶子还带着风干后的淡黄脉络,被热气一熏,散发出田野的清香。豆包们挨挨挤挤地坐进去,盖了锅盖,大火催着。不多时,白气就从锅盖缝里争先恐后地溢出来,带着米香、豆香、玉米叶香,融成一股独属于冬天的、扎实的暖香。
“该出锅了!”妈妈掀开锅盖。嗬!一屋子白茫茫的热气,像闯进了云端。等雾气散了些,才看见笼屉里那些小家伙,个个胖了一圈,油光水滑的,从淡黄变成了深黄,像一个个小太阳。妈妈用筷子蘸了凉水,飞快地把它们捡到盖帘上。凉水一激,表皮瞬间绷紧了,亮晶晶的。
终于能吃了。我迫不及待抓起一个,烫得左手倒右手,“呼呼”地吹。咬一口,外皮粘糯,微微的酸被豆沙的甜一中和,成了恰到好处的醇厚。豆沙是沙沙的,颗粒感还在,甜得那么老实,那么有筋骨。妈妈看着我笑:“慢点,没人跟你抢。”她自己也拿了一个,却不急着吃,只是捧着,暖手。
那天的晚饭就是粘豆包。配一碟腌得碧绿的萝卜条,解腻。我们都不说话,只听见咀嚼时粘糯的“沙沙”声,和满足的叹息。窗外的天黑透了,玻璃上的冰花越结越厚,屋里的灯光却黄澄澄的,照着桌上热气袅袅的豆包,照着妈妈安详的脸。我忽然觉得,再冷的天也不怕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在超市冷冻柜里见过机器做的粘豆包,大小一致,莹白可爱。买回家蒸了,皮是劲道的,馅是细腻的,甜也是标准的甜。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石磨“嗡嗡”的沉吟?少了玉米叶的野香?还是少了蜂窝煤炉子上那慢吞吞的“咕嘟”声?
也许少的,是那个青花瓷盆边磕掉的釉,是妈妈鼻尖上的金黄粉末,是等待发酵的那一夜长长的期盼,是一家人围着一锅热气,在寒冬里共同守候的那点笨拙的、踏实的暖。
粘豆包还是那个粘豆包。只是妈妈的手,再也没力气推磨了;那个接电钻的石磨,也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味道,顽固地留在记忆里,粘着牙,粘着心,粘住了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它告诉我,有些东西,机器做得出来,时间却再也做不出来了。#穷人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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