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话”细竹鞭，勾起的不是情绪价值而是“情绪负值”

近日，有消费者发现永辉线上超市小程序在售一款“听妈妈话”细竹鞭，引发网友调侃。客服告诉记者，这是在“和小孩沟通”时使用，根据商品过往评价来看，一般是家长买回去“揍小朋友用的”，此外，也有一些顾客用于家居装饰。

这款商品售价8.9元，以竹条竹鞭做成，主打一个韧性好，经久耐用的性能可以想见。但厂商可能对某些爱体罚孩子的家长有什么误会，要知道，他们倘若想打小孩，是不拘品类的——往往抄件家伙什儿就上，不太可能专门去买一件，也不太可能在“打念”上头时先准备一下。正如有网友所留言的那样，“小时候爸爸妈妈都是直接抄起手边的东西，五米之内必有衣架、鸡毛掸子”，那些被愤怒裹挟的父母怎么可能顾得上去精挑细选打小孩的物件？

不少网友借由这款“教育熊孩子神器”生发起童年回忆的事实表明，小时候的挨打是会留下肌肉记忆的。在人生的某个时刻，这个记忆会突然“跳”出来，引发一场另类的“共鸣”。但无论如何，这种记忆不可能带有温馨的意味，也不应该作为一种美好的“传统”被呵护。因此，超市方面标注“70-90代童年回忆，主打情绪价值，无不良引导”，但依然让人感觉不是滋味。

打孩子曾经被视为一种天经地义的教育方式，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就是明证。然而，只要以法治理念对照就知道，这一行为是妥妥的家暴，冲撞的是法理，伤害的是一颗颗稚嫩的心，这种行为以及其使用的物件，只能在人心深处勾起童年的阴影，绝无可能让那些已经长大的孩子感到开心。即便是打孩子的父母，也可能睹物伤情。换言之，“打孩子神器”没有任何情绪价值，只有“情绪负值”。

售卖“打孩子神器”，永辉超市并不是第一家，它不过是在步好事者的后尘。这些年来见诸新闻报道的，有商家售卖惩罚儿童的藤条教鞭、有商家售卖“戒尺”，皆受到下架处理。不知道经历一场不小的争议后，永辉超市会不会做出处理。在我看来，售卖用于打孩子的物品，即使页面表述再温情，用什么“听妈妈话”“童年回忆”“情绪价值”之类的话术来包装，都难逃鼓励家暴的嫌疑，于情于理都应该做出调整。

有些被家长用来体罚孩子的“打孩子神器”，其实是日常物件，有其本来的正经用途。有些人所命名的“戒尺”，不过是经过简单加工的长条木器，更像是“人畜无害”的工艺品，被很多人用来挠痒痒或单纯把玩。即便是竹鞭之类，倘无专门定义，也是寻常物事。至于鸡毛掸子被包装成“打孩子利器”，那就更无辜了，拿来掸灰不是更正经的事吗？永辉超市的细竹鞭，也可以用作家居装饰品。把这类物件命名为“打孩子神器”，不仅是对它们本身用途和内涵的曲解，也是对“暴力文化”有意无意的迎合。

有些“打孩子神器”有着听上去很美的绰号，甚至打孩子的手段也受到了美化和隐秘化。例如媒体报道指出，在闽东，“没油面”是很多人熟知的父母用来教训孩子的器物，它们是由几条长长的竹条捆绑组合而成的鞭子，外表酷似面条的形状，在闽东方言中，人们又习惯将之称为“没油面”。其实，在体罚的“规制”中，语义上的黑白颠倒、刻意模糊也是一种暴力。正如“竹笋炒肉”代表着一种冷酷的、后果严重的体罚，很多“打孩子”的“雅称”，都显现着“施暴”者的绝对威权和任性。

作为一名70后，我非常了解昔日庄户人家打孩子行为的流行化和“正义化”——很多情况下，它就如同打个酱油一样“普及”，以至于成为很多孩子胆寒之事，也成为这些孩子很想忘记的“糗事”。对于一些被视为天性冥顽不化的孩子来说，他们很容易被集体污名化从而遭遇“必要的挨打”。

有时读一些成功人士对于儿时受“棍棒教育”的文字和语言叙述，可以感受到一代孩子和一代家长的精神和解——这种和解往往包含着感谢父母严厉管教之意。但总的来说，这种“棍棒教育”和“感谢棍棒教育”的逻辑，都很难成立。说到底，“棍棒教育”塑造的是绝对的服从，由此带来的结果从来都是两面的。有的孩子经常被暴打后更加叛逆，甚至选择离家出走，亦是我见过的实例。

汪曾祺曾写过祖父和父亲对于孩子们的亲切陪伴和引导，例如带孩子放风筝、教孩子作画——种种潜移默化，尊重和激励，才是一个孩子成长最需要的养分。相对而言，这种柔和式的教育，并不容易被很多家教实践者所信任和推崇，他们更喜欢在“教孩子听话”的语境中找到强势教育的乐趣和潜力。这是一种迷信和偏执。

如果说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家庭关系充满着“误解和理解”这一永恒的定律、值得理性审视的话，那么，来自社会层面的看法，则需要格外慎重。很简单，如果那些喜好打孩子的父母发现社会上充满了对于打孩子行为的支持，他们会怎么想？而如果相关人士更进一层，从“棍棒文化”“打孩子情怀”的角度寻求一种共识、共鸣的话，那么，这背后的误区将会继续扩大，让更多的人执迷不悟。

对“听妈妈话”细竹鞭等商品分析这么多，并不是小题大做。童年记忆应该是情感升华的结果，不应该有阴影和恐怖。包容、开明，才是现代家庭教育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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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里川

责编 辛省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