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补偿你十亿,成全我和裴音 ”我签了字,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

发布时间:2025-12-24 00:00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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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崩塌的世界

高分辨配型的结果出来了。

沈念与江屿的匹配度,只有五个位点相合,属于半相合中匹配度相对较低的情况。这意味着,移植可以尝试,但排异风险和治疗难度都会相应增加。而且,以沈念目前的身体状况,要承受捐献造血干细胞的过程(无论是骨髓采集还是外周血干细胞采集),都无异于一次生死考验。

医生给出了两个方案:一是冒险用沈念做供体,尽快安排移植,但沈念术中术后风险极高;二是继续在全世界范围内紧急搜寻全相合无关供体,但这需要时间,而时间,是江屿和沈念都消耗不起的奢侈品。

江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就在这时,裴音再次找上了门。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她的母亲——一位打扮雍容、眼神精明的贵妇。

“江临,你不能这样对音音!”裴母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婚礼说推迟就推迟,把音音晾在一边,天天守在医院。那个沈念生的孩子病了,我们理解你作为父亲的心情,但你也要为音音想想!她才是你的未婚妻,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那个沈念,早就跟你没关系了!”

“妈……”裴音拉着母亲,脸色苍白,眼中含泪,“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裴母甩开女儿的手,指着江临,“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前妻和那个病恹恹的孩子,把正事都耽误了!江临,你别忘了,当初是你等了音音这么多年,是你说要补偿她,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在音音回来了,你又想反悔吗?你是不是还对那个沈念旧情难忘?”

“旧情难忘”四个字,像针一样刺了江临一下。他对沈念,有过“情”吗?也许有过,在最初的酒意迷蒙里,在后来习惯性的依赖里,但都被他刻意忽视和否定了。此刻,当沈念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重新闯入他的生活,那种复杂的、混合着愧疚、震撼、痛惜和难以言喻情感的东西,几乎要将他淹没。

“伯母,”江临的声音很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这是我的家事。江屿是我的儿子,沈念是江屿的母亲,他们现在都需要我。至于婚礼,在江屿康复之前,我不会考虑。如果音音等不了,可以离开。”

“江临!”裴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泪水瞬间滑落,“你……你说什么?你要我……离开?”

裴母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你个江临!当初求着音音回来的是你,现在翻脸不认人的也是你!音音,我们走!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不值得!”

裴音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江临,看着这个她爱了多年、等了多年的男人,此刻眼底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对她们母女的厌烦。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精心算计,努力表现,以为终于赢得了全部,却原来,从未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他心里的某个角落,或者说,那被责任和愧疚重新唤醒的某个部分,始终为那个叫沈念的女人保留着,甚至,因为这场变故,变得空前重要。

巨大的失落、不甘和怨恨,吞噬了她。

“是因为沈念,对吗?”裴音的声音颤抖着,“因为她病了,快死了,所以你心疼了?内疚了?江临,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选择放弃她选择我的!现在装什么深情!”

江临猛地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裴音,注意你的言辞。沈念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判。我和她之间的事,更与你无关。现在,请你们离开。”

最后一丝温情也撕破了。裴音惨笑一声,被母亲拉着,踉跄地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世界却并未恢复清净。江临的耳边嗡嗡作响,裴音那句“因为她病了,快死了,所以你心疼了?内疚了?”反复回响。

是的,他内疚。他悔恨。但不仅仅是内疚和悔恨。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迟来的痛惜和……恐惧。恐惧那个曾经安静存在于他生命中的女人,真的会就此消失;恐惧他连弥补和忏悔的机会都没有;更恐惧,他会同时失去她和儿子。

手机响起,是医院打来的。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江先生,沈小姐刚刚出现高热,伴有肺部感染迹象,情况危急,已经转入ICU!另外,江屿小少爷今天的血象又下降了,出现了轻微的出血倾向……移植,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不能再拖了!”

双重噩耗,如同最后的审判,轰然降临。

江临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屏幕碎裂。他怔怔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屏幕,仿佛看到了自己那精心构筑、却原来不堪一击的世界,正在眼前彻底崩塌。

一边是ICU里生命垂危的沈念,一边是病情急转直下的江屿。

而他,这个曾经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被命运的洪流席卷、抛掷,脚下是万丈深渊,看不到一丝光亮。

悔恨,如同最毒的藤蔓,早已将他心脏缠紧,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终于明白,“补偿你十亿,成全我和裴音”这句话,是多么的傲慢、冷酷和愚蠢。他用金钱和自以为是的“成全”,亲手将两个他最应该珍惜的人,推向了绝境。

而所谓的“自由”,如今看来,不过是作茧自缚,将自己锁在了永恒的炼狱之中。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仿佛也在为这场人间的悲剧而怒吼。江临缓缓蹲下身,捡起破碎的手机,屏幕的裂痕割伤了他的指尖,鲜血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疼。

因为心里的痛,早已超过了所有肉体能够承受的极限。

风暴,已经来临。而他,无处可逃。

第十五章 以命换命

ICU的灯光永远亮如白昼,冰冷地照着各种精密仪器和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生命。

沈念在高热和感染的折磨下,意识时清醒时模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破旧风箱发出的哀鸣。医生对她进行了最积极的抗感染和支持治疗,但效果甚微。她的免疫系统几乎崩溃,身体如同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

“沈小姐的身体状况,已经很难承受捐献造血干细胞的过程了。”会诊的专家们面色凝重,“强行采集,极有可能导致她多器官衰竭,下不了手术台。”

江临站在ICU的观察窗外,隔着玻璃看着那个被各种管道和仪器包围的单薄身影,心像被浸在冰水里,又沉又冷。他知道,对沈念来说,捐献的风险等同于死亡。可不捐献,江屿等不起。无关供体的搜寻依然渺茫。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时刻,沈念在又一次短暂的清醒中,用尽力气对主治医生表达了意愿。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燃烧生命最后烛火般的决绝。

“医生……告诉我……最快、最直接……救小屿的办法……”她喘着气,每个字都带着血丝的气息,“不用管我……我只要他活……”

医生看着这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眼眶发热:“最快的办法,是进行骨髓移植。但以您目前的身体……”

“直接……抽我的骨髓……不行吗?”沈念打断他,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光,“我知道风险……我不怕。只要能快点……快点给他……我怎么样……都可以。”

医生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有一种非常规的紧急方案,不经过干细胞动员和采集外周血,而是在严格控制和支持下,直接进行骨髓穿刺采集足量的骨髓造血干细胞。但这过程对供体创伤大、风险极高,对您来说……”

“就这个。”沈念几乎没有犹豫,她甚至试图扯动嘴角,想给医生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渗出血珠,“越快……越好。别告诉……江临……具体风险。就说……是普通捐献。”

当江临从医生那里得知,沈念坚持采用“更直接”的捐献方案,并且愿意承担一切风险,只求尽快手术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江临的声音在颤抖。

医生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说:“沈小姐非常坚决。她说……这是她作为母亲,最后能做的事。”

最后能做的事。

江临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冲到ICU的观察窗边,看着里面昏睡的沈念,想大喊,想阻止,想冲进去把她摇醒,告诉她不要这样,告诉他还有别的办法……可他知道,没有时间了。江屿今天的检查报告显示,幼稚细胞比例在上升,向白血病转化的速度在加快。

一边是儿子急速恶化的病情,一边是前妻豁出性命的决绝。

这个选择,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缓缓跪倒在冰冷的观察窗前,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玻璃,无声地嘶吼,泪水汹涌而出,灼烫着脸颊。什么商业帝国,什么财富地位,什么自由爱情,在生命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泡影。他用十亿买断的,原来是自己后半生都无法逃脱的良心债和剜心之痛。

第十六章 无声的告别

移植手术的日期定在三天后。这三天,是江临人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三天。

江屿被转入了移植仓,开始进行移植前的大剂量化疗预处理,以清除他体内病变的骨髓,为植入新的干细胞做准备。这个过程极其痛苦,恶心、呕吐、高烧、黏膜溃烂……五岁的孩子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但他异常懂事,很少哭闹,只是虚弱地抓着爸爸的手,反复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我做了个梦,梦到妈妈来看我了……”

江临只能强忍着心碎,一遍遍安抚:“妈妈在另一个地方治病,等小屿好了,就能见到妈妈了。”

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永恒的奢望。

沈念那边,在ICU里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和支持治疗。她的情况依然不稳定,但意识清醒时,目光总是望向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期待什么,又似乎在告别。

手术前一天晚上,江临经过医生特别允许,穿好防护服,再次进入ICU,来到沈念床边。

她似乎刚经历了一轮剧咳,气息微弱,看到他,灰暗的眼睛里微微亮了一下。

“小屿……怎么样?”她第一句话,永远是关于儿子。

“预处理……很辛苦,但他很坚强。”江临的声音哽了一下,“沈念,手术……能不能再等等?我们再找找别的……”

“不等了。”沈念轻轻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再等……我怕……没机会了。”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得令人心碎,“江临……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江临握住她枯瘦如柴、冰凉的手,那微弱的脉搏,让他心惊。

“第一,好好……照顾小屿。让他……健康快乐地长大。别告诉他……我是这样走的。就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

江临的泪水夺眶而出,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只能用力点头。

“第二……”沈念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那十亿……我一分没动。留给小屿……以后用。还有……我枕头下面……有一张卡,密码是小屿生日……里面是我自己攒的一点钱……麻烦你……以你的名义……每年小屿生日和儿童节……给他买礼物……别让他觉得……妈妈忘了他……”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越来越弱,却坚持要把话说完。

“江临……”她最后看向他,眼神复杂,有释然,有遗憾,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柔,“我不恨你了……真的。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看,这次……我真的成全你们了。”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很轻,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临的灵魂最深处!成全?她竟然说“成全”?用她的生命,来成全他和裴音?!这比任何怨恨和诅咒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不……不是的!沈念!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混蛋!”江临失控地低吼,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急速流逝的生命力,“你别这么说!求你!活下去!为了小屿,也为了……为了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求你!”

沈念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嘴角似乎想弯一下,却终究没有力气。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低不可闻:“小屿……妈妈爱你……”

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累极了,沉沉睡去。监护仪上,心率微弱而平稳地跳动着,但江临知道,那只是药物和仪器维持的假象。她的生命之火,已经燃到了尽头。

江临跪在床边,将脸埋在她冰凉的手边,肩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ICU里回荡。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此刻,他的伤心,已如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个头衔,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经用全部青春和爱意陪伴过他、为他孕育生命、却在最后被他亲手推向死亡的女人。

而他,连说一句“我爱你”或“我需要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因为,她已经不需要了。

第十七章 生命传递

手术日。

两间相邻的手术室,灯火通明。

一边,沈念在深度麻醉下,进行着骨髓采集。医生们面色凝重,动作迅捷而谨慎。鲜红的骨髓液被一点点抽出,那不仅是生命的种子,更是一个母亲燃烧自己、献祭一切的无言大爱。监护仪上的数字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另一边,江屿在经过预处理后,虚弱地躺在移植仓的无菌床上,等待着救命的“种子”被输入体内。他小小的身体被病痛折磨得苍白脆弱,但大眼睛却一直望着门口。

江临无法进入任何一间手术室。他只能像个失去灵魂的躯壳,僵硬地坐在两扇门之间的走廊长椅上。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他能听到不远处手术室偶尔传来的器械轻响,能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他双手交握,抵着额头,指甲深深掐进手背,留下青紫的痕迹,却感觉不到疼。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初遇时她羞涩的笑;婚礼上她眼里的光;怀孕时她抚摸肚子的温柔;江屿出生时她虚弱的喜悦;无数个夜晚她等他回家的侧影;签离婚协议时她空茫的眼神;病床上她枯槁却坚毅的脸;还有最后那句轻如叹息的“成全”……

原来,他一直拥有着这世上最珍贵、最不求回报的爱,却视而不见,弃如敝履。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痛彻心扉,追悔莫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念那边手术室的门先开了。主刀医生走出来,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布满血丝,带着疲惫和一丝……悲悯。

江临猛地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他扶住墙壁,死死盯着医生。

“江先生,”医生的声音有些沙哑,“沈小姐的骨髓采集……完成了,足量。但是……”他顿了顿,艰难地说,“手术过程中,她出现了严重的血压下降和多器官功能衰竭迹象,虽然我们全力抢救,暂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但情况……非常非常不乐观。现在正在送往重症监护室继续生命支持,但……您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江临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沈念,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力,换取了儿子生存的希望。

几乎与此同时,江屿那边手术室的门也开了。负责移植的医生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江屿小少爷的移植手术完成了,过程顺利,造血干细胞已经成功回输。接下来,就是关键的植入期和抗排异治疗。未来的两周到一个月,至关重要。”

一个生命在垂危中献出火种,另一个生命在绝望中承接希望。

江临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像是被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消息撕裂。他该为儿子手术成功松一口气,还是该为沈念的濒死而坠入地狱?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片冰冷的、无尽的虚空,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沈念将被送入的重症监护室门口,隔着玻璃,看着她被医护人员推过来。她身上盖着白色的无菌单,脸上戴着呼吸机,面色是死寂的灰白,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顽强地、一丝丝地挂着这口气。

医生说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江临的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触摸她,想把她从死神手里拉回来。他想告诉她,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想求她别走,给他一个机会,哪怕用他的命去换。

可是,太迟了。

沈念的生命,就像她最后那微弱的心跳,正在这冰冷的仪器维持下,一点点走向衰竭。而她用生命换来的、带着她全部祝福和爱意的“种子”,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在她儿子的体内,努力扎根,试图孕育出新的生机。

这是一场无声的、惨烈的生命接力。

而江临,这个曾经的“主角”,如今却像个多余的观众,被隔绝在这场生死传递之外,承受着灵魂被一寸寸凌迟的极刑。他终于明白,“成全”两个字,从沈念口中说出来,是多么沉重的代价。

他成全了谁?又毁掉了谁?

走廊尽头,裴音不知何时也来了。她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江临失魂落魄、悲痛欲绝的背影,看着他紧紧贴着玻璃、仿佛想将自己也融进去的姿势。她没有上前。

因为她知道,那个男人的心,已经被病房里那个垂死的女人,和他正在与死神搏斗的儿子,彻底填满、占据、撕碎了。那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她的位置。

她曾以为赢得了全世界,到头来,却发现连入场券都早已失效。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落寞。她知道,这场她精心筹划、等待多年的“爱情”,从一开始,或许就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牺牲和痛苦之上。而现在,报应来了,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降临在每个人头上。

而病房里,昏睡中的江屿,在麻药的作用下,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中呢喃了一句:

“妈妈……”

第十八章 漫长的等待

移植后的日子,是在希望与绝望的钢丝上行走。

江屿被严密地保护在层流无菌仓内,任何一点外界的病菌对他都可能是致命的。他经历了更猛烈的排异反应预治疗,呕吐、高烧、口腔黏膜大面积溃烂,连喝水都像吞刀子。五岁的孩子,被病痛折磨得迅速消瘦下去,小小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但他异常安静,很少哭闹,只是睁着那双酷似沈念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或者看向仓外爸爸模糊的身影。

江临几乎住在了医院。他隔着玻璃,日夜守候。他看着儿子受苦,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唯一的安慰,是每天医生通报的“造血干细胞植入迹象”——那些来自沈念体内的细胞,正在儿子体内顽强地尝试着生根发芽。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像暗夜里的萤火,支撑着他快要崩溃的神经。

而沈念那边,则是彻底的死寂。

她被转入专门的重症监护病房,靠着最高级的生命支持系统维持着最基本的生理机能。呼吸机代替她的肺,血滤机代替她的肾,强心药物支撑着她微弱的心跳。她就像一棵被彻底抽干了汁液的枯树,仅靠外界的营养液和仪器,维持着一种植物人般的“存在”。

江临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那边,穿上隔离服,坐在她床边。他不再说话,因为知道她听不见。他只是握着她的手,那只曾经柔软温暖,如今却冰冷僵硬、布满针孔的手。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胸口那几乎看不见的起伏,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着“对不起”和“求求你”。

他聘请了全球最顶尖的神经内科和重症医学专家进行会诊,得到的结论大同小异:脑功能因长期缺氧和感染受到严重损害,自主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并且,多器官衰竭是不可逆的,目前的支持治疗只是在延缓终点的到来。

“江先生,从医学角度,我们建议……考虑一下姑息治疗,或者……”有医生委婉地提出。

“不行!”江临的反应激烈得吓人,眼中布满红血丝,“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许停!”

他偏执地认为,只要沈念还“活着”,哪怕只是仪器上的一个数字,他就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还有一丝赎罪的可能。他无法承受她彻底离开的事实,那意味着他将永远背负着这份无法偿还的血债。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儿子痛苦的呻吟(尽管江屿努力不发出声音),和沈念冰冷无声的沉睡。

裴音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江临无暇顾及,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那个曾经让他心心念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女人,此刻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裴音和那个未曾举行的婚礼,连同他过去那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生活,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像一场褪了色的、荒唐的旧梦。

真正的噩梦,是眼前的现实。

第十九章 微光与永夜

移植后第十四天,江屿的血液检查报告显示,中性粒细胞成功植活,达到了脱离“零期”的标准!这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意味着他自身的免疫系统开始重建,感染风险有所下降。

消息传来时,江临正在沈念的病房里。他握着她的手,机械地帮她按摩着僵硬的手指(这是护士教他的,说有助于防止肌肉萎缩)。当助理冲进来,几乎是喜极而泣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江临愣住了。

几秒钟后,巨大的、失而复得般的狂喜席卷了他!他猛地站起来,想大笑,想欢呼,却因为长久的压抑和疲惫,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小屿……小屿有希望了!”他喃喃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他看到了一丝穿透厚重阴云的阳光。

他几乎是狂奔到移植仓外。隔着玻璃,他看到江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大眼睛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彩。护士正在对他温柔地笑着,比划着什么。

江临贴在玻璃上,对着里面的儿子,用力地、无声地做口型:“儿子,加油!爸爸在这儿!”

江屿似乎看懂了,苍白的小脸上,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一个微笑的雏形。

那一刻,江临觉得,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煎熬,似乎都值了。

狂喜过后,是无尽的辛酸。他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玻璃墙,滑坐在地上。喜悦的泪水还未干,更深的悲恸又涌了上来。

小屿有救了。

可是,赋予他新生的那个人,却依旧沉睡在冰冷的仪器之中,生命之火微弱如风中残烛。

他救回了儿子,却永远地、彻底地失去了沈念。不,或许更早之前,在他递出离婚协议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她。现在的沈念,只是一具靠着机器维持的躯壳,一个对他无声的、最严厉的审判。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结果”(儿子康复的希望),却失去了得到这个结果的“原因”和“过程”中,那个最不该被牺牲的人。

这胜利,带着鲜血的味道,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重新走回沈念的病房。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安静地躺着,对儿子的好消息,对丈夫的悲喜,毫无所知。

江临在她床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将脸埋进她的掌心。她的皮肤冰凉,带着消毒水和药物的气息。

“沈念……”他低声地、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破碎,“你听到了吗?小屿……他闯过第一关了……是你的细胞在帮他……是你救了他……”

“你那么爱他,你一定能感应到的,对不对?”

“求求你……看看他……哪怕就一眼……他需要妈妈……”

“求求你……再看看我……骂我,打我,恨我……怎么都行……别这样睡着……”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在这个寂静的午后,在这个只有仪器声为伴的房间里,彻底爆发。这个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冷硬果决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走丢了最重要宝贝的孩子,无助、绝望、悔恨交加。

然而,病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只有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波形,证明着生命最原始的律动还在机械地延续。

希望的光芒照亮了一角,却照不进沈念永恒的、冰冷的黑夜。

江临的余生,或许都将活在这样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撕裂之中。一边是逐渐康复的儿子带来的慰藉,一边是前妻植物人般存在所带来的、无休止的良心拷问和绝望守候。

他不知道哪一边更残忍。

他只知道,从沈念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那一刻起,从他自以为“成全”了彼此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被彻底颠覆,坠入了无边炼狱。而沈念那句轻飘飘的“看,这次我真的成全你们了”,成了刻在他灵魂上、永远无法消除的诅咒。

他成全了谁?

他谁也没有成全。

他只成全了自己的愚蠢、傲慢和……永恒的悔恨。

窗外,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将医院白色的建筑染上沉重的灰蓝。新的一天即将结束,而对江临来说,这没有尽头的惩罚,才刚刚开始。他握着沈念的手,就像握着一块永远不会回温的寒冰,也像握着自己早已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灵魂。

第二十章 尘封的过往

江屿的恢复过程,缓慢而充满反复。排异反应像潜伏的猛兽,时不时露出獠牙,感染的风险也始终如影随形。但总体趋势,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离开了层流仓,转入普通隔离病房,脸色渐渐有了一丝红润,也能吃下一点软烂的食物了。

江临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公司的事务几乎全部交给了副手,只有在不得不处理的重大决策时,才会短暂离开。他的生活被彻底简化成了两点一线:江屿的病房和沈念的病房。

他不再奢望沈念能醒来,但他无法停止去看她。每天,他都会花几个小时坐在她床边,有时是沉默,有时会低声说一些话,说江屿今天的进步,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或者说……迟来的、无人回应的忏悔。

在整理沈念留在公寓里最后的物品时(他早已下令将裴音收走的东西全部复原),他发现了一个上锁的小铁盒。盒子很旧了,藏在衣柜最隐秘的夹层里。

他费了些力气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简单的东西:几张泛黄的旧照片,是她童年和父母的合影,笑容灿烂;一枚款式朴素、早已不再走动的女式手表,是她母亲留下的;还有几封边缘磨损的信件,是她自己的笔迹,却从未寄出。

江临颤抖着手,拿起那些信。纸张已经有些脆了,上面的字迹娟秀,却透着压抑的悲伤。

第一封,日期是五年前,他们婚礼前夕。

「……我知道你不爱我,至少,不像爱她那样。但我还是答应了。是不是很傻?妈妈走后,我就没有家了。你给了我一个家,哪怕只是个空壳,我也想要抓住。江临,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让你有一天,能看到我的好。」

第二封,日期是江屿出生后不久。

「……裴音订婚了,在国外。你一整晚没睡,抽了很多烟。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看着怀里的小屿,我既幸福又心酸。他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了,可他的到来,似乎也没能让你多看我一眼。江临,我要怎么做,才能走进你心里?」

第三封,日期是三年前,她第一次流产后。

「……孩子没了。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医生说是个女孩。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她。你看起来很难过,但很快又忙于工作。我不敢哭,怕你更烦。可是江临,我心好痛……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我连她的名字都没来得及想。」

第四封,日期是一年前。

「……小屿今天问我,爸爸为什么总是不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临,这个家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是旅馆,还是负担?有时候我真羡慕裴音,她什么都没做,却得到了你全部的心心念念。而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却连你一个专注的眼神都得不到。」

最后一封,没有日期,字迹凌乱,纸张上有几处被泪水晕开的痕迹。

「……体检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情况不好,让我尽快复查。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江临,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小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你会照顾好他吗?裴音会对他好吗?我不敢想……」

「最近总是头晕,乏力。江临好像更忙了,他大概在准备迎接裴音回来吧。也好……我这样的身体,也拖累不了他多久了。」

「只是……真的好舍不得小屿。我的宝贝,妈妈可能……不能陪你长大了。」

「江临,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些,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有一点点……想起我的好?」

「算了,不重要了。」

「祝你……得偿所愿,重获自由。」

「沈念,绝笔。」

“绝笔”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江临猛地丢开了信纸,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他踉跄后退,撞在柜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心事,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眼泪和绝望,此刻透过泛黄的纸张,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他自以为坚硬的心,切割得支离破碎。

原来,她不是没有感觉,不是不会痛。她只是把所有的委屈、悲伤、爱恋和最后的绝望,都默默吞下,锁进了这个小小的盒子。然后用平静的外表,面对他的冷漠,面对裴音的归来,面对自己日益沉重的病情。

他甚至不知道她流过产,不知道她曾经那样卑微地爱着他、祈求着他的关注,不知道她在病痛初期独自承受了多少恐惧和无助!

而他,却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递上了离婚协议,用十亿,买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也买断了自己得知真相、挽回一切的可能。

“得偿所愿,重获自由”……

这八个字,此刻看来,是多么恶毒的讽刺!他得偿所愿了吗?他重获自由了吗?他得到的,是儿子命悬一线的惊恐,是前妻植物人般存在的折磨,是余生都无法摆脱的良心枷锁!他自由了吗?他被困在了这间病房,困在了无尽的悔恨里,困在了自己亲手制造的悲剧中,永世不得超生!

江临跪倒在地,拾起那些散落的信纸,紧紧贴在胸口,像是想用体温去温暖那些早已冰凉的泪水。他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哀嚎,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终于彻底看清了自己的面目:一个自私、冷酷、眼盲心瞎的混蛋!他错过了这世上最纯粹、最隐忍、最不该被辜负的爱!

“沈念……沈念……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再也唤不回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

第二十一章 迟到的“礼物”

江屿的生日到了。

这是他移植后的第一个生日,也是他六岁的生日。医生说他恢复得不错,可以小小地庆祝一下,但必须严格控制,不能有外人,不能有鲜花(花粉可能引发过敏),食物也必须经过严格消毒。

江临提前很久就开始准备。他亲自挑选了无菌的、可以高温消毒的玩具,定做了一个特制的、不含任何致敏成分的微小蛋糕。他不想让儿子的生日留下遗憾,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

生日那天,江屿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坐在布置得简单却温馨的病房里。他瘦了不少,但眼睛明亮了许多,看着爸爸笨拙地给他戴上纸质生日帽,嘴角微微上扬。

“小屿,生日快乐。”江临蹲在儿子面前,声音有些哽咽,“爸爸祝你,从此以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每天都开开心心。”

江屿看着他,小声说:“爸爸,妈妈呢?妈妈答应过我,每年生日都陪我过的。”

江临的心脏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早就编好了理由,可此刻面对儿子清澈期待的眼神,那些谎言却如鲠在喉。

“妈妈……”他艰难地开口,“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给星星看病去了。她要治好很多星星,让它们更亮。所以……今年不能回来了。但是你看,”他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这是妈妈提前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她让我一定要在今天交给你。”

这是江临用自己的钱,以沈念的名义准备的。他记得沈念在ICU里的嘱托。盒子里面,是一块定制的小金牌,正面刻着“江屿 六岁生日快乐”,背面刻着“妈妈永远爱你”。还有一本崭新的、空白的日记本,封面是江屿最喜欢的航天飞船图案。

江屿接过盒子,小手紧紧抱着,低下头,很久没有说话。再抬起头时,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他用力眨了眨,没让眼泪掉下来。

“妈妈……去给星星看病了?”他重复着,声音带着哭腔,“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等所有的星星都变亮了,她就会回来了。”江临别开脸,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江屿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礼物,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会乖乖的,等妈妈回来。我也会把每天的事情,都写在这个新本子上,等妈妈回来看。”

然后,他抬起脸,努力对江临挤出一个笑容:“爸爸,我们一起吃蛋糕吧,也给妈妈留一块。”

看着儿子强颜欢笑的样子,江临的心都碎了。他只能用力点头,点燃蛋糕上唯一一根小小的蜡烛。

“小屿,许个愿吧。”

江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很认真地许愿。烛光映着他苍白却认真的小脸。

江临不知道儿子许了什么愿。但他猜,一定和妈妈有关。

许完愿,江屿吹灭了蜡烛。病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爸爸,”江屿忽然问,“妈妈走的时候……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江临的喉咙瞬间被堵住。他想起沈念最后那句“小屿……妈妈爱你”,想起她无数次在信里写下的担忧和牵挂。可他不能说。他只能摇摇头,声音干涩:“妈妈说……让你一定要勇敢,要快乐。”

江屿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他拿起小勺子,挖了一点点蛋糕,放进嘴里,慢慢地吃着。

病房里弥漫着蛋糕甜腻的气息,却掩盖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悲伤。这个生日,没有妈妈的拥抱和亲吻,只有一份“迟到的”礼物,和一个苍白无力的谎言。

江临看着儿子安静吃蛋糕的侧影,看着他小心翼翼收好那块金牌和日记本的样子,巨大的无力感和悔恨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给了儿子生命,却给了他一个残缺的童年。

他给了沈念婚姻,却给了她无尽的痛苦和早殇。

他以为金钱可以弥补一切,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无法用任何东西换回。

这个生日,成了江屿生命中的一个印记,也成了江临心上又一道深刻的伤疤。它提醒着他,他亏欠这对母子的,远不止十亿,而是整个圆满的人生。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裴音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张自己在高级餐厅独自用餐的照片,配文是:“一个人的生日,也要优雅精致。” 试图营造一种洒脱独立的形象,却难掩眼底的落寞和怨怼。她的评论区和私信里,充满了各种猜测和流言蜚语。曾经艳羡她“嫁入豪门”的人,如今都在暗中嘲笑她的“婚礼梦碎”。她精心维持的完美形象,正在悄然崩塌。

不同的空间,同样的夜晚,有人守着虚假的团圆强颜欢笑,有人咀嚼着真正的孤寂故作坚强。命运的分岔口,早已将每个人带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而有些错过的路口,再也无法回头。

第二十二章 无声的凋零

秋意渐深,医院花园里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飘落。

沈念的生命体征,就像这季节里日渐衰败的草木,在精密仪器的维持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可挽回的速度,走向终点。她的器官衰竭已经进入了终末期,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维持的血压越来越不稳定,血氧饱和度需要更高的呼吸机参数才能勉强维持。

医生再次与江临进行了艰难的谈话。这一次,连最顶尖的专家也无力回天。

“江先生,沈小姐的脑干功能已经出现不可逆的损伤迹象,自主呼吸几乎消失。继续现有的支持治疗,只是在延长她的痛苦,以及……增加无谓的医疗资源消耗。从医学伦理和患者尊严的角度,我们建议……考虑撤除生命支持系统,让她有尊严地离开。”

撤除支持系统。

这五个字,像死刑判决书,砸在江临头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撤除,沈念那微弱的、被机器强行延续的心跳和呼吸,将在几分钟内停止。

他疯狂地摇头,眼神猩红:“不行!绝对不行!只要还有一丝希望……”

“江先生,”主治医生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怜悯,“没有希望了。沈小姐的大脑皮层活动早已消失,她现在……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离开了。这些仪器维持的,只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让她这样‘活’着,是对她的不尊重,也是……对生者的折磨。”

对生者的折磨。

是的,这何尝不是对江临日复一日的折磨?每天看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听着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提醒着他自己犯下的罪孽。可他宁愿承受这折磨,也无法想象那个世界彻底没有她的样子。

“再等等……再等等看……”他近乎乞求地看着医生,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卑微得像个孩子,“也许……也许会有奇迹……”

医生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深陷的脸颊,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个男人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最终的别离。

然而,命运并未给他更多准备的时间。

三天后的一个凌晨,江临因为连日疲惫,趴在沈念病床边短暂地睡着了。梦里一片混乱,有沈念签离婚协议时的平静,有她病床上枯槁的面容,有江屿哭泣的脸,最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被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惊醒!

猛地抬头,只见沈念床边的心电监护仪上,原本规律但微弱的波形,变成了一条疯狂的、颤抖的线,然后,骤然拉直!

刺耳的直线报警音,撕破了凌晨病房的死寂!

“沈念!”江临骇然起身,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值班医生和护士已经冲了进来,迅速进行抢救。胸外按压,电击除颤,强心药物推注……一切标准流程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江临被挤到一边,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看着医生们围在沈念身边,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看着那些冰冷的器械在她身上忙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次电击,都像是击打在江临自己的心脏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主治医生直起身,摘下听诊器,对身边的护士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然后,他转向江临,眼神沉重而悲伤,缓缓地、清晰地说道:“江先生,沈念小姐,于凌晨4点17分,经抢救无效,临床死亡。请节哀。”

临床死亡。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

江临怔怔地看着医生,又看向病床。护士们停止了动作,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除那些维持生命的管道和仪器。呼吸机被关闭,滴答声消失了,心电监护仪的屏幕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色。

沈念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灰白,嘴唇微微张开,眼睛紧闭着,仿佛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睡。可江临知道,不一样了。那种萦绕在她周围、即使昏迷也似乎存在的微弱“存在感”,消失了。现在躺在那里的,只是一具彻底静止的、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的沈念……真的走了。

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献出自己的一切,然后在无人知晓的凌晨,悄无声息地、孤零零地凋零了。

没有临终遗言,没有最后的对视,甚至没有一场像样的告别。

就像她曾经存在于他生命中的方式一样,安静地来,安静地承受,最后,安静地、彻底地离开。

江临一步一步,踉跄着挪到床边。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指尖却在距离她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像漏了风的风箱。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巨大的、空洞的疼痛,从心脏最深处爆炸开来,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他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床沿。

没有眼泪。

极致的悲伤,原来是可以让人连哭泣都失去力气的。

他只是跪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着,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后、只剩下空壳的枯树。

仪器撤除后,病房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城市苏醒前,第一声遥远的鸟鸣。

天,快亮了。

可江临的世界,却在这一刻,陷入了永恒的黑夜。

第二十三章 葬礼与缺席

沈念的葬礼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冷清。

江临没有通知任何人,除了必须到场处理手续的律师和几个贴身助理。没有媒体,没有商业伙伴,没有沈念那边的远亲(本就没什么联系),也没有……裴音。

地点选在郊外一个静谧的墓园。深秋的天空是洗过的灰蓝色,空气里带着萧索的寒意。墓碑是黑色的花岗岩,简洁肃穆,上面只刻着:

沈念

1988 - 2023

慈母 安息

“慈母”两个字,是江临坚持要刻上的。这是她最后、也是最珍视的身份。

江屿没有参加葬礼。江临对儿子说,妈妈去给星星看病的工作完成了,但她去了一个更远更美的地方休息,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他不敢让年幼的儿子直面死亡,尤其是至亲的死亡。他给江屿看了妈妈“睡着”的照片(其实是经过处理的、看起来很安详的遗容),告诉他妈妈只是太累了。

江屿看着照片,很久很久,然后小声问:“妈妈还会醒吗?”

江临无法回答,只能紧紧抱住儿子。

葬礼那天,江屿被保姆张姨带着,去了儿童乐园。江临告诉他,爸爸要去帮妈妈完成最后一件工作。

墓前,只有江临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西装,身形比几个月前消瘦了一大圈,背影孤峭得像是寒风中的石碑。

他站在那里,看着泥土一点点覆盖上那个小小的骨灰盒,看着工人将墓碑立好。整个过程,他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没有致辞,没有鲜花,甚至没有一滴眼泪。

当一切都结束,墓园工作人员和助理们都悄然退到远处。空旷的墓地里,只剩下江临,和眼前这块崭新的、冰冷的墓碑。

他终于缓缓走上前,单膝跪了下来,伸出手,用指尖一点一点,描摹着墓碑上“沈念”两个字。石头的触感粗粝冰凉,像她最后时光里的体温。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被风吹散,“对不起,沈念……我来晚了……”

“是我害了你……是我太蠢,太瞎……”

“那十亿……你一分都没动……都留给了小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用不上了?”

“你的信……我都看到了……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辜负了我们的孩子……”

“你说你解脱了……可我却永远被困住了……”

“沈念……如果有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我不配……”

“我会照顾好小屿……用我的余生……弥补我的过错……”

“你……安息吧。”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墓碑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秋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身边掠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言的叹息。

他没有待太久。他知道,自己不能倒在这里。他还有江屿,那个用她的生命换回来的儿子,需要他。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那张镶嵌在瓷像里的、沈念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他从旧照片里找出来的,她笑得眉眼弯弯,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是他从未好好珍惜过的模样。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墓园。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灵魂后的、沉重的寂寥。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驶离。后视镜里,那座新坟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和萧瑟的秋景之中。

他回到了医院。江屿正在病房里,摆弄着妈妈“留”给他的那块小金牌。看到江临进来,他抬起头,眼神清澈:“爸爸,妈妈的工作完成了吗?”

江临走过去,蹲下身,将儿子轻轻搂进怀里,把脸埋在他幼小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嗯,完成了。妈妈……可以好好休息了。”

江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拍了拍爸爸的背:“爸爸,你累了吗?”

江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更紧地抱住了儿子,声音闷闷的:“爸爸不累。爸爸有小屿,就不累。”

窗外,天色将晚。夕阳的余晖给病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缕无声无息的悲伤。

一个人的葬礼,一个孩子的缺席,一个男人余生都无法卸下的枷锁。死亡,结束了沈念肉体的痛苦,却将更漫长、更绝望的惩罚,留给了活着的人。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裴音从朋友闪烁其词的安慰和网络上零星的消息碎片中,拼凑出了沈念病逝的事实。她坐在空荡的公寓里(她早已从江家老宅搬出),手里端着早已冷掉的红酒,看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夜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也没有预料的悲伤。只有一片空茫,和一种深刻的、冰冷的了悟。

她终于明白,自己从未真正赢过那个叫沈念的女人。那个看似柔弱沉默的女人,用最惨烈的方式,在江临心里刻下了永恒的、谁也无法取代的烙印。死亡,成了她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而她裴音,无论过去拥有多少爱恋与等待,无论未来如何,都将永远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之下,活在一场早已注定、一败涂地的战争残骸里。

她举起酒杯,对着虚空,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不知是敬给沈念,还是说给自己听。

然后,将杯中冰冷的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苦涩,一如她此刻的人生。

第二十四章 余生的重量

沈念去世后,时间仿佛被割裂成了两段。之前是兵荒马乱、步步惊心的炼狱;之后,是一种缓慢的、钝痛的、被抽空后的麻木。

江屿在医院又住了一个多月,各项指标终于稳定下来,达到了出院标准。排异反应被药物很好地控制住,他的小脸慢慢有了血色,体重也开始回升。医生叮嘱了无数注意事项:定期复查、严格防护、长期服药、注意观察任何异常……江临一字不落地记下,聘请了最专业的家庭医疗团队,将公寓重新改造,最大程度地杜绝感染风险。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江屿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久违的街道。他紧紧拉着爸爸的手,小声问:“爸爸,我们回家,能看到妈妈的照片吗?”

江临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蹲下身,平视着儿子:“当然。妈妈的照片,在家里等着小屿呢。”

他早已将公寓里属于沈念的痕迹——那些被裴音收走又被他复原的照片、小物件——精心摆放出来。客厅的柜子上,放着他们唯一一张像样的全家福;江屿的房间里,床头贴着沈念抱着婴儿时期江屿的温馨合影;甚至,他还让人将沈念留下的几件常穿的、柔软的居家服清洗干净,叠放在她原来的衣柜里,仿佛她只是出了个远门。

这不是沉溺过去,而是他能为儿子保留的、关于母亲的最后一点真实的温暖。

生活似乎回到了某种“正常”的轨道。江临重新将一部分精力放回公司,但不再像从前那样是个工作狂。他严格遵循着作息,每天准时接送江屿上下学(江屿恢复了幼儿园生活,在严格防护下),亲自辅导他功课,陪他玩耍,睡前给他读故事——读那些沈念以前常读的绘本。

他变得沉默,但对着儿子时,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和耐心。只是眼底深处,总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郁和疲惫。他不再参加任何不必要的应酬,拒绝了所有试图给他介绍新对象的暗示。他的世界,缩小到了公司和家两点一线,核心永远是江屿。

他开始学着做一些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比如照着菜谱尝试做沈念以前常做的、江屿爱吃的几道简单家常菜;比如在深夜,独自翻阅沈念留下的那本日记(他后来在铁盒更深处找到的),看着她记录下的关于江屿成长的点点滴滴,看着她对他那些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失望;比如,在每个月的固定日子,去墓园看望沈念,带上一束她生前喜欢的白色百合,静静地站一会儿,什么也不说。

悔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底色,浸透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次看到江屿酷似沈念的眉眼,每一次听到儿子无意中提起“妈妈以前说……”,每一次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梦里永远是沈念签协议时空洞的眼神,或是病床上最后灰败的面容),那悔恨便如潮水般涌上,将他淹没。

他知道,这辈子,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第二十五章 迟来的对话

江屿七岁生日过后不久,一天晚上,他做完作业,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看动画片,而是抱着那个航天飞船封面的日记本,蹭到了正在书房看文件的江临身边。

“爸爸。”江屿仰着小脸,表情有些犹豫。

“怎么了,小屿?”江临放下文件,将儿子抱到膝上。

江屿翻开日记本,指着一行字。那是他自己写的,字迹比一年前工整了些:「今天张奶奶不小心说漏嘴,说妈妈不是去给星星看病,是生病去了很远的天堂。天堂是不是就是死了?爸爸在骗我吗?」

江临的心脏猛地一缩。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孩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聪明,那些苍白的谎言,终究无法掩盖残酷的真相。

他看着儿子清澈却执拗的眼睛,知道不能再回避了。他关掉书房里明亮的顶灯,只留一盏温暖的台灯,将儿子更紧地搂在怀里。

“小屿,”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爸爸……确实没有告诉你全部真相。对不起。”

江屿安静地看着他,小手无意识地揪着爸爸的衬衫纽扣。

“妈妈……确实是生病了。一种很严重很严重的病。”江临斟酌着词汇,尽量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她非常非常爱你,但是她病得太重了,没有办法继续陪在我们身边。她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地方,那里没有病痛,她可以好好的休息。”

“所以……妈妈是真的死了,对吗?”江屿直接问出了那个残酷的词,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我们养的小金鱼那样,再也不会动了,再也不会对我笑了,是吗?”

江临的喉咙哽得生疼,他用力抱紧儿子,下巴抵着孩子柔软的发顶,忍着眼底的酸涩:“是的,宝贝。妈妈的身体……离开了。但是,”他松开一些,看着儿子的眼睛,“妈妈的爱没有离开。她永远活在这里,”他指着江屿的心口,“也活在爸爸这里。她留给你的生命,你的健康,你的笑容,都是她爱你的证明。你看,你的身体里,流着妈妈送给你的、最珍贵的血,它们让你变得强壮,打败了病魔。这就是妈妈在用另一种方式,永远陪着你,保护你。”

江屿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不再强忍,把脸埋在爸爸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这一次,是真正理解了“死亡”含义后的、彻底释放的悲伤。

江临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哭泣。他知道,孩子需要这场告别。

哭了很久,江屿才慢慢平息下来,抬起泪眼模糊的小脸,抽噎着问:“那……妈妈走的时候……痛苦吗?”

江临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他想起沈念最后在ICU里枯槁的模样,想起她捐献骨髓时的决绝,想起她生命最后时刻的孤寂。但他对儿子摇了摇头,声音温柔而坚定:“不,宝贝。妈妈走的时候,很平静。她知道小屿会勇敢,会健康地长大,她知道爸爸会好好爱你。她是带着对小屿的爱和放心,睡着的。”

这或许,是他能给予儿子的,最后一点安慰,也是他对自己良心的,一点点欺骗性的救赎。

江屿吸了吸鼻子,用力擦了擦眼泪,从江临膝盖上滑下来,走到书桌边,拿起那个装着妈妈“遗物”的小盒子(里面是那块金牌、旧照片和未寄出的信,江临挑选了部分适合孩子看的放了进去)。他打开,拿出妈妈的照片,紧紧贴在胸口。

“爸爸,”他转过身,眼睛还红红的,但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一些,“我想妈妈了。我们周末,可以去看看妈妈吗?去她休息的地方。”

江临看着儿子,点了点头:“好。爸爸带你去。”

第二十六章 墓前的雏菊

周末,天气晴朗。江临带着江屿,再次来到了郊外的墓园。

距离上次葬礼,已经过去大半年。墓碑依旧干净肃穆,只是周围多了一些耐寒的绿植。江临在墓前放好带来的百合,然后退开一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江屿手里拿着一小束他自己在花店挑选的、黄白相间的雏菊。他走到墓碑前,仰头看了看照片上妈妈温柔的笑脸,又低头看了看冰冷的石碑。他没有像大人那样鞠躬或默哀,而是蹲下身,伸出小手,很认真、很仔细地,将墓碑底座边缘一点灰尘拂去。

然后,他把那束小小的雏菊,端正地放在百合旁边。

“妈妈,”他开口,声音稚嫩却清晰,“我是小屿。我来看你了。”

江临站在几步之外,屏住了呼吸。

“爸爸跟我说了,你是生病去了天堂。那里不疼,对吗?”江屿像是在和妈妈聊天,“我现在病好了,很听话,吃饭很多,长得也高了。爸爸说,我身体里有你送给我的礼物,所以我很强壮。”

他顿了顿,小手轻轻摸了摸墓碑上“慈母”两个字:“妈妈,我好想你。有时候晚上睡觉,会梦到你,但是你总是不说话,就看着我笑。”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委屈,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过没关系,爸爸说,你一直在天上看着我。我每次得小红花,每次跑步赢了,你都能看到,对不对?”

江临转过头,用力眨掉眼底涌上的热意。

“妈妈,我会好好长大的。我会听爸爸的话,也会记得你的话。你也要在天堂,开开心心的。” 江屿最后说完,很郑重地对着墓碑,像在幼儿园里学的那样,鞠了一个小小的躬。

清风拂过,雏菊的花瓣轻轻颤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墓碑和孩子的身上,温暖而静谧。

江临走上前,牵起儿子的手。江屿回头又看了一眼妈妈的墓碑,小声说:“爸爸,我们以后经常来看妈妈,好吗?我可以跟她说说话。”

“好。”江临哑声答应,“我们经常来。”

父子俩手牵手下山。江屿的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甚至开始指着路边的野花问东问西。孩子的悲伤,来得纯粹,去得也快,但那份对母亲的思念和爱,会像种子一样,深埋心底,随着岁月生根发芽。

江临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山坡上那座安静的墓碑。阳光正好,岁月无声。

他知道,有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有些人,永远无法替代。沈念的死,是他一生都无法赎清的罪,也是他余生必须背负的十字架。

但看着身边儿子渐渐恢复活力的小小身影,他又感到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沈念用生命守护的儿子,正在健康成长。这或许,是她在天之灵,唯一愿意看到的,也是他江临,余生唯一能够做的、微不足道的弥补。

“沈念,”他在心里默念,“你看到了吗?小屿他很乖,很勇敢。”

“我会用我剩下的所有时间,去爱他,保护他,就像你曾经希望的那样。”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愿你,真的得到了解脱和安息。”

车子缓缓驶离墓园,驶向繁华依旧的城市。车里,江屿很快靠在儿童座椅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张妈妈的照片。

江临透过后视镜,看着儿子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人生路远,前尘已渺。

他的余生,注定与悔恨为伴,也与责任同行。没有了沈念的世界,永远缺了一角,不再完整。但为了江屿,他必须走下去,带着她的爱,带着自己的罪,在这残缺的人世间,蹒跚前行。

而那份价值十亿、却永远无法送达的“补偿”,和那句轻飘飘的“成全”,早已在岁月和生死面前,褪尽了所有颜色,只剩下苍白无力的讽刺,和午夜梦回时,锥心刺骨的疼。

故事似乎在这里可以画上一个句点。悲剧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生活还要继续,带着伤痕。

江临的后半生,或许就是这样了:一个活在忏悔中的父亲,一个在儿子身上寻找亡妻影子的男人,一个被财富和成功包裹,内心却一片荒芜的孤独者。

至于裴音,她或许会在某个时刻彻底放下,开始新的生活;或许会一直困在怨怼和不甘里。但那已经是另一个,与江临和沈念无关的故事了。

命运无常,造化弄人。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是万劫不复。有些离开,一旦转身,便是永世相隔。

这,便是“补偿你十亿,成全我和裴音”之后,所有人,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