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的婚姻(七)
发布时间:2025-12-24 22:09 浏览量:2
许久,严辰安轻轻挪开母亲的手,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睡衣前襟还沾染着点点血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辰安,你去哪儿?"吴淑珍担忧地拉住他的衣袖。
"出去走走。"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穿件衣服再出去!夜里凉!"吴淑珍知道劝不住儿子,急忙回卧室取了件深色外套,正好可以遮住睡衣上的斑驳血迹。
严辰安机械地披上外套,步履蹒跚地走出家门。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学校附近。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小身影从巷口匆匆跑出,险些撞到他身上。
"小恕?"严辰安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是许恕。
小姑娘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焦急:"严叔叔!我来买退烧药,妈妈发烧了!"
"许老师怎么样了?"严辰安心头一紧。
"没事的,"许恕强作镇定,"妈妈就是感冒发烧,我出来给她买点药。"
严辰安立即跟着许恕走进还在营业的药店。店员拿来退烧药时,他下意识掏出钱包准备付钱。
"严叔叔,不用了!"许恕连忙拦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看,妈妈的医保卡。"
严辰安的目光落在医保卡的照片上,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是他的妍儿。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笑得眉眼弯弯。他记得太清楚了,那是她特意来部队找他,开心地告诉他保研成功时,他亲自为她拍的照片。当时她还俏皮地说,要把这张照片贴在研究生学生证上。
也就是在那次相聚中,他们有了许恕。
可谁能想到,半个月后,她就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严叔叔?"许恕疑惑地看着他失神的样子。
"啊...好。"严辰安勉强回过神,声音有些哽咽,"小恕,叔叔送你回去,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谢谢严叔叔!"许恕立刻答应了,她对这个仅见过两次的叔叔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走在回家的路上,严辰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小恕今年多大了?对妈妈真好,这么晚还出来买药。"
"十一岁!"许恕脆生生地回答。
"六年级不都是十二岁吗?"严辰安小心翼翼地问。
"舅舅给我报户口的时候多报了一岁,"许恕不以为意地说,"我个子高,也看不出来。"
严辰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十一岁!时间完全对得上!许恕就是他的女儿,是他和妍儿曾经期盼过的那个"严恕"!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出那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小恕的爸爸呢?"
许恕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我爸爸...爸爸..."
严辰安以为她会说爸爸身体不便,就像母亲在城墙公园看到的那样。
"我爸爸不在了..."许恕轻声说,语气里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
"可是小易说,那天在城墙公园看到你..."
"那是舅舅..."许恕解释道,"舅舅身体不好..."
严辰安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他这才明白,原来母亲看到的根本不是许妍的丈夫,而是她的哥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带着孩子。
"严叔叔,我家到了。"许恕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停下,"再见。"严辰安抬起头,震惊地发现这里离家属院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两个月了,他竟然不知道他们离得这么近!
"等等,严叔叔!"许恕突然想起什么,"你等等,我答应选上大队委给小易糖吃的,我去拿!"
看着小姑娘跑进楼道的背影,严辰安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微笑。然而这笑容很快被一声惊叫打断——
"妈妈...妈妈...!"
严辰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许妍躺在沙发上,面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显然已经烧得神志不清。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一把将许妍打横抱起:"小恕,关好门,上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严辰安紧紧抱着怀中轻飘飘的人儿,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比记忆中瘦了太多,隔着衣服都能摸到清晰的骨骼。
急诊室里,医生迅速为许妍做了检查。
"高烧导致的暂时性脱水,"医生摘下听诊器,"需要立即输液。你们送来得还算及时。"
严辰安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输液室里,许恕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小脸上满是担忧。严辰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病床上的许妍和守在旁边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他走出观察室,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您能来趟医院吗?"
听到"医院"两个字,吴淑珍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辰安,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妈,不是我,"严辰安压低声音,"是妍儿,她高烧脱水。您来把小恕带回去,我在这里陪着妍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吴淑珍哽咽的声音:"好,好,你等着,妈这就过来。"
不到二十分钟,吴淑珍就赶到了医院。看到儿子憔悴的样子,她的眼圈立刻红了。
"辰安,许老师真的是她?"
"嗯,"严辰安重重地点头,"是妍儿。小恕,是我和她的孩子。"
"那天在城墙公园的..."吴淑珍还是一脸困惑。
"那是小恕的舅舅,妍儿的哥哥。"严辰安的声音带着心疼,"还有,小恕今年其实只有十一岁,户口本上报大了一岁..."
吴淑珍怔住了,回忆起当年她们了解到的许妍的家庭情况——确实有个残疾的哥哥。那么,这些年来,许妍是怎么在照顾哥哥的同时,独自一人把孩子抚养长大的?她不敢再往下想。
跟着儿子来到治疗室,吴淑珍看到躺在病床上瘦弱的许妍,还有趴在床边守着的许恕,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如果不是她当年的偏见,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
"小恕,"吴淑珍柔声唤道,"跟奶奶回去休息吧。"
许恕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严奶奶?"
"嗯,小恕跟奶奶回家睡,明天还要上学呢。"吴淑珍慈爱地摸摸她的头,"爸...严叔叔会留在这里照顾妈妈。"
她差点说漏了嘴,慌忙改口。
严辰安蹲下身,轻轻拍拍女儿的肩膀:"小恕放心回去睡觉,妈妈这边有叔叔在。"
这一刻,他多么想紧紧抱住女儿,告诉她:"爸爸很爱你,爸爸回来了。"
许恕看看病床上的妈妈,又看看严辰安,最后乖巧地点点头:"那...那严叔叔要照顾好妈妈。"
"叔叔保证。"严辰安郑重地说。
看着母亲带着女儿离开的背影,严辰安回到许妍的病床前。他轻轻握住她正在输液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
"妍儿..."他低声唤着这个藏在心底十二年的名字,"对不起,我来晚了。"
许妍在昏睡中微微蹙眉,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而对严辰安来说,一个迟到了十二年的责任,也终于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他的肩上。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地滑落,沿着细长的输液管缓缓流入许妍的静脉。严辰安静静地坐在病床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苍白的脸庞。墙上的时钟指针缓慢移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拷问着他的内心。
短暂的陪伴算什么?这十二年来她独自承受的委屈和艰辛,他要如何弥补?小恕成长过程中缺失的父爱,又要如何填补?这个在海上面对惊涛骇浪都能镇定自若的指挥官,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直到药效渐渐起作用,许妍的眼睫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妍儿,你醒了。"严辰安立即倾身向前,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许妍的视线逐渐聚焦,当看清眼前的人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一刻,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幻想过,想象过千百种重逢的场景,积攒了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是真当这一刻来临,她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她只是倔强地别过头去,不愿与他对视。
"妍儿,对不起,我来晚了。"严辰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深深的愧疚。
许妍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门散步,正好遇见小恕出来买药。"他轻声解释,"你高烧脱水,小恕很害怕......"
"小恕呢?"许妍突然激动起来,猛地转过头直视着他,"你告诉她了?"
"没有,没有!"严辰安连忙保证,"小恕什么都不知道。我让妈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就在这时,护士推门进来巡查。她检查了许妍的状况,满意地点点头:"嗯,退烧了。一会儿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休息了。记得多喝水,按时吃药。"
输完液后,许妍执意要自己回家。她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脸色依然苍白。
"我送你。"严辰安不容拒绝地说。
"不用了。"许妍冷淡地拒绝。
但严辰安二话不说,再次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医院门口的出租车。他将她轻轻放在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
"师傅,去芳草园公寓。”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嗡鸣声在夜色中回荡。许妍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不知是真的疲惫,还是单纯不想面对他。
回到许妍家中,严辰安小心翼翼地把她安置在沙发上,然后自然地走向厨房。
"你要做什么?"许妍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戒备。
"给你煮点粥。"严辰安打开冰箱,熟练地找出米和食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需要补充营养。"
许妍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神复杂。良久,她才轻声说道:"严辰安,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我不会允许小恕受到任何伤害,也请你考虑严易的感受。"
严辰安手中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眼中满是痛楚:"可是妍儿,小恕也是我的孩子啊!你就让她一辈子都没有父亲吗?"
"你想让她知道她的妈妈是个人人唾弃的小三吗?"许妍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
"小三?"严辰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妍儿,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从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当年,你母亲亲口告诉我,你已经订婚了!"许妍激动地站起身,声音都在发抖,"她还拿出了军婚材料!你这个骗子!"
"那不是我的母亲!"严辰安急切地解释,"你见过了,我母亲是吴淑珍。去找你的是小易的外婆,她们只是身形有些相似而已!"
"谁来找我并不重要!"许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重要的是,你欺骗了我的感情!你把我变成了一个人人唾骂的第三者!""妍儿,对不起,但我真的没有和任何人订婚!那些军婚材料都是假的,是小易外婆自己伪造的!"严辰安的声音里带着恳求,"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许妍苦涩地笑了,"那你和你母亲为什么不阻止?因为你们也默认了这门亲事,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严辰安激动地走上前,"我当时正在海外执行任务,对这一切完全不知情!等我回来去找你的时候,他们已经说你一毕业就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你去哪里!"
"你们不是神通广大吗?"许妍讽刺地说,"为什么不去我老家找我?你没有!如果你真心想找,怎么可能找不到?"
"妍儿,"严辰安的声音低沉而痛苦,"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没有一天不在自责。我以为是你不要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
泪水无声地从许妍眼角滑落。她想起当年独自面对威胁时的恐惧,想起发现自己怀孕时的无助,想起在手术室前临阵逃脱的勇气,想起这些年独自抚养女儿的艰辛......
"严辰安,"她的声音疲惫至极,"我累了,真的累了。你走吧。"
她指了指旁边的房间:"小恕的房间在那边,麻烦你把她的书包带走。明天早上我会在学校等她。"
说完,她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在关门的那一刻,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这些年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小恕能够快乐成长。现在,她很快乐。请你......不要破坏这份平静。"
"啪"的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也将两个人隔在了两个世界。
严辰安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厨房里,粥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可他深知,有些伤痕,远比身体上的病痛更难愈合。
他轻轻推开小恕的房门,看见书桌上整齐摆放的作业本,墙上贴着的奖状,还有床头那只略显陈旧的小熊玩偶——那是他们当年在庐山一起买的。
拿起小恕的书包,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挂着的小挂饰,那是他曾经用贝壳做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影子一直存在于女儿的生活中。
严辰安轻轻带上门,最后看了一眼许妍紧闭的房门,悄然离开了这个本该属于他们的家。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他知道,有些过错需要时间去弥补,有些伤痕需要耐心去愈合。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轻易放手。
因为他终于明白,这十二年的缺席,需要用余生来偿还。而那个叫"恕"的女儿,和那个他深爱了半生的女人,值得他付出所有去守护。清晨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洒在许妍略显苍白的脸上。她特意提早来到学校,想要在学生们到校前整理好心情和教案。虽然昨晚的输液让她退烧了,但心中的波澜却远未平息。
七点三十分,办公室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许恕像只快乐的小鸟般蹦跳着进来。
"妈妈,你好了吗?"小姑娘扑到许妍身边,关切地打量着母亲的脸色。
许妍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伸手理了理女儿有些凌乱的刘海:"嗯,好多了。昨晚睡得好吗?早饭吃了吗?"
"嗯!"许恕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昨晚我和严奶奶睡的,她把我当小孩一样,还给我唱摇篮曲呢。虽然有点幼稚,但是睡得很好。"她说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早饭也吃了,严叔叔做的!"许恕兴奋地继续说,"他烙了鸡蛋饼,煮的小米粥,还煎了牛排,做了一整桌呢。你看我肚子都吃得鼓鼓的了。"她撩起外套,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
许妍的心微微抽紧。她注意到女儿说起"严叔叔"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和信赖。
许恕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餐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办公桌上:"妈妈,这是严叔叔让带给你的。小米粥和鸡蛋饼,他说你感冒了,要吃清淡点。"
许妍瞥了一眼餐包,轻轻点头:"放那儿吧,妈妈等会儿吃。"
"那我去教室啦!妈妈再见!"许恕朝母亲挥挥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办公室。
望着女儿欢快的背影,许妍的心情复杂难言。她看得出来,许恕对严辰安有着天然的好感,但那仅仅是一个孩子对印象好的长辈的单纯喜爱。如果有一天,女儿得知那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份单纯的感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放学时分,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有序地走出教室。许妍照例负责护送班级队伍,当她走到教学楼门口时,突然感觉到衣角被人轻轻拉住。
低头一看,是严易。小男孩仰着头,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许老师,能再让小恕姐姐来我家吗?我好想小恕姐姐能天天在我家。"
许妍的心猛地一疼。她蹲下身,平视着严易清澈的眼睛。这个孩子,何尝不是这段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的另一个受害者?
"小易,"她柔声说,"昨天要谢谢你的爸爸和奶奶。老师已经好了,小恕姐姐今天要回自己家了。"
严易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他不甘心地追问:"那...那我能跟小恕姐姐回家吗?"
许妍被这孩子气的问题逗得微微一笑,心里却泛起阵阵酸楚:"呵呵,小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都要回自己的家。"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奶奶在小门等你呢。"
送队的路上,许妍刻意调整了路线。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亲自护送家住H军学院的孩子到小门,而是在距离小门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让那些孩子自己走出小门。她则转身继续护送剩下的学生往大门走去。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吴淑珍的眼睛。她早就等在小门旁,远远望见许妍的身影时,内心涌起一阵激动。可是当她看到许妍停在远处,刻意避开与小门的接触时,那颗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又沉了下去。
吴淑珍张了张嘴,想要呼唤许妍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这么做。她有什么资格叫住这个被她伤害至深的女子?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这个独自抚养孙女十二年的母亲?
夕阳的余晖中,吴淑珍只能默默注视着许妍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满是悔恨与无奈。她知道,有些过错,即使用尽余生也难以弥补;有些伤痕,即使用尽真心也难以愈合。
许妍走在学生队伍的最前面,始终没有回头。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注视的目光,但她选择继续向前。现在的她,需要时间整理纷乱的心绪,需要空间思考未来的道路。
而对于严易和许恕这两个无辜的孩子,她更要小心翼翼地守护他们纯真的世界。在这个复杂的情感漩涡中,孩子们的笑容,是她最不能失去的珍贵。
深冬的滨海,湿冷的空气仿佛能钻进骨缝里。从那次医院之后,许妍再也没有亲自送孩子们到小门,总是在距离小门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目送着孩子们自己走过去。自然,她也再没有和等在那里的吴淑珍有过任何交流。
东海的干冷截然不同,即使严辰安再注意保暖,他那在海上漂泊多年落下的关节炎还是发作了。刺骨的疼痛从关节深处蔓延开来,像是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扎着。
许妍注意到严易这几天的异常。这个平时上课专注的孩子,现在总是眼神飘忽,小手托着腮帮子发呆。
周三下午的语文课上,许妍第三次发现严易在走神。这个小男孩平时总是坐得笔直,眼睛紧跟着老师,可今天他却一直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严易,"许妍点名让他回答问题,"请你解释一下'春暖花开'的意思。"
严易猛地抬起头,眼神慌乱:"啊?老师...我..."
同桌小声提醒他,可他依然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许妍轻轻叹了口气:"先坐下吧,下课后来办公室找我。"
下课后,严易磨磨蹭蹭地跟着许妍来到办公室,小手紧张地抓着书包带子。
"严易,"许妍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声音温和但带着担忧,"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老师注意到你上课老是走神,今天的测验也只考了78分,这可不是你的正常水平。"
严易倔强地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许妍仔细观察着这个孩子。他的校服领子歪了,头发也有些乱,显然今天早上没人细心为他整理。这让她心里一沉。
"严易,"她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老师对你最近的表现非常不满意。如果你再不告诉老师发生了什么,老师就要找你爸爸好好谈谈了。
"爸爸"两个字像是触动了严易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的小肩膀突然开始颤抖。"啪嗒,啪嗒",大颗的泪珠落在许妍的办公桌上,慢慢汇成了一小滩水渍。
"许老师,"严易抽噎着说,"爸爸生病了......"
许妍的心猛地揪紧了:"爸爸怎么了?"
严易毕竟才八岁,说不清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只能凭自己的理解描述:"爸爸腿疼......疼得起不来床......"他努力回想着什么,又补充道,"爸爸躺着,不能走路......"
许妍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庐山时,严辰安说过的话。那时他陪着老领导来疗养,说起这位在海上漂泊了一辈子的老领导:"领导在海上一辈子,落下了一身的病,尤其是风湿性关节炎。我们在海上,风浪大,湿度大,这也算是水兵的职业病吧。"
当时严辰安还开玩笑说,要是以后他也得了,等到关节变形不能走路的那一天,他就去跳海。不能跑不能跳,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最大的折磨。
难道,严辰安真的患上了风湿病?可是他才四十多岁啊......
许妍突然想起自己的哥哥。虽然不是风湿,但哥哥每到冬天也会腿疼得厉害,有时候甚至不得不用轮椅代步。她太了解这种痛苦了——对于一个曾经健步如飞的人来说,失去自由行走的能力,是多么伤自尊的事情。
"小易是因为担心爸爸,所以才影响学习的,对吗?"许妍柔声问道。
严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住地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爸爸他...经常这样吗?"许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嗯,"严易抹着眼泪,"一到冬天就疼,只是这次疼得更厉害......"
许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她拿出手机,迅速在网上下单了一款效果很好的舒缓膏。在等待外卖送达的时间里,她批改作业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红色的批改笔在作业本上划出了好几道不该有的痕迹。
外卖很快就送到了。许妍看着那盒舒缓膏,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她跑到女儿的教室,今天正好是音乐课。
"王老师,我有点急事,要接小恕先走一会儿。"许妍对音乐老师说道。
她拉过女儿,轻声对许恕说:"小恕,严叔叔身体不舒服,你帮妈妈把这个药膏送过去好吗?从小门过去,很近的。"
听到严叔叔不舒服,许恕的小脸上立刻写满了担心。但她不太理解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姑娘突然想到妈妈发烧那晚,严叔叔焦急的神情,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萌生:难道严叔叔在追求妈妈?如果真是这样,妈妈今天主动送药,是不是说明妈妈也喜欢严叔叔呢?
这个想法让许恕感到莫名的开心。如果严叔叔能当她的爸爸,她是十分愿意的。
许恕很快通过小门来到了严辰安家门口。"笃笃笃,笃笃笃",她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回应。此时吴淑珍出门买菜去了,而严辰安正疼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严叔叔?你在家吗?"许恕在门外轻声呼唤。
这声音...是小恕!是他的小恕!
严辰安强忍着剧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客厅,生怕门外的小恕以为家里没人而离开。
"来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回应道。
听到屋内的动静,许恕停止了敲门,安静地在门外等候。
当门被打开的那一刻,许恕看到扶着墙、脸色苍白的严辰安,眼圈立刻红了。她急忙上前,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撑住他的手臂,想要给他一点支撑。
"小恕..."严辰安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任由女儿搀扶着自己慢慢走回卧室。
许恕细心地把严辰安扶到床边坐下,然后很自然地帮他脱下鞋子,把他的腿轻轻搬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做完这些,她隔着被子开始为严辰安按摩腿部,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严辰安静静地看着女儿这一连串的动作,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小棉袄"吧?此时此刻,他对许妍充满了感激——感谢她生下了这个女儿,更感谢她把女儿教育得如此懂事体贴。
"严叔叔,这是舒缓膏,"许恕从口袋里取出药膏,"妈妈让我送给您的。"
严辰安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舅舅一到冬天也会腿疼,"许恕一边继续按摩,一边轻声说道,"小时候,他还能把我举过头顶呢。可是现在,他已经离不开手杖了。他总说自己年纪大了,可他也才四十五岁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但是舅舅上课的时候从来不用手杖。哥哥姐姐们都说,许老师的脊梁是最正最挺的......"
"小恕的舅舅很伟大。"严辰安轻声说。
"是的!"许恕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是西江最优秀的物理老师!他当年是县里的高考状元,因为腿不方便,才报考了师范大学。要不是因为这个,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为伟大的科学家,甚至获得诺贝尔奖了呢!"
严辰安看着女儿眼中对舅舅的崇敬之情,心里既欣慰又酸楚。也许,在这些年他缺席的时光里,舅舅一直在扮演着父亲的角色。
"舅妈身体也不好,"许恕继续说,"我想和妈妈一起回西江老家去,回去照顾舅舅。可是舅舅总是不同意,说滨海的教育好,西江太落后了。"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但是我觉得,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就算现在回不去,以后我也要学医,回去把舅舅的腿治好。这样,他就不会再疼了。"
严辰安发现,女儿对舅舅的依赖比他想象中还要深。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缺席,才让女儿把舅舅当成了父亲。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欣慰——女儿是这么孝顺、善良的好孩子。
"小恕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严辰安的声音有些哽咽,"严叔叔很羡慕舅舅,有这么贴心的小棉袄。"
"小易也很好呀,"许恕甜甜地笑了,"他是个贴心的皮夹克!所以严叔叔要快点好起来,小易他很担心您的。"
看着窗外的天色,许恕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回去上课。严叔叔,您好好休息。"
严辰安想要起身送她,却被许恕轻轻按住了:"不用不用,您休息,我自己走。"
走到门口,许恕回头朝严辰安挥挥手,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那一刻,严辰安觉得,就算关节再疼,心里也是暖的。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恢复了安静。严辰安望着那盒舒缓膏,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许妍还是关心他的,即使她不愿意亲自前来,即使她还在生他的气,但她依然会为他担心。
这一刻,严辰安更加坚定了要挽回这段感情的决心。不仅为了许恕,不仅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更因为——他依然深爱着许妍,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