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做了,为什么孩子还是不快乐?
发布时间:2025-12-26 15:36 浏览量:2
在12月18日,儿童团十周年特别策划“三尺之外”城市教育谈上,李松蔚博士带来了分享:《父母的在场:亲子关系的反思与坚持》。
“孩子痛苦不意味着你有错,青少年就是会经历痛苦”“零摩擦力的父母,是非常危险的存在”“你要接受自己被挑战,也要接受自己被推翻”......
李松蔚的不少观点,让家长们豁然开朗。活动结束后,很多家长问我们:“有没有回放、完整版在哪里看?”这不,完整版视频和文字版都来了!
以下内容,来自李松蔚的讲述。
大家好,我是李松蔚,一名心理咨询师,现在主要做家庭方面的咨询。
很多父母会带着孩子的问题,或者自己在养育过程中的困惑去找我。有时候父母会觉得,如果是孩子的问题,让孩子去接受帮助、去跟老师聊就好了。但我希望,我们和孩子工作时,父母也在场。
因为,家庭咨询工作的重心要放在亲子关系上。
在一个孩子十八、二十岁之前,在他尚未成年、仍在成长的过程中,亲子关系是他认知世界、认识自我的重要场域。
关于亲子关系的反思,在我的记忆中,中国开始流行“原生家庭”这一概念大概是零几年。
我是一位十几岁孩子的父亲,身边的父母也多是80后、90后这些年轻一代。在过往十多年、二十年的时间里,我们在养育上面做到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的反思,有那么多关于原生家庭的经验教训,可是到我们自己当父母时,养育仍然是一个问题。
甚至,作为一个心理学从业者,我今天看到的问题好像比二十年前还要更高发、更多。
二十年前,大家没有太多家庭关系、家庭养育的理念,凭借着一些很朴素的本能养孩子。我们犯了很多错,可是跟今天相比,并没有觉得如今这种更科学、更好的养育理念能让我们的孩子过得更幸福。
当然,这是很多因素共同造成的,家庭只是因素之一。但我们确实需要花一些时间去思考:作为父母,我们还能做什么?
在与朋友、同龄人交流时,我常听到这样的感叹:“如今做父母真不容易,怎么做都好像不对。”
很多年轻人现在在网上会说,建议以后做父母要持证上岗,得先学习、先考试,有一些基本的养育理念再上岗。
的确也不排除,现在养育中仍然还有一些简单粗暴对待孩子、对成长规律完全不了解的情况。
但是很多受过良好教育的父母,很多在原生家庭这件事上反思过、问过责的人,他们现在也成为了被问责的一代。
这背后原因复杂,包括社会焦虑放大了家庭问题。此外,“原生家庭”的叙事有时倾向于将孩子的一切问题和痛苦归因于“父母不好”。
心理学界的一些观点也采用了较为简化、甚至略显武断的表述,例如“孩子生病,父母吃药”,“没有有问题的孩子,只有有问题的家长”。
此类声音在许多大城市、在互联网上相当主流,它将诸多压力置于父母这一代人肩上。
今天的父母辛苦吗,付出的少吗?
坦诚地说,当今父母在养育上所投入的时间、心血,包括经济成本,我认为远超上一代。
昨日接受采访时我还提到,回想自己小学时,脖子上挂把钥匙,自己回家,自己照顾自己。
父母忙于工作,哪有时间、精力和耐心去关心你的情感世界、心理活动?你今天过得好不好?父母的教育往往简单直接,就是我们四川那座“名山”——“老子数到三”。
这就是我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对待。
那是一个物质相对匮乏的时代。父母认为,首要任务是谋生、挣钱、工作,是为全家提供基本的温饱保障。但看今天,我常在北京下午三点多看到许多小学门口挤满了家长,其中不少是年轻父母,我心里面就有一个问号:他们不需要工作吗?
有好多父母真的会在有了孩子以后,其中一方会选择告别职场,全心全意去照顾孩子、陪伴孩子。
这也是社会进步的一个表现,说明在我们家庭的经济结构中,拥有了更多的可能性,去给孩子提供全职的养育和陪伴。
甚至很多父母会说:我努力打拼很多年,我的奋斗就是为了让我的孩子不用再像我当年一样,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焦虑物质的匮乏、家庭的基础生计问题。
可是你会发现,孩子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觉得很开心。
我们跟孩子讲:“你们好幸福,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的生活是什么样。”这些话其实孩子听了很烦,因为他也没有觉得有那么幸福。
刘云杉教授讲的“二手时间”,我觉得是一个特别好的理论化的框架。
今天孩子的那种无感、倦怠,他对于人生目标、人生意义的迷茫……我的女儿现在也会跟我说:“你当年要考好大学,找工作,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安家,可我现在就在北京。”
我想跟大家再分享一个例子。
一位母亲说,从女儿出生,他们就立志为她创造一个宽松和包容的成长环境。从小到大,虽然不能说有求必应,但是他们最大限度地尊重了女儿的自我意志,从来不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都说现在大环境“内卷”,但他们感觉女儿的成长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为此他们竭尽全力,不但供女儿上了昂贵的私校,还包括她中学两次转学、Gap一年,他们都全力支持。
可见,这位家长在支持孩子方面做得相当到位。
但所有这些换来的,并非女儿的自信、健康与快乐,反而是日益严重的内耗、闷闷不乐。
女儿总说自己一事无成,成绩不好,长相一般,没有兴趣特长。家长特别注明:“我们从不拿她与同龄人比较,是她自己非要比。”家长并未说过“你看别人家的孩子”,但这孩子自身存在比较的焦虑,因此在对比中感到痛苦。
同时,孩子也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13岁时曾患抑郁症,每天都不快乐。问她有什么压力,她又说不出。
即便孩子说出压力,父母也可能回应:“我们没给过你这种压力,我们对你的期待没那么高。”
他们说:“我们一直在避免给她压力,她不上大学我们也能接受。”最终申请出国留学是女儿自己的决定。
父母让她量力而行,但她自己表示无法接受没有大学文凭。学校和专业最终都依据她的意见选择。可为什么不到一年,抑郁症又复发了?
这位妈妈想不通:“我觉得尽力了。我不说是多好的父母,起码比我的上一代强吧。怎么最后感觉还不如上一代呢?我要求不高,我只求孩子快乐。可我觉得我在他那个年龄好像比他还快乐些。是我们做错什么了吗?错在哪里呢?”
我把这段话贴在微博、公众号上,收到了很多回复。
有很多父母说,这就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我必须得先承认,有一部分的痛苦,我觉得跟父母没有关系。它是我们今天的大的环境,包括我们经济结构、技术更新很多因素共同造成的。
这一代的孩子,他们本身就是面临的挑战很大,这并非父母做得更好一些,或成为所谓的“完美父母”就能解决的,这是无法单靠家庭化解的。
可反过来说,父母能做些什么?
我目前的答案是:请大家留意这位母亲的叙述,她或许无意中多次提到:“我没有给过他压力”,“他自己非要选”,“他自己非要比”,“他自己非要那么想,可我们没做错”。
大家是否感觉到,在这种无意识的叙述中,母亲已不知不觉地将重心转向了“与我无关”——“我没有错,我全都做好了,可他还这么痛苦,这事跟我没关系”。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这里出现了一种情感的断裂。
孩子的痛苦变成了他独自承受的重担;他面对未来时的迷茫、焦虑、不确定与无意义感,都成了他一个人的事。你要上大学就去上,要选专业就去选。你选了,最后却抑郁了,我不明白。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反正我是个好父母。
所以我告诉这位母亲:你没有做错。如果非要问你是否错了,我说你没有。但“没有错”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是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将“没错”视为为人父母的标准,或许就忽略了养育中更重要的一件事:与你的孩子在一起,共同承担与面对。
什么是“在场”?在场并非单纯的物理陪伴、共处一室,也非物质满足。在场包含三个层面:物理空间的在场、情感的在场,以及责任的承担。
这个概念有一点抽象,所以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美国心理学家Michael J. Diamond,他写过一本书:《何以为父》。这本书去年很火,他讲了自己的一段往事,我看了以后非常感动,也觉得特别适合作为这个话题的一个隐喻。
他提到自己中学时喜爱打棒球,参加校队比赛。但作为一个青少年,他有一种古怪的骄傲,不愿让父亲在场边观看。孩子有时渴望与父母紧密相连,但到了十几岁的中学阶段,他可能会说:“你别看,你看了我不自在,很尴尬。”
于是父亲便不看了。
有一次他打了一场比赛,有几个精彩表现。回家后父亲闲聊时说:“今天你那个球打得不错。”他立刻警觉:“你怎么知道?”
父亲起初还想搪塞,说是听别人说的,后来终于承认:“我在你们球场很远的地方,一片树林里,你看不见我,我躲在里面偷偷看的,就想看看你是怎么比赛的。”
这个儿子勃然大怒:“你怎么能这样?我不想让你看,你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偷看?你根本不尊重我独立的需求!”他严厉责备了父亲,气冲冲地回房,砰地关上门,不愿再交谈。
他说:“后来整整一星期,我都没跟父亲说话。”那种青少年被冒犯的恼怒,大家应该能想象。
然而迈克尔·戴蒙德自己坦言,在那段时间里,尽管一方面感到愤怒,另一方面,他心底有一种非常隐秘的自豪感:他觉得自己的高光时刻被父亲见证了。
父亲看到了他出彩的瞬间,他说:“我心里有那种感觉,但我太骄傲了,不愿承认。”青少年往往很拧巴,无法承认这种情感,因此表现得更生气。
他说:“但我非常感激父亲在那一个星期里,无论我多生气,他都稳定地在场。他稳稳地坐在那里,承受着我的怒气,没有过多辩解,也未与我对抗,直到我的气消了,我们又和好如初。”
我想跟大家讲这个例子,是因为在这个例子里边,它同时出现了三种不同的在场:
第一种在场,是我们能从书本中学到的,也是当前心理学的主流认知:需要给孩子留出空间,尊重他的隐私,给予支持。
但我们很少注意到,孩子表达出的部分与未表达的部分同时存在。
因此父亲表面上给予了空间,另一方面在情感上却想:“我要见证儿子的荣耀时刻,我想去看,哪怕冒着违背承诺的风险,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看。”这是什么?这是情感的在场。
作为父亲,我与儿子之间存在这样的联结。出于情感需求,我想靠得更近些,看得更多些,多陪伴他一些。
第三层,则是我也知道,因为这种在场,我会遭到他的责怪,承受他的不满,甚至未来可能被写入原生家庭案例,成为一个不尊重孩子边界的父亲。但我认了,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我失信于人,理应承受这份怨气。
这三个层次叠加,才是今天我们所说的父母需要靠近孩子的方式。而不仅仅是:“我都做到了,我给了他足够空间,满足他所有要求,我就是好父母。”事实并非如此。有时我们需要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完美”,但你必须去做,你必须在那里。
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始终存在一组矛盾的需求:
一是联结的需求。小孩子只要见不到父母,他就会去找,甚至会哭。他需要跟他的父母在一起。
但另一方面,人也有独立的需求。人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作为独立个体,他需要被尊重、被认可。
在西方心理学长期的影响下,我们现在有点太强调独立性了。
今天的我们把很多心理学里的概念,比如无条件积极关注、接纳、共情、对孩子的理解,全都简化为:OK,把空间留给孩子,我们闭嘴啥也不干,给孩子足够的尊重,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什么,我们就满足他,我们就觉得做好了。
不是的,这个只是独立的需求,你给了孩子足够的空间。
这可能会导致自恋性的问题。孩子会觉得,我年纪轻轻,但是我成了自己生活的主人,我甚至成了我们这个家的主人,我来决定我们家接下来往哪里去,我要上什么学校,我喜欢报什么兴趣班,我们家今年的度假计划去哪里。
孩子在独立性的需求的确被满足了,甚至是被过度满足了。
可是这个孩子心里边很慌,因为他被拱到了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他没有连接,没有人替他去分担。所有人都说:“你选的,你自己定,你自己承担,跟我们没有关系。”
因此,联结的需求是我们尤其需要关注的主题。
当独立性需求难以满足时,会出现问题。我认为,在我们这一代,在我自己还是青少年时,或许更需要父母给予更多空间、尊重和信任。但在今天,有时父母需要提供更多的情感支持与陪伴。
我们需要更多地让孩子感受到:即使世界变幻莫测,未来充满未知,也不是你一人在面对。我们是一家人,要共同面对外部世界、不确定的未来所带来的挑战。
今天我们遇到的许多问题,如晚熟、安全感缺失,以及有些孩子过度依恋甚至沉迷于偶像或虚拟形象,正是因为在现实世界、在成人世界中,他们找不到人“撑腰”,找不到人交流。
我昨天接受采访时就有一个问题:“到底今天的孩子怎么了?”
今天孩子怎么了?这个问题不应该去问孩子吗?
这个孩子他都不愿意告诉你他怎么了,他都说不出来,那这个问题不是我们在成年人这里去揣测他怎么回事。
我们是不是要先改善一下跟孩子的沟通机制,是不是先要让孩子可以放心地把他对这个世界、对他自己的疑虑和不安告诉你。
你没有这样的沟通渠道,你只是在书本、在专家、在权威里去寻求“孩子怎么了”,这其实是剥夺了我们真正在这个家庭、在这个亲子关系当中去获得答案的可能性。
要提供责任上的在场,它包含了有几个特别重要的、父母要去做的事情——做得好不好都没有关系,可是你一定要去做。
第一,你需要塑造孩子的价值观。请注意,塑造价值观并非简单地向孩子讲道理、训诫他“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一种更直接的影响。
正如之前提到的“道法术器”,价值观即是“道”。它是在一种环境、一种空间中被传达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我们作为成年人自身的价值观、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如何看待与世界的联系,就构成了浸润孩子的“容器”。孩子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
所以有时,我反而会建议许多父母,不要总对孩子说:“It's up to you,你来选,你来决定。”
小事当然可以,例如今晚在家吃还是外出、吃米饭还是面条,他可以决定,因为事情微小。
但一些重大事情,你应让孩子先看到你是怎么做的。你需以身作则,示范给孩子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而不是让他觉得一切都取决于他的念头,他灵机一动,全家都跟着他行动。
第二,我们要设定规则,建立清晰、稳定、一致的家庭规则与边界。当然,设定规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以粗暴的方式,通过责骂甚至体罚来维持边界。
在过去20年当中,一个非常好的进展就是:所有人都知道打孩子是不对的。
打孩子是因为你没有跟孩子沟通的能力,你只能通过肢体上、物理上的优势来完成诉求,这件事情是错的。
但我们不能矫枉过正,认为既然打孩子不对,那么所有规则也都是错的。规则仍需存在,边界依然要有。我们当然可以学习以更坚定、更温和、更灵活的方式沟通与表达,但规则必须确立。
第三,当孩子遭遇规则冲突、边界挑战、价值观碰撞时,他会生气、难受、痛苦、焦虑。
我其实很想告诉所有父母:如果你的孩子很痛苦,尤其是作为一名青少年,他感到痛苦,这或许并不代表你是不好的父母,反而意味着他是一个正常的青少年,因为青少年就是会痛苦。
你看一个小婴儿,他会哭。但你不会因为一个孩子哭,就觉得自己没做好。同样的,一个正常的青少年,他会很拧巴、觉得人生很难、觉得自己很矛盾。
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情感的容器。所谓容器,就是我接纳他的这种情感,我允许这个情感的存在,我可以去引导他的情绪,而不是给他讲道理,或者必须要化解、要评判、要马上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我们接纳孩子有情绪就可以了。
在关键处,在需要表达我们立场时,我们的态度要坚定,但不必动怒或粗暴。
你可以非常温和地告诉他:“这件事你不可以做,必须停止,我们要为你的健康负责。”包括有些孩子的话语确实具有冒犯性或伤害性,你要告诉他:“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话,这句话在我们家是不被接受的,我们不这样讲话。”
我们需要让他明白底线所在,什么是我们的底线,什么是我们的规则。
当孩子感到恐惧或担忧时,我们也要明确告诉他:“我会保护你,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你会得到我们的支持。”有时孩子会不同意,会与父母发生冲突、对抗,我们也明确表示:“你可以不同意,但我坚持我的态度,我有我的原则。”
有时候,孩子在和父母的碰撞当中,反而会觉得很安全。
因为他知道:我怎么闹、我怎么不舒服、不高兴都没关系,我父母稳稳地在那个地方,接得住我。
这种安全感,会让刚刚我说的那种痛苦、焦虑甚至愤怒,只是成为一时的情绪。它过了就过了,不会成为让整个家庭、整个亲子关系都受到颠覆的重大创伤。
从这个角度看,随着孩子逐渐成长,例如进入青春期,我们需要在某种程度上给予他更多空间、边界,允许他自由探索。
我们不能像对待幼儿那样以直接的方式提供保护,你需要适当后退,但不是退场。
你可以在场外扮演教练、观察者、指导者的角色。必要时他会联系你,寻求你的态度与支持,你可以给出你的想法。
你会发现,有时你提出想法,他会反驳,他会说:“不,我不同意,我不这么看。”但这也很重要。你提供了想法,并允许他反对,这本身就是你角色的一部分。
所以,“在场”意味着你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并持续提供支持与保护。
今天的话题不仅关乎当下如何做,也关乎未来。未来带来的焦虑与新挑战,我们都有所感知。从技术层面,如人工智能,到观念层面,都将使五年或十年后的世界变得难以预测。
这种物质层面的变化,也将引发人格与关系层面的变化。
比如说,我们会有更多的价值观上面的冲突;关系结构方面,我们会有更多的“圈子文化”,大家都在同温层里边相互交流;在目标层面,我们也不再单一地说“追求优秀、追求卓越”,我们开始去创造更多的使命和意义。
当下所谓的优秀、所谓的卓越,有可能在五年以后跟AI相比就什么也不是。因为AI进化的速度是超出所有人想象力的。
所以到底什么东西是有意义的、什么是值得追求的,可能很多科学家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也是在探索和碰撞。
在这种背景下,一个孩子要应对的挑战极为多元,这已不限于心理结构的挑战,而是全方位的:包括他的数字自我、网络人设与真实自我——何为“做自己”?
如今常谈做自己,但做自己究竟指什么?他可能也不清楚。
他应该摄取多少信息?如何确保所获信息是真实世界的信息,而不是经算法扭曲后的信息茧房产物?他该如何更新知识?哪些需要保留与坚守?哪些需要开放与更新?他的价值感源自何处?他的自由空间与意义空间如何界定?
这里有太多问题值得探讨。
恐怕在这里,我没有办法通过几段话,就给大家一个答案。
但是,我还是想从家庭关系的角度,给大家一点建议。在面对这么多挑战、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我们能做点什么呢?把刚才说的“在场”细化一点,我们能做两件事情:
第一,接受自己被挑战。
第一件事情就是,你要接受自己被挑战。我们要常常跟孩子有一些交流,有一些对话,但是这个对话并不是基于说你已经拥有了正确的知识和正确的解决方法。我诚实地讲,你没有。
对于未来世界长什么样子,我们跟孩子一样都很慌,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们就不要假装自己知道,不要假装自己有解法。我们可以跟孩子聊,可以交流,可以把我们目前所看到的信息,或者我们所认为这个世界一些有价值的部分告诉孩子。
但是我们也要去接受,他不认同。
然后你被孩子怼了,被你孩子挑战了,这是你们之间的一个交互,这是孩子跟这个世界接触的一个方式。
但是很多家长他会回避这件事儿,所以我们跟孩子没有交流,我们只是假装自己知道正确答案,比如“好好学习,上名牌大学,选好专业,找份好工作”。
我们只会重复这些注定被时代变革所颠覆的内容。
另外一方面,我们也要接受自己被推翻。
你为孩子打算了很多,设想了很多,最后发现孩子要走的路不是预设的那条。很可能在我们看来,那条路更加叵测、曲折,甚至未必通往我们所定义的“成功”。
但如果这真的发生,我要恭喜你。因为你的孩子在这样的时代,面对未来挑战时,至少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他找到这条路的方式,是以推翻你的设想为代价的。所以,请接受这一点,允许它发生,不要用内疚感等方式去控制孩子。
我们未来的时代,它会越来越变成一个“零摩擦力”的时代。
所谓零摩擦力,就是人和人之间也越来越不接触,或者各自在自己的信息茧房、自己的同温层里边去获得一些好的感受。包括现在有很多青少年、成年人,会通过AI获得很多支持、认可和情感共鸣。
但这件事情我其实要跟大家打个预防针:如果一个人过度去享受AI或者享受这种零摩擦力的认可,这很危险。这会让我们对于真实的关系、对于真实的人际社会变得越来越不耐受。
有些人沉浸于对美好爱情、童话爱情的想象中,导致面对真实的人时,总觉得满是缺点、毛病。这不仅关乎爱情,而是一切关系的问题。
所以,在零摩擦力的时代,你就不要再做零摩擦力的父母了。况且,你做不了的。
对孩子来讲,零摩擦力的父母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存在。
你需要给孩子提供“摩擦力”,摩擦力包含了批判性的思维、反思的能力、信息筛选的能力,包括引导孩子跟数字科技健康共处,包括在韧性上培养他的抗挫折能力和适应变化的能力,也包含了慢教育——允许孩子用更慢的节奏去探索自己,保护他的好奇心。
最后,我想给大家提几个小的建议,这几个建议都是从我们现有的家庭氛围当中做一点调整。
第一个改变是:如果我们需要实现更多的“在场”,就需要跟孩子有更多共处的时空,这不是说有更多时间就够了。
现在很多家庭的布局缺少一个让全家人自然聚集的空间。我特别想建议的是,我们可以重新设计或者重视家里的“公共区域”。比如餐桌,那是一个全家人坐下来、一起说话、一起吃饭的地方。
现在有些家庭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但我们依旧需要在客厅有一个大沙发,有一个一家人可以共同坐下、看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的地方。
其次,冲突处理本身也是一个共同解决问题的机会,我们也可以创造一些开放的亲子运动和游戏。
我们要建立规则,要创建全家人都可以参与的活动清单,也可以去发明一些独特的家庭记忆和文化。
比如:家里定期有没有聚会?睡觉之前有没有一些游戏?如果家里遇到开心的事,有没有庆祝的方式?有没有年度的旅行规划?
我的一位同行在做家庭咨询时,会在咨询室准备许多红色盘子。
他会给每个来访家庭一个红盘子,并说:“这是一个特别的盘子,以后你们家只有遇到好事、开心事时,才用这个盘子盛菜。全家吃饭时,只要看到餐桌上有这个盘子,就知道一定有喜事。将它作为你们家的一个习俗,保持下去。”
类似这样的习惯,你们可以与孩子、与家人共同商议。
这些事,将来当孩子长大成人,面对现实世界与未来挑战时,回想起来他会感到:这些是构成我之为人的根本,是我对情感、人际关系认知的基石。
我在北京已经生活20多年了,但很多时候心里仍觉得自己是个四川人。
我心里很多对于情感、对于交流、对于人际关系的原始认知,来自于我18岁以前在家里,跟父母一起经历的那些“吃吃喝喝、耍耍笑笑”的生活中所积累起来的东西。
所以我特别想把这样一些很原始、很传统,但在面对未来时依旧重要的信息,分享给大家。
最后,感谢我们所有人的在场。
*以上内容整理自今年12月18日,「每一粒种子,都值得最好的盛开——“三尺之外”城市教育谈」中李松蔚的讲述。
后续我们还将陆续放出各位嘉宾的完整版视频,大家不要错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