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妈妈去寺庙拜佛,主持突然老泪纵横,冲她大喊一声:师妹

发布时间:2025-12-27 07:25  浏览量:2

01 灵山寺

我妈这辈子,好像就是为了“安稳”这两个字活的。

她是个顶顶标准的中国式母亲。

话不多,手脚麻利,一辈子没跟谁红过脸。

我爸是个老实本分的工程师,脾气好,工资不高但稳定。

我们一家三口,就像这座南方城市里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

我从小到大,听过最重的话就是“天冷了,多穿件衣服”。

我妈的人生,在我看来,就是一本摊开的、只有寥寥数页的白话书。

从头到尾,一眼就能望穿。

唯一算得上有点“仪式感”的事,就是她每年秋天,雷打不动要去一趟城郊的灵山寺。

她不信佛。

至少,不像那些虔诚的老太太们,见佛就拜,香火钱大把大把地塞。

她每次去,只带三支清香。

而且,只去大雄宝殿。

那殿里供着三尊大佛,她谁都不看,径直走到最东边那尊药师佛面前。

点香,拜三拜,然后就站在那儿,一句话不说,能站上小半天。

我小时候不懂,问她为什么只拜这一尊。

她摸摸我的头,眼神飘得很远,轻声说:“求个心安。”

今年我又陪她来。

车开到山脚,秋风已经有些凉了。

路两边的桂花树开得正好,那股甜腻的香气,钻进车窗,一个劲儿往鼻子里扑。

我妈摇下车窗,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表情很奇怪。

是一种混杂着喜欢和一丝说不清的伤感的复杂神情。

“今年的桂花,开得真好。”她喃喃自语。

灵山寺还是老样子。

香火不算顶旺,但也不冷清。

游客和香客混杂在一起,空气里飘着香烛和老木头混合的味道。

我们熟门熟路地穿过天王殿,直奔大雄宝殿。

殿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缠绕着往上飘。

我妈像往年一样,买了三支香,走到殿外的水池边,仔仔细细地洗了手。

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然后,她走进大殿。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巨大的佛像在阴影里垂着眼,悲悯地看着脚下芸芸众生。

我妈走到最东边。

药师佛左手持药器,右手结三界印,面容安详。

她点燃了香,插进香炉。

香头燃起一点猩红,很快又被风吹得明灭不定。

她退后两步,双手合十,深深地拜了下去。

一次。

两次。

三次。

然后,她就那么站着,仰头看着佛像,一动不动。

阳光从殿门斜着照进来,刚好在她脚下切出一道明暗分界线。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单薄。

我百无聊赖地站在她身后,掏出手机想刷一会儿。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几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小沙弥,簇拥着一个身穿明黄色袈裟的老僧,从侧门走了进来。

那老僧看上去年纪很大了,头发胡子全白了,脸上沟壑纵横。

但他腰板挺得笔直,步履稳健,手里捻着一串深色的佛珠。

应该是寺里的主持。

我见过几次,但从没说过话。

他好像正跟身边的小沙弥交代着什么,声音不高,但中气十足。

我没太在意,目光又回到了我妈身上。

她还是那个姿势,像一尊望夫石。

我有点不耐烦了,想上去叫她。

就在我抬脚的一瞬间,那个老主持的声音突然停了。

整个大殿,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我感觉气氛不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见那个老主持,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妈的背影。

那眼神,太吓人了。

不是得道高僧的慈悲,也不是长者的平和。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痛苦、不敢置信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

他身边的几个小沙弥都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师父?”一个小沙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老主持置若罔闻。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手里的佛珠“啪嗒”一声,断了线,珠子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

他浑然不觉。

他只是看着我妈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好像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我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眶里,猛地涌了出来。

顺着他脸上的沟壑,肆意地流淌。

他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委屈。

整个大殿里的人都惊呆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我妈似乎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当她的目光和老主持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的那一刻。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看到我妈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血色瞬间褪尽。

她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保温杯、纸巾、老花镜,滚了出来。

她也像被定住了一样,嘴巴微张,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老和尚。

下一秒。

老主持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着我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

那声音,不像人声,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沙哑,绝望,又带着无尽的思念。

“师妹!”

02 旧相识

“师妹”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大雄宝殿里轰然炸响。

把满殿的香火气都震得四散飘零。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我妈身上。

我彻底懵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师妹?

一个得道高僧,一寺之主,对着我那平凡得像路边石子的妈,喊“师妹”?

这是哪一出?

我妈的反应,比我更激烈。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可能就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她的手,冰凉刺骨,还在不停地发抖。

“妈,妈?你怎么了?”我急得快哭了。

她却像没听见我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老主持,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和慌乱。

那感觉,就像一只安稳生活在笼子里几十年的金丝雀,突然看到了当年把它关进笼子的那个人。

老主持喊完那一声,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踉跄着想往前走一步,却被脚下散落的佛珠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旁边的小沙弥赶紧扶住他。

“修远师父!”

“主持!”

他推开身边的人,一双通红的眼睛,还是死死地锁着我妈。

“佳禾……是你吗?”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真的是你吗,时佳禾?”

时佳禾。

我妈的名字。

他竟然知道我妈的名字。

我感觉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妈,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怎么会认识一个寺庙的主持?

而且看这架势,关系绝对不一般。

我妈的嘴唇动了动,脸色比纸还白。

她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今安,我们走。”

她的声音又低又急,带着一丝哀求。

“快,我们回家。”

说完,她看也不看那个老主持,拉着我就往殿外跑。

她跑得很快,完全不像一个快六十岁的人。

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噔”的急促声响,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我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回头看了一眼。

老主持没有追上来。

他就站在原地,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眼泪还在流。

他看着我们逃离的背影,眼神里那种巨大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淹没整个寺庙。

我甚至看到,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但最终,那只苍老的手,只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直到我们跑出山门,我妈才停下来。

她扶着一棵桂花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额头上全是冷汗,几缕头发粘在脸颊上,显得狼狈不堪。

“妈,你没事吧?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妈没说话,只是摇头。

她靠着树干,闭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风吹过,桂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沾了她一身。

那股浓郁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过了好久,她才缓过来一点。

“一个……一个旧相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认错人了。”

这借口也太烂了。

认错人?

认错人会哭成那样?会准确地叫出你的名字?

我刚想追问,她却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决绝。

“今安,今天的事,别跟你爸说。”

“一个字都不要提。”

“就当我们没来过。”

我看着她,心里堵得难受。

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故事。

一个被我妈藏了几十年的秘密。

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地寂静。

我妈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一言不发。

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陌生。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的母亲。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也没出来吃。

我爸问我怎么了。

我含糊地撒了个谎,说妈可能有点累了。

我爸不疑有他,只是让我别去打扰她。

夜里,我睡不着,悄悄走到她房门口。

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

我看到她坐在书桌前,台灯开着,光线昏黄。

她没有看书,也没有织毛衣。

她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一遍又一遍地,无意识地画着一些奇怪的、复杂的符号。

那符号像某种链条,又像某种结构图。

我看不懂。

但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个符号,和今天那个老主持,和我妈尘封的过去,一定有关系。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妈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穿着白大褂,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显得英姿飒爽。

她站在一排排瓶瓶罐罐前,手里拿着试管,神情专注。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的眉眼,和今天灵山寺那个老主持,有七八分相像。

他们站得很近,一起看着试管里发生的化学反应。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

然后,男人转过头,笑着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

我只看到,我妈也笑了。

那笑容,明亮,灿烂,充满了自信和光芒。

是我这辈子,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笑容。

03 桂花树下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请了假。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法工作。

那个梦,那个眼神,那声“师妹”,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必须去搞清楚。

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说我今天带妈出去散散心。

然后,我没有告诉我妈,一个人开着车,又去了灵山寺。

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我妈青春的答案。

车再次停在山脚下。

没有了昨天的慌乱,我才发现这地方真的很清静。

空气里依旧是那股子桂花香,但今天闻起来,却多了一丝清冷。

我走进山门,寺庙里一如既往的安宁。

几个小沙弥在扫着落叶,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听着让人心静。

我没有去大雄宝殿。

我径直往后院走。

我记得,昨天老主持是从侧门出来的,那后面应该是他的禅房或者客堂。

后院很大,种着好几棵参天古树。

最显眼的,就是院子中央那棵巨大的桂花树。

比山门外那些加起来还要粗壮,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

树下摆着石桌石凳,落满了金黄的桂花。

一个人影,就坐在那石凳上。

穿着明黄色的袈裟,背对着我,身形有些佝偻。

是那个老主持。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但没有回头。

“施主来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和昨天判若两人。

我走到他对面,隔着石桌站定。

“大师。”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来。

今天的他,脸上没有了昨天的泪痕,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眼角的红肿还没完全消退,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我坐了下来。

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桂花。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拈起一朵,放在鼻尖闻了闻。

“这棵桂花树,快一百年了。”他淡淡地说。

“我刚来这寺里的时候,它就在了。”

“每年秋天,满院子都是这个味道。”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沉默地听着。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他突然说。

“尤其是眼睛。”

我的心一紧。

“大师,您……认识我母亲?”我还是问出了口。

他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

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我,看到了我身后那个叫“时佳禾”的女人,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

“何止是认识。”

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全是涩意。

“我们,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很久远的事。

“我俗家姓谢,叫谢修远。”

“你的母亲,叫时佳禾。”

“我们是大学同学,也是……师兄妹。”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我们读的,是医学院。”

医学院。

白大褂。

我脑海里,梦中的画面瞬间清晰起来。

“那时候,我们学校最好的两个学生,一个是我,一个是她。”

谢修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带着骄傲的微笑。

“她比我小一届,是我带的师妹。”

“那丫头,天分太高了。”

“别人要背一个星期的解剖图,她看两遍就全记住了。”

“做实验,别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找试管,她已经把反应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我那时候总跟她说,她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的。”

他说着,眼神越来越亮,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我们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在实验室待到深夜。”

“饿了,就去学校后门吃一碗两块钱的阳春面。”

“困了,就在桌上趴一会儿。”

“那时候,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从最新的医学期刊,聊到某个有机化学分子式的结构。”

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我,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母亲,是不是有个习惯,喜欢用手指在桌上画东西?”

我猛地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一幕。

那些奇怪的、复杂的符号。

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得有些怀念。

“那就是我们那时候养成的习惯。”

“有时候讨论一个复杂的分子结构,手边没纸笔,就直接在桌上画。”

“画的是什么,只有我们俩看得懂。”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原来,那些符号,是他们之间的密码。

是属于“谢修远”和“时佳禾”的,独一无二的语言。

“这棵桂花树,”他指了指头顶的树冠,“就是我们学校后山的。”

“不对,学校那棵没这么老。”

“但也是这样,一到秋天,香得醉人。”

“有一年,我们做完一个大项目,特别成功。”

“我一高兴,拉着她跑到后山。”

“就在那棵桂花树下,我跟她……表白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没说话,脸红得像苹果。”

“过了一会儿,她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在上面写了什么,塞给了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化学方程式。”

“是一个典型的酯化反应。”

“酸和醇,在催化剂的作用下,生成酯和水。”

“酯类,大多都有香味。”

“比如,乙酸乙酯,就有水果的香气。”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当时就明白了。”

“她在告诉我,两个对的人在一起,就会发生美好的反应,散发出迷人的芬芳。”

“就像这桂花香一样。”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我妈每年秋天都要来。

为什么她闻到桂花香,是那样复杂的表情。

原来,这香气里,藏着她整个青春。

藏着一个名叫谢修远的男人。

藏着一段,我从未知道过的,炽热而浪漫的爱情。

04 药师佛前

院子里很静。

只有风吹过桂花树的“沙沙”声。

谢修远,不,现在应该叫修远法师了。

他讲完那段往事,就沉默了。

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是凉的。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他放下茶杯,动作很慢。

“没有为什么。”

“有一天,她突然就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实验室里规划着未来。”

“我们说好,要一起考研,一起读博,一起去国外最好的医学院进修。”

“我们说好,要成为中国最好的外科医生。”

“我们还开玩笑说,以后要开一家夫妻诊所,一个主刀,一个做药剂。”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能看到,他捻着佛珠的手,在微微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第二天,她就没来学校。”

“我给她宿舍打电话,没人接。”

“我去她家找她,她家在另一个城市。”

“我买了火车票,站了十几个小时,找到了她家。”

“开门的是她弟弟。”

“她弟弟告诉我,她姐姐已经走了,让我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我问她去哪了,她弟弟不说。”

“我问她为什么,她弟弟也不说。”

“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她家门口等了两天两夜。”

“她始终没有出现。”

“后来,她给我寄了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

“她说,我们不合适,忘了我吧。”

修远法师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他苍老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不信。”

“我不信一个前一天还跟你规划未来的人,第二天就觉得不合适了。”

“我觉得,她一定是出事了。”

“我休了学,开始到处找她。”

“我去了所有我们曾经提过想去的地方。”

“北京,上海,广州……”

“我一边打零工,一边打听她的消息。”

“整整两年。”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人也瘦得脱了形。”

“最后,还是一个老同学告诉我。”

“他说,在一场行业交流会上,见到了你父亲。”

“你父亲,当时是我们学校另一个系的学生,也追过你母亲。”

“老同学说,你父亲亲口告诉他,他已经和你母亲结婚了。”

“就在她消失后不久。”

“还说,你母亲,已经怀孕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爸,也参与了这段往事。

“我当时,不亚于五雷轰顶。”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她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各方面都那么普通的男人,放弃我们共同的理想,放弃我们的一切?”

“我想不通。”

“我回去找了你父亲。”

“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父亲是个老实人,他没瞒我。”

“他说,你母亲走的那段时间,她父亲,也就是你外公,查出了重病。”

“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

“你母亲家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你父亲出现了。”

“你父亲的家庭条件,比我们都好。”

“他帮你母亲,凑齐了那笔手术费。”

“然后,他就向你母亲求婚了。”

“你父亲说,你母亲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就答应了。”

谜底,终于揭晓了。

不是背叛,不是不爱了。

是现实。

是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现实。

是为了救父亲的命,她卖掉了自己的爱情,卖掉了自己的理想。

“我听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心疼。”

“我心疼她,怎么那么傻。”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

“她是不想拖累我。”

“她知道我那时候也是个穷学生,她不想让我背上和她一样的重担。”

“她选择了一个人,扛下所有。”

“从那以后,我就心灰意冷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太苦了。”

“我对医学,也失去了所有的热情。”

“我觉得,医术再高明,也治不了人心的苦,也改变不了命运的无奈。”

“我开始四处流浪。”

“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

“最后,走到了这座灵山寺。”

“那时候,这里的老主持,看我可怜,就收留了我。”

“我每天听他讲经,帮寺里扫地,挑水。”

“有一天,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有些事,是求不得的。”

“放下了,或许就不苦了。”

“于是,我剃了度,出了家。”

“法号,修远。”

“取自‘上下而求索’的后半句,也算,是对过去的一个交代吧。”

他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和苍凉。

“我来这里几十年了。”

“从一个小沙弥,做到了现在的主持。”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放下了。”

“我以为,我的心,已经像这院子里的石头一样,再也起不了波澜了。”

“直到昨天。”

“我看到她的背影。”

“那个我熟悉得刻进骨子里的背影。”

“我看到她,站在那尊药师佛面前。”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你知道吗?”

“药师佛,是所有医者的信仰。”

“我们当年,每次大考前,都会偷偷跑到寺庙里,拜一拜药师佛。”

“求他保佑我们,手术顺利,病人平安。”

“我知道。”

“她每年都来,不是为了求什么。”

“她只是,在怀念。”

“怀念那个穿着白大褂,想当一名好医生的,叫时佳禾的姑娘。”

“她没有放下。”

“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几十年的修行,瞬间就崩塌了。”

“我忍不住。”

“我真的忍不住。”

他抬起头,看着大雄宝殿的方向,泪水,再次从他苍老的眼眶里滑落。

这一次,不是汹涌的,而是无声的。

一滴,一滴,落在身前的石桌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像一朵朵,无声开放的,悲伤的花。

05 一碗面

从灵山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我的脑子很乱,心里很堵。

像塞了一大团湿透了的棉花。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我妈。

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爸。

那个在我生命里,扮演了三十年“老好人”角色的父亲。

那个用一笔钱,换来了我母亲一生的男人。

我该恨他吗?

是他,让我母亲放弃了理想和挚爱。

可我恨不起来。

因为我知道,他也是善良的。

他给了我妈一个安稳的家,给了她一辈子的呵护。

他可能不知道那段往事的全部细节,但他一定知道,我妈心里,有个放不下的人。

但他从没问过。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爱了我妈一辈子。

这里面,没有谁对谁错。

只有命运的捉弄,和现实的无奈。

最后,我还是把车开回了家。

停好车,在楼下站了很久。

直到身上的寒气都散尽了,才上楼。

打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爸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听到开门声,他探出头来。

“今安回来啦?正好,准备开饭了。”

他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温和又踏实。

我妈不在客厅。

“我妈呢?”我问。

“在房间呢,今天好像不太舒服,一天都没怎么说话。”

我爸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出来。

“我给她下了一碗面,你端进去给她吧。”

“人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吃点热乎的,暖暖胃。”

我看着他。

他鬓角的头发,也白了不少。

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

这个男人,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最大的成就,可能就是娶了我妈,把我养大。

他不懂什么叫酯化反应。

他也不知道药师佛对一个医者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天冷了,要给老婆煮一碗热汤面。

我接过那个大瓷碗。

碗很烫。

白色的面条,卧在清亮的汤里。

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几点翠绿的葱花。

简单,朴素,却热气腾腾。

我端着面,走到我妈的房门口。

门开着。

她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身影萧索。

“妈。”我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手里的那碗面上。

“爸给你煮的。”我说。

“让你趁热吃。”

她没说话。

只是看着那碗面,看了很久。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接过了碗。

她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碗壁,缩了一下。

但她没有松手。

她把碗端到桌边,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慢。

一口面,一口汤。

吃着吃着,她的眼圈,就红了。

一滴眼泪,掉进了面汤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没有哭出声。

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一口一口地,把那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连汤都喝完了。

吃完,她放下碗筷,抬头看着我。

“今安。”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她没有意外,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释然,有疲惫,也有一种如释重负。

好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走了几十年的人,终于可以把行囊放下来了。

“也好。”

她轻声说。

“也好。”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

把这个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我看着我妈。

她脸上的皱纹,好像比昨天更深了。

但她的眼神,却比昨天,亮了一些。

我突然明白了。

谢修远给她的,是电光火石的爱情,是高山流水的理想。

而我爸给她的,是这一碗,能在寒冷的夜里暖彻心扉的热汤面。

是人间烟火,是细水长流。

哪一个更好?

没有答案。

人生,从来不是一道单选题。

06 没有说出口的话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进行了一场有史以来最长的谈话。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

我们就坐在她的房间里,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

她很平静。

平静地,给我讲了那个属于“时佳禾”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和修远法师说的一样。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是所有人眼中,最该在一起的一对。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会那样走下去。”

我妈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梦话。

“我以为,我们会成为最厉害的医生,我们会一起改变世界。”

“我甚至想好了,我们以后孩子的名字。”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少女般的羞涩和甜蜜。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转折,发生在我大四那年。”

“我爸,就是你外公,突然在工地上晕倒了。”

“送到医院,一查,是心脏主动脉夹层。”

“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不然随时有生命危险。”

“手术费,要三万块。”

“三万块,在八十年代,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们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一万。”

“我弟当时还在上学,我妈没有工作。”

“全家的天,一下子就塌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就是修远。”

“我想给他打电话,想让他帮我想想办法。”

“可是,我拿起话筒,又放下了。”

“我不能。”

“他家里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

“他也是农村出来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妹妹等着他寄钱回家。”

“他自己,除了助学金,就靠给人当家教赚点生活费。”

“我怎么能,把这么沉重的担子,也压在他身上?”

“他有他的前途,有他的理想。”

“我不能因为我,毁了他。”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哭了一天。”

“我觉得,天底下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爸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家的事,提着水果,找到了我家里。”

“他看见我,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他送来一个布包。”

“里面,是三万块钱。”

“他说,这是他家所有的积蓄,还有跟他亲戚朋友借的。”

“他说,你先拿去给你爸做手术,救命要紧。”

“我当时就傻了。”

“我问他,为什么?”

“你爸挠了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他说他从大一就喜欢我了,只是觉得我太优秀,他配不上我,一直不敢说。”

“他说,他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不得我这么难。”

“我看着那包钱,又看了看他。”

“他当时,紧张得满头大汗,话都说不利索。”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傻。”

“但是,也很可靠。”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

“我想到了修远,想到了我们的未来,想到了我们的理想。”

“然后,我又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父亲。”

“想到了愁得一夜白头的母亲。”

“我发现,理想在现实面前,有时候,真的太脆弱了。”

“第二天,我找到了你爸。”

“我跟他说,钱我收下,但我不能白要。”

“你如果愿意,就娶我吧。”

“你爸当时也愣住了。”

“他看着我,问我,那你,幸福吗?”

“我说,嫁给你,给我爸治病,让我的家人能活下去,这就是我的幸福。”

“后来,你外公的手术很成功。”

“出院后没多久,我就和你爸,结了婚。”

“我给修远,写了那封信。”

“我知道,那封信,对他有多残忍。”

“但我没有办法。”

“长痛不如短痛。”

“只有让他彻底死心,他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我不能,一边享受着你爸带来的安稳,一边还拖着他,让他跟我一起在泥潭里挣扎。”

“这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公平。”

我妈讲完,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沉重的人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后悔吗,妈?”我轻声问。

她摇了摇头。

“不后悔。”

“我救了我爸的命。”

“我也拥有了你,拥有了一个安稳的家。”

“你爸对我,对这个家,一辈子没得说。”

“我很知足。”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歉疚。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会觉得……”

“对不起他。”

“对不起那个,在桂花树下,跟我讲酯化反应的少年。”

“我欠了他一句,‘对不起’。”

“也欠了他一句,没有说出口的,‘我爱你’。”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眶湿润。

“今安,妈妈是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我摇了摇头,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不是。”

“妈,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抱了抱我的妈妈。

像小时候她抱我一样。

她的身体,很瘦,很单薄。

但我知道,就是这个单薄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的责任,也埋葬了一个女孩所有的青春和梦想。

07 尘埃落定

那次谈话之后,我妈好像变了。

又好像没变。

她还是每天买菜做饭,操持家务。

还是会唠叨我爸,让他少抽点烟。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她的脸上,笑容多了一些。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她不再频繁地发呆,也不会再无意识地在桌上画那些复杂的符号了。

那个压在她心底几十年的秘密,说出来之后,就像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

虽然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但至少,可以喘口气了。

我和我爸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

我看着他,不再仅仅是看着一个父亲。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为了他爱的女人,所付出的沉默的守护。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我妈最终选择了他。

因为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刻,是他,撑起了一把最坚实的伞。

这世上,轰轰烈烈的爱情固然动人。

但风雨同舟的恩情,或许,更能抵御漫长的岁月。

第二年秋天。

桂花又开了。

满城都是那股甜腻的香气。

一个周末的早上,我妈突然对我说:“今安,陪我去趟灵山寺吧。”

我愣了一下。

“好。”

这一次,我爸也坚持要一起去。

他说,他还没好好去那寺里逛过。

我妈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车开到山脚。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在那条熟悉的石板路上。

阳光很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妈的脚步,比去年,轻快了许多。

到了大雄宝殿。

她还是只买了三支香。

她走到药师佛前,点燃,插进香炉。

这一次,她没有站很久。

只是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然后,就转身走了出来。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和过去的告别仪式。

我们走出大殿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一队僧人。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修远法师。

他比去年,好像又老了一些。

但精神很好,眼神安详。

他看到了我们。

我们,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隔着熙攘的人群。

也隔着,四十年的光阴。

没有眼泪,没有呼喊。

我爸站在我妈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妈没有挣脱。

她只是看着对面的修远法师,缓缓地,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修远法师也停下脚步。

他看着我妈,又看了看我妈身边我爸紧握着她的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微笑。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祝福,也有一丝彻底的释然。

他也双手合十,对着我妈,深深地,还了一礼。

没有一句话。

但所有的话,仿佛都已说完。

他们擦肩而过。

一个走向红尘里的烟火人间。

一个走向青灯古佛的四大皆空。

我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余晖里,修远法师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庄严,而又孤独。

我妈拉着我爸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山。

她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和那个男人的背影,渐渐重合。

平凡,而又温暖。

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

有些人,遇见,就是为了错过。

而有些爱,放下,才是圆满。

那一年,灵山寺的桂花,开得格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