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亲妈妈,你是我的盘中餐|孤筏入海02
发布时间:2025-12-29 12:02 浏览量:2
她做实验一样,接触了不少县城的男人,不图理想伴侣,只图给女儿找个抵实的人当后爸。
外地人来水阳,会发现不少的地名都有“圩”,团结圩、永胜圩、红旗圩……多数的人念不准它,都念成了“于”,水阳的方言也将错就错,把“圩”说成“于”。
圩是防洪护田的堤,六七十年代,劳动力赚工分,挖土填湖,建成了全县104个圩。它们以前都是细窄的泥路,90年代末政府开发旅游业,一条条的圩都修成了柏油路,四通八达,连结着县城的各条主干道。
倪水水跑出租,出车经过团结圩,收车就走红旗圩。
团结圩的视角,适合欣赏日出,湖面滚出来的太阳,又大又圆,能把人看醉。
倪水水有些迷信,车子一上圩,立马加速,车轮追着霞光跑,车身也甩进去,这叫鸿光当头照。她每天都跟捉奖一样,想跟老天爷讨一个好彩头。
红旗圩则埋伏了很多钓鱼佬,倪水水夜间收车,偶尔能拉上一两趟不走表的野单。得了渔获的男人往往大方,也已经疲惫,上来车就不斤斤计较,价钱随她报。
邢毅军,水务局的公务员,33岁,稍微谢顶,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只喜欢夜钓。
倪水水拉过他好多趟,两人就熟了。他不计较车费,还留下几条鱼,有时得了鳜鱼,也一点不小气。倪水水便认定,这样的男人可以接触。几天过后,两人就接触上了,关系逐步升温,却还没升级。
这天,圩上落雨,邢毅军又在车里亲了倪水水,嘴型有些夸张了,不像前面几次,只是点到为止。
倪水水雪白绯嫩,28岁的人还是18的肤质。她有些喘不过来气,面孔潮红,推开他,骂他:狗啃一样的,口水都蘸到我眼睫毛上,臭死了,吃香烟吃得嘴巴滂臭。
邢毅军还亲,她点了点车窗玻璃,讲:那里有个人看。
邢毅军摇下车窗,隔着雨帘,看见不远处只有一条在雨雾中啃饭的狗。他常在此地钓鱼,晓得那是蟹农的狗,挨着圩道搭了一个狗舍,吓唬下圩偷蟹的钓鱼佬。
邢毅军摇紧车窗,抱紧倪水水,俘虏求饶一样地讲:你把狗看成人,你这是点我,我不怕当狗,当狗不挨饿,当人饿得慌。
倪水水挣扎出一条胳膊,推开他:你好吓人,你哪里是饿,你是馋。
邢毅军又凑上来:等雨停了,我把琴搬上楼,我俩把该办的事情办一下。
倪水水整理头发:神经!昕昕快放学了,腾不出空当。
他揩了揩嘴,点上一根烟,嬉皮笑脸了起来:一根烟的空当哇。
倪水水:半根都没有。
他又搂紧倪水水,哀求道:车里头办一下么拉倒了。
倪水水变得严肃,身体也瞬间蒸发了水分一样,失去柔软度,绷挺僵直。
倪水水:你把我当什么啦?方便面呀!饿了撕开袋子就能对付。
他赶紧松手哄着:我就是那条雨水里啃饭的狗,实在饿慌了。你可不是方便面,你是荣华楼一万块排不上一桌的斑鱼年夜饭,好不啦?
倪水水哼了一声,雨也正好停了,便发车提速。
圩上的路虽铺了柏油,但工程太渣,没出两年,到处坑坑洼洼,一碰雨日,遍布小小的水潭,倒映着湖上洁白的云。车速提了起来,车轮碾过一处处水潭,一片片的云都碎了,搅合着泥浆,飞溅起来。车子的后备箱半张半合,露出一架电子琴。
倪水水有个7岁的女儿,叫倪昕。
昕昕随母姓,念书就总免不得受气。在幼儿园时候,就有小朋友追着她问:你爹爹呢?你爹爹姓什么?
她小脸通红,喉咙都是烫的,答不出来。回到家,她就追着倪水水问:姆妈,我为什么跟你一个姓?
倪水水从不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你不喜欢姆妈呀?
倪昕变得小声小气:喜欢呀,可是人家都跟爹爹一个姓。
倪水水换了一张面孔:你爹爹是抗洪英雄,抗洪牺牲了。
倪昕的逻辑能力蛮强,歪斜着脑袋又问:那我是不是更加要跟爹爹一个姓呀?
倪水水的口气认真了:他也姓倪,好了吧?你姥姥姥爷,两个老封建,不准同姓的人结婚,但我已经怀了你,英雄的骨肉,就算不能跟英雄结婚,也得让我照顾英雄的女儿呀。
倪昕又问:那我姥姥姥爷呢?我从来没见过他们呀。
倪水水:死了,被洪水冲掉的。
倪昕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声量也拉到了顶:那抗洪英雄就救了你一个人呀?
倪水水的反应也快,一巴掌拍在女儿的胳膊上:你是猫还是狗啊?英雄当然是救了我们两个人呀,你在我肚皮里的呀。
倪昕笑了,倪水水马上借故离开,每回都能找到办法,滑过这道难题。
一晃,倪昕都念小学了,这道难题搁置了4年,在小孩子的身体里也一同发育壮大,变成了一道大难题。
倪水水再哄不住女儿,便常常唬,唬也不灵了,只靠打。
有几个天气放晴的周末,倪水水下午4点就打家里座机,倪昕一接听,倪水水就说今天太阳很大,晾在外头的衣裳干了就收回来,别等太阳落山了,吃露水。倪昕嘴上讲,好的好的姆妈。可等倪水水收车回家,衣服还晾在外头。倪水水就骂倪昕狗脑袋,忘性大。
倪昕却一副不听骂的姿态:衣服没干呀。
倪水水去摸,确实潮的。
同样的情况出现了几次,倪水水就想不通,怎么一到周末,同一片天同一个太阳,别家的衣服都能晒干,自己家的怎么就不干。她偷跑回去看,发现每回叮嘱完收衣服,倪昕撂下电话,就拿起花洒往衣服上喷水。
才7岁的孩子啊,这么能这样?!
她气得要死,头脑发热,冲上楼,揪起倪昕就打。打完就淘米做饭,拧开灶火,爆炒一盘土豆丝。
倪昕晓得,姆妈只要发了脾气,就要吃很多很多的米饭。倪水水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暴吃的怪癖,但也别无办法,只有把胃填满,才能压制肝火。
电饭煲刚跳闸,她也不嫌烫,抹布包着手心,端出内胆,夹菜扒饭,一边猛吃,一边嘟囔:7岁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呢?
米饭就从嘴里喷出来,喷得到处都是。
生活把她的脑子填满了,她当然想不通——用谎言应对孩子,孩子也同样用谎言来敷衍她。脑子堵了,她就靠巴掌,只要倪昕不听话、撒谎,就打。打得次数多了,倪昕也打皮实了,只等她一停手,倪昕便淘米煮饭,她太晓得老娘的怪癖。
倪水水就骂:你不要装乖,我还不晓得你什么鬼心思。
上个周末,她又失了分寸。
倪昕在小区楼下的超市偷了两根火腿肠,喂超市老板的猫。事情不是头一回发生,老板留心,就抓了她的现行,开始还给她留面子,不提偷,只是质问:你老是拿火腿肠,不晓得付钱啊?
她还狡辩:我是帮你喂猫,你家的猫咪太瘦啦。
老板火了,骂她小偷、手脏,抓着她的手腕不松,她就咬人家一口。
倪水水赶来后,一巴掌把倪昕一颗松动的虫牙,从那张厉害的小嘴巴里扇飞了出来。
老板赶紧劝她:口头教育,口头教育,孩子还小。
倪水水付了钱,领着倪昕回家。
家在顶楼,倪水水气过头就缺了脚力,才爬过三楼,膝盖就乏了。倪昕超她一个身位,迅速爬上6楼,开门进屋,不等她上四楼,趴到栏杆上,俯看着她,大喊大叫:饭已经给你做了,你吃完了饭,消了火,就给我买电子琴!
每回打过孩子,倪水水的心也揪着疼,火气一消,为了平衡,就舍得给孩子花钱。倪昕也摸准了这根软肋,时不常还盼着姆妈发火。
50平米的小房子堆满了玩具、乐器、童装……还有一顶只用过一次的户外帐篷,倪昕挨过多次打,也就得到过多少补偿。
倪水水爬到上5楼的时候,倪昕又叫了一声:我要电子琴!
倪水水叉腰站定:上回给你买的竖笛,你吹响了几回?电子琴买了还不是一样,搁家里添灰。
倪昕斗气一样大叫:我天天弹,弹世上只有妈妈好!给我买电子琴!
倪水水:给你买狗屎!
买琴的当天,倪水水给邢毅军打电话:你比我有文化,对电子琴懂不懂?
邢毅军不懂琴,但懂女人。他约倪水水看琴,水水开车到了他指定的位置,琴都买好了。他指挥倪水水倒车、停车,开后备箱,又嫌后备箱乱糟糟,下手整理,动作高效,归纳合理,仅用两分钟,后备箱清清爽爽。琴脚太长,还是塞不进去,他便果断不关后备箱,指挥车子上路。有主意也有魄力,这又是加分项。
半路下雨,他让倪水水把车停在圩区的泄洪站。潮湿粘稠的氛围里,人心酥痒,体内像也有滔天的洪水。他抱死倪水水啃,啃得人家发毛,进展不下去了。可他心里有底,水水就是钓竿上的鱼,早晚是自己的那道盘中餐。
雨停后,他将车开到倪水水家楼下,像伺候领导,态度积极又不多话,憋紧一口气,也不准倪水水搭手,一个人扛着琴爬上6楼,劲头和气力透支光了,扶紧膝盖,气喘吁吁。
倪水水拿钥匙捅开了门,冲他讲:琴先搁外头,我还要拆包装,你赶紧进门喝杯茶,我去烧水。
倪水水把壶接满自来水,将将把壶摆到煤气灶上,邢毅军就像一头猛兽,渴得发疯,鼓足劲头,从身后一下抱起水水,对着门就是一记后脚踢。
邢毅军的势头相当唬人,耐力却弱爆,等倪水水从屋里出来,灶上的水壶还不见响。倪水水光脚候着火,她瞥了邢毅军一眼,他眯着眼,正抽“事后烟”。
倪水水琢磨,眼前的男人不算好,体格干瘪,发量稀疏,嘴巴臭,性功能相当一般,但也绝对算不上不好,人家是公务员,端的是铁饭碗,稳稳当当。
她做实验一样,接触了不少县城的男人,不图理想伴侣,只图给女儿找个抵实的人当后爸。怎么判断一个男人抵不抵实,摸不着男人的心,就摸男人的皮夹子。
一个男人想睡觉没问题,只想睡觉就有问题了。上个月,她就碰见个下头男,原本约了逛古庙街,路过一家商场,她相中了一条500多的裙子,男人假大方,非要掏钱买单。逛完庙街,露出本性,非拽着她就开房去,她当然拒绝,男人还当她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直到两人在庙街上厮打起来,男人气急败坏,走时又跟她讨了500块钱。
县城里的下头男太多了。这方面,邢毅军比较以往那些男人,显出了蛮多的耐心,还有蛮多的大方。
水开了,倪水水泡了一杯茶,端到床头,顺势躺在邢毅军那瘦瘪的胸膛上,压得他响了一声咳嗽。
倪水水问他:将将说过的话作数吧?
邢毅军一边摸烟一边讲:1500块的事情有什么好不作数的。
1500块,是邢毅军答应给倪昕的抚养费,每月支付,这是2005年,县城的平均月薪勉强过千,1500不算小数。这也是倪水水把自己交付给他,跟他签署的“身体合约”。
倪水水又问:那些事情也是实话吧?
邢毅军一愣:什么事情?
水水掐他:跟你家老婆离婚的事情呀。
邢毅军笑了起来:当然当然,早都离了,3年没一次夫妻生活,将将你还没体验到啊?打枪一样的速度。
他又续上一根烟,倪水水主动送火。
抽着烟,他问倪水水:晓得怎么判断一个女人好不好?
倪水水侧身过来,盯着他问:那我好不好?
他也不正面回答:许男人躺床头抽烟的女人,不大会差。
倪水水:我看你被不少的女人撵下过床。
他一把将她搂入怀里:你不撵我就行。
倪水水:我跟你讲个事,平日里我跑车没时间,昕昕就入学早,也没好好挑个学校。
邢毅军:昕昕在哪个学校?
倪水水:北岭小学读一年级。
邢毅军:北岭中学可以,小学已经转给其他人了,后面还得改校名。
倪水水:我听说是学校的几个股东内讧。
邢毅军忽然忧愁:世道也是乱来,办校的大股东以前开澡堂子的,赚人家洗花澡的钱发了家。
倪水水:所以我才想给昕昕换个学校。
邢毅军:想换哪里?
倪水水:德胜小学。
邢毅军掐灭了烟,双手背去脑后:这个要找关系的,我自己女儿跟昕昕同岁,也上不进。
倪水水:你是水务局的干部,你帮我找关系呀。
邢毅军正处贤者时刻,不自觉就打起官腔:水阳这种小地方,屁大的事情都得找关系,所以,找关系很重要,但找什么样的关系更重要。关系人权力越小,越没得用;关系链条越长,越没得用;关系强度越弱,越没得用。
倪水水:少讲听不懂的话,就说这事你能不能办?
邢毅军:你晓得水阳干部的来源,都有哪些渠道?
倪水水:我一开出租的我晓得个屁。你给我个干部当当,我不就晓得了嘛。
邢毅军: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军队转业干部和吸收录用。 我是头一种,握紧笔杆子爬进来的。如果我老子娘也是干部,那他们在水阳的人脉,就能给我吸收利用,干部子弟在官场的地位,不可能落空。可惜我老子娘是农民,当年我读大学,亲戚们卖猪卖鸡卖油菜籽供我,我当了干部,就要还亲恩债,去年三叔找我办事,其实就是一点水利小工程,他当泥瓦匠的,要帮自己的包工头吃小标,我帮他办了,工程却出了纰漏,我也受到了党内警告的处分,现在的工作就是混饭吃。
邢毅军顿了一下,补充道:昕昕的事不是旁人的事,要是别的学校,兴许能办,德胜小学我真没得把握。
倪水水有些生气:我就是随口一提,干嘛给我上课?
邢毅军又说:水阳有一万个干部,只有200个提正科,我已经没机会了。我的关系,就这么点农民关系,成也靠他们帮衬,败也是他们拖下水。
倪水水:拖下水不也蛮好,有时间钓鱼,也有时间乱搞。
邢毅军爬起身,想再做一次,又搂住她的腰:我没有乱搞,我和你肯定是认真的。
水水跳下床:啊呀,要死要死,你给我上这么长的课,我都忘了昕昕已经放学!
邢毅军灭了烟,忙着穿衣。
这种时候,男人总归比女人省事。倪水水慌慌地冲进卫生间,邢毅军一分钟就已经复态,推开门却发现电子琴没了。
他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水水,门口的琴,不晓得被什么人搬走了。
倪水水:没工夫跟你开玩笑,昕昕这婊子货,只能别人等她,不能她等别人。
水阳方言,老子娘(父母)会把女儿叫成“婊子货”,把儿子叫成“坏种”。自贱的本质是自谦和自保,把金贵的东西伪装成贱货,不受危险和意外的惦记,跟贱名贵命是一种意思。
邢毅军不像开玩笑:你出来看一下。
倪水水还没换衣裳,只拉开卫生间的门,屋里面积小,从卫生间探出脑袋,就能看清门外。她晓得,一楼有个智障残保户,拾荒上瘾,也喜欢偷东西,攒在门口的纸盒子,不晓得被他偷过多少趟。
琴没了,她光腿冲到门口,只穿一条三角裤,冲着楼道底下大骂:哪个人眼睛里生蛆?!
楼道里只有自己的回音,她就指挥邢毅军:你去找一楼的那家傻瓜,肯定是他,把琴当废品偷走了。
邢毅军:你赶紧把衣裳穿好。
话才说完,人已经跑到了楼底。
倪水水穿好衣裳出来,见人还没上楼,听见楼道里好多人的话音,便下去找。刚到二楼,先看见一楼的傻瓜,又看傻瓜的身旁站着三个光头,都不到20岁,最惹不起的年纪,臂膀上全部雕龙画虎,讲话的喉咙又凶又响。
邢毅军正跟几人讲道理,有人就冲他抡拳头。
一个光头拎着电子秤,吼道:你个呆逼!不晓得3公斤以上的大件,上楼要找张楼长啊?!
一楼的傻瓜姓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这几个光头泼皮唤作了“张楼长”。
另一个光头搭牢邢毅军的肩头,唱起红脸:老哥,我跟你讲清楚,这栋楼被张楼长承包的,人家智障残疾,没其他谋生的活路,就靠一把子力气卖钱,你动一下善心,让他帮你把琴再搬上去,30块,助残扶贫晓得吧!
倪水水急了,拦到邢毅军面前,气鼓鼓地骂:你们是哪来的泼皮?!我马上报警抓你们!
有一个始终没讲话的光头,嘴里叼着香烟,戴着大金项链,一副老大的派头,可是谁要是凑近了看,这人分明嘴巴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茸毛,岁数还小。倪水水的话音刚落,他吐掉香烟,飞踢一脚,踹进倪水水的腰窝。把人踹倒了还不罢休,又是一脚,踢在倪水水的头上。
邢毅军赶紧拦他:女人也打啊?!
拦也没能耐,他被另外两个光头架住,拖进了楼梯拐角,也是一顿好打。
傻瓜抽起羊癫疯,一边口吐沫子,一边对着没通电的电子琴,猛敲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