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发文说我学乖了,网友鄙夷道:她这是彻底失望,要离开这个家了
发布时间:2025-12-31 18:30 浏览量:1
妈妈在网上发了个帖子,语气里透着一股显摆劲儿。
「那个跟我八字不合的亲闺女最近终于转性了,再也不跟她那没血缘的妹妹争风吃醋了。」
「看来以后不用操心家里鸡飞狗跳,老母亲甚感欣慰。」
「这几年我刻意打压老大、捧着老二,就是为了给大女儿立规矩,让她明白,在这个家,妹妹才是我心尖上的人。」
评论区的网友却炸了锅,风向完全没按妈妈预想的走。
「阿姨,您这操作太迷了,我能骂人吗?」
「这亲生女儿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投生到你家吧。」
「这哪是懂事,这是哀莫大于心死,人家已经在筹划跑路了,你还搁这儿沾沾自喜呢!」
这最后一条评论像根刺,扎得妈妈坐立难安。她发疯似的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把一张皱皱巴巴的准考证狠狠摔在我面前。
她气急败坏地吼道:
「网友眼睛真毒,你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早就想跑了是不是?」
「你这死孩子,心怎么这么黑啊!」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下了班,刚推开家门,迎接我的不是热饭热菜,而是妈妈的一场歇斯底里。
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准考证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妈妈似乎还不解气,又补了一脚,在上面碾了碾。
「亏我最近还觉得你变乖了,合着全是演给我看的!你这就是在那卧薪尝胆,想远走高飞呢!」
「要不是网友点醒我,我还真就被你这副老实样给骗过去了。」
「你以为考个研就能摆脱我?做梦!」
看着妈妈那副自以为抓住了我把柄的得意劲儿,我突然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网友都说什么了?让我开开眼。」
那帖子是昨晚发的。我划拉着手机屏幕,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其实也没什么新鲜事,无非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家庭琐碎。
「大女儿22,小的19。过去十年,家里就没消停过,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打。我夹在中间,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我就纳闷了,当姐姐的怎么就不能有点长姐风范?非得跟妹妹斤斤计较。她也不想想,妹妹小时候是在战火堆里捡回一条命的,7岁才30斤重,我多疼她一点、多给她买点好的补补身子,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这些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老大就是个顺毛驴,怎么都教不会。只要妹妹有的,她非得要把手伸过去抢一半。」
「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生了个前世的债主。」
「可最近奇了怪了,老大突然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我给老二买零食,她看都不看;给老二买名牌包,她也就扫一眼就走。」
「起初我还以为她在憋坏水,谁知道半个多月过去了,她一直这么客客气气、不争不抢的。」
「孩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我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原本只是想晒晒「育儿成果」,没想到一觉醒来,评论区失控了,两千多条留言像雪花片一样飞来。
高赞评论全是给妈妈泼冷水的:
「阿姨,你醒醒吧!你女儿这是要断绝关系的前兆,快去追啊!」
「不哭不闹不争不抢,那是因为她对你、对这个家彻底绝望了。她正在剥离跟你们的所有羁绊。」
「赶紧去道歉,说你爱她,不然真来不及了!」
可惜,她们太不了解我妈了。道歉?那是不存在的。
此时此刻,她正用食指狠狠戳着我的脑门,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乔玥,你良心被狗吃了?既不心疼我也不心疼 你 妹 。」
「考研?就你这心术不正的样子,考得上有鬼了。」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像要飘起来:
「妈你说得对,我是没考上。」
「因为,这张准考证,是去年的。」
空气瞬间凝固,妈妈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她慌乱地弯腰捡起那张被踩脏的准考证,翻来覆去地核对日期。
「你去年考过研?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抬眼看着她,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去年冬天,乔琳贪嘴喝了不干净的奶茶,上吐下泻,大半夜闹着要去急诊。」
记忆的阀门被打开,妈妈恍然大悟:「对对对,我在急诊室守了她一天一夜,又是输液又是喂药,看着她那小脸煞白,我心都碎了。」
看吧,这就是我的母亲。
任何关于我的记忆,在她脑海里都是自动过期的废料;而只要涉及到乔琳,哪怕是一根头发丝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换作以前,我会委屈得掉眼泪,会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为什么我不是乔琳。
但现在的我,心如止水,甚至能像个旁观者一样补充细节:
「我就是那天考研的。」
「那天深夜,我求你说我明早就要考试,不能陪乔琳去医院。」
「你当场就炸了,指责我自私冷血,说你一个人顾不过来。」
「你还说,妹妹病得这么重,妈妈在医院受罪,你怎么可能睡得着觉?不如一起去,还能帮把手。」
也许老天爷就是想用这场考试来羞辱我,或者筛选掉我这种心志不坚的人。
那一晚,妹妹夸张的呕吐声、妈妈压抑的抽泣声,混杂着我对未来的恐惧,像一座大山把我压垮了。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陪着去了医院。挂号、取药、像门神一样守在输液室门口,直到凌晨四点才拖着僵硬的身体回家。
在床上挺尸了两个小时,又得爬起来去考场。
精神恍惚间,手一挥,「哐当」一声,桌上的玻璃水杯碎了一地。
妈妈几乎是瞬移到我房间门口,披头散发地冲我低吼:
「你就不能轻手轻脚点?你 妹 妹折腾一宿刚睡着,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她好过!」
我赤脚站在满地的碎玻璃渣里,看着妈妈愤怒的脸,突然觉得很荒谬。
妈,我也折腾了一宿没睡啊。
但我当时连争辩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结果毫无悬念,名落孙山。
那之后我颓废了一周,粒米未进。妈妈得知结果后,反倒松了口气,笑着说:「考不上也好,留在家里还能帮衬我和乔琳。」
我确实「安分」了一阵子。
随便找了两份糊口的工作,朝九晚五,回家就把自己锁进房间。刷剧、打游戏、看直播,活像个行尸走肉。
我试图催眠自己:认命吧。
摊上这样的母亲,光是努力维持一个正常人的表象,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电量。
像我这种从小缺爱、精神内核并不强大的小孩,真的很容易产生那种「就这样烂在泥里吧」的念头。
直到有一天,妈妈兴冲冲地给我推了几个工作:保洁员、前台接待、保险推销员。
那一刻,被压抑的愤怒冲破了天灵盖。
我咬着牙说:「妈,我是211毕业的本科生,还不至于沦落到去干这些。」
妈妈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有些人脉资源,但那是留着给 你 妹 铺路用的,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被无数根带刺的藤蔓死死缠绕,窒息感扑面而来。
绝望之后,是不甘,是焦灼。
我当晚就卸载了所有游戏,重新买了网课,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开始备考。
我不能就这样烂在这个家里。
与此同时,乔琳迎来了她的高三。
妈妈每天像个复读机一样在家里念叨,名为给乔琳打气,实则是说给我听:
「琳琳一定要争气,考个比姐姐更好的大学,咱们家能不能出个名牌大学生就指望你了。」
「你脑瓜子比姐姐灵光,只要心思用在正道上,肯定没问题。」
这些话像一把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肉。我只能装聋作哑,把头埋进题海里。
结果,乔琳发挥失常,只考了个不入流的二本,跟我的学校差了十万八千里。
妈妈没舍得骂乔琳一句。
她怎么可能骂她的宝贝疙瘩呢?
她只是小声地在我耳边嘀咕:
「都怪乔玥,非要折腾什么考研,又考不上,把家里的风水都带坏了,连累了妹妹。」
那一刻,我选择了沉默。
就像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相处模式一样:要么我心如死灰,一言不发;要么我情绪崩溃,状若疯癫。我在两个极端里反复横跳,最后陷入无尽的自我消耗。
此时此刻,看着那张过期的准考证,妈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发火发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把那张纸叠了又叠,塞回我手里,语气难得软了下来:
「行了,过去的事就翻篇吧。」
「乔玥,你现在懂事了,不闹腾了,妈很欣慰,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她在沙发对面坐下,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
「妈承认,以前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你才三岁我就把你扔下去了国外,一走就是十年。错过了你的童年,妈心里也有愧,所以才收养了琳琳,想让她代替我陪着你。」
她伸手想来拉我。
我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手。
「以后咱们母女三个团团圆圆,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妈妈的愿景很美好。
可惜,我早就戒掉了对她的期待。
我两岁那年,妈妈加入国际人道救援组织,在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角落待了整整十年。
十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相处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三个月。
十三岁生日那天,妈妈破天荒地说要回来给我庆生。我像个傻子一样,从天亮盼到天黑。
门终于开了,妈妈手里却牵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乔玥,叫妹妹。」
惊喜吗?
我盼了十年的母爱,变成了一个分走我母爱的妹妹。
我一直以为,妈妈会像我想念她一样想念我。
她确实想念「女儿」这个角色。
所以她收养了乔琳,把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在这个替代品身上。
我不想解释,也不想再争辩。在这个拥挤的三人关系里,我永远是多余的那个。
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像个没有感情的客服:
「会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以后我一个人过,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那篇帖子成了家里的禁忌,我和妈妈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几天后,妈妈宣布她要去北京领奖。
她总是拿奖。毕竟深入战区十年,那份胆识和勇气确实让人佩服。这次的奖项名头很响——「最美战地医疗志愿者」。
妈妈兴致勃勃地规划着行程,说要带乔琳一起去,顺便带她在北京好好玩玩。
说这话时,她特意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防备的解释:
「不带你,是因为你没经历过那些。琳琳是我在战场上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她去领这个奖更有意义。」
其实她大可不必解释。
在这个家里,乔琳永远是特殊待遇的拥有者,我已经习惯了。
乔琳不爱吃蔬菜,妈妈能花一下午把胡萝卜雕成小兔子的形状哄她吃;乔琳做噩梦,妈妈整宿整宿地抱着她睡。
为了给乔琳上户口,妈妈跑断了腿,填了上百份表格。
可当我初中被班主任带头孤立,哭着求她帮我转学时,她却冷冷地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手续太麻烦。
我唯一能切身感受到的「母爱」,大概就是高考填志愿那次。她偷偷改了我的志愿,把我挚爱的数学改成了临床医学。
她说,我是她的女儿,血管里流着她的血,就该像她一样悬壶济世。
她没想到,平日里温顺的我发了疯,以死相逼坚决不去。
我站在天台上,风吹得摇摇欲坠。
她却站在楼下,咬牙切齿地喊:「你要死就赶紧死,你看我会不会拦你一下!」
妈妈永远不会承认,是她的自以为是,差点毁了我的一生。因为那年高考改革,我因为志愿问题吃尽了苦头。
现在,不过是不带我去领个奖,这点小事,我早就麻木了。
当然,计较也没用。
以前我也闹过,指着她的鼻子哭喊:「我才是你亲生的,凭什么你心偏得都没边了?」
妈妈却坦坦荡荡地承认:「是,我就是偏心。因为琳琳没有妈妈了,你有。我不偏心她偏心谁?」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妈妈难道真的瞎了吗?
乔琳虽然身世凄惨,但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被妈妈的爱滋养得像朵向日葵。反倒是我,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沉默。
我点了点头,乖巧得像个假人:
「恭喜妈妈。你和乔琳好好玩,不用管我。」
这本该是妈妈最想听到的答案。
但不知为何,她脸上的表情反而僵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
然而临出发前,她突然变卦了,直接冲到了我公司。
「乔玥,我想过了,还是得带你去。」
「这些年咱们母女离心,就是因为你不够了解我,不懂我的伟大。」
「等你亲眼看到别人是怎么歌颂我的,你就知道,你应该对我这种母亲哪怕多一分尊重。」
妈妈雷厉风行,直接帮我跟领导请了假,拽着我直奔机场。
我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来得及拿。
一路上听着她的自我感动,我心里只觉得讽刺。
我不体谅她?
从小到大,我作文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就是「我的妈妈」。她是我笔下的英雄,凝聚了我所有的思念和崇拜。
同学们都羡慕我:「你妈妈在战区救人哎,太酷了!我妈只会做红烧肉,烦死了。」
我虚伪地笑着,不敢承认其实我更羡慕他们。我怕一开口,眼泪就会决堤。
……
赶上了最后一班飞往北京的航班,我狼狈地陪着光鲜亮丽的她们去领奖。
因为走得急,我穿着上班的便装。妈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看了看身旁精心打扮的乔琳。
其实时间还早,去商场买一套完全来得及。
但她头也不抬地宣判:
「我和乔琳的衣服是亲子装,一个系列的,上台比较协调。」
「乔玥,你就老老实实坐在台下当观众吧。」
「不许翻白眼,不许噘嘴,不许给我甩脸子——」
这些警告像是刻进了她的DNA,哪怕此刻我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头点得像捣蒜。
「知道,我都记住了。还有别的吩咐吗?」
妈妈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顺从,半晌才讪讪地移开目光:「没了。」
另一边,乔琳已经换好了礼服,在镜子前转着圈。
她回过头,笑容灿烂得刺眼:
「妈妈,我好看吗?」
平心而论,乔琳长得不如我。
这点很多人都说过。因为我遗传了那个花花公子生父的好皮囊。
但在妈妈嘴里,我从未得到过一句好话。
以前我被选去跳舞,特意穿了漂亮的演出服给她看,她只是一脸不耐烦地挥手:「脸大得像盘子,挡视线。」
此刻,妈妈看着乔琳,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真漂亮,像个小公主。」
我承认,那一刻,心尖还是泛起了一阵酸涩。
为什么乔琳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我不曾拥有的赞美?
是因为她做对了什么?还是我生来就带了原罪?
也许吧,毕竟我长了一张让她想起失败婚姻的脸。
我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不想看那一幕母慈女孝。
可乔琳显然不想放过我。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姐,把你那个手镯借我戴戴呗,这礼服缺点首饰撑场面。」
乔琳要的是姥姥留给我的翡翠手镯。
当年妈妈执意要抛下两岁的我去国外,姥姥苦苦哀求无果,气得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你去救外人,自己的亲闺女就不管了?玥玥才两岁,没爹疼没娘爱,她不可怜吗?」
妈妈当时披头散发地咆哮:「她没爹?那是她爹不要她!那种男人的种,我为什么要稀罕?」
她把我扔在姥姥家,一走就是三年。再回来时,我都上小学了。
后来我也试着理解过妈妈。那时她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离婚大战,急需事业上的成就感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也因为憎恨我的生父,连带着不想面对我。
可人总是有感情需求的。
所以她把那份无处安放的母爱,全都给了乔琳。
逻辑我都懂,但我真的很难接受。
在这场大人的恩怨里,我什么都没做错,却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为什么我受了伤,反而还要去包容那个施暴者?
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是母亲,我是孩子啊。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上的镯子,冷冷地回绝:
「不借。」
「姥姥说过,这镯子戴上了,就不能摘,这是规矩。」
这些年,乔琳抢走了我的房间、我的玩具、我的母爱。
唯独姥姥,是这个家里唯一不买她账的人。
哪怕舅妈在旁边打圆场:「乔琳这孩子命苦,既然进了咱家门,就是一家人,妈您别太苛刻。」
乔琳真的很会讨好人,那种小心翼翼又带着点讨好的样子,很少有人能拒绝。
可姥姥永远板着脸:「不行!」
「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个没文化的老太婆。」
「我只知道,我要是再对那丫头好,我的玥玥就真的没人疼了。」
那只镯子原本是传给舅妈的,但姥姥最后把它套在了我的手上。
这是老人用最后一点力气在告诉我:在这个家里,我也值得被偏爱。
可现在,妈妈在旁边不耐烦地催促:
「别这么小家子气,借琳琳戴一会儿能少块肉啊?」
「你姥姥说不能摘那是迷信,或者是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令箭了?」
乔琳的首饰盒快塞不下了,为什么非要盯着我这唯一的一件念想?
抢走我的一切,真的能让她那么有成就感吗?
我死死地护着镯子,胸口闷得发慌,一股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可是,发火有什么用呢?
我已经能预见到结局:我要是爆发了,妈妈只会搂着「受了惊吓」哭泣的乔琳,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死丫头,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一天到晚除了扫兴,你还会干什么?」
这一回,我没做那个扫兴的人。
我不仅没闹,反而十分体贴地揽住了乔琳的肩膀,脸上堆满了诚恳与善解人意。
「我懂,这种光荣时刻,你肯定是想让姥姥在天之灵也能看见。」
「这样,我送你上去,咱们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你看,我明明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提议。
可乔琳那股子扭捏劲儿又上来了。
毕竟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旦我也站上去,原本聚焦在她身上的视线至少得被分走一半。尽管她从未反省过,她此刻攥在手里的光环,本就是从我这里偷走的。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目送妈妈牵着乔琳走向领奖台。
她们穿着色系相近的礼服,在灯光下确实像极了亲密无间的母女。
聚光灯如水银泻地,妈妈对着无数镜头和麦克风,讲得声情并茂。
她谈及在战区经历的硝烟与生死,谈及她是如何那一堆废墟中捡回了这个女儿。
「正是因为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我才学会了对生命保持敬畏。」
「乔琳是我牺牲同事的遗孤,是我亲手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
说到动情处,妈妈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声音哽咽:
「乔琳是我的希望,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大概是这句「唯一」太过绝对,让台下的记者产生了误解。
有人举着话筒发问:「为了信仰和事业牺牲了拥有亲生骨肉的机会,您会有遗憾吗?」
妈妈脸上得体的笑容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似乎下意识想反驳,想说点什么。
可当她的目光触及乔琳那双湿漉漉、仿佛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时。
她迅速调整了表情,重新挂上那副大义凛然的微笑:
「不遗憾。」
「我的生命虽然有限,但应该用来温暖更多的人。」
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而我站在阴影里,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蛋糕。
嗯,巧克力味的,甜得发腻,但也正好压一压心里的苦。
颁奖礼结束后,妈妈虽然手里捧着奖杯,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乔琳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了好几句,她都像没听见似的,眼神飘忽。
直到她拨开人群,径直朝我走来。
「乔玥,刚才那个采访……你别往心里去,妈妈那么说其实是因为——」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卡住了。她斟酌半天,也没能编出一个圆满的理由。
我善解人意地替她补全了后半句:「介意什么?我知道您那是为了节目效果,为了话题度嘛。」
「您的英雄事迹只有传播得更广,才能让全世界都感受到这份大爱啊。」
妈妈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整个人愣在原地:「乔玥,你……不难受吗?」
我把眼睛瞪得溜圆,故作诧异:「我为什么要难受?」
说不难受,那是骗鬼的。
可我也知道,以前我哭着喊着说难受的时候,她从来都没信过。
果然,妈妈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失落,垂头叹气道:「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觉得我亏欠你,还是在怪我忽略你。」
「你是不是又想翻旧账?说你从小到大开家长会只有自己,发烧40度自己去打吊瓶,甚至你姥姥走的时候我都没赶回来?」
「乔玥,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老记着这些不累吗?你说多了,我听着也堵得慌。」
她举了举手里的奖杯,语气重新变得理直气壮:
「无论如何,我放弃了国内安稳优渥的生活去国外救死扶伤,这种境界不是谁都能有的!」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领教过了。
妈妈总有一种魔力,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把我从云端踹进地狱,能把我的肺气炸。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像一只浑身炸毛的刺猬,疯狂地想要通过辩论来证明什么。
我死死咬住她话语里的每一个漏洞,步步紧逼,寸步不让。
我那时候多天真啊,总盼着哪天能把道理讲通,能说服妈妈。
盼着她在面对那些对于我来说苦涩无比的记忆时……
不再是暴躁地吼一句「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翅膀硬了想造反」。
而是能哪怕只有一次,真心实意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是的,作为妈妈,我不合格。」
「对不起,女儿,我向你忏悔。」
仿佛只要有了这句话,那个曾经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自己就能得到救赎。
仿佛只要有了这句话,我就能自欺欺人地相信,我也是被爱着的。
多么可悲,又多么无奈。
真正爱你的人,又怎么舍得让你受尽委屈来求一个道歉?
亲情这东西,虽然不像爱情那样能干脆利落地一刀两断。
但若心死了,也并非不能做个切割。
连从天台一跃而下的念头都曾有过,如今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离开,我为什么不能给妈妈一个体面的告别呢?
我看着妈妈,眼神无比真诚:
「是啊,您说得对,我很骄傲,也特别感动!」
「刚才那个巧克力蛋糕味道绝了,我去给您拿一块尝尝。」
我转身给妈妈切了蛋糕,甚至还热情地向路过的宾客安利这款甜点。
我看起来像是一个真心为母亲感到荣耀的女儿,乐在其中。
但不知为何,妈妈接过蛋糕时,脸色却变得极其复杂。
不过像她这样内心强大的人,又怎么会为了我这点细微的变化而伤感太久。
没过几天,她又兴高采烈地张罗起自己的生日宴会了。
等我赶到酒店包厢时,气氛已经热火朝天。
主桌上坐满了人,舅舅、姨妈一家,还有妈妈的几位挚友。
另一桌则是表哥表姐们,带着自家闹腾的孩子。
乔琳雷打不动地占据着妈妈身边的C位,打扮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正甜笑着对大家说:
「今天既是妈妈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呢!」
「是妈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我早就发过誓,把她的生日当成我自己的过。」
这番话把在座的长辈哄得心花怒放,谁不夸她一句孝顺懂事?
主桌早就坐得满满当当,连个插脚的空隙都没有。
只有那张吵闹的小孩桌还剩下几个空位。
进门的那一刻,我确实犹豫了两秒。
紧接着,我就撞上了妈妈投来的视线。
那眼神里,竟然藏着一丝隐秘的、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好像在等着我爆发,等着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冲上去质问:
「凭什么?为什么又是乔琳?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但我只是笑了笑,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第二桌的空位上,顺手逗了逗表姐家那对双胞胎。
我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边哄娃一边夹菜吃,忙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要闹事的意思。
哪怕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始终粘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和不安。
酒足饭饱,有人提议拍全家福留念。
妈妈和乔琳自然而然地被簇拥到了最中间。
人多嘴杂,场面一度有些混乱,舅舅站出来充当指挥,安排队形。
但他显然也没那个闲心去注意,我正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所有人都在笑,对着镜头调整表情。
唯独妈妈,她心事重重地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抬手指向我:
「乔玥,你过来,站到我身边来。」
话音刚落。
乔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咬紧了下唇,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去。
乔琳这副表情,我简直倒背如流。
只要再酝酿个三五秒,她的眼泪就会适时地滚落下来。
然后妈妈就会心软,就会无条件地妥协。
在这个家里,好像谁会哭谁就有理,谁脆弱谁就值得被偏爱。
放在以前,看着她这副做派,我早就气得吹胡子瞪眼,非要争个高低不可。
可现在,我只觉得好笑。
就这点破事,也值得她哭?
我痛快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走过去,而是自告奋勇地拿起了手机:
「这么多人不好拍,我来当摄影师吧,帮大家拍!」
我举着手机,透过屏幕看着她们,笑得无比自然且灿烂。
「妈妈,笑一笑嘛,别那么严肃,今天是生日呀!」
「乔琳,腰挺直点,再往妈妈那边靠一靠,对,亲密点!」
你看,亲手拍一张没有我的全家福,原来这么简单。
我怎么就为了这点位置,纠结了那么多年呢?
然而,妈妈对我的表现并不满意。
散席回家后,妈妈果然开始借题发挥。
她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这是她即将发火的经典前兆。
「你看看乔琳多机灵,吃饭的时候一直给我夹菜、倒水,你呢?就知道躲在那桌躲懒!」
「我喊你过来拍照,你为什么不过来?你是不是以为耍这种小性子我就会多关注你一点?」
「乔玥,你都几岁了,还玩这种欲擒故纵的小孩子把戏,幼不幼稚!」
「我警告你——」
这套词儿我也熟。
无非就是打压式教育,否定我的一切,拿乔琳的优点来攻击我的缺点,逼着我向乔琳学习。
以前我不服,我会梗着脖子反驳。
但现在,我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点头:「对啊,妈妈,您说得都对,我确实比不上乔琳。」
车厢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妈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我依旧笑眯眯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说,我比不上乔琳,这一点我已经很有自知之明了。」
妈妈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费解,又变成了迷茫:「你怎么会……你为什么……」
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小孩。
小学时有人造谣说我虚荣,编造了个在国外的妈妈,我能跟那个男生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杀敌八百自损三千也要证明自己没撒谎。
连老师夸一句同桌成绩好,我都能熬夜复习半个月,非要争回那一口气。
更何况是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时刻抢夺我母爱的乔琳。
承认自己不如她,这在以前比杀了我还难受。
那些年,我卯着一股劲儿要把乔琳比下去。
我抢着做家务,玩命考第一,甚至主动把手机密码告诉妈妈以示坦诚。
但我突然有一天就醒悟了——
我长大了。
我不再需要像乞丐一样乞求别人的认可了。
我可以自己认可我自己。
想通这一点的那一刻,我仿佛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
虽然把一个新的自我从旧的躯壳里硬生生剥离出来,过程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太疼了,所以我每次只敢割舍一点点。
但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疼痛,甚至学会了享受这种清醒。
现在,我已经可以十分从容地直视妈妈的眼睛,平静地说:
「没关系,我知道比起我,您更喜欢另一个女儿。」
是真的没关系了。
过去的一年里,我利用课余时间不分昼夜地打了三份工,攒够了整整五十万。
这笔钱,足以支撑我逃离这里,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
就在上半年,我已经收到了国外那所梦校的offer。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那些曾经只为了博妈妈一笑、期待一句「你真棒」而考取的第一名。
如今竟然成了我长出的翅膀,将带我飞离这片泥沼。
签证、机票、手续,一切都已办妥。
我现在不过是在等。
等开学季的到来。
我想,当我拖着行李箱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心里一定会很痛快。
但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这个命运转折的夏天。
那个在我生命中缺席了整整二十年的父亲,突然回来了。
在家里的客厅见到蒋步青的那一瞬间。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耳边嗡嗡作响。
蒋步青,今年五十五岁。
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男人的油腻与颓态。
身材颀长清瘦,五官依旧英俊儒雅,岁月留给他的,是一身历经世事后的沉稳与温润。
我引以为傲的美貌,在他面前也不过遗传了五分神韵。
更别提他那政商通吃的显赫背景,以及大学教授兼翻译家的光环。
那一刻,我突然完全理解了,年轻时的妈妈为什么会对他如此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察觉到我打量的目光,蒋步青抬起眼皮看过来,眼神平和却深邃。
「乔静,这位才是我的女儿吧?」
他特意用了一个「才」字。
这一字之差,说明他已经完全搞清楚了乔琳的身份。
而且,从他的眼神中,我读出了一种微妙的、基于血缘的亲近感。
尽管理智上不想承认。
但在看到一直陪坐在旁边、此刻眼中闪过尴尬与卑微的乔琳时。
我心底还是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恶毒的快意。
也许被父母偏爱的小孩,真的会天生带有一种胜利者的优越感。
蒋步青这次登门,不仅带来了堆积如山的昂贵礼品。
还带来了一个重磅讯息——
他想要与妈妈重修旧好。
在过去的十年里,妈妈每次提起蒋步青,那都是咬牙切齿,诅咒发狠,恨不得骂遍他祖宗十八代。
然后信誓旦旦地教育我,她早已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那是比男女情爱崇高一万倍的信仰。
但在这一刻,面对眼前这个依旧风度翩翩的男人,她居然沉默了。
反倒是舅舅和姨妈气炸了肺,每天轮番守在我家,苦口婆心地劝说。
「把他赶走!立刻赶走!」
「乔静,你脑子进水了吗?你忘了当初怀着乔玥的时候,他是怎么对你的?」
「我们都打听清楚了,这老东西这二十年又结了两次婚,但就是没生出一儿半女!」
「所以他现在回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是旧情难忘?」
「不过就是自己老了、累了,外面浪不动了,想找个窝!」
「再加上看到有乔玥这么个名牌大学毕业、又漂亮的亲生女儿,他是来摘桃子的!」
姨妈尖锐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客厅里,刺得妈妈浑身一颤。
她猛地回头看向我。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神色。
欣喜。
骄傲。
还有一丝……迟来的后悔。
仿佛直到这一刻,借由另一个男人的眼光,她才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我是旁人口中那个优秀的、值得被夸耀的女儿。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二十几岁的爸爸妈妈,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画面温馨得让人落泪。
他们对我说:
「亏欠了你这么多,是我们不对。」
「当年的我们都太年轻、太任性了。」
「乔玥,给爸爸妈妈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爱你吧。」
「你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没有一个缺爱的孩子能拒绝这种近乎致幻的诱惑。
我也不例外。
仿佛一夜之间,爸爸成了我家的常客。
渐渐地,妈妈开始发生了变化。她开始化淡妆,换下了那些灰暗的工作装,穿上了有色彩的衣裙。
每次送走爸爸后,她都会坐在他刚坐过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地微笑许久。
乔琳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变化。
肉眼可见的,她开始变得焦虑、沉默。
可她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
无论她怎么给妈妈捶背、倒水、送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都再也换不回那句甜蜜的「谢谢宝贝女儿」了。
因为爸爸每次来,对乔琳的态度都很平淡。
不,准确地说,不是平淡。
是无视。
是一种身居高位者对无关紧要之人的彻底漠视。
乔琳挖空心思准备的话题,爸爸从来不接茬。
目光即便偶尔扫过她,也像扫过一件家具一样,不做丝毫停留。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爸爸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切与欣赏。
——「听说你大学参加了辩论队?哈哈,真巧,爸爸当年也是最佳辩手。」
——「你也喜欢济慈?那真是太好了,我刚好翻译过他的一首诗,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我身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特点,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古怪的癖好,爸爸都能敏锐地捕捉到,并且大加赞赏。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高密度的关注和肯定。
简直像喝了最烈的酒,整个人晕乎乎的,漫步云端。
这天,爸爸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带我们母女去一家顶级的法餐厅吃饭。
那家餐厅的大名如雷贯耳,米其林星级,据说单人餐标就要五六千。
妈妈虽然嘴上勾着笑抱怨:
「你还是这副公子哥脾气,不年不节的,去那么贵的地方干什么……」
但身体却很诚实,转头就回房换上了她衣柜里最修身、最显气质的那条长裙。
就在我们要出门的时候,乔琳也化着精致的全妆,兴冲冲地凑了过来,一副理所当然要一起去的样子。
爸爸原本温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很抱歉,小姑娘,今天的晚餐,我只想带我和小静的女儿去。」
乔琳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住了,尴尬地挂在嘴角。
爸爸却完全没有理会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反而转过身,语气冷淡而疏离:
「这件事我想说很久了,既然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那就一次性说清楚吧。」
「乔琳?是这个名字吧?小静当初收养你,是她心善,怜惜弱小。但对我来说,你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也没有给你当继父的打算。」
「而且以我的阅历和眼光来看,你这孩子性格浅薄,资质愚笨,并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类型。」
「所以请你,在我陪伴小静和玥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认清自己的身份,尽量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话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乔琳的眼泪终于决堤,哗啦啦地往下掉。
爸爸却只是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怎么又哭了?」
「二十岁的人了,也是个成年人了,整天哭哭啼啼的……太不成体统。」
我顺着爸爸的话,静静地打量着此刻的乔琳。
确实,一旦剥离了妈妈这么多年对她偏爱所赋予的光环,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甚至还有些小家子气。
而她此刻,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死死咬着嘴唇,无声地流泪。
她不敢反驳爸爸,只能用那双祈求的眼睛看着妈妈。
像一朵在狂风中快被吹散的蒲公英,试图抓住最后一点依靠。
这些年来,乔琳就是妈妈的心尖肉。
小时候哪怕同桌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辫子,妈妈都要杀到学校去,把老师和同学一顿痛骂。
可是此刻。
妈妈只是微笑着,优雅地挽住了我的手臂,甚至没有多看乔琳一眼:
「乔玥,走吧。」
「错过预约时间,你爸爸该不高兴了。」
那一瞬间,我的喉咙里涌上一股绵延的酸涩。
但我的心脏却在剧烈地跳动着,快得完全不受控制。
所以这就是被偏爱的滋味吗?
这就是把另一个争宠的人狠狠踩在脚下,而自己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滋味吗?
真的很好。
怪不得乔琳这么多年,死死霸占着这份爱,不肯分给我一星半点。
这间餐厅的用餐体验堪称完美。
当然,也许是因为有爸爸在,所有的服务都显得格外殷勤。
餐后,我的爸妈手挽着手,在微凉的夜色中漫步。
路灯拉长了他们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般配,仿佛他们这二十年从未分开过。
如此完美,又如此讽刺。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家里那座名为「偏心」的天平,彻底失衡了。只不过这一次,被高高捧起的人是我,而跌落泥潭的,变成了乔琳。
我成了万众瞩目的掌上明珠,她成了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尘埃。
这种变化来得那样快,快到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客厅里,妈妈正对着听筒那头的朋友炫耀:
「……对呀,老蒋说还要搞个求婚仪式。」
「我都说不用了,老夫老妻的,多难为情。但他非要坚持,说要让乔玥给我当伴娘。」
「另一个?你是说琳琳啊……唉,不管怎么说,这十几年我也算对得起她了,没短过吃喝。」
我站在半掩的门外,听着这些话,手指在门框上无意识地抠弄。最终,我收回了想要推门的手。
转身的瞬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乔琳。
她站在阴影里,那双眼睛像两口枯井,盛满了冰冷与绝望。
「乔玥,你现在很得意吧?」她死死盯着我,声音嘶哑,「你真该拿镜子照照自己这副嘴脸,令人作呕!」
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原来曾经那个卑微乞怜的我,在她眼中也是这般模样吗?
不知怎么,我突然笑出了声。
没有任何预兆,我猛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随即转身对着那扇虚掩的门,爆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妈!乔琳打我!」
几乎是尾音未落,那扇门就被猛地拉开。妈妈像是一个被触动了开关的护崽猛兽,冲出来的瞬间,连问都没问一句,扬起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声响在走廊里回荡。
「你这个死孩子,真是天生坏种!」妈妈指着乔琳的鼻子,胸口剧烈起伏,「连我女儿你都敢打?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乔琳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那种手足无措的慌乱,那种磕磕绊绊的解释,像极了当年的我。
「我没有!是乔玥撒谎——」
然而,回应她的,是妈妈面无表情抬起的第二次手臂。
又是重重的一巴掌。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站在妈妈身后,透过乱发,冷静地端详着乔琳那张红肿错愕的脸。
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十岁那年,她亲手摔碎了自己的小猪存钱罐,然后哭着指认是我干的。那一次,我挨了妈妈两巴掌,感觉整个天都塌了。
那时的乔琳,站在一旁笑得那样灿烂。她当时心里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或同情吗?
大概是没有的。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看着妈妈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哪里疼啊?妈妈给你吹吹。」
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这一刻二十三岁的我终于替十三岁的我报了仇。
而是我悲哀地发现,当我剥离了那层名为「母爱」的滤镜后,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乏味且庸俗透顶。
曾经,我视她为坚不可摧的大女主,以为她即便遭受背叛也能独自盛开。
可现实是,她这十几年如一日的所谓「拯救人类」,不过是在精心打磨一份更体面的嫁妆。
当她痛恨那个负心汉时,我是那个男人的缩影,所以她厌弃我;当她与那个男人重燃旧情时,我又成了维系关系的纽带,于是我成了无价之宝。
这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女凭父贵」?
后来,我动用手段调查了蒋步青的现状。
果然如姨妈所说,这二十年间,他和两任妻子都尝试过生育,却颗粒无收。随着年岁渐长,他不得不承认,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而就在他和妈妈频繁接触、筹备婚礼的这段日子里,他和那个年轻的女研究生依然出双入对,甚至毫不避讳。
妈妈知道吗?
我想,她大概是知道的,只是选择了装聋作哑。
也许我该学学她,学会糊涂,学会忍耐。只要我愿意配合,我就能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儒雅多金的爸爸,慈爱温柔的妈妈,还有一个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我幸福而独自垂泪的可怜妹妹。
这场景多美妙,仿佛只要看着乔琳痛苦,我就能汲取到双倍的快乐。
可是,深夜抚心自问,这真的是我想要的人生吗?
妈妈看我的眼神里没有爱,那是待价而沽的贪婪;
爸爸看我的眼神里也没有爱,那是对自己养老送终的算计。
并不是每一对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比如我的父母,他们从未真正爱过我。
正因如此,当我决定从他们的世界骤然消失时,他们连指责我「不孝」的资格都没有。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讽刺。
妈妈婚礼的日期,和我预谋已久的出行日期,竟撞在了同一天。
我曾短暂地犹豫过是否改签,但转念一想,如果我就这样在万众瞩目的时刻彻底消失,这场婚礼或许会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紧接着,乔琳出事了。
因为和室友吵架,她跑去酒吧买醉,结果遇上了小流氓。虽然没有发生最无法挽回的惨剧,但鼻梁骨折,轻微脑震荡,整个人躺在医院里凄惨无比。
但最让乔琳绝望的,大概不是伤痛,而是妈妈的态度。
无论她怎么打电话、发消息求救,妈妈都拒绝露面。
我亲耳听到妈妈对着手机,语气虽然维持着表面的耐心,内容却冷酷至极:
「乔琳,我现在走不开啊。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种烂事,不是故意给我触霉头吗?」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喊:「我不是你最爱的女儿吗?」
妈妈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对着话筒淡淡说道:
「以后,我只有乔玥一个女儿了。」
那一刻,看着挂断电话的妈妈,我竟然觉得乔琳有点可怜。
在妈妈的世界里,偏爱就像是一场即兴游戏。她是唯一的玩家,而乔琳是那个玩偶。当玩家腻了,玩偶就被随手丢弃在路边,连自己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我恨乔琳,但在这一刻,我衷心祝愿她能早日学会独立行走。
……
为了确保出逃计划万无一失,我必须演好最后这几场戏。
改签完机票后,我继续扮演着那个乖巧顺从的女儿,陪着妈妈挑选最昂贵的伴娘服,一遍遍背诵婚礼流程。
婚礼前夜,一切准备就绪。
妈妈突然走过来抱住我,眼眶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开始道歉了。
看起来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然而,夹杂在那零星几句「对不起」之间的,却是更多令我窒息的说辞:
「妈妈当年生你的时候差点丢了半条命。」
「没有妈妈,哪有现在的你?」
「就算当年离开你有不对,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要体谅妈妈。」
「而且你看,妈妈现在不是在加倍补偿你了吗?」
我靠在她怀里,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心里却像是有团火在烧,将最后一点期待燃成了灰烬。
道歉能让时光倒流吗?不能。
离开他们我会后悔吗?也许会。
但我此刻唯一确定的,就是我要逃离这里,去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至于未来的风雨,就让未来的我去面对吧。
凌晨一点,我拖着行李箱,踏上了飞往伦敦的夜间航班。
十一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我打开手机。
果然,世界炸锅了。所有人都在找我,妈妈更是急疯了。
我设置的定时邮件在上午十点准时发送给了表姐,告诉她我已经成功出逃。
于是,原本焦急的询问瞬间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道德审判:
「你这孩子,就是被惯坏了,才会玩离家出走这一套!」
「就算你爸妈有错,但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可饶恕吗?至于在他们大喜的日子这么报复?」
「快回家吧,别闹了。」
「妈妈需要你啊,你怎么忍心看她难过?」
这将会是一场盛大的道德围剿。但好在,我可以选择没有道德。
表姐是唯一理解我的人。她顶着压力,实时给我转播婚礼现场的「盛况」。
「你妈临时从婚庆公司抓了个小姑娘当伴娘。」
「你爸全程黑脸,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之前设计的很多环节都要用到你,现在全废了,改得乱七八糟。」
「所有宾客都在窃窃私语,问你去哪儿了。」
「啊……」表姐的消息突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发来一句:
「乔琳来了。」
乔琳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场毁灭性的风暴。
在公然掀翻了一张主桌、又将一桶鲜红的油漆泼在妈妈洁白的婚纱上之后,仪式被迫中断。
表姐给我发来了几段偷录的视频,画面摇晃,却极具冲击力。
视频里,满身狼藉的妈妈指着乔琳,一边哭一边骂,歇斯底里:
「就因为我没去医院看你吗?你就这么报复我?」
「我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我就应该让你死在国外!」
「乔琳,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这二十年我是怎么对你的?我亲生女儿有的你全都有,她没有的我也给你!以前看你欺负乔玥,我为了你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与妈妈的崩溃相比,乔琳脸上挂着一种病态而快意的笑。
「那就当是你活该吧,妈妈。」
她一步步逼近,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你是对我很好。但这好真的是为了我吗?难道我不就是你用来标榜自己有多善良、多伟大的工具吗?」
妈妈尖叫着冲上去,按着乔琳又哭又打。
乔琳没有还手,她甚至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仿佛这一刻的毁灭才是她想要的归宿。
视频的结尾,蒋步青终于黑着脸分开了两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妈妈,眼神冰冷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
「所以……」他的声音冷得掉渣,「乔静,这就是你替我养的好女儿?」
这场被妈妈期待了二十年的豪门婚礼,彻底成了一场笑话。
一同灰飞烟灭的,不仅是她的爱情,还有她在亲友圈子里苦心经营了半辈子的贤良名声。
我想,妈妈此刻应该明白了。
现在,爸爸恨她,乔琳恨她,我也是。
但她大概率是不会反思的。
果然,在那之后,我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她的长篇控诉:
「乔玥,你小时候每一年的生日愿望不就是想要爸爸吗?现在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你为什么反而跑了?」
「现在你爸说他再也不想要你了!你不害怕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冷漠!」
害怕?
抱歉,我真的没有时间害怕。
在异国他乡独立开启新生活,努力融入陌生的校园环境,还要拼命读书拿奖学金,这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
更何况,我还要忙着原谅我自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最恨的人其实不是妈妈,而是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每一个午夜梦回,我都会反复咀嚼过去的痛苦,越回忆越痛苦,越痛苦越清醒。
可正是这股强烈的情感,支撑着我一步步往前走。我的姿态或许不优美,甚至有些狼狈,但我终究是在向前走。
原来,当我不再需要讨好妈妈时,省下来的力气可以让我做成这么多事。
一个学期后,我终于完全适应了自己选择的新生活。
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接到了妈妈的视频电话。其实原本是我在和表姐聊天,她突然强行入了镜。
表姐在旁边一脸歉意:「乔玥,是你妈一直求我,我实在没办法……对不起。」
看着屏幕那头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很从容地面对她了。
我礼貌地问好,甚至心情不错地给她展示我的新宿舍。
但其实我没能插上几句话,全程都是她在输出。
「你就作吧!继续作!看看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捡垃圾的儿女也不会嫌弃自己妈啊!」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为什么却不肯陪着我?」
「乔玥,你现在作下的恶,迟早会一件件报应在你身上!」
然而很快,大概是见我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还在悠闲地喝水,她的气势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语调开始变低,最后竟然变成了哀求。
「过年……能回来看我吗?」
「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她也许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错了,可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后来,我又刷到过那条当初的求助帖。
妈妈在评论区痛骂那些给她支招的网友:
「都是你们乱出主意!让我翻孩子的准考证!」
「这十几年她一直老老实实留在我身边,要不是被你们挑拨离间,她怎么会跑?」
当然,这届网友也不是吃素的,评论区整齐划一地回复:
「祝妹妹跑得更远一点哈。」
「祝阿姨孤独终老哈。」
我打了个哈欠,准备挂断视频。
妈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突然激动地拍着大腿,声色俱厉地吼道:
「乔玥!你为什么不回来?你必须回来!」
「万一你在国外的时候我突然病死了,你这辈子还会觉得幸福吗?」
这个问题让我微微一愣。
片刻后,我对着屏幕莞尔一笑,眼神清明:
「你可以继续活在你的幻想里。」
「但是对不起,我要去过我自己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