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妈妈每月从布厂领回的工资,总少一张红票子
发布时间:2024-11-21 17:19 浏览量:9
九十年代,东北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十一月的松江区,寒风已经把路边的杨树吹得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着转。
那年我上高三,每天早出晚归。妈妈在纺织厂上班,轮倒班的日子总是把饭给我热好,用个破旧的蓝瓷碗扣着,碗底还特意垫了块报纸,说这样能保温。
妈妈长得不高,头发总是干枯枯的,但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温柔。她的手上全是茧子,指甲盖总是黑黑的,说是棉絮容易染色。每到发工资那天,妈妈总要把钱在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一张张数过去。
记得那是九四年的腊月,爸爸刚下岗在家,整天愁眉苦脸的。妈妈发工资那天,我正好感冒在家。她进门时,脸都冻得通红,围巾上还挂着白霜。
“哎呀,这孩子,咋又不好好穿衣服?”妈妈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工资袋,那是个发黄的牛皮纸信封,边角都快磨破了。
我躺在沙发上,眼睛却盯着她的动作。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工资袋,把钱放在桌上。那些钱有的崭新,有的皱巴巴的,红的绿的黄的都有。妈妈的手指头冻得通红,但还是认真地一张张码着。
突然,我看见她悄悄把一张红票子抽了出来,飞快地塞进了衣服口袋。那动作那么熟练,要不是我刚好抬头,根本看不见。我心里一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个月发工资,她都会这样做。
爸爸从屋里出来,问这月发了多少。妈妈说:“和上个月差不多,除去给咱闺女交的补课费,还能剩一百来块。”
我看着妈妈的侧脸,她说谎时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张红票子在她的衣兜里,仿佛烫着她的心。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在滴答作响。那是爸妈结婚时买的,走得不太准,每天都要快了慢了的。妈妈却说,这钟陪着咱家这么多年了,换了怪不习惯的。
爸爸坐在桌前,接过妈妈递来的钱,又仔细数了一遍。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叹了口气说:“咱闺女这补课费也太贵了,要不下个月就别去了?”
“那可不行!”妈妈立刻说,“雨欣马上就高考了,这节骨眼上可不能省这个钱。”她的声音有点发抖,大概是怕爸爸真要取消补课。
妈妈转身去厨房煮饺子,走路时衣服口袋里的那张红票子,仿佛有千斤重。我看见她的背影有点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藏钱的事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天的饺子是白菜豆腐馅的,妈妈说现在肉太贵了。她给我和爸爸一人盛了一大碗,自己却只舀了小半碗。我问她为啥吃这么少,她说:“我不饿,中午食堂吃得挺饱。”
可我分明记得,那天是妈妈倒夜班,根本没去食堂。
我妹妹小芳放学回来,妈妈立马让出自己的位置,又去厨房煮了一锅。小芳今年上初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可多了。妈妈看着她吃,眼里满是欢喜。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妈妈藏钱的事。她为什么要偷偷藏钱?是不是在给自己攒私房钱?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窗外飘起了雪,松江的雪总是又大又急,没一会儿就把窗台堆得厚厚的。我听见妈妈在厨房里洗碗的声音,碗碟相碰,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她轻轻的咳嗽声。
最近妈妈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厂里潮湿,又总有棉絮,她每天回来嗓子都是哑的。我偷偷听见她跟隔壁王婶说,去年体检就查出有支气管炎,可她一直没敢去医院。
“现在看病哪有那么便宜。”妈妈说这话时,手里还在叠着我的校服,“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熬一熬就过去了。”
王婶劝她:“秀兰啊,你可不能这么想。身体要紧,钱没了能挣,人要倒下了可咋整?”
妈妈只是笑,露出两颗有点发黄的门牙:“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再说家里不还有建国吗?”
可我知道,自从爸爸下岗,整个家就全靠妈妈一个人撑着。房贷每月要还二百多,我和妹妹的学费、补课费加起来也要三四百,再加上日常开销,妈妈那点工资根本就不够用。
有天下午放学早,我回到家,发现妈妈正蹲在阳台上洗衣服。她的头发有点乱,后脑勺还别着个发夹,是我小时候用的那种蝴蝶结的。
“妈,您咋不用洗衣机啊?”我放下书包问。
妈妈头也不抬:“洗衣机太费电了,手洗多省钱。”她的手在搓衣板上来回搓着,指节都磨得通红。
突然,一张红票子从她的围裙口袋里掉了出来,飘落在洗衣盆边。妈妈赶紧捡起来,塞进围裙的另一个口袋,动作熟练得让我心疼。
“妈。。。。。。”我欲言又止。
“咋了?”她抬头看我,脸上还挂着水珠。
我想问她为什么要偷偷藏钱,可看着她疲惫的眼神,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没事,我去写作业了。”
那天晚上,我听见妈妈在和爸爸商量事情。
“建国,要不你去找找工作?听说南边工地缺人。”妈妈的声音很轻。
“我这把年纪了,人家要不要还不一定呢。”爸爸叹了口气,“再说了,那活多累啊。”
“可是。。。。。。”
“行了,你少操点心。我这不是在找吗?”爸爸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妈妈轻轻的脚步声。我从门缝里看见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掏出那张白天的红票子,小心地展平,又叠得整整齐齐的。
那晚月亮特别亮,照在妈妈的脸上。我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有了不少白丝,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她今年才四十五岁,可看起来比同龄人老多了。
寒假很快就到了,补课费又要交了。妈妈从单位回来,脸色不太好。
“妈,是不是工资又扣了?”我问。
“没有没有,”她笑着说,“就是这月发得晚了点。”
我知道她又在撒谎。最近厂里效益不好,经常克扣工资。可妈妈从来不在我们面前说这些,仿佛只要她不说,这些困难就不存在似的。
腊月二十三,小芳放寒假了。她考试考得不错,拿了年级第三。妈妈高兴得不得了,特意去市场买了两斤猪肉,说要包饺子。
“妈,肉这么贵,咱还是吃白菜的吧。”我说。
“过年了,咋能只吃素的?”妈妈一边剁肉一边说,“你的妹妹考这么好,得奖励奖励。”
那天的饺子特别香,妈妈还特意给肉馅里放了点韭菜,说这样吃起来不腻。我们一家四口围在桌前,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爸爸难得高兴,还喝了两杯酒。他的脸喝得通红,拉着妈妈说:“秀兰啊,这些年苦了你了。”
妈妈赶紧打断他:“有啥苦的,你看咱闺女们多争气。”
那天晚上,我做完作业,看见妈妈在阳台上整理她的那个老箱子。那是她结婚时的嫁妆,红漆都掉得差不多了,但她一直舍不得扔。
我悄悄走过去,看见箱子里有一个牛皮纸信封,鼓鼓的。妈妈见我来了,赶紧合上箱子盖子。
“妈,您这是在存私房钱吗?”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妈妈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傻孩子,咱家这光景,哪来的私房钱?”
“那您每月发工资,为啥都要偷偷藏一张红票子?”
妈妈的手停在箱子上,久久没有动。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我看见她的眼圈红了。
“雨欣,”她轻声说,“等你考上大学就知道了。”
“可是。。。。。。”
“好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补课呢。”她轻轻推了我一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寒假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二月份了。妈妈的咳嗽更厉害了,有时半夜都能听见她在厨房里咳。我和小芳偷偷商量,要不要跟爸爸说让妈妈去医院。
“别告诉你爸,”王婶知道后说,“你妈这个人,最要强了。她不想让你爸担心。”
那天发工资,妈妈回来得特别晚。我们都等着她回来吃饭,她却说自己在厂里吃过了。我知道她又在说谎,因为她的工资袋里少了好几张票子。
“妈,是不是厂里又克扣工资了?”我忍不住问。
“没有,”她笑着说,“就是这月用的多了点。你看这不是快开学了吗,得给你的妹妹买新书包。”
小芳在旁边说:“妈,我的书包还能用,不用买新的。”
妈妈摸摸她的头:“读书的东西不能省,妈有钱。”
说这话时,她又偷偷把那张红票子塞进了衣服口袋。我看见她的手有点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虚。
那个冬天特别漫长,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妈妈的咳嗽越来越严重,有时走路都喘。可她还是坚持每天去上班,风雨无阻。
“秀兰,你这身体得歇歇了。”厂里的张婶劝她。
“这不是快高考了吗,”妈妈说,“等闺女考上大学,我就好好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早就可以调到轻松的岗位,可她一直不肯。因为那样工资会少一大截,她舍不得。
三月的松江,春天姗姗来迟。路边的杨树抽出了嫩芽,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我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每天都学到很晚。
有天半夜,我在书桌前做题,听见妈妈在厨房里翻东西。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她正在数钱。
月光下,那些红票子在她手里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数了数,足足有二十多张。妈妈把钱码得整整齐齐的,小心地放进一个塑料袋里,又把塑料袋塞进那个旧箱子的夹层。
“雨欣?”她突然回头,吓了一跳,“这么晚了咋还不睡?”
“妈。。。。。。”我看着她疲惫的脸,“您到底在存什么钱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等你考上大学就告诉你。”
“可是。。。。。。”
“好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她轻轻推着我往房间走。
四月,樱花开了。校园里粉红一片,但我已经无心欣赏。每天除了做题就是做题,连吃饭都在背公式。
妈妈更忙了。她白天上班,晚上就去附近的小饭馆帮人洗碗。我劝她别去,她却说:“这不是马上要交补课费了吗?”
有天下午,我翘了一节课偷偷回家拿书。刚到楼下,就看见妈妈慌慌张张地从家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存折。
“妈,您这是要去哪?”
她明显被我吓了一跳:“哎呀,你咋回来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您是要去银行吗?”
“啊,对,去银行。。。。。。”她支支吾吾地说。
我跟在她后面:“那我陪您去吧。”
“不用不用,你赶紧回学校去。”她摆摆手,几乎是用跑的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偷偷打开了妈妈放存折的抽屉。存折里整整齐齐地夹着二十多张红票子,都是这些年她一张张攒下来的。
翻开存折,我看见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存款记录。金额不大,都是一百块钱。可是从94年到现在,竟然已经攒了四千多。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穿着补丁衣服,为什么她从来不去医院,为什么她宁愿自己吃咸菜也要给我们买肉。
“傻孩子,哭啥呢?”妈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我扑进她怀里:“妈,对不起。。。。。。”
她摸着我的头发:“有啥对不起的?这不都是为了你吗?”
“可是您。。。。。。”
“好了,别说了。”她轻轻擦掉我的眼泪,“这钱是给你上大学用的。妈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她心底的话:这些年,她不是在偷偷藏钱,而是在偷偷地爱。
五月,整个松江开始升温。教室里热得像蒸笼,可我一点也不敢松懈。妈妈的那些红票子压在我心里,逼着我必须努力。
我开始每天给自己定目标:今天要做完三套卷子,明天要背完这本资料。妈妈看我学习到很晚,就坐在我旁边削苹果。
“妈,您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她摇摇头:“我陪着你。”苹果削得很薄,皮一圈圈地垂下来,像是一条长长的红绳子。
那些日子,我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考上了大学,妈妈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着那叠红票子,笑得像个孩子。
六月,天气越来越热。眼看高考临近,我的神经也绷得越来越紧。妈妈请了三天假,专门在家给我煲汤。她说:“考试前要补补。”
我知道她是从饭馆洗碗的工资里攒的钱,买的鸡买的排骨。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学,用努力来回报她的付出。
高考那天,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明媚,但不燥热。妈妈早早地就起来,给我煮了一碗面。
“妈,您的咳嗽好点没?”我一边吃面一边问。
“好多了,”她笑着说,“等你考完试,咱娘俩去医院看看。”
考场外,妈妈站在树荫下等我。她穿着那件发旧的碎花衬衫,头发里又多了几根白丝。看见我出来,她赶紧迎上来:“考得咋样?”
“还行。”我说。其实考得很好,但我不敢说,怕她太激动。
回家的路上,我偷偷看她的侧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角有了皱纹,脸颊也不再圆润。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是装满了希望。
等待成绩的日子特别难熬。妈妈每天都在数着日子,连做饭时也心不在焉。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那些藏起来的红票子,是她这些年的所有希望。
终于,成绩出来了。我考了全校第三名,超出重点线五十多分。
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时,愣在那里好久。然后突然抱住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失态。
“好,好。。。。。。”她只会说这一个字,其他的话都哽在喉咙里。
那天晚上,她拿出了那个装钱的信封。我这才发现,原来她把每一张红票子都熨得笔直,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这是妈这些年给你攒的学费。”她把信封递给我,手还有点抖,“不知道够不够。。。。。。”
我接过信封,沉甸甸的,里面是这么多年来,她的心血,她的期待,她的所有爱。
那晚之后,妈妈的咳嗽更厉害了。我坚持要带她去医院,她却说:“等开学前再去吧,现在还要准备你的东西呢。”
爸爸知道我考上大学后,整个人都变了。他开始主动找工作,说什么也不能让妈妈一个人负担学费。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在偷偷地心疼妈妈。
暑假里,妈妈开始准备我的行李。她把家里最好的被子收拾出来,又从街上买了新暖瓶、新脸盆。每买一样东西,她都要反复问我:“这个行不行?要不要换个好点的?”
小芳也跟着妈妈到处跑。有天她突然说:“妈,我以后也要考上好大学,让您骄傲。”
妈妈摸摸她的头:“好,妈再给你攒钱。”说着,她又从工资里抽出一张红票子,小心地放进了那个旧箱子里。
八月底,我要走了。妈妈帮我收拾行李,把那些红票子郑重地放在最上面。她说:“到了学校,想买啥就买啥,别舍不得花钱。”
火车站的站台上,妈妈一直在叮嘱:“记得穿暖和点,记得按时吃饭,记得给家里打电话。。。。。。”她的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咳嗽的原因。
火车开动时,我看见妈妈在站台上不停地擦眼泪。阳光照在她身上,我突然发现,她的肩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
回到家那天,小芳告诉我,妈妈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很久。然后第二天,她就跟往常一样去上班了,还是每个月偷偷存一张红票子。
小芳问她:“姐姐都走了,您还存啥钱啊?”
妈妈说:“这是给你存的。”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妈妈的爱,就像那些红票子一样,永远也存不完。那个旧箱子里,不只装着钱,还装着一个母亲的所有期待和牵挂。
多年以后,每当我整理自己的钱包,看见那些红票子时,总会想起妈妈站在阳台上数钱的样子。我知道,在全国各地,一定还有很多个和我妈妈一样的母亲,正在悄悄地把钱藏起来,把爱藏起来。
她们的手可能粗糙,可能满是老茧,但唯有攒钱时,那些手才显得格外温柔。那些红票子上,是不是都沾着母亲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