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小园子
发布时间:2024-12-17 10:29 浏览量:3
国庆节的时候,爹妈回来了,小院子可热闹了。
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喝酒聚餐,感觉就像过年一样。最高兴的是妈妈,回到这个院子,她脸上的笑最多,我们都要听她的指挥。她见院子里的核桃树,长得很结实,又结了很多果实。她说今年核桃能收不少呢,你们都尝尝。妹夫爬到树上往下打,我往筐里捡,不一会儿,一颗颗灰头灰脸的核桃果挤满了牵筐。
以前院子里的地面是用砖铺的,铺的也不仔细,每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除草,牛筋草,婆婆丁,还有大青叶……撒了欢的长,回家就几天的假期,往往要费大半天功夫除草,因为草多,苍蝇蚊子也多,小孩子一听回老家就一百个不愿意。去年,院子铺上了水泥,妈妈坚决留块“自留地”,把原来的小菜地留了一半出来,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小园子就诞生了。
这是妈妈的宝,妈妈一直以来最牵挂的小园子。也不知哪年种的韭菜散落在一片杂草中。她们东一棵西一棵地呆着,稀少又脆弱,根深深地扎在土里,在杂草丛生的“复杂世界”里挤出一丝生存的空间。妈妈见了,既惊奇又兴奋,她就像发现了新大陆,招呼我们过去看。对那些不该出现的杂草,妈妈叹口气,哀怨自己照顾不周。
只要回老家的时间合适,她总要管四邻八舍要一些种子种在小园子里,只管种下了,至于长成什么样那就看天意了。清明节的时候,爹妈跟着孩子们回过一次老家。妈妈在小园里种了几棵丝瓜苗,她还没来得及给丝瓜支几根杆子,老两口就被迫离开老家了。这些丝瓜因没人照料贴着地皮到处乱爬,一棵胆大的竟爬到窗户上了,很争气,她在窗户上垂下一个骄傲的大丝瓜,妈妈说,这个大丝瓜不要摘了,明年指不定做下好多种,在小园子里再开枝散叶。
国庆的时间里,除了要把院子里里外外的打扫,还要把一年该走没走的亲戚走一走,去老邻居、老街坊家里坐一坐,也要招呼来家里拉家常的四邻八舍。我们姊妹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回老家,除了儿子女儿们,还有孙子孙女外甥一大堆小孩子。这么多人的吃喝都要老两口忙活,再要联络街里街坊亲戚朋友的感情,几天的假期根本不够。我想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段妈妈该把小园子空出来了。他们去了北京或天津,我就可以抽个时间回来,在小园子里种上竹子。居不可无竹。种竹子既文雅又好打理,不像种菜,要浇水,要架起来,麻烦。从外面游玩两天回来后,小园子已经被妈妈捷足先登。白色平整的地膜下面种满了大蒜和小葱。我说我那两棵银杏树苗呢。妈妈说我让你爹拔了,不当吃喝的,啥用,明年五一回来正是打蒜苗的时候,你们又可以吃上蒜苗了。
我妈妈对土地的热爱我想因为她是农民吧!她种了一辈子地,连我爹这个老师,一个可以脱离生产的小知识分子也种在了土地里。那时候家里孩子多,我爹工资又少,家里的收入离不开土地,是土地养活了我们,是土地供我们上大学,成家立业。妈妈也在常年累月的劳动中落下胳膊腿疼的毛病。所有的孙子孙女外甥外甥闺女,大大小小的七个孩子都是我妈妈带出来的。她的类风湿关节炎已经很多年了,要吃很多药才能抱动小孩子。她一个人无法照料,连同我爹也一起帮衬着才勉强给孩子们看孩子。无论在济南,在天津还是在北京,她都住不惯楼房,她说楼房小,像坐牢;楼房高,她眼晕。可就这样她们老两口国庆节之后还要去北京接送外甥和外甥闺女上下学。
她的小园子又要和她分别了。每次和妈妈视频,她都要嘱咐我,你在济南离家近,有时间一定看看大蒜和小葱长得怎么样了。至今,我就回去过一次。推开大门,空空荡荡,被风吹倒在地上的塑料盆子像打了败仗的逃兵躺在地上。核桃树的枯叶却无处安放,飘飘零零不知道往哪儿落。那些在地膜下面,积蓄生命的大蒜终于长了出来。妈妈在视频里看到他们感到无比惊喜,而那些小葱们个个身材纤细,一根针的粗细,把地膜顶起来了,可就是捅不破那层薄衣。妈妈哀怨,浇不上水,他们没人管啊!
我们曾经想让爹妈融入城市的生活。她们在土地里受了一辈子的苦,现在该享享福了。不管在谁家里看孩子,姊妹们都会抽时间带老两口出去玩,找个好的饭店聚餐,逛一逛大超市,每半年去医院检查身体……我们在父母身上花了点钱,当然也会留存痕迹在家人群里晒孝顺。但这样的“孝顺”他们很少满意,尤其是问到价钱,如果如是说,他们的评价出奇的一致:不值,上当了,打小你就不过日子。我爹融入城市还好一些,他爱运动,能与小区的老头、老太太们一块儿打打乒乓球,我们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他最爱的事情也是让我们感到难堪的事情就是拾破烂,他把捡来的纸箱子,塑料瓶子……堆在楼下面,不管物业催了多少次,等攒够了,他才让儿子开着车给他卖了。我们的孩子也懂事,在小区里捡到空瓶子一定会第一时间找爷爷;我妈妈不拾垃圾,她没事就躺在沙发上刷短视频。她看短视频很投入,有时笑,有时哭,关注的人是老家的人,关注的事是老家的事,可小孩子也跟着看,还爱看。
我们想孩子再大一点就让父母回老家吧。他们看了一辈子孩子,快七十的人了,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让父母在小园子里种春夏秋冬,在老院子里守着清晨薄暮,让老两口在黄昏中厮守一片安静,多好!当然他们也愿意回去。前年,他们有一段自由的时间。大概在暑假时,小孙女的姥姥来了,他们有了被接班的时间。那时院子里没有铺水泥地面,各种草疯了似的长,有的草都快长到人的肩膀了。他们回去就忙着除草,收拾各个房间,干了两天,爹的胸口感到闷得慌,妈妈觉得是回来累的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在意。爹拔草的时候,一使劲,身子没有起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闷得喘不上气来,他脸色发白,出虚汗。妈妈看到后心里害怕,她赶紧打医院电话,街坊邻居听到救护车来了,和妈妈一起把我爹送到了县医院。我们接到电话吓坏了,开着车直奔医院。进手术室前,妈妈攥着我爹的手,一遍遍地说,咱的任务还没有完呢!等完了任务你再走。
我爹真听我妈的话,这次发现也及时,爹的心脏只堵了三条小血管,搭了三个支架,一星期后就出院了。大家提心吊胆,好歹风平浪静,都埋怨老两口闲不住,瞎折腾,干这点活够医药费吗?几个儿女都批评她们,我妈妈脸上挂不住,她真生气了,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大了,眼泪往下流,我哪儿也不去了,死在老家算了,到哪儿都招人烦。妈妈的委屈她从来不说,她从来没有在儿女们面前抱怨过一句她的不容易,她只是流泪。妈妈一流泪,我们心里不好受。我们想都别让老人带孩子了,他们付出的够多了,我们都多大了。当我们这样说的时候,妈妈又说我们嫌弃她了,是不是觉得她不中用了,她指着小园子那些新种的豆角让我们看,我的身体还行,还能活动着。
他们就这样南征北战的给孩子看孩子,看完老大的孩子,再看老二的孩子,看完老二的孩子继续看老三的孩子,孩子之间年龄差的少的,他们就来回奔波。这些年他们愈发的老去,老家院子里的小园子也愈发荒凉。妈妈的这小园子到底还能种什么呢?
当然,妈妈的小园子能种很多的蔬菜,但似乎只种了一样——那就是我们三个。
壹点号 躬心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