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眉少侠——山羊

本文转自：山西晚报

山羊是一种极通人性的动物。倘若你也养过山羊，便会明白我绝非信口开河。在我刚刚启蒙读书之时，家里人给我安排了两项任务：主业为读书，副业则是放羊。

我所放的山羊仅有一只，名曰黑眉少侠。它浑身洁白如雪，唯独眼眉处生有两撮黑色的毛，与它的妈妈长得如出一辙。不过，少侠的角似乎更为粗壮，毛发也相对粗糙。它的胡子犹如散兵游勇一般，每一根都有着自己的主张。总之，少侠看上去就如同电视剧里那不修边幅、不受拘束、总想着闯荡江湖的黄口小儿。

我那时也恰好处在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岁。于是，每天放学做完作业后，我便会迫不及待地跑到羊圈里。一看到我，它就欢蹦乱跳起来，它似乎明白，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来临了。它乖乖地伸过头来，让我给它套上绳子。倘若羊和人一样能够直立行走，我多么希望我牵着的是这个小伙伴的手，而不是套住它的绳子。

它若想去什么地方，就跑到我的前面，那一定是要带我去头一天吃草时就发现的水草更丰茂的地方。如果我想去一个地方，就走在它前面牵着它，它也乖乖听我摆布。此时，“我们是一根缰绳两头的动物，说不上谁牵着谁”。到了地方，我就松开它脖子上的绳子，由它自己去撒野。我呢，就找个平地，偷偷地看从小伙伴那里借来的书。有时候我也和它一起撒野，追逐打闹。有时候它吃饱喝足了就过来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或者躺在我身边，咩咩地叫。我知道它是想邀我一起玩儿，但我看书正看到精彩处，才不理它呢！它也不生气，围着我转几圈儿就又去自顾自地玩耍了。它自去探索草地上的世界，我也自去探索书里的世界。我想，真正的朋友也莫过于此了。在一起即使是各干各的，也不会觉得有问题。不像学校里那些伙伴，要是谁敢不理谁，可就闹掰啦！

有时候我作业繁多，便没有时间与少侠一同去探索世界了。此时，就轮到妈妈去放羊。而这个时候，它就会耍起性子，怎么都不肯出来。妈妈抽打它，它才极不情愿地走出羊圈，可走到院子里，它又倔强起来，感觉就算圈里的老牛出来都拉不动它。这时妈妈就会叫我出来，我把手往绳子上一搭，它便立马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我告诉它，我一写完作业就去找它，它这才乖乖地跟着妈妈走了。

后来，少侠长大了，成年了，到了被发卖的时候。我又哭又闹，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大人们说，不卖掉它怎么给你凑学费呢？我知道拗不过大人，也不敢再忤逆长辈，只能嘤嘤嘤地哭个不停。少侠似乎懂我，也倔强起来，怎么都不肯跟收羊人走。妈妈对我说：“你今天若不卖掉它，后面它再长大些就只能杀掉卖肉了。”我伤心欲绝，把手搭在绳子上，它乖乖地跟我走，我却不得不把绳子交到收羊人的手上。少侠没有耍性子，静静地跟着那个人走了，边走边咩咩地叫着。它如此信任我，大概觉得只是换了一个放羊人，当天晚上还会和往常一样回来。可是我知道，我和少侠要永远地分开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要那么用功读书了。

后来我读完了大学，回到家。发现爸爸又养了一只山羊。那只羊的胡子比爸爸的胡子长得多，一看也是上了年纪了。它完全被爸爸放养着，爸爸一趟趟地往田里挑粪，那只羊也跟着它一趟趟来来回回地跑。爸爸小憩、看电视，它也站在旁边守候着。妈妈说：“要是羊会烧火做饭，我都可以下岗了。”爸爸跟它简直比跟我们还亲了。我开玩笑说：“爸爸，把它养肥了过年吃羊肉好不好呀？”爸爸说：“那可不行。山羊呀，通人性，这个老家伙现在可是我的伴儿呀！”哦！现在爸爸和他的羊也是一根缰绳两头的动物了，说不上是谁陪伴谁。

我顿时又忆起儿时的伙伴——黑眉少侠。不知它会辗转至谁的手中呢？会不会也遇到一个疼爱它的主人，成为别人的亲密伙伴呢？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是少侠的身影，却只能永远地留在那渐行渐远的回忆之中……我的脚印和它的蹄印，终究是没有走到一起。

□刘小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