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妈妈的骄傲
发布时间:2025-03-20 19:55 浏览量:6
我叫李桂花,今年59岁,打小在太行山脚的石磨村长大。
我是娘从麦秸秆堆里抱回来的。那年头闹饥荒,娘去邻村讨饭,听见破庙里有婴儿啼哭,掀开草席就看见裹着粗布的我。爹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夜旱烟,末了把烟袋锅往鞋底磕得山响:"养!再难也不能让娃饿死。"
石磨村的石头房子都是顺着山势垒的,我家住在最陡的半山坡。娘用竹篓背着我上坡下坡,篓子里垫着晒干的玉米皮。我记事起就跟着爹娘下地,爹教我认五谷,说"人活一世,脚下的土最实在"。
九岁那年,暴雨冲垮了村口的石桥。爹带着全村青壮修桥,我和娘在工地旁支起铁锅熬绿豆汤。石头砸伤了爹的左脚,他却笑着把最后一块烙饼塞给我:"闺女多吃点,长得壮实才能帮爹干活。"
十四岁那年,县中学来村里招生。我蹲在教室窗外听老师讲算术,被校长撞见。他摸着我的粗布衣裳叹气:"丫头想上学不?"当晚爹娘在煤油灯下合计到天亮,娘把陪嫁的银镯子塞给我:"去!砸锅卖铁也要供你。"
我成了石磨村第一个女学生。每天天不亮就背着馍馍赶路,来回三十里山路。冬天布鞋磨穿了,用草绳绑着走,脚趾冻得像红萝卜。老师说我是"山里的小松树",我把这话刻在课本扉页。
高二那年,爹在采石场出事。我攥着医院的病危通知往家跑,摔得满脸是血。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桂花啊,要争气......"他的手像老树皮,纹路里还嵌着石渣。
我跪在爹坟前哭了三天,娘红着眼眶把我拽起来:"你爹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她变卖了家里所有能换钱的东西,甚至把陪嫁的樟木箱都劈了当柴烧。
高考前夜,娘在油灯下给我缝棉袄。我趴在土炕上背书,听见她念叨:"针脚密些,省城冷......"第二天她起早烙了二十个菜饼,用包袱裹得严严实实。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娘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她把鸡腿夹进我碗里,自己啃鸡骨头:"桂花出息了,要给咱石磨村争光。"
省城的柏油路晃得我头晕。第一次坐电梯腿肚子转筋,同学笑我是"山里来的土豹子"。我攥着馒头咸菜躲在图书馆,把《现代汉语词典》翻得卷了边。
大三那年,我在工地打工时遇见陈建军。他是建筑系研究生,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他教我画图纸,说我的手适合拿画笔。那年冬天,他把围巾绕在我脖子上:"桂花,跟我回南方吧。"
我连夜写信给娘,说要嫁到千里之外。娘回了八个字:"只要你好,娘就放心。"她托人捎来一床新棉被,针脚细密得看不出线头。
婆家住在水乡古镇,青石板路弯弯曲曲。婆婆嫌我说话带口音,把我做的鞋垫扔进灶膛:"粗手笨脚的,哪像城里媳妇。"我躲在厨房抹眼泪,陈建军把我揽进怀里:"别怕,有我呢。"
女儿出生那天,婆婆一看是女孩,扭头就走。陈建军守在产房外抽了三包烟,见我第一句话是:"咱再生个儿子。"我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起石磨村接生婆说的"闺女是贴心小棉袄"。
女儿三岁那年,陈建军下海经商。他经常半夜醉醺醺回家,西装上沾着香水味。我抱着女儿躲在被子里听他们争吵,婆婆的声音像刀子:"生不出儿子就滚回山里!"
三十七岁那年,陈建军提出离婚。他把房产证拍在茶几上:"房子给你,女儿归我。"我攥着离婚协议书发抖,想起爹临终前的话,突然笑了:"我要女儿,还要石磨村的老屋。"
带着女儿回到石磨村,娘把热炕烧得滚烫。她蹲在门槛上择菜,白发在风里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女儿蹲在院子里逗母鸡。
我在镇上开了家裁缝铺,用大学学的服装设计给乡亲们做衣裳。山里的妇女喜欢大红大绿,我就设计改良旗袍,领口绣上山茶花。老人们说:"桂花的手还是那么巧。"
四十岁那年,村支书来找我。说要开发旅游,让我设计民俗服装。我带着姐妹们把废弃的石屋改造成绣坊,教游客们纳鞋底、扎染。女儿在作坊里跑来跑去,成了"小掌柜"。
去年冬天,陈建军带着现任妻子来旅游。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女儿躲在我身后,攥着我的衣角小声说:"妈,他的眼睛没有你好看。"
如今的石磨村成了网红景点,青石板路铺上了灯带,老戏台唱起了新戏。我在山顶盖了间木屋,推窗就能看见当年上学的山路。娘总说:"桂花啊,你这双手既能握粉笔,也能握锄头,是有福的。"
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出高中课本。扉页上的"山里的小松树"还在,旁边多了女儿歪歪扭扭的字:"妈妈是石磨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