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成长,叫做搬出父母家

发布时间:2025-04-12 10:59  浏览量:13

没有客在异乡的烦恼,不用见识房东的脸色,有一批年轻人在工作之后、成家之前选择与父母同住。然而,两代人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差异不可避免。同住都会遇到什么矛盾?经济账要怎么算?年轻人又会在什么时候决定搬出去?

小喵 | 未独立

工作四年,离家后又回归

周六早上刚过七点,小喵在一阵刺鼻的烟味中醒来。她把头蒙进被子里接着睡,假装闻不到。周末肯定是想睡懒觉的,她喜欢睡懒觉。

味道没有消失,心底却冒出一个声音:“我是已经吸了多少口毒才被熏醒的?” 怒火噌噌往上串,睡意全无。她掀开被子朝卧室门外大喊一声:“诶,怎么又有味道啦!”

起身,先走出去把大门打开,再回来将卧室门关上、窗户打开,最后开启空气净化器——这是她应对爷爷在家吸烟的一套流程。爷爷住在靠门的小房间,小喵和爸妈住在里面朝南的大房间,中间隔着厨房和厕所。50平米的老公房,一抽烟,味道立刻在满屋弥散。

烟味持续飘进来,净化器嗡嗡作响,屏幕上的指数早已突破100——最高的时候能飚到180,小喵曾留心对比过,碰上冬天的中度雾霾也不过在130左右。

前阵子公司项目临近上线,小喵连续加班近一个月,身体吃不消,便有两天申请在家办公,第一天下午还发起了烧。这种情况下,小喵依然是一早被熏醒,办公时不时遭受烟味熏扰——她感觉对方在害她,“生命受到威胁。”

爷爷在家抽烟,是二十多年来一直都存在的问题。小喵从小就不喜欢闻烟味,近期开始在意养生的她特别想解决这个问题。老一辈人不愿意改变,她明白自己说不动爷爷,只能请爸爸去给爷爷做工作。于是不间断地对爸爸说了两三个月:“叫他到屋外走廊上去抽吧。”爸爸显得无动于衷:“老年人习惯了,改不掉的。”有时口头上答应一句:“我知道了。”但小喵没有看到任何实际行动。为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她心里憋火。

那天,当她在房里又一次闻到那股熟悉而刺鼻的味道,心里一下子冲动起来:“我不要再忍耐了!”她责问爸爸为何不去解决问题,言语冲突引发肢体暴力,爸爸像对待小孩子般把她按在床上打,她伸脚踹回去,夺门而出。

她冲到厨房,终于面对着老头吼道:“为什么要这样害人害己?”

对方表情平静:“抽烟也会生病,不抽也会生病的嘛。”

听到这句话,小喵忽然心如死灰:眼前的这个人明摆着不想合作,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努力了。她转头走回房间。

大战过后,是屋檐下持续的僵持和冷漠。小喵和爸爸除了“今天吃什么”的对话,尽量不搭话。爷爷继续抽他的烟,小喵通她的风;由于爷爷习惯自己买菜烧饭、独来独往,小喵不难做到不和他讲话,也几乎没再正眼看过他一眼。表面的平静至少维持住了,而从她内心来讲,这两个人对自己已“毫不重要”。

“没有人愿意妥协,我也不愿意。”

小喵心里清楚,抽烟并非最主要的家庭矛盾,家人缺乏的是互相间的关爱和精神层面的交流。

有时下班回到家想和爸妈吐槽一下工作中的事情,却见他们窝在一旁低着头玩手机。小喵开了个头,说道:“最近老板老给我加活干!”

妈妈:“嗯,哦。”

小喵无奈道: “哎,你到底听了没有啊?”

接着就是无尽地沉默。

像僵尸一样,小喵在心里想。好好听自己说话有这么难吗?

相比妈妈的沉默,爸爸则喜欢搬出一套陈旧的说辞来否定她:“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女生要早点结婚,不然到后面没人要。”

无论和父母谈论什么,他们似乎并不能理解自己,也无法带来任何启发。小喵明明知道说了也没用,但她还是会想说下去,只是已经不太期待他们能给自己什么回应。

“养儿防老”也是爸爸有事没事就会对小喵念叨的一句话,每每听到,小喵就觉得自己的价值遭到了否定:“难道我只是个赚钱机器?”脾气来了就怼上一句:“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不过,小喵大学毕业工作四年来从未被正式要求过补贴家用。她自认为家里买过不少东西,但几乎都得到了操持家务的爸爸“没有必要”的否定。电饭煲坏了,小喵买来一只可以煲汤、做菜、链接APP操作的智能款,却被家人嫌弃“太复杂”。爸爸又买回仅有煮饭功能的老式电饭煲,于是小喵的那只便遭到“雪藏”。

每当自己“科学”的思想遇上“老掉牙”的想法,小喵就觉得完全无法和家人站在一个层面上沟通。她不禁开始想,到底什么是“家人”?只是因为血缘关系而生活在同一个空间,但彼此的心却离得很远,这样就可以吗?

两年多前,小喵曾和相识的朋友度过一年的租房生活。两个女孩分享一间卧室,生活上若遇到什么问题,两人商量着解决,和谐、默契的同住经历使她原本在家无法沟通的绝望感得以缓解,她感到舒坦。无奈一年后,由于另一位租客搬离,导致人均房租上涨近30%,经济上的拮据促使小喵搬回了家。

的确,在租房的日子里,彼时毕业工作不久的小喵几乎没有闲钱考虑外出吃饭、旅游;另一方面,对于之前在家无需负担任何家务的她来说,忽然在工作之余多出不少需要处理的生活琐事,也常常令她感到疲惫。小喵体会到,搬出来就意味着要独自去面对很多事情,瞬息万变的租房环境,带来的是一种心理上的隔绝感;而家里的亲人,纵然对他们有百般怨气,他们却无需去做什么,其存在的本身,就会给自己稳定感。

工作日,小喵下班回到家。吃完爸爸做的并不那么对胃口的晚饭,她进到卧室打开电脑看起来。爸爸洗完碗,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刷起短视频。

临睡前,他关掉灯,站在料理台前啪地一声点上了烟。“每晚一定得给我抽根烟放松一下,不然睡不着。”小喵隐隐闻到烟味,在心里默默想着爸爸的这番说辞。

等他抽完走进卧室,她听见净化器又开始运转起来。

Alice | 独立中

初入职场,酝酿独立中

去年临近双十一,Alice兴冲冲地发信息通知妈妈,自己买了一套大牌抗皱护肤品送她,花费1600多元。休息日中午,Alice看到从前一晚起就摆在房门口的快递盒:“你怎么还不拆呀?”

没有任何铺垫,妈妈脱口而出:“你明年开始上交一半工资。”接着说起还房贷的事。

Alice:“我不要!这是我自己赚的钱。”

妈妈:“别人家孩子都是这么做的。你怎么这么自私!”

几句争执后,Alice选择在妈妈越来越大的责备声中保持沉默。礼物妈妈还是收下了。Alice换上衣服出门赴约,比约定时间晚到近一小时。

妈妈快50岁了,平常在家会时不时走进Alice房间,照着那面全身镜嘀咕自己“又老了”。Alice知道她爱美、怕老,水乳正好也快用完了,因此自认这次只是给妈妈买了需要的东西;去年夏天她研究生毕业开始工作,也是第一次给她买上千的礼物。如今回想起这一幕,Alice不免觉得有些委屈:家人之间就不可以说句谢谢吗?钱的事可以提,只是时间点不对。

Alice读研二时,妈妈就开口说手头有点紧。上班后,关于钱的争吵成了每周的家常便饭。Alice明白,妈妈临近退休,她有经济方面的焦虑。需要自己补贴家用、还款都可以,但是上交工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妈妈有和她讲,钱将会花在哪里哪里。但这是真的吗?她在心里打一个问号。自己的妈妈喜欢买好的东西,不像别人家那些省吃俭用的妈妈,她不信任她。此外,在Alice眼里,交出工资这个举动还代表着另一层含义,即丧失部分“独立自主权”——她不知道是不是该用这个词。曾不顾妈妈的反对,在大学时交往非本地的男朋友,考研时又为了心仪的专业考去另一座城市——这些似乎都印证着她过往为争取独立所做出的斗争。

Alice自小习画,高考时想进美院,却被父母拦下,乖乖读了更方便就业的工业设计。考研时以非美术生的身份考到美院,只不过是在半小时高铁车程外的城市。得知复试通过,Alice兴奋地打电话告诉妈妈,却换来对方劈头盖脸的责备,质问她考研是否是为了去和那个外地男友在一起,随即要求她在读研和恋情之间二选一。

不久,爸爸也打来电话,略委婉地向她抛出同样的质疑。连一向支持自己的爸爸竟都开始倒戈,那天一整个下午Alice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只能想到“失望”这个词。自己一直很想做的事情非但不被理解,还硬被扯上一个毫无关联的艰难选择,她至今无法放下。大哭过后,Alice感觉整个人有点空,心里反而更加坚定。隔天,她和男友商量好假装分手,之后成功入学。

钱要还,但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还?Alice在心里嘀咕,还信用卡,何不直接把卡号给到自己?关于房贷,如果房产证上有写自己名字的话,应该是直接可以帮忙还掉的。再就是补贴家用,这说起来有点复杂,由于无法预料哪个月要去喝谁的喜酒,什么时候要给外公外婆添置东西……而自己也需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她有考虑过女儿的社交生活吗?

如果说把上交工资当作是交房租,某种程度上反而更简单——随着金钱、利益的介入,双方立场便可以明确。但因为夹杂着亲情的关系,好像就有些不清不楚。也许,对于最亲近的人,有些地方是要讲清楚的,但Alice觉得真的很难去把握这个度。

Alice的父母早在她念小学时便离婚了,她跟着妈妈过。父亲几乎一度消失在Alice的生活中,直到高中才渐渐恢复了联系。前年Alice读研期间去欧洲交换,做一个关于家庭关系的艺术项目时,颇为正式地分别给爸妈打去电话,问他们要家里的老照片,聊到动情处,顺势表达了希望他们复合的想法。

地理空间的拉大加上非面对面的沟通方式,她发现自己会非常主动地想去关心父母,冲动之下吐露了很多以前说不出口的话;而这份感觉似乎也是相互的,父母的回应中少了惯常的责备,而是报以更多耐心倾听她。

去年夏天Alice快毕业时,爸爸忽然向她宣布:“和你妈商量好了,之后我们一起住。”她这才知道爸妈已连续数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一个月后,妈妈把房子租了出去,和Alice搬回了爸爸家。她觉得自己当时在国外所作的努力没有白费,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迎来一次像这样和家人深度交流的机会。

前阵子一个休息日晚上,在家吃完晚饭,爸爸和母女俩商量起还款的安排:妈妈这边的房租用来还房贷;信用卡欠款将在近期通过父女俩的部分工资和年终奖一次性还清,之后就将卡关闭。Alice还坦白了自己对于上交工资的疑虑,妈妈觉得她太“公事公办”,爸爸在一旁打圆场,事情便暂时搁置下来。虽然中途有过不少争执,但Alice很喜欢那天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坦诚交流、齐心协力的感觉。

有一次爸爸问Alice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徒步,Alice说自己没空,让他去问妈妈。于是爸妈就一起去了,结果双方都挺开心。她希望爸妈能像这样在日后的生活中陪伴彼此,毕竟自己长大了,没法把时间全给到家里。

上周六下午,Alice约闺蜜看电影。影片放到一半,妈妈打来电话,Alice匆匆按掉了。随即收到妈妈命令式的信息:“等一下去外婆家,早点回来。”之后爸爸发来信息说一会儿会开车来接她——明明事先和家里报备过行程,却又遭到临时改动,这样的情况不是一两次了。Alice只得无奈地回复爸爸何时何地来接自己。

Alice家住在郊区,平时去市区上班在路上单程就要一个半小时。那天从外婆家回家的路上,妈妈和她说起一家大公司就要在家附近开研发中心的事,言下之意是日后这边有好机会的话,希望她能考虑回家附近上班。

那晚临睡前,Alice又打开手机里的APP,浏览了一遍市区的房源。

阿骏 | 已独立

三十而立,和女友同居

看到阿骏买回不少新书,妈妈二话不说便空降到家一个新书架。可是阿骏并不喜欢这个款式,更觉得用不上:网络二手平台很多,书看完可以直接卖掉或捐掉,不占地方。由于书架是从实体店购入,退货不方便,妈妈只得把它搬进自己房间。她没有书,就把儿子成年以前的旧书从墙角的纸板箱里翻出来:《十万个为什么》《四大名著》《卡耐基丛书》……一一码上书架。

因为类似原因进入妈妈房间里的还有衣架、鞋盒等杂物。阿骏明白这些举动里有着妈妈的心意,但他气她从不提前和自己商量:“虽然是为了我,但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此外,阳台的两侧堆满杂物,包括十几年前从拆迁房里搬来的再没用过的竹椅、电扇,只留出当中一小块地方晾衣服;冰箱里一直塞满各种面包边角料、冷冻面食,阿骏常常为此和妈妈吵,他希望冰箱能空一点,吃上更新鲜的食物。

阿骏母亲在阳台堆满杂物 | 受访者供图

总之,崇尚简约生活的他希望物品越少越好;而持家的妈妈是个“收藏控”,似乎一定要让家里所有地方都充满着东西。在家里的公共空间没法做主,阿骏感到自己的许多生活技能和喜好被压制着。

自从十八岁开始上班,家对阿骏来说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他和妈妈交流并不多,心思全在工作上。近两年,年过三十的他开始考虑起要过怎样的生活。从不关心生活到想要主导生活,他感到和母亲的矛盾日益变大。

一年多前,阿骏女友的室友搬走了,两人商量起同居。妈妈迅速答应:“随你吧。”于是阿骏带上换洗衣服和锅碗瓢盆——最大的一件物品是烤箱,打个的搬家了。

其实两年前阿骏就找过一些男性朋友商量合租,未果。据他观察,身边的同龄男生大都不擅长做饭,又需要为结婚存钱:“既然家里能给到的,何必在外面浪费钱呢?”他认为,独立生活的体验,对他们这一代而言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能过上日后的婚姻生活显得更重要。

疫情期间,女友的工作转为线上办公,而作为咖啡师的阿骏遭遇店铺停业。他承担起大部分家务,成为一名“家庭妇男”。在做家务的过程中,他开始理解照顾一个人的感觉,并体会到“家庭妇女”都经历了什么。

阿骏形容自己在搬家前的厨艺是“可以烧熟”,而现在,他开始讲究起刀工:“切丝适合炒菜,切丁既可以炒菜也可以煮汤。”他口味清淡,自己吃菜不太调味,但做给别人吃就学着去考量各种口味——如果要吃本帮菜,他会多放些生抽、糖,加上勾芡;女友喜欢喝汤,他就常常做广式煲汤给她喝。

而在体验过整个下厨的流程后,他发现烧菜其实是相对轻省的环节。之前阿骏也会和妈妈一起逛菜场,只是东西买回家后一切都归妈妈处理,自己并没有什么机会操作。等到自己买菜了,他发现光是洗菜、切配就很耗时耗力,刚开始干这些每次往往要花费近一个小时。一番操练后,现在阿骏能在一小时内搞定简单的三菜一汤,从备菜到上桌。

阿骏给自己和女友做的食物 | 受访者供图

“晚上吃什么?”——“随便。”

阿骏时常想着法儿换菜谱,女友不经意的回答,使他意识到自己也曾习惯不动脑筋说出口的这两个字,会让做菜的人有多为难。

有时辛辛苦苦做了好吃的饭菜,碰上女友临时加班,心里免不了会产生失望、抱怨的情绪,这种时候他会先吃一点点,再等她回来加热一起吃——这时候他又想起以前明明是自己回家晚,还向妈妈抱怨饭都冷了不好吃的场景。

搬出去后,阿骏每周会回妈妈家吃一顿饭,有时母子俩还相约外出吃饭逛街,现在的陪伴比以前来得更有仪式感了。他开始和妈妈聊她小时候的故事,最近的生活状态和外婆家的情况。他开始好奇妈妈都经历过什么,又是如何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了解过程中,他还从妈妈的过往中看到不少与自身境地的相似之处。比如阿骏现在工作不稳定,而当年妈妈经历过下岗——他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所处时代的境况。妈妈曾坦然面对下岗,丧偶后从主妇做起便利店职员养活家庭,近两年又抓住机遇做起新兴不久的“校车阿姨”工作。之前阿骏一有什么事没做成功,就会怨天尤人,但现在看到妈妈在简单的生活节奏里从容度日,他发现保持平常心也未尝不可。

以前两个人虽然天天见,却互不理解;现在距离远了,有什么情况反而会积极沟通。母亲在电话里告诉他这周日约了小姐妹去近郊一日游。阿骏听了心里明白,是那种价格便宜、包含强制购物点的行程,这能有什么意思呢?换在以前他肯定立马给予否定。但现在他支持妈妈,只要她开心就好。

阿骏发现自己面对她时的状态不一样了——从原来对妈妈各种事情的“看不顺”,到现在“不干涉”——他学会了只是去了解,不做评判;而随着了解增多,也带来了理解。

每周回家,打开冰箱发现还是塞得满满的,但阿骏不再说什么了。他会看看有些什么东西,能带回去加个菜。

而对于妈妈来说,生活正肉眼可见地丰富起来。之前,她默认工作日自己需要呆在家里,保证儿子下班回家能吃上饭。她默认只有儿子出门了她才能出门,如果阿骏哪天外出忘记提前告知,她听了又不开心:“我本来约好谁谁谁,都是因为你!”阿骏搬走后,她可以更随意与邻居互相串门、和男朋友约会、和小姐妹结伴去旅游……她主动地安排着自己的生活,做喜欢的事,不必再时时把阿骏纳入考量范围。

那天见到阿骏的女友,妈妈笑得很开心。阿骏看得出,是那种由内而外的笑容。

在亲情羁绊与琐碎日常的交织中,有人逡巡不前,有人整装待发;彼此和解,抑或得过且过。无论何种选择,“分离”是人生中一个永恒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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