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塌方被压石板下,上一世被妈妈选中遭恨,这一世她选了妹妹
发布时间:2025-07-07 01:34 浏览量:25
塌方那会儿,我和双胞胎妹妹被压在了石板下,救援人员让妈妈决定,只能救一个人。
上辈子,妈妈选了我。
从那以后,她对我满是怨恨,一辈子都没放过我。
我觉得自己不配吃好穿好,学习只能拿第一。
哭不敢哭,笑不敢笑,不能大声说话,更别想和同学玩。
妈妈经常指着妹妹的遗照说:“你妹都为你死了,你有什么资格不满意?”
我懂她的痛苦,也只能默默扛着。
直到我三十岁那年,查出胃癌,妈妈绝望地叫嚷:“要早知道你会死得这么早,当初就该让你去死。”
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小女儿其实并没死。
第二次回到石板下,我听见妈妈说,她选了小女儿。
那个瞬间,我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里放下了所有重担。
我死后,灵魂没走,反而跟着妈妈和妹妹去了医院。
救护车里,妈妈还是那个年轻的脸,指尖小心翼翼地给妹妹揉开满是黄泥打结的刘海,眼泪一颗颗落在妹妹脸上,尽是心疼和惊喜,像失而复得的小宝贝。
外头警笛声此起彼伏,车厢里妈妈轻声呼唤,声音温柔得让我几乎不敢相信,明明上辈子那辆救护车里躺的还是我。
“小宝,小宝,别怕,睁开眼看看妈。”
那声音,是我记忆中从没见过的温柔。
上辈子遇见塌方,我和妹妹被压在石板下,救援人员说,救这边就得放弃那边,意味着只能留一个人。
妈妈犹豫不决,直到他们说,让先有反应的那个人先救。
妈妈趴在石头堆上,拼尽全力喊着我和妹妹的名字。
“大宝!”
“小宝!”
“大宝!”
“小宝!”
一遍又一遍……
我记得黑暗里忽然听见妈妈喊我,跟平时叫我和妹妹起床一样。
我像平常缩在被窝里一样回答:“知道了,妈。”
外面顿时传来惊喜的叫喊声,机器隆隆作响,石块不停倒塌,还有女人的哭声。
刺眼的灯光洒下来,许多双手把我抬了起来,脚步踉跄中,我听到他们在说: “这女娃娃真命大。”
“孩子福气还在后头。”
“可惜了另一个。”
“没办法,拖久了,两个都得死。”
那会儿我才五岁,根本不懂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只想,我妈呢?
我妈在哪里?
我喊了出来,周围的人赶紧安慰我:“你妈就在这里,放心,孩子,她就在你边上。”
“已经压了16个小时了,孩子的状态还挺不错,真是命大。”
在人声嘈杂里,我拼命找我妈的声音。
终于,我看见她脸上那种悲伤又茫然的表情。
后来,我就在想,为什么我的命偏偏就这么大呢。
我和妹妹是双胞胎。
爸爸是个公交司机,我们三岁那年,他在一次公车事故里去世了,留下了一笔赔偿金和一套单位的老旧筒子楼。
没有了顶梁柱,妈妈揣着爸爸的遗像,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妹妹,在领导办公室里哭成了泪人。
我和妹妹当时也愣住了,看见妈妈哭,我们也跟着放声大哭。
后来,90年代下岗潮来临,妈妈在这种情况下,终于找到了一份卖车票的工作。
从那以后,爸爸的遗像就被挂在墙上,静静看着我们三口之家拼命支撑走下去。
我会偷偷瞄那遗像,总觉得爸爸笑得很慈祥,直到他旁边多了妹妹的照片。
那时,我也不敢再偷偷看了。
因为,那墙上挂的,本应是我。
一家四口,变成了三个,最后只剩两个。
只有两个口人的屋子,总是静悄悄的,大门时常紧闭,连风都进不来。
外头说妈妈命苦的话,也传不到屋里。
只有我房间的门永远开着,妈妈的目光总能看到里面。
“发什么呆呢?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还复习了一遍呢。你别忘了,你不是为自己学,你还得把妹妹的那份也补上。”
“这么早就困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想气死我,让你自己逍遥快活?”
“哭啥哭,我都没哭,你还有脸哭。”
……
我害怕回家,却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所有人都知道,爸爸死了,妹妹是替我死的。
“大宝,你妈这么不容易,你得懂事点。”
“大宝,你怎么还赖在外面?你妈找你快疯了。”
“大宝,你别任性。”
邻居们看到我就教训我,不知不觉间,我低着头,贴着墙慢慢走。
抬头总能看到妈妈阴沉的脸,嘴角往下垂。
我讨厌回家,也害怕人群,但我逃不开。
因为,我只有八岁。
很快,我发现八岁其实是个不错的年纪。
开学那天,邻居张奶奶塞给我一颗糖,说:“大宝,开始上学了,好好念书,将来一定有出息。你妈都指望你呢,只要你成绩好,她就会很高兴。”
我把这句话记在心底,真的希望妈妈能像以前那样,开心起来。
果然,那天我拿到第一名的时候,妈妈的嘴角终于从往下撇变成了上扬。
原来,好好学习,她真的会开心。
于是我拼命读书,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妈妈的笑容也一天天多起来。
考上重点初中那天,妈妈还特地焚香给爸爸和妹妹祈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看着墙上的照片,觉得爸爸也笑了,妹妹也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可转眼间,我的笑容就消失了。
妈妈拿着排名表,脸色铁青地质问我:“你这次只比第二名高了10分,以前不是压她20分吗?你这是分心了还是故意的?你难道想气死我吗?你就希望我死了,这样你才能过上好日子?”
她的声音带着责备和失望。
“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跟你爸和你妹妹走,我死皮赖脸活着,不就是为了你吗?”
妈妈话音里满是绝望。
我慌忙摇头,不,不是的。
我想跟她说,那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容易饿,晚上饿得连觉都睡不着,醒来之后没半点精神。”
“你饿?我每天累死累活给你做饭,你还饿?你看看你妹妹,她吃上我做的一顿饭了吗?你这点福气都不知惜!”
妈妈哭着骂我。
我不敢再说饿,可饥饿是最原始的感觉。
上课时,肚子又咕噜咕噜响了,同桌递给我一块巴掌大小的萨其马。
我脸红着,一半吃了,另一半偷偷地放进了书包。
那天晚上,我挨了妈妈一顿毒打。
“说,是不是你偷的?小小年纪手脚不干净,将来等着坐牢!”
“别叫我妈,我可没有劳改犯的女儿!”
“别人送你的,别人为什么送?凭什么送?你拿了咋不分给妹妹,你居然吃独食,没良心!”
妈妈边打边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我早该死了,我早该死了!”
我一遍遍解释,一遍遍求饶。
可是更狠的掌掴还是落在我身上。
冬夜里,我穿着薄薄的秋衣秋裤,跪在爸爸和妹妹的遗像前,直到天亮。
额头火辣辣地疼,我蜷缩着,意识渐渐模糊。
模糊间我看到妈妈急匆匆跑过来,一把抱住我,哭着喊:“妈错了,妈错了。”
我抬头,目光扫过墙上的遗像。
那一刻,我第一次疑惑,为什么右边的照片不是我。
那年我十三岁,正值长身体的时候。
老人说,小孩子每发一次烧,就会懂事一点。
我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
那天肚子又开始咕咕叫,我懂事地婉拒了同桌递来的零食。
当我路过邻居家的时候,也礼貌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我不饿。”
“我回家吃。”
“我妈刚做好饭呢。”
我背起书包,沉甸甸的,不光有书,还装着大大的水壶。
饿的时候,我就喝一口水。
邻居们都夸我懂事,可同桌却开始疏远我。
“哼,肯定是嫌弃我了,嫌弃我的萨其马。”
同桌冷冷地瞪了我一眼,又对别的同学小声抱怨:“吃了我给她的萨其马,第二天就发烧请假,她妈还专门跑学校找老师,真是的!”
“我妈说她是她妈的命根子,叫我小心点,出了事可担不起。”
这话一出,全班都笑开了。
我羞愧难当,只能低声道歉,解释我只是冻着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同学不理我了。
直到有一天,同桌压低声音,急切地对我说:“你太土了。”
那天,我站在学校厕所的镜子前,第一次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我穿着一件深紫色亮面的老式棉衣,那是小区有人穿旧了要扔,我妈捡回来的。
镜子里,来来往往的同学们,男生大多穿黑棉衣,也有灰色、蓝色的;女生的颜色就多了,白的、粉的、天空蓝的。
只有我,穿着这身明显不合群的棉衣,低头看着自己笨重的老布鞋,感觉自己就像背着紫壳的蜗牛,细细的腿上还跋着沉重的鞋子。
那一刻,我觉得无比羞耻。
回到家里,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要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我还心想,黑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妈妈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我迎来了第二次毒打。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想买新衣服,花枝招展地给谁看?是不是看上哪个男孩子了?说!明天去学校我得问清楚。”
“你是穿不暖还是没衣服穿?我让你光着出去了吗?我是后妈虐待你了吗?”
她最后指着墙上的照片,声音颤抖:“你问问你妹妹,她在地底下冷不冷?要不要穿新衣服?”
我抬头,和照片里的妹妹对视,眼泪一下子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当初,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我十四岁,正值青春期。
从那之后,我完全放弃了自己。
虽然还是拼命学习,后来考进重点高中,可学习变得非常吃力。
我不再能保持名列前茅,有时候甚至掉出了前三十名。
每次我妈都恨不得把我打个够,打到她觉得痛快为止。
而我呢,只能默默忍受,心里却在祈祷——对,就这样,用力地打,把我给打死吧。
打死我。
打死我吧!
求你了,打死我吧!
高考结束后,我妈就在我面前帮我填报了本地的大学。
她笑着说:“你不出去念,我们这边的师范大学可是最好的,人家想上的都得高分。”
我只是嗯了一声。
录取通知书一到,邻居们都来祝贺,说我孝顺懂事,知道留在她身边。
只有我高三的班主任,为我感到可惜:“你这成绩,报师范大学简直浪费。”
但他也无奈叹气,说我妈不容易,“难为你们了。”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既然结果注定,何必拼命挣扎,只徒增痛苦。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考上了老家的教师编制。
邻居张奶奶头发已经花白,她对我妈说:“美芳,你终于熬出来了,终于熬出来了。”
我妈那会儿又哭又笑。
我在人群里望着她,眼神像从前那次,把我从石板上抬起来时一样。
“妈,那时候,你到底是开心女儿活着,还是心疼女儿没了?妈,你现在开心了吗?妈,我,是个好孩子了吗?”
大家都说我妈是个苦命人,丧夫丧女,一个人撑起整个家。
好不容易熬过来了,我却得了病——胃癌,中期。
当我看到确诊书那一刻,反而异常平静。
胃,这个和饥饿相伴长大的器官,还是个情绪的承载。
早早就感觉胃不舒服,我分不清到底是病痛还是饥饿。
习惯了忍耐,我根本没打算治疗,把所有积蓄都留给了妈养老。
我本想瞒着她,结果她还是在我床垫底下找到了诊断书。
看着那份报告,她绝望得大声尖叫,疯狂抓自己的头发。
我上前想阻止,她却狠狠推开我。
指着我,又指着墙上的照片,眼睛瞪大,脸扭曲得快认不出来。
“早知道你会这么快死,早让你去死算了。你这个讨债鬼,该你死。”
我的手软软地垂下,良久,我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离开了家,迎着冷风跳进了江里。
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也没什么遗憾。
我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好孩子,不是吗?
终于,我的照片也挂上了墙,挂在爸爸的左边,右边是我妹妹。
现在,活着的只有妈妈了。
邻居张奶奶扶着门口,哭得肝肠寸断:“美芳啊,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我妈妈真的那么苦吗?
可是这一刻,看着她对着我妹妹露出的笑容,我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难道,就像我妈说的那样,我真是个讨债鬼吗?
所以,我现在真的成了鬼?
我妹妹受的伤,比我当时还要严重,额头上的伤口让妈妈喊人时她没反应。
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带着妹妹回了家。
邻居们都忙着帮忙,而我飘在门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张奶奶头发还没花白,边擦眼泪边对我妈说:“美芳啊,节哀吧,大宝走了,还有小宝呢。以后小宝有出息,你就熬得过去了。”
我在后面忍不住笑了,幸亏她们看不到我,不然估计都得吓一跳。
“孩子的遗像做好了,你把它挂在爸爸那边,这样到了地底下也不会孤单。”
周阿姨说。
我妈妈伸手接过遗像,手微微地抖了抖。
她突然猛地抬头,望着墙上的照片,又低头看着手里的遗像:“大……大宝。”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哭声。
“美芳,节哀。”
“大宝,可怜的孩子。”
我看着妈妈的眼睛,发现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我退了几步,不敢相信。
“妈,你真的是在为我伤心吗?你真的会为我哭吗?”
不过,我很快明白这只是我自作多情。
妈妈抹去了眼泪,把遗像搬进房间,倒扣着放进了抽屉里。
“不挂了,没什么好挂的。”
邻居们都以为她伤心过头,不愿接受女儿去世的事实,只能安慰她。
临走时,有人对我妹妹说:“小宝,好好养病,长大要好好学习,乖乖听话,不要让妈妈操心。”
我看着妹妹那张脸,回忆自己当初是不是也这般神情——迷茫、无助、不解,完全失去了光彩。
不过这些负面情绪很快被笑容取代,妈妈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小宝,妈妈的小宝,吓到了吧?别怕,有妈妈在。妈妈给你炖了鸡汤,还有馄饨,吃了暖和暖和,好不好?”
“小宝,小宝,妈妈的小宝,妈妈的乖小宝。”
我躲在暗暗的角落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从来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一次都没有。
她果然不爱我。
小宝被养得很好,吃得好,穿得好。
原本两个孩子分着的资源,现在全集中到小宝身上。
上下铺的床也换成了小宝自己的单人床。
我妈拎着牛肉和鲫鱼回家,脸上笑得很开心。
邻居招呼她:“美芳,买这么多东西啊?”
我妈乐呵呵地说:“是啊,小宝想吃饺子。市场上牛肉刚好新鲜,我就做牛肉大葱饺子,再买条鲫鱼给她补补身子。”
隔壁的周阿姨也探出头来:“美芳,周六逛街去不去?”
我妈回答:“去去去,天冷了,得给小宝买冬衣。”
“那说好了。”
我妈走后,邻居们又开始议论。
“美芳现在是真舍得了,以前哪舍得买牛肉啊?一家三口吃顿饭就一个荤菜都顶天了。”
张奶奶叹了口气:“她这是伤心得很。 “大宝没了,只剩下小宝一个了,把大宝的那份一起都往小宝身上用。美芳,真不容易。 “哪个当妈的没疼过孩子的?她只是强着笑呢。”
我听了好疑惑,原来在邻居们眼里,我妈的笑是假的,是强颜欢笑。
我笑了,拜托,那个假笑该是我才对吧!
我盯着我妈走远的背影,像条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把自己藏得死死的,偷偷观察她的爱意,再努力分辨她对我藏着的那份怨恨。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宝要上一年级了。
报到那天,张奶奶还是跟当年一样,把糖塞给小宝,叮嘱道:“小宝啊,上学了,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你妈都指望着你呢,只要你学好了,她就高兴了。”
小宝却把糖吐了出来,说:“我妈正高兴着呢,这糖一点也不好吃。”
说完,转头就在家里喊:“妈,我要吃费列罗。”
屋里我妈回答:“好。”
张奶奶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憋着脸回屋去了。
我全程在旁边看着。
小宝从一年级,一年级到三年级,成绩一直挺一般,就是那种普通水平。
还是那个学校,那个班,那个班主任。
我妈着急地追问:“我家小宝怎么成绩那么差呢?”
班主任安慰她:“孩子还小呢,别着急。”
我妈低声嘟囔:“可我家大宝的成绩……”
班主任知道她的情况,很同情地说:“小宝妈妈,你家小宝的成绩在班里也算中等水平。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要急,她还小,需要时间成长。你只要耐心等就好了。”
我妈当时一下子明白了,她开始安慰自己,孩子还小,还会有机会。
可到了小升初那会儿,我妈根本安慰不下去了,孩子还小?
她再也说不出这话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妈喃喃自语,好像在和自己说话,“真的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看着她打开了抽屉,拿出了我的遗像,时隔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她看我的遗像。
我期待她会有什么表情,可惜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它扣倒,塞回了抽屉,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像是在逃避什么。
我妹的分数没达到我当初上的那所重点中学。
我妈翻出了我爸赔偿留下的存折,托了好大关系,硬是买了个名额。
她开心地跟邻居说:“瞧,我家小宝要去上一中了。”
“好,好。”
邻居们应声说。
背后却在偷偷算着一分值多少钱。
“六万起步。”有人低声说。
“啧啧,美芳真舍得。”
“舍不得啥,就这独生女,肯定得下大功夫培养。”
门那头,我听见我妈大声喊:“小宝,别看电视了,水果放厨房了,妈妈给你切好了,你自己去拿。”
我前世那灯下苦读的夜晚,此刻成了个笑话。
大概是命好不了,时运不济,不是我不努力,是我活该,注定只能活在阴沟里。
我双手捂住眼,泪水从缝隙里流出来,哭了很久很久。
张奶奶提着垃圾袋路过我身边,我急忙闪到一边。
她盯着地上的一滩水看了会儿,问:“这水哪里来的?地上怎么多了这摊?”
我低头看,果真有点浅浅的水迹。
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突然觉得自己越发透明了。
苦笑了一下,心想是不是得等眼泪流光了,才能离开这儿。
小宝上了初中,她明显比我受欢迎多了,零食多,衣服成套,还有好多朋友,大家都喜欢她。
人人说我妈一个人把她养得不错,我和我爸在天上也该高兴才对。
但我妈似乎没什么喜色,她开始给小宝定规矩,几点该写作业,几点得复习。
小宝不乐意,我妈哄了老半天才勉强达成共识。
总算,我妈放松了心,脸上的笑容也回来了,买菜做饭都干劲十足。
直到第一场月考来了,妹子考了个中等偏下。
两人第一次爆发了冲突。
我妈这次不再小心翼翼地哄着她了,手里拿着成绩单,脸都扭曲得奇怪,就跟上辈子拿到我癌症确诊报告时一样。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难以置信地大声质问:“你怎么能考成这样?你到底怎么考的?”
一句话不停地重复,仿佛嘴里只剩下这句话。
小宝烦躁得不行,直接反问:“成绩成绩,妈,你怎么就现在只盯着成绩看?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要我开心快乐、健康长大吗?”
我妈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可是这个成绩,要怎么上重点高中啊?你姐姐当年……”
话还没说完,小宝就炸了:“我姐姐,我姐姐,早就死了,早死了!”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我的遗像,正面递到我妈面前。
我妈惊叫一声,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小宝把遗像放在茶几上,声音很轻但态度坚决:“妈,你要是神经病,就去治病。”
说完,他摔门而去,大步往外走,留下我妈一个人蹲在地上。
筒子楼的隔音实在太差,他们吵得声响大,楼里多半人都听见了。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隔壁的张奶奶就过来了,语重心长地说:“小宝,你妈也不容易,你都大了,懂得体谅点,别老让你妈难过。”
小宝一听,横了她一眼,眼光又扫向她家窗边的身影,冷冷地回了一句:“管好你自己家吧,死老太婆。”
张奶奶听了气得捂胸,身体一晃,吓得儿媳赶紧跑出来扶着她。
儿媳妇急忙劝:“小宝,老太太是为你好,嘴可别太坏了,年纪轻轻的,别遭报应。”
小宝嗤之以鼻:“为我好?谁问过我需不需要?我只是年纪小,才不是傻呢。”
儿媳妇嘴上骂骂咧咧:“毁了,毁了,美芳这个小女儿毁了。”
张奶奶缓了口气,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哭着叹气:“苦命的美芳啊,孩子不听话,妈妈能怎么办呢?”
小宝的脸在昏暗的楼梯灯下,看起来阴沉沉的。
我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风很冷,小宝回家时我跟着一起进了门。
大门开着,灯光从里面洒出来,一片温暖。
我妈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我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照片里的脸。
小宝吸了口气,走上前去,说:“妈,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我妈瞥了她一眼,就只是一眼。
这个画面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害怕得不行。
小宝回房后,我妈坐到了深夜,然后起身,把我的照片挂到了我爸相册的右边。
那一刻,我仿佛成了前世的小宝。
我猛地回头看向小宝的房间,心里一阵疼痛。
她得到了一切,所有我曾渴望的东西,可我却还是会为她心疼。
果然,第二天一早,小宝就发现墙上多了一张遗照。
“妈,你这是……”小宝问。
我妈没有答话,只是点了一炷香,递给她。
“以后,每天早晚,都要给你爸爸和你姐姐上香。”
小宝觉得这话荒唐:“妈,你疯了吗?”
我妈淡淡地说:“你说得对,你姐姐已经死了,真的死了。”
小宝拿着香,觉得妈妈是真的疯了:“妈,你别吓唬我,我听话,我会好好学,妈你别这样。”
我妈只是把香插进香炉,没再多说一句。
小宝不知道,上辈子,从她走后,我每天早晚都要给她上香。
因为我妈说,我的命是爸爸给的,也是妹妹给的。
之后,我妈变得跟以前一样,关起门,不做三菜一汤。
小宝跟朋友抱怨,说妈妈更年期了,不做饭,也不给她买新衣服,脾气差得很。
换季时,小宝想买洗衣服,我妈只说:“不是还有旧的吗?”
“旧的给不了新的感觉,我同学都买新的了,我就想买一件。”
小宝边说边像平时那样拉着我妈的胳膊撒娇。
可手刚碰上,我妈就甩开了。
“能穿就行,你姐当年也是这么穿的。”
那一刻,不光是小宝,我也觉得我妈疯了。
从那天起,小宝真的乖了很多,照着我妈定的时间表做作业复习。
可到了期中考,她的成绩依然不理想。
我妈那目光冷得像刀子一样,熟悉得让我心里发慌。
没错,就是那种眼神,恨不得一下子杀了我的感觉。
直到那一刻,她的眼神终于像刀一样锋利。
她只是关上门,拿起鸡毛掸子,在我和我爸的遗像前,狠狠地甩打小宝。
那场景就跟她上辈子抽打我时一模一样。
那种疼痛,紧密得好像穿透了肉体,疼到了我的灵魂深处。
小宝忍着眼泪,可她根本不是懦弱的我。
妈妈再一次要举起鸡毛掸子时,她不躲了,而是伸手挡住,还推开了我妈。
“你到底要疯多久?你这是虐待,我可以报警抓你的。”
她的声音坚定却带着颤抖。
我妈冷笑一声,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报警抓我?我天天辛辛苦苦照顾你,早就跟你爸、你姐姐一起死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早不干了。”
这些话,又一次在耳边回响。
原来,我妈以前也会这样跟妹妹说。
突然间,妈妈开始哭了,大喊着我的名字:“大宝,大宝,你带妈走吧,带妈走吧。”
她的哭声在夜里格外凄凉刺耳。
那以后,家里两头干柴不断点燃。
小宝和我妈的关系跌到冰点。
妈妈不再给她零花钱,也不买零食和新衣服,鸡毛掸子的声音依旧不断响起。
打完又对着我的照片泣不成声,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等我死后,妈妈终于承认我其实是个好孩子。
可那些话,再也没用。
她说她知道自己错了。
但我分不清,那是因为她真的意识到错,还是单纯觉得选择走错了路。
那年小宝14岁,正值叛逆期。
一次小宝考得不好,妈妈又揪着她打。
这次,她不吭声,只是默默蜷缩着承受,那模样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却和我以前太像了。
妈妈打的时候,她的头一直抬着,盯着我的照片。
我想,她是不是也像我上辈子那样,心里宁愿墙上挂着的那个是她。
可她毕竟不是我。
第二天我就明白了,她为什么那样做。
老师带着教育局的工作人员,还有居委会、街道,还有我爸妈单位的人,一下子挤满了整个屋子。
“这是小宝你的妈妈吗?我们理解您的难处,可体罚孩子是不对的。”
那个场面,让我又一次看清了家里的无奈和裂痕。
班主任脸色阴沉地开口了。
我妈一开始还愣着,但很快目光转向了我妹妹。
妹妹沉默地拉开羽绒服,一件短袖暴露出来,身上满是新旧不一的伤痕。
上一世,我总是穿着长袖,哪怕夏天热得快爆炸也紧紧裹着。
我害怕别人知道我妈打我,也害怕他们觉得我妈疯了,因为我妈实在太辛苦了。
但小宝不一样。
我们是双胞胎,为什么她那么直率?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像今天早上,直接走进班主任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亮出那些伤痕。
看到那些遍布全身的伤痕,有些年轻老师吓得捂住了脸。
小宝抬着头,眼眶红红地说:“老师,是我妈打我。”
我妈体罚小宝的事传开了,邻里都知道了。
有人觉得小宝可怜,但更多人觉得是我妈心里苦。
张奶奶说:“都是为了小宝好。她不知道,她妈为了救她,才失去了她姐姐。”
“要是她姐姐还在,肯定不会这样。美芳命苦啊。”
我坐在一旁晒着太阳,心里却憋着话。
要是能说,我一定会说:“老太太,你可别胡扯了。”
可这些话小宝听不到。
那天,她带着被褥和衣服,离开了陆家,搬进了学校宿舍。
十二月,天气特别冷,北风呼呼地刮。
小宝穿的是去年的冬衣,衣服太小了,手腕都露在外面,被冻得通红。
她缩着鼻子,和几个同学挤在一块取暖,嘴里也吐着白气,脸上却笑得开怀。
我跟着她笑,心里有股暖流,不知不觉,我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旁边一个女孩子突然说:“怎么忽然觉得冷了,直透心凉。”
又一个孩子接话:“再挤一挤,姐妹们,挤紧点,熬一天,少一天,这冬天早晚会过去的。”
“再挤,脑袋都快挤爆了。”
小宝被夹在中间,叫得直哇哇的。
周围几个女孩听了哈哈大笑,腾起的白气把她们的脸都罩得模糊了。
我身边的女孩抱怨道:“怎么还是这么冷啊。”
小宝突然冒出一句:“怕是有鬼。”
这话一出,大家都吓得尖叫着四处逃散,接着又急忙挤在一起。
只剩我呆呆地站着,泪水滑落满脸。
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属于青春的日子。
眼泪沿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我哭了很久,像是在这一刻,把前世所有没敢哭的眼泪一次性全都释放出来。
原来,只有变成了鬼,我才能肆无忌惮地哭泣。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
小宝和朋友们挥手道别,朝校园的另一头走去。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冷得冒着白气,跺脚,跑着前行,我也跟着,加快步伐,一起在路灯下并肩奔跑。
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们是双胞胎,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只差两分钟,我是姐姐,她是妹妹。
我很想念她。
看着小宝蜷缩在被窝里安静的睡脸,我忍不住想问:“小宝,你会想我吗?你想我吗?”
她睡得很香,没办法回答。
多好啊,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已经14岁了。
她不再是那张冰冷孤独的照片里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比我高,比我开朗,比我好得太多。
真的太好了,她还活着。
我羡慕她。
羡慕到,如果能时光倒流,我一定会大声对她喊,无论成风暴还是大雨,都要拦住她。
“小宝,别回家了,别回去!”
小宝冻得实在受不了,周五一放学就冲着家跑,准备拿些厚衣服回学校。
刚一跑进小区,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就迎面而来。
“听说石板下面埋着两个孩子,救了这个,就得死那个,真是一命换一命啊。”
“真让人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做妈的怎么可能选?”
“所以我婆婆常说,美芳命苦。”
小宝停住脚步,思考了片刻,带着一副听了天大笑话似的神情反问:“你们说啥呢?一命换一命?你们觉得,是我姐拿命换的我?”
她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我妈早告诉我,我们压的是不同的地方。她埋得深,挖都挖不出来,早没气了,我埋得浅,才得救的。”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张奶奶转过身去。
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跟着一层一层地动着。
我想上前去,想捂住她的嘴,可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我的手一次次穿过去,什么也抓不住。
她开口说:“你妈那是在骗你的。”
小宝愣了愣,转身朝楼上跑去。
她用尽全力往前冲,呼吸也急促起来,耳边不断回响着那些话。
“你妈骗了你。”
“你和你姐姐就在同一块石板下。”
“是你妈选了你。”
“你的命,是你姐姐给的。”
“你不听她话。”
这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像回声一样在她脑海里不停回荡。
她用力推开门,看见她妈跪在我和我爸的遗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上着香。
过了好一会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老旧的筒子楼里传了出来,久久久久才消散。
小宝疯了。
大家都以为小宝变好了,尤其是张奶奶,一遍遍向邻居们夸着如今的小宝有多乖多懂事。
“总算是懂事了,知道她妈的难处,没再跟她对着干,说话也轻声细语了,礼貌了。听说学习也用功了,哎,将来有出息了,美芳就能挺过来了。唉,一个女人的命,怎么能那么苦呢。”
大家也跟着附和着。
我站在楼下往上看,那个深夜里亮着灯的房间,如今终于也点亮了。
从那天开始,小宝搬回了家,她变得沉默寡言,再不会大声吵闹,也不跟朋友们笑嘻嘻。
她小心翼翼,轻声细语地生活。
放学后就回家,烧香,写作业,复习。
房间的灯亮到很晚,房门也开着直到天亮。
简直和我上一世的样子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说小宝变懂事了,可只有我清楚,小宝早已疯了。
她的成绩的确提高了,但远远没到我妈的预期。
她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跪在遗像前,承受着我妈的毒打。
她害怕地缩着身子,低着头。
“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和你爸、你姐姐一起死了。”
“大宝,妈知道错了,你带妈走吧,带妈走吧。”
小宝一直低着头,活人永远不是死人的对手。
她永远敌不过那个早就死去的姐姐,那个只活在母亲想象里的姐姐。
她根本责怪不了她妈。
因为活下来的只有她,是她一个人。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
我妈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抽打着她的背,她的泪水顺着鼻尖滴落在地板上。
我扑过去抱住她,可那些鞭子像穿透了我一样,狠狠地落在她身上。
我泪流满面地喊:“小宝,你得反抗啊!你得逃啊!你得告诉所有人,她疯了,她在折磨你啊!”
突然,她动了,仿佛听见了我内心的呼唤。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那张遗像,和我对上了视线。
我和妹妹,就像穿越了时空,在命运的交叉口默默相望。
这时候我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我站起来,用尽浑身力气挥动双手。
隆冬深夜里,寒风呼啸,吹散了缭绕的香火,也吹落了墙上那张遗像。
“啪嗒”一声。
遗像摔到了地上,妈妈停了手,惊愕地回过头。
整个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好久之后,妹妹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夹杂着哭泣,诡异又真实。
她指着妈妈喊:“你这个杀人犯,凶手!”
接着猛地站起身,朝窗台跑去,我赶紧跟上,抱住了她。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可我们却一同向下坠落。
“砰”地一声重重撞击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随后响起女人凄厉的喊声,“小宝——” 小宝倒在地上,鲜血缓缓从她身上涌出。
她看向我,那双眼睛看见了我。
天上飘起了雪花。
她扬起了笑容,那笑容和她和朋友们挤在一起取暖的哪个冬天,一模一样。
原来,在必须二选一的时候,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实际上也死了,只是晚一点才察觉。
我的眼泪早已流干,妹妹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姐。”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