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口音的世界语,值得包容并欣赏

发布时间:2025-07-11 02:04  浏览量:25

文 | 孙红杰

7月1日晚,由芬兰指挥家埃萨-佩卡·萨洛宁联袂纽约爱乐乐团献演于捷豹上海交响音乐厅的法国管弦乐专场音乐会,在现场观众的热烈喝彩声中拉开了本届上海夏季音乐节的帷幕。

这场音乐盛宴以三首法国曲目为“主菜”:上半场是拉威尔那首童趣洋溢的《鹅妈妈组曲》,以及德彪西的管弦乐“素描”集锦——《大海》;下半场则是柏辽兹的丰碑之作——《幻想交响曲》。“正餐”之后有两首余兴小品,一是德国作曲家施特尔策尔的咏叹调《你若与我同在》乐队版本(克伦佩勒改编),二是瓦格纳歌剧《罗恩格林》第三幕的前奏曲。

三首主要作品在创作时间上相隔80年之久,却共同处于法国音乐史上的“高光”时段。兼有印象主义和新古典主义风格的《鹅妈妈组曲》,体现了拉威尔在节奏组织和声部配置上“刻意求工”的个性。乐器的分合交接极其自然,力度上回避突然变化而注重铺垫衔接,织体构造通篇精妙,声部间时而平行,时而反向,时而交往,时而避让,悠然来往,自如开合,严丝合隙,浑然一体。这种笔法是对“戏剧性”的刻意规避,由此弥漫出浓浓的诗意。萨洛宁以其偏重理性的指挥风格,带领这支美国乐团“耐着性子”营造了契合于这组“小人书插画”并伴随“距离感”的精微、节制、轻盈和优雅品质,展示了良好乐团必备的细腻感和控制力,但相比于萨洛宁携手柏林爱乐对该曲的演绎仍逊色不少。

《大海》作为德彪西大型管弦乐曲的代表,具备所谓“印象主义”音乐风格的大部分特色,而尤为重要的一个笔法是作曲家对特定乐思的静态化处理,使其以相对清晰稳定的面貌悬浮于乐队织体中,通过改变其他声部的伴随状态(如调式、和声、配器等)来调节氛围。如同在视觉艺术中保留前景图形而置换背景色彩,或是从不同方位为既定物体投射不同角度和色度的光线——凡此对乐团的动态调节力是一种考验。难怪萨洛宁在不久前接受采访时称,指挥该曲如同“在旋律与节奏的层次间‘玩变焦游戏’,让前景与背景自然呼吸。”对色彩的强调并不必然意味着对结构的弱化,至少在《大海》中,乐曲的线性化结构进程仍被精确控制着。因而此曲对表演的考验不仅在于纵向层次关系的适度调节与适时变化,也在于横向阶段关系的流动化处理。以现场观感而论,乐团在这两方面的表现整体上佳但并不出彩,在细腻程度、层次感和张力幅度上不及萨洛宁指挥巴黎交响乐团对该曲的演绎。

《幻想交响曲》是体现柏辽兹高超配器技巧的标杆之作,也是三首曲目中最具戏剧张力、音色想象力和音响冲击力的一首。不同于德奥古典交响曲注重智性构思从而惜墨如金、务求丝丝入扣的旨趣,此曲体现了浪漫主义管弦乐注重情感宣泄,偏爱以浓墨重彩来渲染铺陈的笔法,其中有大面积的乐句模进、木管独奏(如第四乐章的大管)和铜管合奏,以及大幅度的情绪爆发和力度对比。在交响曲乐队编制中率先引入低音大号和管钟的创举,既服务于末乐章“妖魔夜宴之梦”的标题性叙事,也增添了音色的丰富性和奇异感。柏辽兹此曲似乎完好地契合了纽约爱乐乐团那略显粗放的性格:爆发力有余而敏锐度不足,在织体厚实、行势迅猛之际会出现板眼糊滑、气口粘连、音质疲软等瑕疵,但这对于讲求宏大声势和激烈氛围的曲目而言似乎无伤大雅,故收获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

虽然这场音乐盛宴的三道“主菜”明确体现了“法国风味”——尤其是法国作曲家对直观感受性的不懈追求,但很难说这是一种“纯粹”的法国风味。柏辽兹对贝多芬的崇拜以及他作为“新德意志乐派”成员的身份,德彪西对韦伯和瓦格纳音乐的仰慕和借鉴,均以消极、含蓄的方式指向德意志特性;而法国音乐在建构其自身传统的过程中,早已对巴洛克时期强势“入侵”的意大利音乐进行了深度消化与融合;德彪西、拉威尔音乐中不时闪现的五声性音调,则洋溢着东方神韵——例如《鹅妈妈组曲》第三乐章“瓷偶女皇”映射的中国风味。

如果我们承认优秀的表演者通常也必然会以某种方式融入其自身特性的话,那么这场音乐会的一个显著看点就豁然明朗了:芬兰的指挥,美国的乐团,法国的曲目,中国的看官,而满场缭绕的余兴,又被加演的德国音乐点燃——这俨然是一场以音乐为主题的文化博览。以辩证眼光来看,差异性的存在恰是对共同性的提示和召唤。

这场凝结着多元文化属性的演出,以强大的感性魅力将观众的心灵引向音乐所崇尚的“大同”境界。若将音乐视为一种无须翻译即可被他者雅赏共情的世界语,那附着其上的不同文化属性就如同各地操持的口音。音乐既彰显民族属性,又超越文化差异,像一条无形的纽带维系着全人类的心灵。在全球化进程日趋加快的当下,音乐无疑是科技之外加速缔结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另一种隐形力量。这场由萨洛宁执棒的交响音乐会如同一则含蓄的宣言:带口音的世界语,值得包容并欣赏。

上海交响乐团/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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