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客途,漂萍无岸(十)

发布时间:2025-07-14 06:20  浏览量:27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清·魏子安《花月痕》

啼痕界破残妆面,德言分镜几时圆?

远水高山,眼睁睁棒打鸳鸯散。

——明·李开山《宝剑记》

棒打鸳鸯为哪般?

接上篇

阿蘋说,她这大辈子,除了大专三年,轻易不回忆任何过去的事情,除非她想重启那些足以随时把她撂翻在地,没个三五天不能还魂的羞惭激愤。

阿蘋在大专二年级的时候恋爱了。

那是至真至纯无暇的赤子之恋,从她们开始恋爱,到被阿蘋的父母棒打鸳鸯天各一方,两三年的时间,她们之间最亲近的接触,只有几次慌乱又不得其法的亲吻。

阿蘋的父母不同意阿蘋跟她大专的同学恋爱,她们不同意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男孩子的父母是做小生意的,没有正式工作,阿蘋父母的观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第二,男孩子家是南方的,阿蘋的父母不能接受阿蘋嫁到离家那么远的省份,否则,她们的女儿就白养了。

其实在我看来,还有第三个不能被摆在明面上的、她父母永远也不会承认的原因,那就是:对于自己不喜欢的孩子,有些事,她们就是不想让她如愿以偿。

阿蘋恋爱的消息,她拖到快毕业离校的时候,才不得不跟她父母讲——对于跟父母讲自己的事情,阿蘋是从小学三年级就有了严重心理阴影的,从那之后,她未成年的时候,遇到再难的事情也不跟父母说,她成人后,对父母只报喜不报忧——小学三年级被撸掉小组长事件,就像推倒了她人生霉运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此后,挫折屈辱,接三连四。

关乎终身大事,阿蘋既羞于跟父母启齿,又畏惧跟父母开口。

那个时代的女性们,太规矩太羞涩。

阿蘋和她的男朋友大专三年级上半学期,由她们的老师带队,分别去了两个不同省份的不同单位实习;下半学期,各回各省实习两个月后返校。

不能再往后拖延啦,阿蘋把她和男友的恋爱情况和男友个人及家庭情况写信汇报给父母。写信的过程,阿蘋的心里充满了等待判决的恐惧惊慌。

阿蘋把给父母的信投进学校邮筒的第一分钟开始,心就一直揪成了一团,既恨不能立刻收到父母的回信,又无比害怕收到父母的回信。因为她预感她最在意的这件人生大事,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这种预感来的并非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因为过往,但凡她最在意最想成就的事情都不顺利,多年的被“严guan ”生活,她也还没有学会、也绝对不敢轻易违逆父母的意愿。

阿蘋说,她后来一直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根本就是在劫难逃,或者说,不是疾bing 随机找上的她,而是她从小到大过的日子造就的性格,主动“招”来的bing 。这一点,是她快五十岁的时候,才明白的情绪与健康的关系。

阿蘋的父母以极快的速度回信了,她们在信里明确、坚决地表明了她们的态度:

她们觉得不妥,她们不可能分配到一个省,调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们也不同意她们的女儿远嫁,也不希望男孩子来她们的城市落户,她们觉得男孩子的父母是做小生意的,没有正式工作,将来必然对她们小夫妻拖累很大,她们在信里,特意列举了她们两位熟人孩子的例子,阿蘋妈妈的一位同事和阿蘋家一位邻居的女儿,嫁给男方父母没有正式工作的家庭之后的种种家庭负担,并要求阿蘋立刻断绝与那位男同学的关系,毕业拿到派遣证后,立刻回家去单位报到。

阿蘋虽然天天在心里祈祷一百遍,但还是收到了她父母中断她情感幸福的判决书。

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心智成熟的晚,阿蘋成熟的更晚。她从有记忆开始,一直处在父母姐姐的高压严管之中,她除了要拿出来一大半身心能量防御和硬扛各种“坑”,就是埋头在题海里奋战,思想简单的不得了,把亲密关系看的比命重,因为包括她的父母在内,谁都没有给过她纯粹的无条件的爱。她从小心里就有一个“远走高飞”的念头,妈妈脾气暴躁怨念深重,姐姐弟弟随时挑刺儿挖坑。她跟她的父母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呼吸都不敢畅快,心跳都不敢大声,她的心底从六岁开始,就有一个清晰的呼唤,她要走,她要远走高飞,她要离得她们远远的……因此,她把她的校园那场初恋,当成了精神的救赎和身心的解脱。再说,对于情感真挚思想简单的女孩子们来说,尤其是那些缺乏家庭温暖的女孩子们,情感对她们来说,确实是比命重要。

但那个年代的孩子们都很守规矩放不开,更不敢有什么逾矩的念头和想法,比如私奔,比如先把生米做成熟饭迫使家长不得不同意等。

阿蘋是不敢反抗父母的,既往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反抗父母的后果,她绝对无法承受。

毕业返家的日子说到就到,阿蘋和男朋友在火车站候车,直到火车启动,阿蘋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她的连成一线一直摒不住的眼泪,就是她所有能说的话。

那个著名的火炉城市的盛夏,空气热得像看得见的浪,一波一波地起伏,热浪后面的景象,也跟着有点变形晃动。噢,不,那些景象之所以变形和晃动,是阿蘋眼眶里的眼泪折射的结果。

阿蘋返家的那趟火车先到。她们毕业的那个年代,还不作兴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拥抱等亲密的动作。她们一个车上一个车下,双手紧紧拉着,四目相对泪千行。

火车开动后,她的男朋友追着火车跑了好远,大声跟她喊:我下个月就去你家,八月份我们就能见面!

她的男朋友打算去单位报到后,就去她家拜访她的父母,他有信心让她的父母接受她。

阿蘋没有开口,眼泪也没有停。

从她们学校所在的城市,到她的家乡2300公里,坐绿皮火车2天2夜,阿蘋却一点也不觉得长。

因为她不想回家,坐在火车上,她可以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对恋情的回忆里,狠狠地想他,而她回家之后就不能了——她在父母面前,似乎连思想都不能由自己支配。

阿蘋回家之后没魂的状态,让她父母有点动摇,她们也害怕阿蘋一直“没魂儿”下去,反而养儿养成一场空——她们同意见见那个男孩子,好好盘问盘问那个男孩子家里的情况,再决定能不能让她们确定关系。

一个半月后,阿蘋的男朋友带着父母给准备的厚礼,在他哥哥的陪同之下,来到阿蘋父母家上门了。

阿蘋的父母对那个男孩子的外表实在是满意,但又不满意他的“南蛮子”籍贯和父母做小生意的家庭出身,其实,他们压根不知道位于长三角的那个城市,市场经济已经繁荣发展、做生意光荣,再说,两省相隔实在是太远了啊。

但那个男孩子,说话做事一举一动真是细致靠谱。

阿蘋的爸爸想答应了。

但阿蘋的妈妈不同意,她说要听听阿蘋二姐的意见。

在等待阿蘋二姐回来的那几天,阿蘋男朋友和他哥哥住在酒店,阿蘋的妈妈对阿蘋严防死守,不允许她们单独见面。她要求阿蘋下班后立刻回家。如果阿蘋到家的时间超过了平均到家时间五分钟,她妈妈就坐立不安,一次次站在阳台上,往阿蘋下班回来的方向看。

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阿蘋的妈妈知道阿蘋恋爱之后,对她说话就开始比较难听了,她说的有些话,能让阿蘋羞赧的不敢看她妈妈的脸。

阿蘋的二姐回来了,她甚至都没跟那个男孩子见面谈一谈,就用跟她妈妈一样的语气和比她妈妈还露骨的话说:不行,你嫁那么远爹妈不就白养你了,他家不是做生意的吗?那就让他家拿钱来领人,不给**个W不让领人。

阿蘋的男朋友和他哥哥,邀请她父母和她姐一起去某知名酒楼吃饭,边吃边聊,有利于联络感情。

阿蘋的二姐一见到阿蘋的男朋友,心里更加有气:就她,也配郎才女貌琴瑟和谐!

其实,如果阿蘋家人不同意他们处对象的话,就不应该答应去吃那顿饭,更不应该收下人家的厚礼;更更不应该的是,由她二姐来做阿蘋命运的判官,她那样居高临下傲气十足。她的妹妹阿蘋面对此情此景,内心的感受将会多么自我鄙薄,今后将会怎样的自我萎缩。

阿蘋的妈妈觉得那个男孩子家经济条件似乎还可以的样子,男孩子又精神又自信,但她又舍不得把阿蘋“放掉”,就没有封口,表达了让他们“处处看”的意思。但他们提出一个条件,男孩子来本市看阿蘋的时候,只能在她们在场的时候见面,不能单独见面,而且提出了一个具体的聘礼数目,那个数目,在那个年代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跟卖女儿差不多了。

阿蘋并不知道她的妈妈自从退休了几年之后,已经有点不是从前那个简单能干无私的妈妈了——妈妈们也会“成长”的,不是吗?只是有的妈妈会成长得更宽容更有境界,有的妈妈囿于现实的牵绊和锉磨,成长的现实又精明。

除了要承受两地相思的痛苦,还有使阿蘋更难堪的事情,阿蘋的妈妈要求阿蘋的男朋友每次来的时候,必须要带着准女婿上门礼,否则,就是没有诚意的表现。阿蘋的爸爸至少两三次让阿蘋男朋友从他家所在的省,带某某东西给他。

但他们一家从不吐口,究竟同不同意她们正式处对象。

有时阿蘋鼓起勇气问她妈妈,阿蘋的妈妈每次都说:闺女啊,太远啦,不行啊,那老远,到时候你娘要是S了给你捎信儿,你都来不及见你娘最后一眼呀。你说你咋就迷上了这么个小南蛮子,娘家远,到时候你受气,你兄弟都来不及去帮你打架。

但是她们却又从来不拒绝人家的上门礼。

阿蘋觉得这样太丢人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年。

这是苦恋的两年。除了三四个月在阿蘋家人监督下见一次面,全靠书信联络感情。

某一天,阿蘋的男朋友正式跟阿蘋父母提出来,跟父母一起来她们的城市提亲,但聘礼可不可以减半或分期,她父母提出的那个数字实在无法承受,但他们父母承诺可以分期付款。

这一次,是阿蘋的爸爸站出来说no了!

他说,她们不放心阿蘋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