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来一席的身份是北大教授,这次是一位辍学孩子的妈妈
发布时间:2025-07-26 07:00 浏览量:23
本文授权转自:一席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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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母亲并非主动的选择。她摊上了“跟学校八字不合”的小孩,没有暴怒放弃,而是选择耐心接纳,帮助孩子建立自我,以他自己的方式跟社会建立有效连接。
“成绩不好的小孩”也可以有明天,对吧?
的确,母亲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对孩子是起了正面作用的。在中国最好的大学教书,让她对学习成绩袪魅,有能力区分“学术的”与“人生的”。周围高认知人群的包容,也帮助这对母子度过了最深的黑暗,她们永远充满感激。
我们要谈论的是,在现有条件下,面对出了问题的孩子,如何接纳。至于其他,实在并非“这一个”个案可以承担。混为一谈等于一个不认。
我的儿子跟学校
“八字不合”
2025.06.28 上海 | 一席少年·教育论坛
大家好,我是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的赵冬梅,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一席,上一次我用的是北大历史系教授的身份,但是我这一次来,我是作为泱泱的妈妈来到这儿的。我的题目是——我的儿子跟学校“八字不合”。我的儿子今年24岁,他在14岁的时候从初中辍学,最高学历是初中。这就是我生命中的
至暗时刻
我今天主要就是来安慰大家的,用我的悲惨来安慰有类似遭遇的亲爱的家长们。我也曾经在泥淖里,在黑暗里,那我是怎么走出来的呢?首先还不是说我走出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得先请我们家的小王子从他的城堡里走出来。最初他开始闹辍学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家的房子是很小的,我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基本上24小时不打照面,他总是选在我精疲力尽昏昏睡去之后才出来活动。第二天早晨我起来,做好早饭去敲他的门,跟他说“泱,宝贝,起来吧。如果不太难受的话,我们该上学了。”起初他还答应,但后来慢慢他根本就不答应,一点声息都没有。这个时候我会怎么样呢?有时候我会绝望地蹲在他的门口,就像你们在电影里头会看到的那个悲惨的男主角或女主角一样,沿着他的门就蹲了下去,发出了非常压抑的抽泣声。然后我把饭菜留在餐桌上,擦干眼泪,就去上班去了,我需要工作。我在学校里头忙一整天,到了下午别人下班的点我也下班,回到我们家那个院子的时候,我心里总是非常紧张,我要深吸一口气,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在里边究竟怎么想,他会做些什么事情,我完全没有把握。进了院门,走几步向左转,就能看见我们家的楼了,这个时候我通常脑子里会有一件事情,我在想,那个楼底下会不会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或者那个楼底下有没有拉起警戒线。但是我又想,如果说发生了糟糕的事情,警察早给我打电话了。于是我又继续往前走,还好,我们家楼底下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对面幼儿园接孩子的家长在那排队。这就是我生命中的至暗时刻。怎么把孩子拉出来?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孩子拉出来,那我怎么把他拉出来呢?这个孩子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各种动手,于是我要投其所好,第一件事情就是邀请他,我们去买一些油漆,把我们家的客厅重新粉刷了一遍,我帮他做小工,那个大工,最主要的技术性的工作都是他来做。我们又去宜家买那些需要组装的家具,包括书柜,甚至还包括一张液压床。接下来我和泱泱,这一对可怜的母子就会在家里头开始干活。干活的时候是很有意思的,泱泱是特别有条理的,他像一个最好的工程师一样。事实上我只是陪伴,所有的力气活都是他在干,包括落地的那个大衣柜的装配。他会先把那些板材分大小按照顺序在房间的空地上排出来,然后再按照顺序一点一点的装起来。整个过程中他都不用我来动手,那我做什么呢?因为这个工作是持续的,他要熬夜他会饿,所以我就在他饿了的时候去做一些三明治,切成一口一个的那种小块,他在干活,我就捏着这个三明治塞到他嘴里去。这个时候我们两个都很放松,就开始聊天,我们家就有了这样一种母慈子孝的场面。他的神经得到了缓和,我的神经也得到了缓和。那这时候该干什么了呢?亲爱的家长,你这时候会怎么想呢?这个孩子情绪感冒了,他现在好了,那怎么着?回学校呀。可是回学校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他之前落下了很多功课。这个时候负责任的家长,而且自认初中的文科理科都还兼通的我,就开始帮他制定时间表,我们两个开始补课。补课不是很愉快,但是基本上也能够补好。补好了之后,这个孩子就在老母亲欣慰的目光之中,又回到了学校。回到学校就有考试了,本来就差,然后这回考得更差了。为什么他
有那么多优点
于是他就又回家了,这种情况其实是反反复复的。但是反复之后比第一次好的地方在哪呢,就是我们两个经过第一轮的斗智斗勇之后,其实都有些成熟了,所以我们还会保持沟通,他不会不见我。这个时候我开始了我的第一轮的反思,为什么我这个这么可爱的儿子会被认为是一个差生呢?当然正如泱泱所说的,在所有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可是毫无疑问,泱泱是有很多拿得出手的优点的,他勤奋、好学、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他还有非常强的动手能力,并且他能够体谅别人、能够关照到他人的感受,而且在一个群体当中还有那种领导的意识、帮助别人的组织的意识。所有这些他都有,为什么他回到学校的时候,会被认为是一个差生呢?我是1988年上大学的,按照我在整个教育期间受到的训练,按照我的理解,事实上泱泱的成绩我觉得真心不差。他通常都是在75分以上,小学的时候考过100分,但是在老师那里这个成绩始终不够好。我坦白跟你们说,我是北大的教授,泱泱的爸爸也是北大的教授,我们都是学霸,但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让我的儿子上清北的奢望,但我认为他好歹还是应该能够上一个大学的,所以关于他的成绩,我的想法就是跟着就好了。他在上小学之前一直是快乐教育,包括玩泥巴,就地打滚,各种我认为一个快乐的健康的小男孩可以玩的事情,他都在玩儿。然后他就这样“赤条条”的去上了小学。他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件事情我印象非常深刻,就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他的语文考到了89分,在我心目中这个成绩很好,应该是我主动地给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边非常欣喜地跟她分享我的心情,我说你看他进步了,他现在能考89分了,这开学没多久,如果现在能考89分,那么90分还会远吗?但是这个老师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们班只有三个是80以上的,其他都在90分以上。我甚至曾经被叫到学校去,老师向我展示了一沓卷子,在那沓卷子当中我儿子应该可以考到90了,但是其他人成绩就齐刷刷到令人咋舌的程度,全部都是95分、97分,高到离谱。那这个高到离谱的成绩是怎么取得的呢?曾经有一次我在儿子的小学的门口等着接他,有一个老人家就非常愤愤地说了一句话,说,“考那么好都90分、都100分,真以为是他们教的呀?这都是在课外班上学的。”她的孙女被她接走以后马上就要奔向下一个课外班。而且我还去旁听过我儿子的课程,那个老师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问了大家一个问题,关于生字的部分,她问有多少同学已经会写这些生字了呢?唰一片手都举出来,只有我可怜的儿子东张西望在找妈妈。然后老师就说,大家一人拿出一张纸来,我们听写一下吧。生字就这样过去了。他们所有人都会,我在那如坐针毡。我家里有了一个
辍学的孩子
他辍学了。我家里有了一个辍学的孩子。他辍学之后,经过一段磨合期,我对他的接受力还是可以的。我们两个保持了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就是他有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比如说他去做模型车,他在凌晨去马路上试模型车的时候,我会陪着他去,我还给他资金的支持。有一段时间他迷上了山地自行车,他在夜晚11点多的时候会要出去骑车,我后来跟他有过一个非常重要的约定,我说,“你想出去,注意安全。你走的时候我知道,你回来不管是几点钟,不管我在干什么,你都要喊一声,让我知道你回来了。”所以有时候是3点钟,有时候是2点钟,有时候不知道是几点钟,我听见他开门推车进家的声音,我又听见他喊一声,“妈妈我回来了。”他的声音这个时候其实是会比较轻松的。我们这样度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的状态又好一些,这个时候我又想了,我想一个孩子,哪怕我们不在普通的学校里边去学知识,我们不考大学了,但是他应该有同侪社交。跟同龄人的交往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成长环境,而这个环境大多数时候是由某一种学校提供的,所以这个时候我就想要让他去找一个学上。我给他找的是一个大专的预科,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属于常轨之外的学校。面试的时候,老师非常轻易的、非常不尊重的当着我的面跟孩子讲了一些话。这个时候我已经成熟了,你看我在进步的。我就把这个老师叫到一边,跟他讲了我儿子的情况,我说你必须要非常严肃地非常正式地、非常尊重地跟他讲话。他在这个学校呆了一年,他回家的时候聊天,我的感觉是,他像一个“学霸”了。因为他会跟我讲他的同学,比如说只玩手机不肯学习等等。而且他还会主动带他的同学玩一些他认为更有教育含量的游戏,比如说乐高。他的阅读也在增长。他们院长之前是一个记者,退休之后到北京来办民办教育,院长引导他读一些,比如说一本跟性别有关的社会学的书,他非常认真地读了,而且回家之后还跟我聊,说他很佩服这个院长。用一句俗话来讲,我的心里乐开了花。我需不需要他
再度回到学校去?
我很想讲一讲他回来的故事,因为它让我认识到他的成长。他需要在登上中国的飞机的时候有一个48小时有效的核酸证明,但是在加州拿到这个核酸证明非常之困难,他要去一个医院的核酸检测点取得他的核酸证明,可我们怎样才能保证他转机到加拿大的时候核酸证明还是在48小时以内的呢?泱泱做了一件非常科学的事情,他开始提前隔两天就去做一个核酸检测,看看那个核酸检测是在多长时间拿到结果的。经过他的亲身尝试检测之后,我们估算出一个应该还是有效的去检测的时间。到了那一天他做了最后一次核酸检测,准备拿着这一次核酸检测的结果从美国上飞机去加拿大,可是快到那个点的时候还没有拿到。如果我们拿不到,那他就要把机票退了再买,或者想其他的办法。这个时候我在中国已经慌了,我跟他说我们把机票退了再买,钱不是问题。但是他特别淡定地跟我说,根据他之前做的实验,应该可以再等半小时。于是半小时之后检测结果的电子版就真的到了他的手机上他拿到了这个检测结果。这个时候他那边已经是朝着半夜走了,而且第二天早晨他就要坐出租车,我说你好歹睡一会儿,这一路会很艰辛。但是他跟我说他不放心,他还是要再等一等。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又给我打电话,他说妈妈你看幸好我没有睡觉,因为领事馆遇到了问题。幸好他一直在盯着,他看那个检测没有通过,于是就给领事馆打了电话。然后他就回国了。这件事情就是他取得核酸的过程,应该说是个历险记,这一场历险记使得我们母子俩就像是并肩战斗的战友,而且在这场战斗的过程中,我觉得他比我靠谱,他比我更坚韧,更有能力。因此其实我对他的人品,我对他在社会上混,这个时候已经不那么担忧。而且他还有一门手艺,就是修车,他在美国的时候就可以修真车了。这个时候我其实认真的想了另外一个问题,我需不需要他再度回到学校去?我思考的结果就是,我们在学校里是把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这些知识排在第一位的,而那些跟生命有关的、跟生活有关的常识和知识,通常要等你完成了全部的教育、进入社会之后才开始学习。有的人后来学得很好,但有的人也是碰得鼻青脸肿,可能有的人终生在某些方面仍然有缺陷。泱泱主动放弃了学校,那我还要不要让他回到学校去?现在我是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的。你们知道我是一个历史学者,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就是学校教育本身是一个历史性的现象,并不是天经地义从古就有的,废除科举之后中国才有了现代教育体制,为什么所有的孩子就都得走这一套呢?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他不愿意,他可以不上学,可以没有文凭,这是我想通了的一件事。那我为什么翻来覆去地要把他推回到一个教育体制当中去?因为我归根结底对自己是不放心的,或者说我没有那么足够的信心。我仍然希望我付钱把他托付给机构,把他托付给另外一些以此为职业的人,把他托付给一个体制,走大家都走的路。在那一刻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于是,等到泱泱结束隔离之后,我跟他商量了一件事情,我说现在你来做选择,你可以选择仍然回到学校里去,任何时候妈妈都支持。但你也可以选择不再回到学校里去,前提是你必须接受你将没有大学文凭这件事情,也就是说你从小一块玩的朋友们,他们通常都上了大学,而他们很多人可能上了名牌大学,将来他们可能会有博士学位,有各种光鲜亮丽的东西,你没有。如果有一天你跟他们又坐在一起的时候,你要保证你是心平气和,能够非常尊重地对待他们和你自己。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你就可以选择不上学。然后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不上学可以,但是不上学绝不等于不学习,相反,不上学的你要更加努力地学习。这是我对他的一个要求。这个孩子答应了我。你不必感到愧疚
他现在是一个摄影师。事实上,我在那个小片最后提到的,他去美国去拍摄的派克峰爬山赛已经成功,就是第一个登上了派克峰的中国赛车手老吴已经出现,而他跟团的摄影师就是我的儿子佟浩然,此处应该有掌声。泱泱为了派克峰的爬山赛,在微博上开了一个小号,目前做了两个小片介绍派克峰爬山赛、介绍老吴、介绍他们的团队,他的这个小片我看过,我在我的微博上、B站上也转了,所有我有的我都转了,你们原谅一个老母亲的心。我的一个非常有见识的朋友看过之后,给了泱泱非常恳切的表扬,说节奏很好,文字也很好,这点我都同意,她在微信里头又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泱泱的声音里头有愧疚,对母亲的愧疚。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所以后来有一天,我就拿着这个阿姨的微信给泱泱看,我问是不是真的,他没有回答,所以应该是真的。因此,今天在这儿,当着这么多一席的观众朋友,也包括未来会看到这个视频的朋友们,我想对泱泱说,你完全不必感到任何愧疚,你在妈妈的面前打开了一个非常广阔而有趣的世界。妈妈本来是一个在象牙塔里头生活的人,我的世界其实是非常窄的。学术界以外、北大以外,我其实很少有了解。可是你带我看了那么多美好的事情,而且你还带我认识了那么多有趣的年轻的朋友,我都很喜欢他们。而且泱泱,我负责任地说,你已经成为妈妈喜欢的一个成年人。所以不用感到愧疚,妈妈为你感到自豪,我亲爱的泱泱。长按添加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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