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妈妈常说人生是旷野,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发布时间:2025-08-03 02:15 浏览量:21
还未满十八岁,我只找到镇里餐馆刷盘子的兼职。
一个小时十五块,中午晚上总共刷三个小时。
优秀的人就是这样,干每一行都可以又快又好。
我刷的盘子锃亮,速度快,洗得干净。
在我吭哧吭哧刷了半个多月的盘子,洗得昏天黑地,忘乎所以时,高考分数出来了。
675 分,市里第一名,这也是学校第一次考出市区第一名。
老师的电话先打到了我这里,老板娘听到后,直接给我放了半天的假。
李月也不负所望,超常发挥。
数学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向来不苟言笑的老头语气都欢快起来,还不忘提醒我提前预习大学课程。
出分的第三天,爸妈回来了。
他们直接杀来小饭店,要把我拽回家,给我办升学宴。
说来好笑,他们不关心我过得好不好,不问我辛不辛苦,却十分在意我站得高不高,飞得远不远。
爸爸说:「时间紧张,下个月六号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把老家亲戚全都叫来,把老师同学也喊上。」
妈妈说:「大学就留在本省吧,到时候我们年纪大了她也好陪着我们。」
他们叽叽喳喳说着,半句以后的学费都不提,也不问我为什么来小饭馆洗盘子。
我看了三次表,终于不耐烦起来。
「不办不办,考什么大学报什么专业不用你们操心。」
耽误我时间。
他们难道不知道我刷盘子是按时计费的吗?
离了我,后厨的盘子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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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的讨论戛然而止。
妈妈尖叫起来:「我们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就是这么跟父母说话的?」
「我是你妈还管不了你了?」
「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竟然还养出个白眼狼来了?」
我不耐烦地看着衣角上蹭的一块污渍。
就这么几件衣服,不知道洗不洗得掉。
「你们管过我什么了?是一整个高中只给我转了不到一万的生活费?还是给我开过哪怕一次的家长会?」
「我的吃喝都是学校申请的贫困生补助,住的是学校的宿舍,你们交过一分钱了吗?」
「哦,对,你们还突然卖了房子,让我无家可归,在我低血糖的时候说我是在装样子。」
「虽然你们没给我带来幸福,但也没少给我找困难。」
真好笑。
小树啊小树,虽然我没有给你阳光和雨水,虽然我没有为你驱虫和修剪枝丫,虽然我折断过你的腰,拔掉过你的根……
可我依然希望你能为我做栋梁,希望你为我遮风挡雨,供出阴凉。
爸爸变了脸色,低声问:「你没给她生活费吗?」
「我以为你给了……」
没有物质支撑时,孩子在父母面前,是不具备独立人格的。
我的父母没有把我当小孩,也没有把我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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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懒得听他们互相推诿,转身欲走。
「梓梓,我们只是忘了这些,再说,这不也锻炼了你的独立能力嘛。
「你看,你现在这么厉害,都离不开我们的教育。」
妈妈,人是不能歌颂苦难的。我现在的成绩,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跟你给我带来的挫折也没有关系。
「我走到现在,经历的风雨,每一步都是自己扛的,你没有帮过我,也没有饶过我。」
我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终于说出这句话。
把我扔到学校是为了更好的学习氛围,不给我钱是为了不让我养成奢侈的习惯,没人接送做饭是为了更加独立。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找到理由,来给他们的不负责任穿上一层名为「为你好」的外衣。
但只有穿上的人才知道,这件外衣湿哒哒地向下滴水,穿在身上除了冰冷就是沉重。
「可父母也有自己的人生啊!我们不是生了你们就必须为你们付出一辈子!」
妈妈大声喊着,我一步也没回头。
妈妈常说,人生是旷野。
可我的旷野却需要拼尽全力度过暴风雨、越过高山之后,才得以窥见。
可笑的是,那些风雨来自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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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几位老师的参考下填报了一所外省的大学,离家不算很远,但我很喜欢自己的专业。
李月留在了本省,她毅然决然地学了医。
「生命是宝贵的,我希望我能让更多的人看见下一个春天。」
我辞去了洗盘子的工作,在老师的介绍下,做了两个月的家教,攒到人生中第一个一万块。
然后带着行李去了学校。
我的大学生活相当充裕,并没有因为我的窘迫而降低体验。
除了完成学业之外,我还会勤工俭学,去做家教。
然后报了自己喜欢的社团,参加活动,学绘画,学舞蹈。
偶尔在朋友圈刷到妈妈的消息。
【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联系家里了。】
【还是想念那个小时候在家等爸爸妈妈的女儿呢。】
我一概忽视。
在大三时,我和室友组成团队,开始试着拍视频,趁着网络快速发展一炮而红。
妈妈偶然间看到意外出镜的我,才发现我这个随手丢下的野种,也抽出了旺盛的枝丫。
于是她打电话给我,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梓梓啊,你们年轻人留不住钱,我看不如你把工资卡交给我保管,妈帮你把钱都存着,等你要用的时候再给你。」
两三年没有联系,我一点感情都不顾及,毫不客气:
「是你偶像的演唱会要开了,还是又想去哪儿旅游了?」
她被我怼得挂断了电话。
可我没想到,没过几天,她居然跑到了我们学校,在宿舍楼下哀嚎出声:
「梓梓,妈妈养了你二十多年,你就这么抛下妈妈不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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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她真的要扑上来,我眼疾手快朝地上一跪。
「妈,我真的没钱!我还是个穷学生,打工也只够我吃饭!
「你和我爸卖掉家里别墅出去旅游,我连省都只出了一次。你追星一场演唱会就上万,我连生活费都是借的啊!」
妈妈不相信:「我都看到了,你们拍视频,你们很火,怎么可能没钱?你就是不想赡养父母!」
室友相当给力,当即站了出来。
「赵梓梓一个学生能挣多少钱?她学费都是贷款,生活费都是借我们的,让她帮忙出个镜凭什么要我给钱?既然你是她妈妈,那你赶快还钱吧!」
妈妈立马变了脸色:「那不行,又不是我借你的!谁借的你找谁还去!」
「赵梓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可以在外面到处借钱?你还要不要点脸啦?」
「我要吃饭啊,妈妈,我不能饿死吧?求你了,给我点饭钱吧?我保证以后毕业赚钱了还给你……」
我抱住她的大腿,哭得超大声。
围上来的同学指指点点。
「这位大妈,你女儿还在上学呢,你不给饭钱生活费就算了,怎么还有脸来要钱?」
「就是啊,什么叫丢下不管?人家小姐姐还是学生呢,看你身强力壮的,要管你什么?」
「借钱怎么不要脸了?你生了女儿不养才是不要脸呢!」
好在大多数时候我负责统筹指导和编纂剧本,只有几个视频里人手不够才出镜。
妈妈不清楚情况,嗫嚅半天,硬撑着撂下一句:「看我以后管不管你!你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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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我后悔了,我现在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后悔出生在这个家里,后悔没有在饿得低血糖时闹起来,后悔没有拉黑她,后悔没有登报买断母女关系。
我后悔以往的每一次懦弱,自以为是的眷恋,后悔今天之前,我还渴求她保有一丝丝对我的爱意。
其实我的妈妈不爱我,也不爱弟弟,她只爱她自己。
就像她说的,人生是旷野,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所以她像展翅的鹰一样飞往大江南北,看遍河流山川。
她的一生没有愧对自己,没给自己留遗憾,这没有错。
可她忘记了,人活一世不是只用对得起自己,还要有责任心,承担义务,生而不养,她对不起我。
爱是不能被糟蹋的,每一份冷漠都是在实打实地消磨。
但这些都不要紧了。
十一岁的赵梓梓会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恐惧。
二十岁的我只觉得他们说的丢下是个笑话。
毕竟这么多年,她真的没有丢下我的时间,我数都数得过来。
20 岁那年,我拿兼职赚的钱给自己买了件羽绒服,是妈妈衣柜里常有的牌子,贵得几乎是我一个学期的饭钱。
可那一年,我发了十几年的冻疮没有再犯,走在寒风中不再瑟瑟发抖,棉鞋也不会开胶透风。
我幸福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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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之后,我留在了这座城市里,找到了一份还算高薪的工作。
爸妈轮番上阵,给我打电话,要我回老家发展。
「爸妈年纪也大了,你总得尽孝吧?」
「老家也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最重要的是离家近啊。」
「梓梓,爸妈就你一个孩子,不会害你的。」
「妈妈新学了排骨汤,你回家来妈妈给你做好不好啊?」
「以前是爸妈不好,你重新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
伤害者的道歉就像是在侮辱。既没有诚心悔过,又不尊重我的伤痛。
但没关系,我不在乎。
电话那头的老家表姑抢过妈妈的电话,跟我说我爸妈把爷爷姥爷留下的所有财产全部花光了。
只剩下一点点钱在那个乡镇上租了一个小房间住着。
冬天漏风,夏天闷热,一遇到下雨就漏水。
「他俩年轻时也没学个技能,光顾着玩,如今找工作也困难。
「还是亏我介绍,你爸去帮超市搬货,你妈去当了收银员,一站就要站一整天。
「我还听她总爱和人说从前,自己年轻时候去追星、潜水、蹦极……
「玩那么花,现在还不是跟我一起在上班……」
我笑了笑,对表姑说:「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我打开存折,看了看刚发下来的工资。
「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我首先是我自己, 其次才是你们的女儿。」
电话里静了静, 紧接着传来妈妈的破口大骂:「你没良心!你丧尽天良!老天有眼, 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边听我的母亲用最恶毒的诅咒咒骂我,边思索着先买房还是先买车。
等她骂累了,我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我也觉得老天有眼,希望它能把我的妈妈早点收走。」
毕竟,法律规定的最低赡养费也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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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这座城市买了房,有了一个不会被赶走、不用心惊胆战的地方。
我还养了一只德牧, 会十分温柔地往我身上贴贴。
我带着大狗去见李月, 年轻的女医生搂着狗狗的脑袋不愿撒手。
她边揉边吐槽:「我爸天天操心我的婚姻大事,但我一提到给他找个老伴儿他就又装聋作哑。」
无奈又温暖。
饭吃得正香时,陌生号码给我打了电话, 通知我妈妈进医院了。
时隔多年,ẗű₁我又站在她的床边。
她张嘴要说什么, 我把果篮放在一边,心平气和地开口:
「念在你生我一场,我也给你送个终。」
我掏出手机, 问她:
「你是喜欢土葬还是火葬?想埋墓园还是老家?花圈要白色还是黄色?还有寿服要什么颜色?白色还是你家哥哥的应援色?」
妈妈气得要从床上跳下来打我,但无奈年迈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 动辄喘不上气。
我不太清楚她到底得了什么病症, 有没有得救, 只是每个月按时打去生活费。
我看着眼前喘不过气来倒在床上的妈妈, 仿佛看见当时跪在地上求她别离开的自己。
他们的消失离去在很早之前就无法造成任何的波动。
我们的位置, 早就随着我的一步步觉醒而调换了位置。
我在成长,他们在慢慢老去。
当他们终于意识到我们的力量开始逐渐悬殊,才惊恐起来,然后后悔。
但那又怎么样?
那些对我造成的伤害都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无法消弭,无法弥补。
迟来的道歉是一种侮辱。
毕竟我不能替从前的自己原谅他们,他们也不能穿越时光重新选择。
19
四十岁时,我依旧没有结婚, 有了几个至交好友, 经常约着出去聚餐。
李月怒意未消,孩子的加减法怎么都学不会。
她身旁的男Ṱŭ̀₌人很温和地笑笑, 低声安抚她。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猫嫌狗不待见的儿子。
我笑着没说话。
我尊重俗世意义上的幸福, 但也没觉得一个人就冷清。
留足养老钱之后,剩下的钱我每年都会做些慈善。
在又一次捐去大山之后, 我收到了一封来自迢迢远方的信。
一个女孩凭借着这份捐款真的走出了山区, 来到了这座城市。
她说想见一见我。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高中同学和老师。
那些默默凑钱假借助学金给我的老师, 那些为我鸣不平的同学,那些替我说话的学生家长。
那些帮助和温暖仿佛还在昨日,后排的男生拍桌而起, 老师据理力争。
我晃了晃神, 抽出一张信纸。
「亲爱的女孩, 你不必见我,我就是未来的你。」
「人生是旷野,大胆地向前冲吧。」
「请相信, 生活不只是小路的泥泞,更有盛放的鲜花,以及一望无际的绿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