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粿香里忆妈妈

发布时间:2025-08-30 09:30  浏览量:24

每逢农历七月,风里总会飘来豆梗的清香。只要看见金粿,思绪就会被一缕牵念勾住,蔓延开来,织成无尽追思。恍惚间,本已依稀的妈妈,身影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我进行一场无声对话。

这根本不是梦!我常忍不住自问,为何过去半个世纪,妈妈的音容笑貌早已淡成模糊剪影,可那份怀念却像陈酿的酒,年头越久反倒越浓烈。退休后的这几年,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浸透着化不开的念想。

妈妈含辛茹苦一辈子,没有享受过一天清福。俗话说“多子多福”,她生育八个孩子,未能给她带了福气,体弱多病的她,刚过五十岁就往生远行了。

父母是家里的顶梁柱,重劳力,其他人都是只会吃饭的孩子。妈妈就是因为坐月子未满月,就到田间干活,经过田埂时不小心掉入一口水井,被冰冷的井水浸泡,才落下了一身病根。我清楚记得,父亲总是去抓中药,妈妈则不停地熬药、喝药,房间里常年飘着挥之不去的药味。

小时候眼看父亲宰杀“红鼻番”(番鸭子),让妈妈就着鸭脖子刀口吸吮鲜血,非常不理解。后来才知道,这是乡下人能想到的、最朴素的滋补身体的土方子。

妈妈用病痛的身躯,以母亲的责任和担当,自我牺牲,从未停步,毅然决然地撑起一个家。

勤劳的妈妈的日子,总是围着一日三餐在转。

晚饭后收拾完家务,就开始扒地瓜皮,准备第二天中晚餐。即便身体不好,也从未开小灶,与我们同吃一锅饭,同喝一锅粥,同甘共苦。

早晚饭很简单,几乎是固定的,如番薯干、番薯签,中午变一些花样,煮菜饭,如菜糜(饭)、炝粉(地瓜粉)、南瓜饭,连米粉、面条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鸡鸭鱼肉更是一年到头都很难碰到。

妈妈格外珍惜粮食,总把烂的地瓜进行处理,分类集中,好的拿去碾碎过粉,不好的拿去做煮饲料。过粉的地瓜渣,晒干后,再磨成糊给全家人当口粮。地瓜粉,则是留做泗粉的好原料。

我能够替妈妈做的事,就是隔三差五拉磨,磨地瓜渣糊,到山顶或园子里摘菜,到井兜洗菜。但是,这些我非常乐意做,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吃到菜饭,就算“改善伙食”咯。

我们配饭的菜大多是菜头菜块,而且都是妈妈亲手做的。至今还记得妈妈腌菜的情景:往瓮里装一层菜洒一遍盐,让我用扫把柄把瓮里的菜压实,有时让我光着脚丫子,伸入瓮里踩实。

妈妈手艺好,腌豆豉、腌菜头、沁“控耐”,熬酱油,样样都做得很地道。她在菜园子里种的那些菜,芥菜、包菜、苋菜、包菜(卷心菜)、白萝卜,物尽其用,能吃的拿去煮菜糜,吃不完的拿去腌菜,至于菜梗菜头老叶黄叶,剁碎了便是喂猪的好饲料。

平时我们都靠菜头菜块下饭,几乎没有炒过青菜。妈妈煮了一大缸菜块,可以供全家人吃上好多天,时间长了,长出很长的白醭,闻着都有点怪味。她拿去锅里加热了,全家人接着吃。

哥哥偶尔从泥塘里抓回来几条小鱼、小虾、小泥鳅、小螃蟹,妈妈从瓮里舀出一勺豆豉,煮成给全家人下饭。小杂海虽然土腥味很重,那可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最期待的美味佳肴。

妈妈怕腥味,她弄点酱油配饭,酱油不够就掺点米汤,酱油没了用盐水将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蜷缩在房间的某个角落,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妈妈自己做的饭,都是让年轻人和孩子们先吃饱,自己最后吃,饥一顿饱一顿,毫不在意。

妈妈的一日三餐,没有山珍海味,却深藏着最动人的母爱。教我珍惜,教我节约,教我谦让,教我为人处世。

每年农历七月半,妈妈都会做金粿。妈妈用高粱做的“金粿”是黑褐色的,不像别人家,用大米做的“金粿”是金灿灿的。金粿做好了,父亲搓好一根细麻绳,用麻绳一绕一拉,就割下了一片金粿,蘸着红糖,那金水混着红糖的香甜,在嘴里化开的味道,成了我终生难忘的记忆。

五十几年前的农历七月,妈妈病得很重。父亲和哥哥把她从后房移到厅堂,临时搭了一张床。

妈妈躺在床上,好多天连米水都咽不下,始终迷迷糊糊。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清醒,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想尝一尝今年金粿的味道。家人赶紧拿来金粿,蘸点红糖,送到她嘴边。妈妈舔了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神情。

没过几天,妈妈还是走了。妈妈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日常不过是从灶堂到柴火房、从柴火房到后房,除了回过几次娘家,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到厝边的菜园挑沟水浇菜。那一次,妈妈独自远行,去了一个最远最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

妈妈是属牛的,与我同一生肖。喜欢手机摄影的我,却不太喜欢拍牵牛花,怕陷入沉思。又是一年七月半,风里再次飘来金粿香,对妈妈的思念,如同香气一般,绵绵不绝,萦绕心头。

妈妈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也许压根儿就没有照过相,妈妈的音容笑貌永远镌刻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