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给的命,我还给你!

发布时间:2025-08-12 20:35  浏览量:23

小引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人性的恶,从来没有最恶,只有更恶!

铁秤砣沉冤录 沧州运河底,张水龙被母亲与奸夫用铁秤砣砸死沉尸。

尸身却夜夜托梦给办案民警:“叔叔,秤砣压得我胸口疼。” 法医检验时秤砣诡异地自行浮出水面,尸身手指死死抠住奸夫衣袖纤维。

母亲在死刑前夜,看见铁秤砣从天花板渗出鲜血: “早知你会成精索命,我怎敢用你砸死亲儿?”

一、秤星坠落

沧州的运河,不是水,是时间熬糊了底子的汤药。粘稠,黑沉,翻涌着无数被遗忘的旧事,裹着泥沙,打着陈年的浊沫。河堤上的风,一年四季都带着一股散不净的鱼腥和腐烂水草的闷浊气,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再热的天,脊梁骨也透着凉。我家就在这堤下,三间低矮的瓦房,像被河水泡涨了又晒干的老树根,扭曲地嵌在泥地里。

爹在的时候,这河水的腥气里,还掺着一点甜。爹是运河上纤夫的后代,肩头、后背,全是粗粝绳索勒出的、磨不掉的深紫色沟壑,那是运河刻在他皮肉里的印记。他力气大,能扛起半扇猪肉,却唯独对我娘赵金花,轻得像捧着一片羽毛。他看娘的眼神,像看着运河里捞上来的珍珠,稀罕得紧。 娘年轻时的模样,我模模糊糊记得一些。皮肤是运河边上女人少见的白净,头发又黑又亮,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桃木簪子挽着。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涡,像盛了蜜。她喜欢把我抱在怀里,坐在门槛上,看运河里来往的驳船。她的手指细长,带着一种好闻的、淡淡的胰子香,轻轻抚过我的脸颊、头发,一遍又一遍。那时候,家里穷,爹拉纤的力气钱,娘替人缝补浆洗的指尖钱,像运河里的水滴,攒不住,但灶膛的火总是暖的,锅里总有热腾腾的棒子面糊糊,能照出我贪吃的影子。

那时,家里的物件,顶顶值钱、顶顶有分量的,就是爹从旧货摊上淘换回来的那杆老黄铜秤。秤杆油亮,秤盘子磨得锃光,坠着个拳头大小、四四方方、棱角都磨圆了些的黑铁秤砣。爹说,这叫“公平”。称米称面,称菜称肉,人心里的斤两,也靠它压着。爹走的那年,运河发了大水。浊浪排空,像无数头发狂的黑龙,撞碎了堤岸,卷走了牲畜,也卷走了我爹。他那天本不该出船,是替一个生了急病的老伙计顶的工。大水退去后,只在十几里外一片挂满枯枝烂草的河滩上,找到了他那只磨穿了底的旧布鞋,沾满了腥臭的黑泥。

爹没了。像运河上被风吹折了桅杆的破船,我家那点暖和气儿,一下子就沉了底。娘眼里的光,仿佛一夜之间就被那浑浊的河水浇灭了。她坐在门槛上,抱着爹那只鞋,不哭,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从日头毒辣坐到运河水面浮起一层惨淡的月光,冷浸浸的。我缩在墙角,看着娘单薄的背影,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我想靠近她,像从前那样,把头埋在她带着胰子香的怀里。可我刚挪动一步,娘的身体就猛地一颤,像被冰冷的蛇缠住了脖子。她没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冷得像冰锥子:“别过来…水龙…让娘…静会儿。”

爹留下的那杆老秤,被娘收进了柜子最深处,连同那个沉甸甸的铁秤砣。娘开始变了。她不再坐在门槛上看河,那点稀罕的白净迅速被一种蜡黄取代,眼角的细纹深得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她变得沉默,眼神常常放空,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盛不下。有时半夜,我会被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惊醒,那是娘蒙在被子里哭。我光着脚丫,怯生生地走到她床边,冰凉的地气顺着脚底板往上爬。黑暗中,娘会突然停止哭泣,身体绷得紧紧的,许久,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冰凉的手,胡乱地在我头上摸一把,力气大得让我头皮发疼,随即又猛地缩回去,翻过身去,被子裹得更紧,只留给我一个冰冷僵硬的脊背。我站在黑暗里,听着运河在窗外永不停歇的呜咽,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娘给我的那个温暖的“命”,正在被这无边的黑夜和冰冷的河水,一点一点地抽走,只留下一个空荡荡、冷飕飕的壳子。

王金宝像运河里浮起的一层油腻腻的脏沫子,悄无声息地漫进了我家低矮的门槛。他第一次来,提溜着二两猪头肉和一塑料壶散装白酒。他顶着一脑袋抹了过多劣质头油的头发,油光水滑地紧贴在头皮上,散发着一股牲口市里特有的、混合着汗臭和饲料的膻气。他咧着嘴笑,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说话声音沙哑,像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打磨。

“嫂子,节哀,节哀啊!张大哥走得可惜了…这日子,还得往前奔不是?”他熟稔地把猪头肉放在桌上,眼睛却像抹了油的钩子,在娘苍白憔悴的脸上和单薄的腰身上来回刮蹭。 娘局促地搓着手,蜡黄的脸上挤出一点极其勉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低低应了一声:“王…王兄弟来了…坐,坐吧。”她手忙脚乱地去灶台拿碗筷,动作僵硬,打翻了一只粗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慌忙蹲下去捡,手指被碎瓷片划破了,渗出血珠。王金宝立刻凑过去,一把抓住娘的手腕,力气很大,娘的胳膊明显地抖了一下。“哎呀嫂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掏出块看不出颜色的脏手帕,不由分说就往娘流血的手指上按,“快包上!女人家家的,金贵着呢!”他的指头粗糙油腻,像几根肥硕的蛞蝓,紧紧箍在娘的手腕上。娘猛地抽回手,脸涨得通红,又迅速褪成一片死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金宝就这样赖下了。他不再需要理由,想来就来。我家那张破旧的小饭桌,成了他的据点。他带来的劣质白酒气味,霸道地驱散了家里最后一丝残留的胰子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和浑浊的烟草味。他一边灌着酒,一边唾沫横飞地吹嘘他那些不知真假的“门路”,如何能搞到便宜的铁皮,如何认识南边来的大老板,能带着娘“过上好日子”。他的目光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粘稠,像甩不脱的鼻涕虫,紧紧附着在娘身上。他说话时,那只油腻的大手,会“不经意”地搭在娘的手背上,或者滑过娘的腰。

“金花,”他的称呼早已变了,带着一种令人反胃的亲昵,“守着这么个破屋子,守着个半大小子,能有啥出息?跟我走,南边遍地是金子!我王金宝亏待不了你!”他打着酒嗝,嘴里的臭气喷到娘脸上。娘总是低着头,身体缩着,像寒风里快要冻僵的鹌鹑。她不再躲避那只手,或者说,她已经失去了躲避的力气。她的沉默,在王金宝眼里,成了一种无声的默许,一种怯懦的邀请。他越发得意,那沙哑的笑声像钝锯子一样割裂着屋里的空气。

我成了这间屋子里最多余、最碍眼的存在。王金宝每次醉醺醺地扫过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在饭桌上爬过的蟑螂,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厌烦。

“啧,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他喷着酒气,乜斜着眼看我,“杵在这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碍手碍脚!滚远点!” 娘会抬起疲惫的眼皮,看看我,又看看王金宝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嘴唇翕动几下,最终只是无力地挥挥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水龙…去,去外头玩会儿…别在这儿碍着你王叔说话。”

外头?外头只有运河永不停歇的呜咽,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肺在黑暗中艰难地喘息。堤岸上的风更冷了,带着刺骨的湿气,钻进我单薄的旧棉袄里。

我蹲在冰冷的堤坡上,抱着膝盖,听着屋里隐约传出的王金宝越来越响亮的、含混不清的调笑,还有娘那低低的、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回应。我低头看着脚下浑浊的河水,黑沉沉地流淌,倒映不出任何光亮,也倒映不出我的脸。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死鱼烂虾,还有看不见的泥沙,打着旋,沉下去,消失不见。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河里一片无根的浮萍,或者一捧随时会被卷走的泥沙。娘给我的那个温暖的“命”,连同爹留下的那点微光,都被这浑浊的河水彻底冲散了,卷走了。剩下的,只有这刺骨的冷,和堤岸上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腥气。

我成了王金宝眼中的“拖油瓶”,这称呼像一颗生锈的钉子,被他用那沙哑的嗓音,一遍遍狠狠砸进我的耳朵里,也砸进娘的沉默里。家里那点可怜的口粮,王金宝像饿狼一样霸占着,肥厚的嘴唇咀嚼着本就不多的肉星,油光顺着嘴角流下,滴在他洗得发白却依旧看得出原本是深蓝色的旧工装外套上。他看我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嫌恶,而是淬了毒的阴冷。那是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才会有的凶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金花,不是我说,”他剔着牙,斜睨着我,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子,“这半大小子,光吃不长肉,就是个赔钱货!留在家里干啥?看着就心烦!送人算了!南边那些厂子里,缺的就是这种半大劳力!管吃管住,还能给家里挣点!”他喷出一口浓重的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狰狞。 娘正低头缝补一件破衣服,针猛地扎进了手指。她“嘶”了一声,看着指尖迅速冒出的血珠,愣愣的,没有去吮,任那点猩红在灰暗的布料上晕开一小团更深的暗影。她没抬头,也没看我,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针线停在半空。过了许久,久到那滴血都快凝固了,她才极低地、含混地“嗯”了一声,像喉咙里卡着浓痰,又像一声叹息被生生压碎在胸腔里。那一声“嗯”,比王金宝所有的辱骂加起来都更冷,更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缓慢地割开了我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我看着她指尖那点刺目的红,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瞬间空了一个大洞,灌满了运河深处带着淤泥腥味的寒风。送人?像送走一件多余的破家具?娘,我的命,是你给的。现在,你连这破家具,也要随手扔掉了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矮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王金宝厌恶地皱起眉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娘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点血迹,仿佛那破衣服上的针脚才是她的全世界。我踉跄着冲出屋门,一头扎进堤岸上浓稠的黑暗里。运河的水腥气呛进肺里,我扶着冰冷的堤墙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在胃里翻江倒海。娘那一声含混的“嗯”,像一块冰冷的铁秤砣,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压得我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娘,你给的命,原来真的可以这样轻贱。轻贱到,别人一句话,就能随手抹去。

那天晚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猪油。劣质白酒的气味、王金宝身上油腻的膻味、还有娘身上那股越来越淡的胰子香被汗味覆盖后的酸腐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屋顶下,令人窒息。

昏黄的灯泡挂在房梁上,光线被油烟熏得更加暗淡,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张牙舞爪。

王金宝显然喝得比平时更多,舌头都大了,眼神也更加浑浊凶狠。他不再满足于言语的凌辱,那只油腻的大手借着酒劲,像一条冰冷的蛇,肆无忌惮地在娘的后背、腰间游走。娘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脸色惨白,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双手,仿佛那双手是唯一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金花…我的好金花…”王金宝喷着浓重的酒气,身体像座肉山一样向娘压过去,另一只手试图去扳娘的下巴,“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比守在这破地方…守着这个讨债鬼…强一万倍…”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令人作呕的占有欲。

我蜷缩在墙角冰冷的阴影里,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进地缝的老鼠。恐惧攫紧了我的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我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娘那僵硬、惨白、如同人偶般的侧脸,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里。一股无法言说的、混杂着恐惧、羞耻和巨大愤怒的洪流在我胸腔里冲撞、咆哮,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就在王金宝那只手快要碰到娘脸颊的瞬间,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从墙角冲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撞向王金宝! “别碰我娘!” 我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在死寂的屋子里炸开。 这一撞,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王金宝猝不及防,被我撞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他稳住身形,那张油光满面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里的醉意被暴怒取代,凶光毕露!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

“小杂种!找死!”他咆哮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朝我脸上扇来! 那一巴掌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我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巨响,像有无数只马蜂同时炸了窝。嘴里立刻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我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让我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王金宝那双穿着破旧劳保鞋的大脚,像两根移动的柱子,带着浓重的杀意,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敢撞老子?!反了天了!”他狞笑着,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今天不弄死你个小王八羔子,老子跟你姓!” 就在这时,一直像木头人一样的娘,突然动了。她不是扑过来护住我,也不是去拉王金宝。她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扯了一下,身体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弹起来,脚步踉跄,几乎是扑向了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旧柜子!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猛地拉开柜门,里面堆放着一些破烂杂物,灰尘被搅动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

我的视线一片模糊,剧痛和眩晕让我几乎看不清东西,只隐约看到娘的手伸进了柜子深处,急切地摸索着,翻找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刺耳声响。她在找什么?我混沌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被王金宝逼近的阴影和浓重的杀意覆盖。 “臭娘们!你他妈干什么?!”王金宝也被娘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暂时停下了脚步,狐疑而凶狠地盯着她。

下一秒,娘的身体猛地顿住了。她找到了!她的手从柜子深处抽了出来!昏暗摇曳的灯光下,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一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沉甸甸的——铁秤砣!正是爹留下的那杆老秤上的砣!冰冷的铁疙瘩在她微微颤抖的手里,反射着灯泡微弱昏黄的光,边缘似乎还沾着经年累月积下的、难以洗净的暗褐色污渍,像凝固了很久的血块。 娘攥着那秤砣,缓缓地转过身。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嘴唇不停地哆嗦着,眼神却空洞得吓人,直勾勾地,越过步步紧逼的王金宝,越过蜷缩在墙角、口鼻淌血、意识模糊的我,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钉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彻底的空茫和死寂。仿佛她攥着的不是一块冰冷的铁,而是她自己那颗早已沉入运河底的心。 王金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到,只有空荡荡的墙壁。他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带着被愚弄的狂怒的吼叫:“臭婊子!拿个破秤砣吓唬谁?!装神弄鬼!”他不再管我,像头发狂的野兽,朝娘猛扑过去! 就在王金宝扑到娘身前,油腻的大手即将抓住她衣领的瞬间—— 娘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终于动了。她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从虚空中移开,最终,稳稳地、毫无感情地,落在了蜷缩在墙角、意识模糊、口鼻淌血的我身上。

那目光,比运河底的淤泥更冷,比三九天的冰凌更利。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那只冰冷的铁秤砣凝固了。空气不再流动,昏黄的灯光停止了摇曳,连王金宝扑过来的狂暴动作都像是变成了一帧帧缓慢而粘稠的画面。唯有娘那双眼睛,那双空洞、死寂、此刻却死死钉在我身上的眼睛,是这凝固世界里唯一活着的、冰冷刺骨的东西。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寒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翕动。攥着秤砣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狰狞地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那块冰冷的铁疙瘩,在她手里微微震颤着,发出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耳边摩擦的“嗡嗡”声,像是沉睡的凶兽被唤醒时发出的低吼。

王金宝扑到近前,他那张因暴怒和酒意而扭曲变形的脸,距离娘只有咫尺之遥。他粗重的、带着酒臭的喘息喷在娘脸上,油腻的大手带着风,眼看就要抓住她的头发。

“老子弄死你——” 他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因为娘动了。不是躲避,不是反抗王金宝。她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异常决绝的姿态,猛地向侧面拧转!攥着铁秤砣的那条手臂,像一张蓄满了力的、生锈的硬弓,带着全身的重量,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沉默的疯狂,高高抡起!那沉重的铁块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沉闷、毫无花哨的黑色弧线!破开粘稠的空气!带着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绝望、冰冷和彻底的毁灭!目标,不是扑到面前的王金宝。

那黑色的弧线,撕裂了昏黄的灯光,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宿命般的精准—— 狠狠砸向的,是墙角蜷缩着的、意识模糊、口鼻淌血的我! “呜——!”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不是人声的、短促的呜咽,从我喉咙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不是惨叫,更像是一块血肉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撕扯掉时发出的、最原始的闷响。

时间恢复了流动。世界的声音潮水般涌回。

我听到了王金宝那一声被惊骇堵在喉咙里的倒抽冷气。 我听到了铁秤砣砸碎骨头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清脆又沉闷的“咔嚓”声,像朽木被巨力折断。

我听到了自己身体砸在冰冷地面上的沉重闷响。 更清晰地,我听到了那冰冷的、带着棱角的、沉甸甸的铁块,砸进我额角皮肉、骨头、最后深深嵌入我脑海深处时,那一声巨大而空洞的轰鸣!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或者说,那痛楚太过猛烈和集中,瞬间摧毁了所有的神经感知,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麻木,和一种身体被强行抽离灵魂的失重感。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顺着脸颊汹涌地往下淌,流进嘴里,又咸又腥。那不是眼泪,是我自己的血。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变形、褪色。昏黄的灯光变成模糊的光晕,王金宝那张惊骇的胖脸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娘那高举着秤砣的身影,凝固在我迅速模糊的视野中央,像一尊冰冷的、沾着血的黑色雕像。

我最后看到的,是那块深深嵌在我视线尽头、沾满了我自己温热鲜血的铁秤砣。它冰冷,坚硬,棱角分明。上面那些经年累月的暗褐色污渍,被新鲜滚烫的血液覆盖、冲刷、融合,显得更加刺目惊心。 娘…你给的命…原来…是这样还的… 冰冷,无边无际的冰冷,从被砸碎的地方开始蔓延,迅速吞噬了我残存的意识。像运河深处的淤泥,温柔又残忍地,将我拖向永恒的黑暗。黑暗彻底降临前,我仿佛听到了运河在窗外低沉的呜咽,像一声悠长而悲凉的叹息。

二、水底秤星

意识,并非完全消散。它像被砸碎的瓷器,裂成无数尖锐的、冰冷的碎片,沉入一片粘稠、黑暗、无边无际的寒冷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下坠的失重感,和胸口那令人窒息的、沉甸甸的压力。 疼…不是尖锐的、撕裂的痛,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弥漫到每一寸肌理的钝痛。一种被冰冷和沉重彻底包裹、挤压的闷痛。尤其是胸口,仿佛压着一座冰山,每一次水流若有若无的拂过,都带来更深的碾轧,碾得我破碎的肋骨吱嘎作响,碾得我残存的意识像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 浑浊的河水,带着浓重的腥气和腐烂的气息,像无数冰冷滑腻的舌头,舔舐着我裸露在外的伤口,钻进破碎的颅骨缝隙。水流卷起河底陈年的淤泥,细小的沙砾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痒痛。水草,那些暗绿色的、如同鬼魅手臂般的丝绦,缠绕上来,温柔又致命,捆缚着我的手臂、腿脚,将我更深地拖向这片黑暗的渊薮。 我“看”不清,却能“感觉”到。感觉到水流的方向,感觉到淤泥的柔软与包裹,感觉到水草拂过皮肤的冰凉触感。更清晰地感觉到,压在我胸口那块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东西——那块铁秤砣。它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嵌入我的皮肉,嵌入我的灵魂,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铁腥气,还有…还有娘最后那一眼的冰冷与绝望。

娘…你给的命…我还了…用这块铁…还了… 混沌的意识被这冰冷的铁腥气反复刺激着。一些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声音,像沉船的碎片,从记忆的深海里翻涌上来,撞击着我残破的思维: 昏黄的灯光下,王金宝油腻的胖脸,扭曲的咆哮…娘扑向柜子时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柜门打开的吱呀声…她转过身时,那双空洞、死寂、最终死死钉在我身上的眼睛…那高高抡起的、握着铁秤砣的手臂…划破空气的沉闷风声…骨头碎裂的脆响…温热的血模糊视线…还有…还有铁秤砣嵌入血肉时那巨大而空洞的轰鸣… 这些碎片,每一片都带着冰冷的棱角,反复切割着我仅存的意识。每一次切割,都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比河水更冰冷的寒意。

巨大的痛苦、无边的冤屈、被最亲之人亲手送入地狱的冰冷绝望,如同被点燃的油,在我破碎的躯壳里熊熊燃烧!那火焰是幽蓝色的,冰冷刺骨,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愤怒! 不!不能就这样沉下去!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烂在河底的淤泥里!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干干净净地抹掉这一切! 压得疼…胸口这块铁…压得我喘不过气…压得我魂灵都在疼! 这巨大的痛楚和冤屈,像被压缩到极致的炸药,在冰冷的河底轰然爆发!

一股无形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与怨念,混合着冰冷的河水、腐烂的淤泥、缠绕的水草,还有胸口那块铁秤砣上附着的、来自娘亲手施加的冰冷与绝望,疯狂地旋转、凝聚! 一种奇异的“力量”,一种冰冷、沉重、带着铁腥味的“意志”,在我破碎的身体周围滋生、汇聚!它不是生命,却比生命更执着;它无形无质,却沉重得如同万顷淤泥。它源自那块冰冷的铁秤砣,源自那沉冤难雪的滔天恨意! 压得疼…太疼了…岸上的人…你们听见了吗?! 这无声的呐喊,裹挟着冰冷的怨念,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浑浊河水,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撞向河堤派出所那扇蒙着灰尘的窗户!

河堤派出所,一间充斥着汗味、烟味和方便面汤料包气味的办公室里,民警老陈正趴在堆满案卷的桌子上打盹。他太累了,连续几天追查几辆被盗的农用三轮车,熬得眼窝深陷,胡子拉碴。鼾声沉重,如同拉着一辆破风箱。

就在他深陷于一片虚无的困倦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包裹了他。不是空调的冷风,而是如同赤身裸体被猛地丢进了腊月的运河冰窟窿!他激灵灵打了个巨大的寒颤,意识瞬间从混沌的睡眠边缘被强行拽回! 紧接着,他“看”到了。

浑浊,无边的浑浊。幽暗,深不见底的幽暗。摇曳的、如同无数惨绿色鬼手般的水草,在缓慢流动的水中无声地招摇。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深处,一张脸,一张肿胀发青、五官被水泡得模糊变形的脸,缓缓地、沉沉地浮现出来,又隐没在水草的间隙里。

老陈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张脸…那张脸!虽然肿胀变形,但那眉眼轮廓…分明是前几天报失踪的那个孩子!张水龙! 更让他头皮炸裂、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是,在那张青白小脸的胸口上,赫然压着一块四四方方、棱角分明、边缘沾着大片深褐色污渍的铁疙瘩!那形状,那大小…老陈脑子里瞬间闪过孩子母亲赵金花报案时,反复强调家里丢失的那枚老秤砣!

“叔…叔…” 那肿胀发紫的嘴唇,在浑浊的水波中极其费力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没有声音传来,但那无声的呼唤,却如同最细最冰的针,直接刺进了老陈的脑海深处,带着河水冰冷的震颤,带着淤泥沉重的窒息感!

“…秤砣…压得我…胸口疼…好疼啊…” 那无声的哀鸣,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冰坨,狠狠砸在老陈的心口上!那冰冷的、绝望的、深入骨髓的痛楚,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呃啊——!” 老陈猛地从桌子上弹起来,发出一声短促而惊骇的嘶吼!椅子被他撞得向后滑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后背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汗珠,贴身的衣服瞬间湿透,紧紧粘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咚咚咚的声音像擂鼓一样响在耳边。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值班的同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和布满血丝、惊魂未定的眼睛。

“老陈?咋了?做噩梦了?”一个年轻民警关切地问。 老陈没有回答。他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前,水底那张青白肿胀的小脸,那块沉甸甸压在胸口的铁秤砣,还有那无声却清晰无比的“压得疼”的哀鸣,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那不是梦!绝不是普通的噩梦!那冰冷的触感,那窒息的绝望,真实得可怕!

一种混合着职业本能和巨大惊悚的直觉,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射出锐利得如同刀锋般的光芒,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急迫而变得嘶哑、尖利:“打捞队!通知打捞队!快!运河!老槐树湾那段!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快!有重大发现!快——!”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一种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恐惧。那句“孩子托梦给我了”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化作一股更加汹涌的急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马达的轰鸣粗暴地撕裂了运河午后沉闷的寂静。打捞船搅动着墨汁般粘稠的河水,翻涌起带着浓烈腐臭气息的黑泥,像一条巨大的、肮脏的伤口,在浑浊的河面上不断撕裂、扩大。老陈站在岸边临时征调来的小渔船上,紧跟着打捞船,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船尾不断翻滚的浑浊漩涡,目光锐利得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河水,直抵那幽暗的河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重而缓慢。河水的腥臭、柴油燃烧的废气、还有翻搅起来的淤泥腐烂的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岸上闻讯赶来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压抑的嗡嗡声。老陈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打捞船尾那不断拖拽、收紧的巨大网兜上。汗水混合着溅起的河水,沿着他紧绷的鬓角往下淌。

终于,在夕阳将河面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时,打捞船尾的绞盘发出沉重而吃力的吱嘎声。沉重的网兜被缓缓拖出水面,粘稠的黑水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哗啦作响。网兜里,一个模糊不清、被水草和烂泥紧紧包裹的人形物体,沉重地显露出来。 岸边瞬间死寂。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呜咽和绞盘转动的吱嘎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沉重的裹尸袋被小心翼翼地抬上岸,放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块空地上。拉链在无数道惊骇、恐惧、屏息凝神的目光注视下,被法医老李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拉开。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臭。老李,一个有着二十年经验、见惯了各种惨烈死状的老法医,此刻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眉头紧锁。尸体的肿胀程度超乎寻常,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像被水泡透的皮革,衣物紧紧粘附在身体上,勾勒出扭曲的轮廓。 老陈站在几步外,脸色比地上的淤泥还要难看,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死死盯着那缓缓打开的裹尸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老李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俯下身,开始进行初步检验。他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尸体的头部,当他的镊子轻轻拨开死者额角粘连着水草和淤泥的头发时,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可见骨的巨大塌陷性伤口暴露出来!边缘不规则的撕裂,像一张无声嘶吼的嘴,周围凝固着深褐色的血迹,与肿胀发白的皮肉形成刺目的对比。凶器的沉重与凶手的残忍,无声地刻写在这恐怖的伤口上。 老李的呼吸微微一滞,目光变得更加凝重。他继续检查,当他的视线移到死者胸口那片区域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尸体胸口的衣物,被某种重物压出了一个明显的、深陷的凹痕。就在老李的目光聚焦在那片深陷区域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紧裹着尸体的、湿漉漉的衣物之下,一团深色的、棱角极其分明的硬物轮廓,猛地向上凸起!仿佛被一股无形却极其狂暴的力量从内部狠狠顶撞!那凸起的速度快得惊人,力量大得不可思议! “嘶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帛被硬生生撕裂的刺耳声响,骤然打破了死寂!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件硬邦邦、黑沉沉的东西,裹挟着淋漓的水滴和滑腻的淤泥,带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河底腥臭,竟生生从裹尸袋被撕裂的缝隙里挤了出来! “哐啷——!” 一声沉重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如同丧钟般敲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东西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河岸泥地上,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和泥点。

正是那块铁秤砣!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沾满了湿滑的黑色淤泥,边缘和棱角处凝固的深褐色血块,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一种妖异、刺目的暗红色光泽。它像一只从地狱深渊里挣脱出来的、冰冷的独眼,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彻骨的寒意,死死地、死死地“瞪”着周围所有目睹这惊悚一幕的人!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岸上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打捞队员、警察、围观的村民,包括见多识广的老李,所有人都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雕,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法形容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个胆小的村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老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冻得他骨髓都在发颤!耳边,那个冰冷细弱、带着水波震颤的声音再次无比清晰地响起:“压…压得疼…”他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惊骇中挣脱出来,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沙哑、撕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拍照!固定证据!法医!继续!仔细检查!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他的吼声如同惊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个警察如梦初醒,慌忙拿起相机,手却抖得厉害,对了好几次焦才勉强按下快门。闪光灯惨白的光芒一次次亮起,照亮那块静静躺在泥地里的铁秤砣,也照亮周围一张张惨白惊恐的脸。 裹尸袋被完全拉开。浓烈的尸臭更加汹涌地弥漫开来,但此刻,这生理上的不适已经被那无法理解的诡异事件带来的巨大心理恐惧所覆盖。老李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再次俯下身,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尸体上。他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死者紧握的右手。 那几根肿胀发白、僵硬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近乎痉挛的姿势,死死地抠握在一起!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凹陷,呈现出一种僵硬的青白色,仿佛在生命最后的瞬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攥住了什么东西! 老李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拿起一把小巧的镊子,屏住呼吸,动作轻得不能再轻,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撬开那紧握的、冰冷僵硬的手指。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李的手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终于,那死死抠握的手指,被一点点地分开了。 在冰冷僵硬的指缝深处,在紧贴着指甲盖的缝隙里,牢牢地、死死地嵌着几缕极其细微的纤维! 那纤维的颜色,是深蓝色的!质地,是粗糙的棉质!与死者身上那件廉价、单薄的化纤衣物,截然不同! 老李只觉得一股电流瞬间窜过脊椎!他用镊子尖,极其轻柔地夹住那几缕深蓝色的纤维,缓缓地、如同托着千斤重物般,将它们从死者僵硬的指缝里取了出来。他高举着镊子,将那几缕在夕阳下清晰可见的深蓝色棉质纤维,展示在惨淡的余晖中。 “陈队!”老李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激动,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死者右手指甲缝里!有强行嵌入的异物!深蓝色棉质纤维!” 老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猛地跨前一步,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镊子尖端那几缕细小的蓝色!

一个画面瞬间击中了他——张水龙失踪案初期走访时,那个叫王金宝的男人,身上似乎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是深蓝色的、油腻破旧的工装外套! 冰冷的审讯室,惨白的灯光像一层霜,均匀地涂抹在墙壁、地面和那张冰冷的铁椅子上。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

赵金花被带进来,按在椅子上。仅仅几天时间,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草,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头发枯槁地贴在头皮上,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剩下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着,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涣散地飘忽着,不敢看任何人。

老陈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她,那目光像两把冰锥,刺得赵金花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体。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那无声的压力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终于,老陈动了。 他拿起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静静地躺着几缕深蓝色的棉质纤维。他走到赵金花面前,没有怒吼,没有拍桌子,只是将那个小小的证物袋,“啪”的一声,轻轻地、却带着千钧之力,放在了她面前的铁皮桌子上。 冰冷的塑料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异常清晰、刺耳。

“认识这个吗?”老陈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骨剔钢,“从你儿子水龙手里抠出来的!从他指甲缝里硬抠出来的!”他微微俯身,目光如炬,死死攫住赵金花涣散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名字:“王金宝那件蓝工装上的吧?说!”

“哐当!” 赵金花身下的铁椅子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她像是被高压电流瞬间击中,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又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瘫软下去,如同一滩烂泥般滑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她蜷缩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怪响,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糊满了她那张灰败枯槁的脸。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那几缕深蓝色的纤维,像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最后一丝侥幸和伪装,被彻底击得粉碎!她语无伦次地开始招供,声音破碎、嘶哑、充满了扭曲的恐惧和一种迟来的、不知真假的、撕心裂肺的绝望: “……是…是他…王金宝…他…他说水龙…碍眼…总…总偷看我们…说…说弄点钱…远走高飞…”她大口喘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那天…那天晚上…他…他灌了孩子酒…孩子…孩子睡死了…王金宝…他…他…”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怖,“他抓起那个秤砣…就…就砸啊!砸啊!呜——!我…我拉不住…我…我拉不住啊——!”

她爆发出凄厉的哭嚎,身体在地上剧烈地抽搐,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留下道道血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血沫和彻底的崩溃。 王金宝是在开往南方的长途大巴车即将启动的最后一刻,被从车门上硬拽下来的。他裤兜里还揣着两张皱巴巴的车票,目的地是千里之外一个温暖的沿海城市。被按倒在地时,他起初还梗着脖子,眼神闪烁,油腔滑调地狡辩:“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我犯什么法了?放开我!我要赶车!耽误了行程你们赔得起吗?”

他试图挣扎,嘴里嚷嚷着要投诉,要见律师。 然而,当一件深蓝色的、洗得发白、但左袖口处被明显剪掉一大块布料、留下一个刺眼的不规则缺口的旧工装外套,被扔在他面前时,王金宝那张强装镇定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灰败得像河底的死泥。紧接着,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技术室纤维成分及断裂痕迹比对报告,被递到了他眼前。 报告上冰冷的文字和清晰的显微照片,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王金宝猛地抬起头,那双油滑的小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死死盯住审讯室那面光洁的单向玻璃!仿佛他那双眼睛能穿透玻璃,看到外面站着的警察,看到那无形的、来自河底的冰冷凝视!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像一滩真正的烂泥般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地、神经质地念叨着,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彻底崩溃的茫然: “不可能…不可能啊…他…他明明没睁眼…他明明死透了…死得透透的了…怎么…怎么可能…还能抓得住…抓得住我的衣服…啊?…怎么抓得住啊…?!”

三、血秤还命

死刑核准的消息,如同深冬里一块巨大的、冻结了千年的玄冰,沉沉地砸进了看守所死水般的寂静里。没有激起浪花,只有彻骨的寒意无声地蔓延,冻结了每一寸空气。 赵金花被移到了死囚区最深处一间狭小的单人囚室。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吸顶灯,日夜不停地亮着,发出低微却持续不断的“嗡嗡”电流声,像是无数只细小的毒虫在啃噬着人的神经。墙壁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冰冷坚硬,像一块巨大的、等待装殓尸体的裹尸布。一张窄小的硬板床,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小桌子,便是全部。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铁锈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绝望的霉味。

行刑前的最后一夜。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成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胶状物。赵金花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像一只被剥了皮的虾。她不敢闭眼。只要一阖上眼皮,浑浊的河水、摇曳的鬼手般的水草,还有那张青白肿胀、额角塌陷着一个巨大血洞的小脸,就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河底的腥气和冰冷,死死地缠住她。更清晰的是那块铁秤砣!它带着爹的气息,带着她亲手施加的冰冷和绝望,沉沉地压下来,压在她的胸口上,压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心口剧痛难忍,仿佛自己的心脏也被同样一块冰冷的铁砣死死压住了。

她死死地瞪着惨白的天花板,眼球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长久的不眠而布满猩红的血丝,干涩、刺痛,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吸顶灯惨白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但她不敢移开视线,仿佛一移开,黑暗中就会有更可怕的东西扑出来。那嗡嗡的电流声,是她此刻唯一的听觉背景,单调、枯燥,却像一把钝锯子,缓慢地切割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突然,那持续不断的“嗡嗡”电流声,毫无征兆地变了调! 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发出的杂音,又像是沉重的、粘稠的液体,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花板深处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挤压出来!那声音沉闷、粘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滑感。

赵金花猛地睁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狠狠攥紧!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惨白的天花板上,正对着她头顶的位置,毫无征兆地洇开了一小片暗红色的湿痕!那颜色,像劣质的朱砂滴在了吸水的宣纸上,迅速地扩散、加深,边缘模糊,中心却越来越浓稠,越来越暗,变成一种近乎发黑的深红!紧接着,那暗红色湿痕的中心,诡异地向上凸起、塑形!

一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无比熟悉的轮廓,正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从天花板平滑的灰白涂料里“挤”出来!它带着湿漉漉的、新鲜血液特有的浓重腥甜气,表面还在缓缓地蠕动、流淌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滴滴答答… 正是那块夺命的铁秤砣! 它不再是冰冷的死物!它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来自地狱深渊的恐怖生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和冰冷的审判气息,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她躺着的身体,向她惊恐万状的脸,向她头顶的天灵盖,沉沉地坠落下来!那暗红的血,像眼泪,更像控诉,一滴滴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绽开一朵朵微小却刺目惊心的血花!

“啊——!!!” 一声凄厉到完全扭曲、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被踩断了脖子的老猫,猛地撕裂了看守所死寂的夜空!赵金花像被滚油当头泼下,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从硬板床上疯狂地弹跳起来!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不顾一切地向后缩去,背脊“咚”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上!巨大的反震力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但这剧痛远不及她内心恐惧的万分之一!她浑身剧烈地痉挛着,如同犯了最严重的癫症,双手死死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留下道道血痕也浑然不觉!她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眼珠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几乎要从眼眶里爆裂出来!她指着那团悬在半空、不断向下滴落粘稠暗红液体的铁秤砣,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倒气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彻底撕裂的声带里,混合着血沫和灵魂碎片,硬生生地、泣血般地挤出来: “儿啊……我的儿啊……娘错啦!错啦!!”

她嘶喊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一种撕心裂肺的、迟来的巨大悔恨,“娘……娘被猪油蒙了心!被鬼迷了窍啊!被那杀千刀的…迷了魂啊!早知…早知你会变成精…会化成煞…会这样…这样来索命……” 她猛地仰起头,脖颈上青筋暴突,对着那不断滴落着暗红液体的铁秤砣,发出最后一声泣血椎心、穿透了厚重囚墙的尖叫,那尖叫里是无尽的绝望和对自身罪孽最彻底的认知: “我…我怎敢…怎敢用你去砸死……我的亲儿啊——!!!” 这声嘶力竭的、混杂着无尽悔恨与极致恐惧的哀鸣,在冰冷的囚室里尖锐地回荡、碰撞,然后被更厚重、更死寂的黑暗无声地吞噬。天花板上的血珠,还在缓缓地、沉重地,一滴、一滴落下,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绽开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暗红色花。

囚室外,走廊的声控灯因为这声尖叫骤然亮起,惨白的光线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方冰冷的亮斑。值班的管教被那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惊动,匆匆跑过来,打开门上的窥视孔,只看到赵金花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出歇斯底里、语无伦次的哭嚎和忏悔,涕泪糊满了她的脸,眼神涣散,充满了彻底的疯狂。

管教皱了皱眉,低声骂了句:“神经病!死到临头还作妖!” 他摇摇头,关上了窥视孔的小铁板。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囚室里,只剩下赵金花崩溃的呜咽和那“嗒…嗒…嗒…”的、如同计时般的滴血声。 天,终究还是亮了。灰蒙蒙的光线,毫无温度地透过囚室门上方那扇小小的、装着铁栅栏的气窗,吝啬地洒进来一点。行刑的时刻到了。

赵金花被两名高大的女警架着胳膊拖出囚室。她整个人已经彻底垮了,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绵绵地挂在女警的手臂上,头无力地垂着,凌乱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细若游丝,仔细听,依稀是“秤砣…压…压得疼…儿啊…娘…还你…命…还你…”

押解的车子一路沉默地行驶。赵金花被架下车,拖向那片被高墙电网围起来的、空旷而肃杀的场地。深秋清晨的风,冷得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霜冻的气息。

她被按在行刑的固定位置。当冰冷的束缚带勒紧她的身体时,她似乎微微挣扎了一下,但随即又瘫软下去。她浑浊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空旷的场地,扫过穿着制服、表情肃穆的行刑人员,扫过远处那堵冰冷的高墙… 就在即将下达最终指令前的死寂一刻,赵金花那空洞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她死死地盯住了场地边缘,靠近高墙墙角的一个位置!那里,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块东西! 一块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沾满了暗红色干涸污渍的铁疙瘩! 正是那块铁秤砣!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是谁把它放在这里的?!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比昨夜更甚!她残存的意识被这最后一击彻底粉碎!她想要尖叫,喉咙却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嗬”的破响!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痉挛、抽搐起来!束缚带深深勒进她的皮肉! 行刑官皱紧了眉头,以为这是死囚临刑前本能的恐惧反应。他举起手,准备发出最后的指令。

然而,在赵金花彻底涣散的视野里,那块地上的铁秤砣,在清晨惨淡的光线下,边缘那些暗褐色的污渍,突然开始融化、流动,变得无比新鲜、刺目!仿佛刚刚从滚烫的血液里捞出来!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再下坠,却像一个永恒的句号,一个冰冷的、血色的审判印记,死死地烙印在她生命的终点上。

娘…你给的命…我还了…用这块铁…还清了… 这个念头,如同回光返照般,清晰地闪过她混乱一片的脑海。下一秒,巨大的轰鸣声在她耳边响起。

不是枪声。

是铁块砸碎骨头的声音。是冰冷的河水灌入耳鼻的声音。是胸口那块永恒的、冰冷的铁砣,终于落地的声音。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彻底软了下去。束缚带勒紧的地方,渗出暗红的血,浸透了单薄的囚服,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她空洞的眼睛依旧大睁着,直直地望着那块墙角“地上”的铁秤砣,瞳孔里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凝固成一个永恒的、充满了极致惊怖和茫然的问号。

沧州运河的水,依旧沉默地流淌,亘古不变。浑浊的河水卷走泥沙,也卷走岸上惊鸿一瞥的喧嚣。沉冤得雪,凶手伏法,沸沸扬扬的议论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终究会平息。那些关于河底冤魂、浮水铁砣、抠住衣角的尸手、血泪索命的离奇传说,渐渐被新的市井闲谈覆盖,只在夏夜纳凉的老人口中,偶尔化作一声叹息,或是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鬼怪故事。

然而,在那些知晓内情的、曾在河岸上亲眼目睹过那诡异一幕的人们心底,某些东西却像河底的沉沙,再也无法被水流彻底涤净。 老陈依旧每天沿着河堤巡逻。脚步踩在坚实的堤岸上,目光却总会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浑浊的、深不见底的河面。阳光好的时候,水面浮光跃金,晃得人眼花。但老陈总觉得,在那一片晃动的金光之下,在那幽暗的深处,似乎总有一小块地方,比其他地方更黑、更沉。像一块无形的、冰冷的铁,静静地悬在那里。那是一种无声的凝视,一种沉淀在岁月泥沙之下的重量。每当他路过那个曾打捞起尸体的河段,即使是在盛夏的烈日下,也会感到一股没来由的阴冷,顺着裤管悄然爬上脊背。他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追赶。

偶尔,有晚归的渔夫,在月色惨淡的夜里摇橹经过那片水域。橹声欸乃,搅碎一河冷月,在黝黑的水面上划开道道破碎的银光。四下里静得出奇,只有水波轻拍船舷的声响。就在这时,恍惚间,似乎能听到水下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压……压得……疼……” 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水波的震颤,仿佛是从河底最深的淤泥里艰难地渗透出来,瞬间又被萧瑟的夜风吹散,不留痕迹。渔夫浑身一僵,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汗毛瞬间倒竖!他不敢细听,更不敢停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慌忙俯下身,拼了命地摇动船橹,木桨深深切入冰冷的河水,小船像受惊的水鸟,仓惶地、跌跌撞撞地逃离那片仿佛被诅咒的水域。直到将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远远抛在身后,直到看到岸边村庄稀疏的灯火,他才敢稍稍松一口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河水汤汤,不舍昼夜。它吞噬秘密,也铭记罪恶。那沉在河心深处的铁,冰冷、坚硬、沉默,却比任何喧嚣的审判都更沉重,更持久。它是一块沉入人间血脉的黑色界碑,无声地警示着:悖逆人伦者,纵使沉尸灭迹,终有沉冤化铁,寒光自水底浮出,亘古不沉。那铁砣上的血痕,是母亲给儿子的命,最终,儿子用这冰冷的铁,连本带利,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