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尉飞行员,牺牲前这样感谢妈妈:让我飞在空中也能有个有家

发布时间:2025-09-07 20:37  浏览量:25

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山河人》连载

撰文|路生

每回读到抗战时这位飞行员写给友人的信,我都会禁不住泪流满面。活下来的人永远活着,就算身体不在了,还有文字和故事,那才是真正值得被记住的、永远不会被时间冲淡的历史。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这个故事的另一位主角——齐邦媛说过的话:八年抗战是中国最艰难的日子,却也是中国人最有骨气、最争气的时代。她希望每个年轻人都能延续“十万青年十万军”的豪情,把“千秋万世”当作自己一生的志向。

写信的人,是张大飞。他曾获二等宣威奖章、三等复兴荣誉勋章。这封信,是他写给齐邦媛的哥哥的。

振一:


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八年前和我一起考进航校的七个人,全都走了。三天前,我最后一位好友晚上没返航,我知道,接下来就是我了。我祷告,静思,心里很平静。感谢你这些年来给我的友谊,感谢妈妈这些年来像亲生母亲一样待我,让我在这个漂泊无依的乱世里,有了一个能想念的家。也请你原谅我对邦媛的感情——我一直拿不起,却也始终没能真正放下。


我托地勤的周先生,在我死后把邦媛这些年来写的信,稳妥地寄回给她。请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让她难过。自从我找到你们在湖南的地址,她代妈妈回我的信,这八年来,我写的每一封信,是唯一能寄出的家书;她的信,则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仿佛能看见她从瘦小的女孩长成少女——那天见她从南开的操场走来,我一时冲动,竟说出了心里那句话。可我怎么会对她说“爱”呢?


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们之间只能是兄妹。否则,我若死了,会害她;我活着,也同样会拖累她。我们早已走上完全不同的路——这些年,我只懂得升空作战,整天生死搏杀;而她每日读书写诗,正走向我衷心盼望的光明前程。我这样一个注定早死的人,怎配对她说“爱”?去年暑假前,她说要转来昆明离我近些,我才意识到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


爸爸妈妈怎么会同意?像我这样今天不知明天死活、驻地时时变动的人,怎能照顾她?我赶紧写信劝她留在四川,好好念书。如今我休假也会去喝酒、跳舞了。二十六年来,这些人生滋味我从没尝过。自参军以来,我一直保持身心干净,原本还想着战后去当随军牧师。


去年秋天在桂林驻防时,我在教堂认识一位中学老师,她和我同岁。后来她来云南找到我,我们在驻地结了婚,就在圣诞节那天。我死后,抚恤金一半留给我弟弟,愿他胜利后回乡奉养母亲。也请你好好劝邦媛,忘了我吧。我生前死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她一生幸福。

张大飞的人生,是这样的:


1932年5月,他的父亲张凤岐被日军烧死,全家八口遭日本人追杀。背负深仇大恨的少年张大飞开始逃亡,从此再也没能和母亲与兄妹联系上。后来,他进入齐世英(齐邦媛的父亲,从事教育工作,抗战初期创办东北中山中学,专门招收从东北流亡至北平的学生。那是抗战时期教育部直属的第一所国立中学,在战火中辗转江苏、湖南、广西、贵州、四川等八省)办的中学读书。
每到周末,齐家会为无家可归的学生准备家庭聚餐。神情落寞的张大飞引起了齐母的注意。


从那以后,齐家成了张大飞战时的家。也因此,他在信里称齐母为“妈妈”。而他与齐邦媛,正是在那时相识的。
1938年,张大飞考入杭州笕桥航校第十二期,毕业后参加了重庆上空的保卫战。因表现优异,1941年被选派赴美受训,成为第一批赴美受训的中国空军飞行员。1942年回国参战,加入由第十四航空队组成的中美混合大队。这支驻扎云南、由陈纳德指挥的空军,正是让日军闻风丧胆的“飞虎队”。
怀着一颗复仇之心,张大飞屡立战功,凭军功晋升至中尉三级。1945年5月18日,他驾机从陕西安康出击河南信阳的敌军,与敌零式战机遭遇,为掩护友机,不幸殉国。


如今,我们已难以还原张大飞牺牲时的细节,但他的信,以及齐邦媛后来写成的回忆录《巨流河》,让他的形象在世人心中愈发清晰、高大。
张大飞与齐邦媛兄妹之间,通信近八年。在那个苦难的年代,他们用文字彼此温暖、彼此支撑。《巨流河》中这样写道:

我跟着他往校门口走。半路突然下起大雨,他拉着我跑到范孙楼门口,站在屋檐下,一把将我搂进他军装大雨衣里,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厚厚的军装和皮带,我听见他的心咚咚地跳,像擂鼓一样。只有短短一刻,他就松开手,催我快回宿舍,说:“我得走了。”

这段情感在《巨流河》出版后,成为书中一大动人之处。甚至,筹备拍摄电影《飞虎队》的导演吴宇森也曾想将其纳入剧情,并表示:“看了非常感动,可惜没能取得版权。”最终,是齐邦媛不愿将张大飞的故事搬上银幕。她觉得,“无论如何,那都是一种扭曲”。面对记者,她更常说的是张大飞经历的苦难:

张大飞只是个可怜的、倒霉的年轻人……他父亲被油漆活活烧死。他自己呢,二十六岁,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就死了。

但齐邦媛依然“感谢”他:

(张大飞)在天上拼命,保护的是地上的老百姓……而我只会躲,什么也做不了……

美女与英雄,本该相伴。但在张大飞面前,那位“美女”始终是他的妹妹。世人不知道英雄如何在说出“我爱你”之后又另娶他人,但人们明白:妹妹永远只是妹妹——张大飞在那次让齐邦媛听见他心跳的雨后离开了,自此,两人再未相见。
1946年,张大飞牺牲次年,齐邦媛回到南京,只短短停留三天。却在新街口一座教堂前,看到“纪念张大飞烈士殉国周年”的黑色横幅。没人知道她当时的心情,我们只晓得她默默参加了追思会,签下的,却是哥哥的名字。
“你收到此信时,我已经死了……”齐邦媛说,张大飞写给她的那些信,像一本越读越厚的书,她没有勇气再次打开。
如今,张大飞安葬在南京紫金山航空烈士公墓,与战友们一同长眠于苍松翠柏之间,日夜伴着滚滚长江。他的墓碑上只有简单一行字:

张大飞,上尉,辽宁营口人,一九一八年生,一九四五年殉职。

齐邦媛说:“张大飞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但这只是个人情感层面的追忆。真正属于英雄的,永远是这四个字:


精忠报国。


值得一提的是:南京紫金山航空烈士公墓是为纪念抗战中牺牲的中国空军将士,以及支援中国抗战而献身的美国、前苏联等国航空人员所修建。那里长眠着从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至1945年9月牺牲的3500多位航空烈士。
日军占领南京期间,公墓遭到严重破坏,祭堂被焚毁,烈士墓碑大多被损毁。抗战胜利后,有关部门对公墓进行了修复,并于1947年3月29日举行了公祭。

2015年6月5日,《营口晚报》曾刊登一篇关于张大飞的文章,其中提到这样一段往事:

张大飞的脸一瞧就知道是关外长大的野孩子,但因为生在营口城里,那张黑黑的脸和整个人的神态,仍带着城里青年的沉静。他打地靶的时候,曾把一段电线挂上飞机带回来,真是稀奇。


一次,张大飞随郑松亭队长到沙宜公路上巡逻,发现一队坦克正在行进。郑松亭俯冲攻击坦克,但机枪打不穿厚钢板,坦克仍在前进。张大飞转而扫射坦克前方的骑兵,把他们全部消灭。


继续前飞,又发现一队卡车。郑打最后一辆,张打倒数第二辆。靠近时,他看到车上有一点红色,再近些,是个穿红袍的女人。他心想这可能是中国百姓,不忍开枪。


再仔细看,整辆车挤满了日本兵。张大飞不再犹豫,一梭子子弹射向车上的敌人。来回几次攻击,整队卡车全部瘫痪,路旁沟边躺满日军尸首。


为了打得准,张大飞每次都是超低空扫射。飞机拉起后,才发现机腹下挂回了一段电线——原来他第一次扫射时竟把电线给刮上了飞机,自己却毫不知情,还做了第二次俯冲。回来之后,战友都笑他:“你真不要命啦!”

另外,张大飞的父亲张凤岐,自1909年起历任本溪县巡官、区官,奉系时期担任过东三省兵工厂科长、抚宁县警务科长、唐山和奉天警务厅督察长。1929年后,任洮南、沈阳县公安局长。“九一八”当夜,他奉省警务处长黄显声之命,率部和日军激战两天两夜,终因实力悬殊退至锦州。
后来,张凤岐潜回沈阳,以县警察局长身份秘密组织抗日武装。但因叛徒告密,于1932年5月16日被日本宪兵逮捕,后被日军用火烧死。
张凤岐有五个儿子,张大飞排行第四,张大翔是最小的弟弟。父亲牺牲后,14岁的张大飞带着弟弟张大翔逃到北平。家破人亡的遭遇让少年一夜长大。张大飞常常对弟弟说:要牢记这血海深仇,努力学习杀敌报国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