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妈妈还没回来

桂花的香气总在夜里悄然弥漫，那味道像是从记忆深处飘来的，温柔地拂过心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我住的01小区外有一条河，河水静静流淌，在七月半的夜晚，河岸两边渐渐燃起了一堆堆冥火。昏黄的火光映在墨黑的水面上，微微颤动，仿佛无数双半睁半闭的眼睛，凝望着人间的悲欢。纸钱化作灰烬，被晚风卷着，打着旋儿，时而升腾，时而坠落，最终悄无声息地沉入流水，随波向远方的黑暗漂去。

芦苇丛中隐约可见几个背影，他们手持木棍，轻轻拨弄着燃烧的祭品，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低语声与柴草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反而衬得这夜更加寂静。对岸高楼林立，灯火通明，热闹喧嚣，可那光亮照不到我们这一侧的幽暗。一道水，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边是生者的繁华，一边是逝者的安宁。

香烛与纸钱的气息总让人鼻尖发酸，小时候不懂，为何要用烟火祭奠亲人，如今才明白，这或许正是成年人允许自己流泪的契机。母亲走时我尚年幼，十三年过去，我也终于长大，理应在这夜好好哭一场，释放积压多年的思念。可就在这情绪翻涌的时刻，一缕桂花香随风而来，轻轻拂过额头，像极了母亲的手。那一刻，泪水竟在眼眶中打转，不知该落还是该收。桂花的香，越是夜深越是浓郁，正如母爱，总在人生最黯淡的时刻，悄然浮现，给予无声的抚慰。

记得母亲下葬那天，我跪在坟前，心中竟涌起一股恨意。恨她不告而别，恨她没等到我长大，恨她留我一人面对这陌生的世界。大人们哭得体面，而我的恨却如一根刺，深埋心底，不敢示人。多年后我才懂得，那恨意其实是爱的极致——我多希望她的魂魄夜夜归来，多希望她的眼睛永远注视着我，哪怕化作一缕青烟，也要缠绕在我的呼吸里。那偏执的咒语，其实是一个孩子最深的祈求：别让我忘了你。

十三年，母亲从未入梦，而我也确实在渐渐遗忘。当我大学毕业，满怀喜悦奔赴新生活，没有想起她；当我领到第一笔工资，和室友庆祝，没有想起她；当我牵起爱人的手，沉浸在幸福中，也没有想起她。可当我工作受挫，被恐惧笼罩；当我病中独卧，浑身发冷；当我在人生低谷被问询十二小时，孤立无援时，我总会想起她。原来，我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想起她。原来，我爱的，是她给予的温暖与庇护。可即便如此，这份爱也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深藏于心，在每一个脆弱的夜晚，被一缕桂花香轻轻唤醒。

如今我在四川已二十余天，这里的饮食合口，气候宜人，可心底总有一种漂泊感。融入新地需要时间，需要一次次的碰撞与磨合，也正因如此，我才第一次亲眼见到当地人如何过中元节。老家不过七月半，而是过十月一寒衣节。十三年来，我竟从未为母亲送过一件寒衣，纵有千般理由，终究是憾事。今夜，我站在河边，点燃一束香烛，焚化纸衣，轻声诉说思念。夜风拂面，桂花依旧飘香，我知道，母亲的爱从未离开，它藏在每一缕风里，每一片叶间，藏在我每一次抬头仰望的星空之中。我终将学会，不只是在需要时才想起她，而是让她的爱，成为我前行路上永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