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五年,父母不怪人贩子,却怨恨我,从此余生,再无归途
发布时间:2025-09-11 17:53 浏览量:22
我,那个被禁忌所遗忘的存在,终于在五年的漂泊后,被执法者带回到了齐氏家族的怀抱。
当我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少年,从我母亲的庇护下露出了脸庞。
他的名字叫做齐全,是我父母在我失踪之后,选择收养的替代者。
母亲紧紧地搂着齐全,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
她那双充血的眼睛转向我,泪水如泉涌般滑落。
但那些泪珠中,并没有欢乐,只有惊慌和排斥。
父亲站在母亲前面,对我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第一次开口,声音中透露出冷漠和距离:
“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是齐业。你得学着适应家里的规矩,尤其是跟着小全。”
“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别再让你妈妈……回忆起那些陈年旧事。”
我紧握着那位警官的手,不敢轻易放开。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难道我就是那些“陈年旧事”吗?
将我寻回,难道不是为了让记忆重现,而是为了将它们抹去吗?
一位围着围裙的女士从厨房门后探出脑袋,
瞧见我,她明显一怔,随后犹豫地向父亲询问:
“先生,晚餐……需要多备一套餐具吗?”
那说话的调调,好像我并非这个家庭多年未见的孩子。
更像是一个不速之客。
父亲的眉头紧锁,他摆了摆手:“添上吧。”
晚餐的氛围,比之前的寂静更加沉重。
长餐桌上摆着满桌的佳肴,香气四溢。
但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一盘色泽鲜艳的糖醋里脊,母亲不停地往齐全的碗里夹。
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柔情:“小全,这是你最爱吃的,多吃点,还在长身体呢。”
父亲也给他夹了一块去骨的鱼肉,语气难得地温和:
“学校里的奥数竞赛准备得如何了?”
“爸爸放心,”齐全露出一个乖巧且自信的微笑,“老师说我很有希望夺得金奖。”
“好,不愧是我的孩子。”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家子,正享受着温馨的家庭晚餐。
而我,却像是那个多余的影子。
我面前的白瓷碗,始终空空如也。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响了一声。
我饿极了,一整天都在配合警方进行各种询问,只在中午吃了个冷冰冰的面包。
我模仿着记忆中模糊的样子,笨手笨脚地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伸向那盘糖醋里脊。
那是我唯一还记得味道的菜。我记得母亲以前总是做给我吃。
我的筷子尖,刚碰到一块里脊肉。
“啊——!”
一声尖锐的尖叫,母亲仿佛被针刺了一样。
手中的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脸色苍白如纸,指着我,指着我筷子上的那道菜。
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别碰!你……你别碰那个!”
饭桌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父亲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立刻冲过去紧紧抱住情绪失控的母亲,随即转过头。
朝着我低声怒吼道:
“谁让你乱动筷子的!你知不知道,你最喜欢吃的就是糖醋里脊!”
“五年前的今天,你就是吃了它,才跑出去……才会被人抱走!”
我的心,随着那个破碎的碗,一同坠入了寒冷的深渊。
曾几何时,一道我记忆中最温馨的菜肴,竟然变成了我的罪证。
我呆立在那儿,手里还握着那双滑稽的筷子。
是该放下,还是继续?
空气中充满了糖醋的酸甜和妈妈压抑的、因恐惧而起的啜泣。
齐全立刻从椅子上滑落,快步走到妈妈身边。
他没有哭泣,只是像个小大人一样。
轻轻地、熟练地拍着妈妈的背,声音轻柔而温和:
“妈妈别怕,别怕,小全在这儿,一切都会好的。”
妈妈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终于崩溃大哭:
“小全,我的小全……幸好你还在,”
她一遍遍地呼唤着齐全的名字,仿佛那两个字是能救命的咒语。
而我,那个她血脉相连的儿子。
就站在几步之外,像个带来灾难的恶魔,被所有人排斥和憎恨。
爸爸的脸色铁青,他向一旁的张姨使了个眼色,声音里满是疲惫和驱逐的意味:
“带他……去房间休息。”
那晚的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我被张姨领着,穿过长长的走廊,最后停在一楼角落的一个小门前。
那不是一间卧室,是一间储藏室。
里面堆着一些旧家具,只在中间空出了一块地方,放着一张窄窄的行军床。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灰尘味。
“大少爷以前的房间,早几年就改成小全少爷的书房了。”
张姨没什么表情地陈述着事实。
她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床被子扔在床上。
“你今晚先在这里将就一下。”
我没有选择,只能点点头。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我躺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墙壁很薄,我能隐约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声音。
起初是妈妈断断续续的哭声,后来,是爸爸压抑着怒火的嗓音。
“……我就说不该把他找回来!你看你,他一回来你就又犯病了!这五年好不容易全稳下来!”
“我控制不住……”
妈妈的声音充满了无法自控的恐惧。
“我一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想起那天在超市门口……到处都是人,一转眼他就不见了……我控制不住……”
她的哭声变得更加凄厉。
“他为什么偏偏长得那么像!那么瘦!跟走丢时几乎一模一样!我每天看着小全,好不容易才快忘了……他一回来,全都想起来了!我受不了!”
爸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力感。
“小全多好,听话,懂事,成绩又好。这五年,要不是小全陪着你,你怎么熬过来的?你看看现在,家里好不容易才像个家,他一回来,全毁了!全毁了!”
我蜷缩起来,用被子死死蒙住自己的头。
可那些话,还是像针一样,一根一根,透过被子,扎进我的耳朵,扎进我的心里。
原来,我能被找回来,不是失而复得的幸运。
而是一场毁掉他们安稳生活的新灾难。
对于这个家来说,齐全是良药,能治愈妈妈的伤痛,能让爸爸得到慰藉。
而我,齐业,是病。
是那个行走在家里的禁忌,是那个不断揭开他们伤疤的,血淋淋的,活生生地提醒。
提醒他们,这个家,曾经碎过一次。
我就这么在齐家安顿下来,仿佛成了屋檐下的一个影子。
老爸迅速帮我搞定了转校的事,我和齐全成了同校同班的同学。
这个决定,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公开的折磨。
齐全似乎生来就戴着光环。
他不仅是班长,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篮球也打得很棒,性格还特别温和。
老师和同学们都围着他转,就像星星围着月亮。
而我,却是他的对立面。
一个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发育不良的“大哥”。
一个因为五年教育空白而成绩垫底的“插班生”。
齐全总是轻描淡写地向他的朋友们解释:
“我哥……他过去经历了很多不幸,性格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大家就别去打扰他了。”
他的话听起来既体贴又周到,却巧妙地在我周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壁垒。
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从单纯的好奇,变成了带着同情的疏远。
于是,没人跟我说话,也没人跟我玩。
我唯一能喘息的时刻,是在画画的时候。
那五年被关起来的日子里,一根捡来的树枝和门前的一小片空地,就是我唯一的玩伴。
我学会了在那片小天地里画画,画天上的飞鸟,画想象中的摩天大楼,画记忆中妈妈模糊的面容。
画画,是我唯一能与自己对话的方式。
学校美术课上,老师布置了一份作业,题目是《我的家人》。
我坐在座位上,面对一张白纸,迟迟无法动笔。
我的家人是谁?
是那对视我为灾难的父母,还是那个已经完美取代了我一切的“弟弟”?
画他们,我觉得虚伪。画我自己,又觉得悲哀。
最后,我还是画了一幅画。
画里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笑容。
只有一个瘦弱的男孩,孤独地坐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他的脚边,放着一只摔碎的碗。
天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一只灰色的鸟,正头也不回地飞向远方。
我没有给这幅画命名。
交上去后,我就把它忘了。
直到一个月后,这幅画意外地被美术老师选中,推荐去参加全市的青少年绘画比赛。
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老师没告诉我,家里也没人提起。
我以为它就像过去五年里我在沙地上画的那些画一样,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那天放学,齐全在校门口拦住了我。
他一向温和从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愤怒和焦虑的情绪。
“齐业,你跟我来!”
他几乎是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了学校后面无人的小树林里。
然后,他猛地放开我,从书包里抽出一张裱好的画,狠狠摔在我脸上。
画纸的边角划过我的脸颊,有点疼。
我低头捡起那张画,是我画的那一张。
只是在画的右下角,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印章,上面刻着“一等奖”。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一种微弱的,几乎不敢辨认的,名为“希望”的情绪。
像颗火星,在我死寂的心里突然亮了一下。
他们……看到了吗?爸爸妈妈看到我获奖了吗?
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因此,对我有一点点的改观?
我抓着画框,抬起头,甚至带着一丝乞求地问齐全:
“妈妈……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
齐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眼眶却瞬间红了,有眼泪掉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她看完这幅画就直接晕过去了!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知道这幅画让她想起什么了吗!”
齐全的声音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她想起了你走丢那天!你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画画,等她回来!你画的那只破碗,就是她给你盛糖醋里脊的碗!你画的那只鸟,就是当初停在电线杆上的麻雀!”
他指着我,声音发抖,充满了指责。
“你是在提醒她,是她没有看好你,是她把自己的儿子弄丢了!
“齐业,你是再用这幅画,指责她!”
脑袋里“嗡”的一下,我的思维瞬间被清空了。
那些星星点点的希望,被一桶冰水浇得连烟都不冒了。
我可没……
我没有责怪她。
我只是在描绘我自己。
我画那扇门,因为家门对我而言是关闭的。
我画那个破碗,因为我的归来打破了家的宁静。
我画那只鸟,因为我渴望像它一样飞翔,拥有整个天空。
我从未,从未想过要责怪她。
“我没有……”
我无力地辩解,声音微弱得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我不是……”
“你就是!”
齐全突然从我手中夺过那幅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他像对待垃圾一样。
双手一用力,“嘶啦”一声,把那幅装裱好的画连同画框的背板,一撕两半。
碎片,散落在我们脚下的泥土上。
“齐业,你干嘛非得回来!”
他终于把积压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全部释放,声音中带着少年的哭泣和尖锐。
“我们家本来好好的,爸妈好不容易才从痛苦中走出来,你为什么要回来破坏这一切!妈妈这五年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他边哭边骂,然后突然转身跑开,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我的目光,停留在脚下那堆满是皱纹和裂缝的碎纸片上。
那个金色的“一等奖”印章,也被撕开了,断口处闪着一丝可怜的光。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渐渐变暗,我才弯腰,一片一片地,把那些碎片捡起来,塞进书包。
那天晚上,爸爸很晚才回家。
他身上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还有一股浓浓的疲惫。
他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打我,也没有骂我。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进我那间狭小的储藏室,一言不发。
我正坐在床边,试图用胶水把那些碎片重新粘起来。
他看到了,眼神冷了一下。
然后,他弯下腰,从我的床底下,拖出了我藏在那里的画板,和那个装着我所有画笔的铁盒子。
我慌了,本能地想去抢:“爸爸……”
他没理我。
他走到房间中央,当着我的面,抬起脚,狠狠一踩。
咔嚓一声,木质的画板从中间断裂。
然后,他打开那个铁盒子,将里面那些我攒了很久的、各种颜色的画笔,一根一根地拿出来。
“啪嗒。”
“啪嗒。”
“啪嗒。”
清脆的折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一下,又一下地响着。
每一声,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那些画笔,是我用省下的早饭钱,一支一支买下来的。
它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唯一的色彩。
现在,它们全没了。
爸爸把最后一根断成两截的铅笔扔进垃圾桶,然后站直了身体,高高在上地看着我。
他的声音,比冬天的冰还要冷,还要硬。
“以后,不准再画画。”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齐业,你记住,能让这个家安宁的办法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像个法官一样,宣判了我最终的命运。
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那就是,忘了你就是齐业。”
自那日以后,我完全变成了个哑口无言的影子。
绘画不再触碰,我将所有情感深锁。
它们被藏匿在连我本人都难以寻觅的隐秘之地。我尽力遵从父亲的指令。
遗忘了你,齐业。
我在学校低头行走,在家中尽量无声无息。
我学习将自己压缩至最小,小到最好让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我幻想,只要我变得无害、透明。
这个家就能恢复宁静,母亲就不会再生病。
但我错了。
这个家真正需要的,从来不是我的消失,而是齐全的光辉。
期末考试不久后,齐全参加了全市的奥数竞赛,带回了唯一的个人金奖。
消息传回家的那天,家里充满了我从未见过的欢声笑语。
母亲抱着齐全,又哭又笑,那泪水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满溢的骄傲和幸福。
父亲也激动地拍着齐全的肩膀,大声说:“好样的!不愧是我齐家的儿子!”
为了庆祝,他们决定在家里举办一场盛大的派对。
邀请所有亲戚朋友,来见证他们“优秀儿子”的荣耀。
整个周末,家里都人来人往,忙着装饰、准备餐点。
客厅里挂满了彩带和气球,长长的餐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
正中央,是一个为齐全定制的三层大蛋糕。
那热闹、温暖的气氛,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将我隔绝在外。
派对开始前的傍晚,父亲找到了我。
他递给我一些钱,和一份快餐店的传单。
“今晚家里有客人,很重要。”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命令。
“你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晚饭自己叫外卖解决。”
我点了点头,接过那几张冰冷的钞票。
夜幕降临,楼下客厅里的音乐声、碰杯声、欢笑声,像潮水一样。
一阵阵地透过门缝涌进我这间小小的储藏室。
我能听到父亲爽朗地向客人介绍:
“这是犬子,齐全,这次奥数比赛侥幸拿了个金奖。”
我能听到亲戚们此起彼伏地夸赞:
“这孩子,真是又聪明又懂事,你们夫妻俩真有福气!”
我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还是无孔不入。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的音乐声忽然停了,变得很宁静。
然后,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似乎拿起了话筒,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激动,传遍了整个屋子。
“……谢谢大家今天能来。其实,我今天最高兴的,不是因为小全拿了什么奖,而是想借这个机会,谢谢我的儿子。”
“五年前,我的人生……曾掉进过一个黑洞里。我以为我再也爬不出来了。是小全,”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是这个孩子,是老天爷把他送到了我身边。是他用他的懂事,他的陪伴,他的爱,一点一点,把我从那个黑洞里拉了出来。”
“很多人都说我把小全教育得好,其实不是的。是他,是他治愈了我,是他重新教会了我,怎么去当一个母亲。”
客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听着妈妈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所以,他是我这一生最骄傲的儿子,是我齐家的骄傲。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我的天使。”
掌声经久不息。
原来,在那五年里,妈妈的人生,是被齐全“治愈”和“拯救”的。
那被找回来的我,算什么呢?
是哪场病的复发?是那个需要被再次治愈的黑洞?
派对不知在何时结束了。喧闹声散去,一切又归于沉寂。
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父亲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一丝酒气,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我床前,将一份文件和一个信封,放在了我的被子上。
“这是市里最好的一所寄宿学校的申请表。”
他看着我说,语气全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信封里是这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已经替你交过了。下周一,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份申请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似乎觉得应该再解释一句,于是他开口了。
那声音,像是在宣布一项与他无关理所当然的决定。
“家里需要安静,你妈妈的身体不能再受刺激。而且,小全也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环境,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升学考试。”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下了结论:
“这对所有人都好。”
周一那天,我被送走了。
那天早上,家里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
爸爸没有下楼来,妈妈的房间门紧闭着。
只有张姨把一个早已打包好的行李箱放在了门口,对我说:
“东西都在里头了,路上注意安全。”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对待一个即将远行的普通亲戚家的孩子,客气,但带着距离。
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我坐进了车,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我住了不到半年的“家”。
二楼的窗帘后,似乎有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是妈妈吗?
我不确定。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车子启动了,全稳地离开了这个我被找回又被迫离开的地方。
我没有流泪,甚至没有感到特别悲伤。
当一个人被判了“死刑”后,前往刑场的路上,反而会有一种麻木的宁静。
学校很远,在邻市的郊区,以严格的管理闻名。
爸爸没有食言,他为我支付了昂贵的学费。
也确实在我的账户里存了足够的生活费。
他做了一切作为一个“父亲”在物质上该做的事。
也完美地做到了,在情感上将我彻底抛弃。
我被分配到了一个八人间的宿舍。
室友们来自四面八方,他们会好奇地问我家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只是用最简单的话回答:“本地的。做生意。”
问得多了,我就沉默了。
几次之后,就没人再对我好奇了。
在这里,没人知道齐全,没人知道我复杂的过去。
我成了一个彻底的、没有来历的陌生人。
起初,这种完全的孤立让我感到恐慌。
但渐渐地,我发现这或许是爸爸对我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
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我反而得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在这里,我不用再害怕因为一道菜而让妈妈崩溃。
不用再担心无心的一幅画会成为罪证。
不用再时时刻刻看到齐全那张“完美”的脸。
提醒我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替代品”。
我成了学校里的一个幽灵。
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图书馆,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我从不主动跟人说话,也从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
我的世界,只剩下宿舍和教室这两点一线。
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得让我无所适从。
我不能再画画了,爸爸折断的那些画笔,像一个诅咒,封印了我唯一的爱好。
为了填满那些空白得可怕的时间。
为了不去想那些让我痛苦的回忆。
我开始做唯一一件被允许且不会出错的事。
学习。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课本和习题上。
我看不懂,就一遍遍地抄。
我背不下来,就把整篇课文都默写一百遍。
我的脑子里塞满了公式、单词和历史年份。
那些关于家、关于父母、关于齐全的念头,似乎就变少了。
解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带给我的全静和全宁。
远比在家里得到一句虚假的问候要真实。
我的成绩,开始从班级末尾,一点一点地,缓慢地往上爬。
月考的时候,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班级的中游。
发卷子的老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许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
我拿着那张不算好,但也不算差的成绩单,心里没有任何喜悦。
我只是觉得,这似乎是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
一条没有人,没有家,只有我自己的路。
在这里,在这无尽的题目和书本堆砌起来的堡垒里。
我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躲避风雨的、冰冷的角落。
时间在无休止的练习题和无声中悄然流逝。
转眼间,两年的时光已经悄然逝去。
我顺利升入了高中,并且因为成绩突出,获得了奖学金。
我也从拥挤的八人宿舍,搬到了宽敞的两人房间。
但对我来说,这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另一个床铺始终是空荡荡的。
与那个家的唯一联系,就是每个月的第一天,准时汇入我银行卡的一笔钱。
金额总是那么精确,就像是在履行一份没有温度的协议。
他们从未给我打电话,我也从未主动联系他们。
我几乎快要忘记了他们的声音,忘记了妈妈那张总是带着惊恐和悲伤的脸庞。
我曾以为,只要距离足够远,时间足够长,那些伤痛就会慢慢愈合,然后像老茧一样自然脱落。
然而,直到高二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
那天宿舍楼已经熄灯,我刚完成最后一份试卷,准备休息。
床头那只陪伴我多年的旧手机,突然像疯了一样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号码,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是妈妈的声音。
那哭声中充满了恐慌和绝望,是我从未听过的、完全失控的状态。她甚至没有等我说话,就对着电话那头大喊:
“小全!你去哪了!快回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紧,整个人僵在床上。
她……在呼唤齐全。
“小全,别吓妈妈……外面那么黑,那么冷,你一个人能去哪里……”
妈妈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妈妈错了,是爸爸错了,我们不该那样说你……你早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握着手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记了。
原来,是齐全,那个总是正确、总是完美的齐全,因为早恋,和家里发生了争执,离家出走了。
“……他把门摔得那么响,”
妈妈的哭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他第一次那么大声地跟我说话,他说我们根本不理解他……他走了快四个小时了,电话也不接……他会不会出事啊……老齐!”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爸爸沉重的叹息声。
然后,妈妈又对着听筒哭喊起来,那声音卑微到了极点,充满了乞求:
“小全,儿子……你快回来吧,妈妈不能没有你……无论你做错了什么,妈妈都原谅你,爸爸也原谅你,你快回来好不好?妈妈求你了……”
我静静地听着。
听着她把那些我曾经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话,一句一句,充满了爱与悔恨,说给电话那头的“齐全”。
我终于明白了。
她大概是太慌乱了,在通讯录里,不小心按到了我的号码。
我的名字,应该紧挨着齐全的下面。一个她从未联系过的号码。
我的喉咙干得发疼,嘴巴张了又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该说什么?
告诉她“你打错了,我不是齐全,我是齐业”吗?
我怕我一开口,电话那头会瞬间陷入死寂,然后是更加恐慌的、厌恶的挂断声。
我不想在她如此痛苦的时候,再用我的存在,去刺激她一次。
我就这样,默默地,举着手机,在宿舍的黑暗中,听着我的母亲,为我那个离家出走的“弟弟”,哭得肝肠寸断。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传来爸爸的声音:“别哭了,我再出去找找。”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心里,已经感觉不到嫉妒,也感觉不到愤怒了。
只剩下一片巨大而荒凉的空洞。
原来,齐全的叛逆和犯错,能换来妈妈不顾一切的爱和原谅。
而我过去那些年的顺从和懂事,只换来了一句“忘了你就是齐业”。
我们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是对错,而是爱与不爱。
就这么简单。
在寄宿学校的第三个年头,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家的感觉。
我的日常被食堂、教室和宿舍这三点一线的生活牢牢锁定。
我就像一台精准的时钟,按部就班地学习、吃饭、睡觉。
成绩表上不断上升的排名,成了我唯一能把握的实在之物。
那天晚上自习结束后,我匆匆前往食堂买夜宵,不小心和一个高大的男生撞了个满怀。
他盘子里的汤汁,不小心溅到了我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校服上。
“你瞎了吗?”他怒吼了一句。
我默默无言,只想绕过他离开。
在我的生存哲学里,最低成本的处理方式就是“视而不见”。
但他的几个伙伴却围了上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领头的那位,是学校里有名的不良分子,名叫吴言。
“撞了人就想这么走了?”吴言歪着头,挑衅地盯着我,“新来的?不懂规矩?”
我认得他,也清楚他喜欢挑起事端。
我依旧沉默,只是低头,试图从他们中间挤过去。
这种沉默,在他们看来,无疑是更大的挑衅。
吴言猛地推了我一下,力道之大让我踉跄后退,撞到了后面的餐桌。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我紧握双拳。被拐走的那五年,我遭受过比这更狠的打击。
我明白,一旦示弱,只会招来更加猛烈的欺凌。
我抬头,冷冷地盯着他:“你想怎么样?”
“哟,还挺有脾气?”吴言笑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脸。
“没什么,跟我们浩哥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不远处,齐全正和几个同学谈笑风生。
他也注意到了我。
三年未见,他长高了许多,穿着名牌运动装,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又耀眼。
他是学生会的副主席,篮球赛场上的明星,所有老师眼中的骄傲。
在这所学校里,我和他仿佛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们的目光短暂交汇。
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眉头微微皱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一种我非常熟悉的、害怕惹麻烦的厌烦。
我立刻收回目光,内心全静如水。
我从没指望过他。
“道歉。”吴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耐烦。
我一动不动。
吴言的耐心耗尽,他举起了手。
“住手。”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虽然不大,却让四周瞬间全静。
是齐全。
他走了过来,站在我和吴言之间。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对吴言露出一个礼貌但疏远的微笑:
“浩哥,给我个面子,我弟弟,不太懂事。”
吴言举起的手停在了空中,他看看齐全,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你……弟弟?”
“嗯,”齐全点点头,语气自然得仿佛我们真的是亲密无间的兄弟。
“刚转来,性格有点内向,别跟他一般见识。”
周围响起一片低语。
没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刻意隐藏,他更是从不提及。
吴言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悻悻地放下了手:
“行,既然是全哥你的人,那就算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全息了。
我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等人群散去,我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齐全在我身后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以后离那些人远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
“我不是每次都能正好路过。”
我终于回过头,全静地看着他:“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像是被我的态度激怒了,声音突然提高。
“齐业,你是不是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齐家的两个儿子在学校里打架丢人,才满意?”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如此。
他并不是在帮我,他是在维护“齐家”的面子,维护他自己那个“完美家庭”的假象。
“我没打架。”我陈述事实。
“那也一样!”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总之,别再给我惹麻烦。”
说完,他转身,快步跟上他的朋友们。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校服上那几点已经冷却的油渍。
心里没有一丝被解救的感激之情,只觉得荒诞。
我和他之间,被一种我无法摆脱的血缘束缚着。
这种束缚,与亲情无关。
只关乎一种他拼命想要维护,而我早已不放在心上的。
名为“家庭”的虚假荣光。
高中的时光,转瞬即逝。
我以全市前十名的成绩,被国内顶尖大学的建筑系录取。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宿舍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室友们激动地给家人打电话,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紧握着那张烫金的通知书,在窗边沉思良久,最终我走向了楼下的公共电话亭。
我没有拨通父母的电话,因为我知道那头不会有人接听。
我只是匿名地,向“齐家”寄出了一张我的高中毕业典礼邀请函。
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这么做。
可能,是我心中还存有一丝不愿承认的可怜幻想。
或许,我只是想给我那充满痛苦的青春,举办一场盛大的公开告别。
我想看看,在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荣耀时刻,他们是否愿意,哪怕是为了面子,来应付一下。
毕业典礼那天,天空格外晴朗。
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我将上台发言。
我穿上学校统一发放的学士服,坐在台下前排,聆听校长的长篇大论。
但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扫过家长席。
那里挤满了家长,他们脸上都挂着骄傲的笑容。
我仔细地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地寻找。
没有。
没有我熟悉的身影。
我的心,在一次次地寻找中,渐渐下沉,直至沉入冰冷的海底。
轮到我上台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发言台。聚光灯照在我的脸上,有些耀眼。
我面对着台下的人群,手中的发言稿让我感到无比镇静。
发言稿是我亲笔所写,没有感谢父母,没有感谢家庭。
我只说:“……感谢那些无人问津的夜晚,感谢那些独自走过的路。是它们教会我,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未来是一片旷野,废墟之上,也能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城邦。谢谢。”
我的发言简短,却赢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我鞠躬,走下台。
典礼结束了。
家长们纷纷涌上前来,笑着,拥抱着自己的孩子,为他们整理衣领,递上鲜花。
我站在人群边缘,像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的视线,最后一次,投向了家长席的入口。
那里空空如也。
从头到尾,没有人为我而来。
那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名为“期待”的东西,终于彻底熄灭。
就像燃尽的灰烬,风一吹,就消散了,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也好。
我为自己的童年和青春,亲手举办了这场无声的葬礼。
从此以后,齐业的人生,与那个家,再无瓜葛。
我摘下学士帽,抛向天空。
在无数顶飞起的帽子中,我转身,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门。
七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我已在建筑界小有名气。
我的创作获得了国际奖项。
我拥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还有了一间可以称之为家的公寓,甚至养了一只猫咪。
我原以为,我的生活与“齐家”这个名字再无瓜葛。
然而,就在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苍老而疲惫,那是我父亲的声音。
“……你妈妈病得很重。”
他的声音中,已无当年的冷漠与坚决,只剩下岁月留下的无力。
“医生说,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有空……就回来看看。”
我沉默良久,最终只简短地回答:“好的。”
医院的VIP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浓烈。
病床上的母亲,瘦弱得几乎变了形,头发也白了许多。
她沉睡着,呼吸微弱,全然不似记忆中那个会因一道菜而情绪失控的母亲。
齐全也在场,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满脸胡茬,西装皱皱巴巴,显得颓废。
我后来偶然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公司。
但他志大才疏,投资失败几次,损失了不少钱,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锐气。
他看到我,愣了愣,眼神复杂地站起身,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给我让出了位置。
我走到床边,凝视着那位赋予我生命的女人。
爱恨已逝。
时间已将那些尖锐的,刻骨铭心的痛楚,冲刷得模糊不清。
只留下一片巨大的,空洞的悲伤。
就在这时,母亲的眼皮微微颤动,她醒了。
她那浑浊的双眼,先是停留在齐全身上。
然后,缓缓地,犹豫地,转向了我。
她凝视了我许久,眼中已无当年的恐惧,只剩下一片迷茫。
突然,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伸出枯瘦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我本能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她的手很冷,轻轻地放在我的手背上。
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她说:
“……回家吧,孩子。”
那一刻,整个病房静得可怕。
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还是透过我,对他心中那个完美的“小全”说的。
或者,是对我们两个说的。
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浑浊的,即将熄灭的光芒。
看着旁边那个被生活磨去了所有棱角的齐全。
我心中那些曾经汹涌澎湃的怨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然后弯下腰,用另一只手,为她整理了一下被角。
这个动作,温柔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站起身,对着齐全和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父亲,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出了这间病房。
走廊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而明亮。
我可以原谅,但我不会回头。
因为我的家,早已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