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我的两个妈妈
发布时间:2025-07-23 15:23 浏览量:21
我爸刚走,我妈,一个做了三十年家庭主妇的女人,一个月内卖掉婚房,用全部家当,跟一个陌生女人开了家舞蹈室。
我叫孟洁,二十九岁,在杭州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营,每天挤在早晚高峰的地铁里,看着窗外的西湖,觉得人生,大概就像这湖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说不出的沉闷。
我爸,孟建军,上个月因为突发心梗,走了。
他是我心里的一座山,高大,沉稳,永远在那儿。
山塌了,我的天,也黑了一半。
另一半,是被我妈,王淑芬,亲手给撕裂的。
我妈,一个典型的江南女子,贤惠了一辈子。说话细声细语,一辈子没干过工作,全部的心思,都在我爸和我身上。我爸就是她的天。
天塌了,我以为她会垮掉。
但她没有。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任何最坏的结果,都更让我心寒。
我爸“头七”刚过,她就联系了中介,把我们家那套住了快三十年的,位于市中心的老房子,给卖了。
那房子里,全是我爸的影子。他坐过的藤椅,他用过的茶杯,他看的那些线装书……
我妈,把这些东西,连同房子,打包卖给了收废品的。
她说:“留着干什么?占地方,看着也心烦。”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扔掉一堆旧报纸。
我跟她吵,我红着眼圈问她:“妈!你疯了吗?那是我爸留下的念想!”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人都不在了,留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爸那个人,最讨厌拖泥带水。”
我无言以对。
房子卖了三百万。我以为,她会拿着这笔钱,给我,或者自己养老。
我又错了。
她拿着这笔钱,跟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叫林卉的女人,合伙在西湖边上,开了一家舞蹈室。
一个做了三十年家庭主妇,连广场舞都没跳过的女人,要去开舞蹈室?
我感觉,我妈,在我爸去世后,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她变得那么陌生,那么果决,那么……冷酷。
我觉得,她背叛了我爸。
她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把我爸,从我们的生活里,连根拔起,一点痕迹都不留。
直到,我在我爸留下的最后一箱书里,翻出了那个藏在《资治通鉴》夹层里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里,是厚厚一沓信。
信纸,已经泛黄,脆弱得像一碰就会碎。
字迹,是我爸的。
而那些信的抬头,写的,是同一个名字:
“亲爱的,阿卉。”
阿卉。
林卉。
我拿着那些信,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原来,我所以为的,父母的“模范爱情”,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持续了三十年的,婚内隐秘。
而我妈,这个看似无辜的受害者,在我爸死后,非但没有悲伤,反而拿着他的“遗产”,跟他的“故人”,双宿双飞去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魔幻,更讽刺的事情吗?
我拿着信,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到了那家刚刚开业的,名叫“听风”的舞蹈室。
舞蹈室里,正在上课。
我妈,穿着一身素净的棉麻衣服,坐在前台,安静地看着。
而那个叫林卉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练功服,正在给一群小姑娘上形体课。
她身段很好,气质,也像我爸在信里描述的那样,像一棵挺拔的,迎着风的白杨。
我冲进去,把那一沓信,狠狠地摔在前台上。
“王淑芬!你到底要不要脸!”
音乐停了。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卉也走了过来,她看到那些信,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巨大的伤痛。
我妈站起身,把我拉到舞蹈室外面的露台上。
“孟洁,你闹够了没有?”她第一次,用那么严厉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闹?”我气得发笑,“妈,我叫你一声妈!你对得起我爸吗?他尸骨未寒,你就拿着他的钱,跟他的老熟人,在这里开开心心地开店?你们俩,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了?”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了我的脸上。
我懵了。
我妈,那个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女人,她打了我。
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孟洁,”她说,“你长大了。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
“但不是在这里。跟我来。”
她把我,带到了她和林卉,在舞蹈室楼上租的那个小公寓里。
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坐在我对面。
“在你心里,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我。
“他是个好人。”我说,“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爱我,也爱你。”
我妈听了,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啊。他是个好人。好得,可以为了所谓的‘责任’,毁掉两个人的一生。”
然后,她给我讲了一个,比我爸的隐秘,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故事。
我妈,王淑芬,和林卉,年轻的时候,是杭州市青年文工团的台柱子。
她们俩,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闺蜜,好得,像一个人。
我妈跳古典舞,温婉。林卉跳民族舞,热烈。
她们俩,是那个年代,所有文艺青年,眼里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而我爸,孟建军,当时,只是文工团里一个拉大幕的,普通的舞台工人。
我爸,他放在心上的人,不是我妈。
他放在心上的,是林卉。
他对她的心思,写了无数封情书,叠成星星,装在罐子里。
可林卉,那时候,心高气傲。她喜欢的,是团里那个会跳霹雳舞,长得像明星一样的,首席男演员。
后来,那个男演员,为了前途,抛弃了林卉,娶了团长的女儿。
林卉,伤心欲绝。
在一个庆功宴的晚上,她喝多了。
我爸,送她回家。
那一夜,他们俩,犯了个错。
一个月后,林卉发现,她怀孕了。
在那个保守的八十年代,一个未婚先孕的女文工团员,这个名声,足以毁掉她的一生。
她想去打掉。
是我妈,拦住了她。
我妈说:“阿卉,这是个小生命,他没错。”
然后,我妈,这个“白玫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她找到我爸。
她说:“孟建军,你不是喜欢阿卉吗?但阿卉不爱你。你现在,毁了她。你得负责。”
“你,跟我结婚。”
“你娶了我,我们,一起,把这个孩子,养大。”
我爸,当时就傻了。
他看着我妈,这个他一直当成妹妹一样看待的,林卉最好的朋友。
他知道,我妈,是在用她自己的一生,去给她的好朋友,赎罪,和铺路。
就这样,他们结了婚。
十月怀胎。
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就是我。
我的亲生母亲,是林卉。
而我的“母亲”王淑芬,是我法律上的母亲,是我亲生母亲,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爸,娶了他心上人的闺蜜。
他和我名义上的母亲,守着这个天大的秘密,在一个屋檐下,相敬如“冰”地,过了三十年。
他把对林卉所有的牵挂,和所有的愧疚,都写进了那些,永远也寄不出去的信里。
而我妈,王淑芬,她放弃了她最爱的舞蹈,收起了她所有的光芒,心甘情愿地,当了一个平庸的,沉默的,家庭主妇。
她用她的一生,守护着她的朋友,和她的“女儿”。
“所以,”我妈看着我,声音很平静,“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卖掉那套房子了吗?”
“那套房子,是这个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而这个家,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上的。那个谎言,毁了我和你林姨的一生,也囚禁了你爸一辈子。”
“现在,你爸走了。这个谎言,也该结束了。”
“我卖掉房子,拿出一半的钱,给你林姨,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本来,就该是她的。她为了你,牺牲了她的事业,她的名誉,她的情感。我只是,把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还给她。”
“而开这个舞蹈室,是她的梦想,也是我年轻时的梦想。我们俩,都为这个家,当了半辈子的‘囚徒’。现在,我们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听着我妈的讲述,我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
我所以为的,慈祥的父亲,原来,是个懦弱的,犯了错就不敢承担的男人。
我所以为的,柔弱的母亲,原来,是个坚韧的,为了朋友可以牺牲一切的,侠女。
我所以为的,父母的“爱情”,原来,是一场充满了愧疚、责任和禁忌的,漫长的“赎罪”。
我的人生,我的身份,我过去二十九年所有的认知,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那间公寓的。
我一个人,在西湖边,坐了一整夜。
湖上的风,吹得我脸生疼。
我看着湖面,那些破碎的月光,就像我破碎的人生。
第二天,我回到了舞蹈室。
林卉,我的亲生母亲,正在给地板打蜡。
她看到我,手里的拖把,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我,眼圈红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拖把。
“我来吧。”我说。
这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愣住了,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妈,王淑芬,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片儿川。
“孟洁,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她把面,放在我面前。
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面的味道,很咸。
我知道,那里面,有我两位母亲的,眼泪。
我没有再回我自己的那个,冷冰冰的出租屋。
我就住在了舞蹈室楼上的小公寓里。
我们三个人,开始了一种,很奇怪的,却又很温暖的,同居生活。
我叫王淑芬,“姆妈”,这是杭州话里,妈妈的意思。
我叫林卉,“林老师”。
我还是,叫不出口那一声“妈妈”。
她们俩,也不逼我。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往事。
那个秘密,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我们都知道它在那儿,但我们谁,都不愿意再去惊醒它。
我妈王淑芬,开始学着,重新跳舞。
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但当她站在把杆前,踮起脚尖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三十年前,那个惊艳了时光的,白衣少女。
林卉,她的话不多。
但她会每天,都给我留一杯温好的牛奶。
她会记得我所有不爱吃的菜。
她会看天气预报,提醒我加减衣服。
她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的方式,学着,如何去做一个,“母亲”。
有时候,我会坐在舞蹈室的角落里,看着她们俩。
一个在教,一个在学。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们身上。
那一刻,我常常会觉得,或许,我爸,那个我恨过,也爱过的男人,他并没有做错。
他只是,用一个错误,成全了两个女人,一段超越了世俗的,一辈子的情义。
也成全了我。
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了两位,爱我的,母亲。
春天的时候,舞蹈室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们三个人,决定一起,去西湖边,拍一张合影。
拍照那天,天气很好。
我们三个人,都穿了白色的裙子。
王淑芬,和林卉,一左一右地,站在我身边。
她们俩,都笑得很开心。
摄影师说:“来,看镜头!笑一个!”
我看着镜头,努力地,想笑出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我曾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出充满了背叛和欺骗的,悲剧。
现在我才知道,它其实,是一首,用牺牲和守护,谱写出的,动人的诗。
我失去了我所以为的那个家,却或许,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家。
照片,洗了出来。
我们把它,挂在了舞蹈室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上,我们三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风,从西湖吹来,拂过我们的发梢。
一切,好像,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