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20年的妈妈归来,她身后的少年,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发布时间:2025-11-29 00:47 浏览量:9
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在跟一碗泡椒牛肉面较劲。
面是昨晚剩的,汤是今早兑的开水,牛肉片在碗里载沉载浮,像几艘被击沉的破船。
我以为是送快递的。
或者是楼下王阿姨,又来抱怨我家空调外机滴水,滴在她刚晾的白衬衫上。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趿拉着拖鞋,嘴里还叼着半根面条,慢吞吞地挪到门口。
“谁啊?”
门外没人应。
我有点不耐烦,透过猫眼往外看。
一片模糊的暗影,像镜头蒙了灰。
我拧开门锁。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少年。
女人约莫五十岁的样子,头发在脑后随意挽着,几缕灰白的发丝垂在鬓角,被楼道里的穿堂风吹得轻轻晃动。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脚上一双布鞋,鞋面沾着泥点。
很陌生,又很熟悉。
我脑子里的搜索引擎嗡嗡作响,试图从二十多年的记忆废墟里,扒拉出这张脸。
她先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胆怯的颤抖。
“小驰?”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像一台老旧的机器,某个零件突然卡住,发出“咯噔”一声巨响。
我妈,江梅。
二十年前,在我八岁那年,一个普通的下午,她出门买酱油,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我爸报警,登报,求遍了所有亲戚朋友。
杳无音信。
她像一滴水,蒸发在了九十年代末那个喧闹的城市里。
现在,她就站在我家门口,风尘仆仆,眼神里全是亏欠和不安。
她老了。
记忆里那个会抱着我转圈,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的年轻女人,和眼前这个满脸风霜的中年妇人,重叠在了一起。
我愣在原地,嘴里的面条忘了嚼,也忘了咽。
她的目光越过我,投向屋里。
“你爸……在家吗?”
我爸,陈卫国,此刻正在客厅看抗日神剧,声音开得震天响,丝毫没察觉门口的惊天动地。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身后的少年动了一下。
他一直低着头,此刻才缓缓抬起。
那一瞬间,我感觉像是在照镜子。
一面能照出十几年前我自己的镜子。
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鼻子、嘴唇,几乎和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更瘦,皮肤更黑,眼神里带着一股野生的、警惕的劲儿,像一只随时准备亮出爪子的小兽。
我喉咙发干。
“他是谁?”
我的声音很冷,像从冰柜里拿出来的。
江梅的身体明显一僵,眼神躲闪起来,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他……他叫林墨。是……”
她没说下去。
客厅里,我爸终于听到了动静,扯着嗓子喊:“小驰,谁啊?磨磨蹭蹭的!”
他一边喊着,一边走了过来。
当他看到门口的江梅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手里的遥控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江……江梅?”
我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江梅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她没看我,也没看那个叫林墨的少年,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爸。
“卫国,我回来了。”
接下来的一幕,比任何八点档的电视剧都更具戏剧性。
我爸,一个五十多岁,平时连瓶盖都拧不开的男人,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冲上去,一把抱住江梅,嚎啕大哭。
哭得像个走丢了二十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楼道里,邻居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几双好奇的眼睛朝这边张望。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羞耻。
我侧过身,让他们进来,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把所有的窥探和议论,都关在了外面。
客厅里,我爸还在抱着江梅哭。
那个叫林墨的少年,像一棵无人认领的植物,被孤零零地晾在玄关。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仿佛地面上有什么稀世奇珍。
我盯着他。
他也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和我对视。
他的眼神里没有怯懦,只有一种冷漠的挑衅。
我们就像两只在对峙的狼,都从对方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却又充满敌意的气息。
这场认亲的哭戏,持续了大概十分钟。
我爸终于哭够了,拉着江梅的手,仔仔细细地看。
“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过得好不好?怎么瘦成这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
江梅只是摇头,流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爸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墨身上。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这……这孩子是?”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江G梅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是……我儿子。”
我爸的脸,白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江梅,又看看林墨,最后看看我。
我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笑。
看,多精彩。
失踪二十年的妻子,不仅自己回来了,还附赠一个“弟弟”。
买一送一,我们家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我爸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松开江梅的手,踉跄地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在为这场荒诞的重逢,冷漠地计时。
江梅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
“卫国,小驰,你们听我解释……”
我打断了她。
“别。”
我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冰可乐,拉开拉环,“刺啦”一声,白色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别叫我小驰。”
我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暂时压住了心里的那股无名火。
“我叫陈驰。”
她愣住了,眼里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陈驰,”她改口道,“我知道,你们肯定恨我。我……”
“恨?”我笑了,“谈不上。”
我走到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对我们来说,二十年前,你就已经死了。”
“我们给你烧过纸,你的黑白照片,现在还在我爸床头柜的抽屉里锁着。”
“一个死人,突然活了过来,还带回来一个拖油瓶。我们不应该恨,应该感到惊悚。”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一句一句,扎在她心上。
她的脸色,比我爸还要白,身体摇摇欲墜。
林墨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不准你这么说我妈!”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
我把目光转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你妈?”
“她是你妈,就不是我妈了吗?”
“哦,也对。她是你一个人的妈。我妈二十年前就死了。”
“你!”林墨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
“林墨!”江梅厉声喝止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陈驰,当年的事,很复杂。我不是故意要走的。”
“我被人骗了。”
“这些年,我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
“我一直想回来,但是我回不来。”
又是这种陈词滥调。
电视剧里演了八百遍的苦情戏码。
我一点也不想听。
“所以呢?”我问她,“现在苦吃完了,罪受够了,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丈夫,还有个儿子了?”
“还是说,你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带着这个小的,回来找接盘侠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是她打的,也不是那个小子。
是我爸。
陈卫国。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浑身发抖,眼睛通红。
“混账东西!有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我看着他,这个我叫了三十年“爸”的男人。
这个在我被同学嘲笑是“没妈的野孩子”时,只会让我“忍一忍”的男人。
这个在我发高烧说胡话,嘴里喊着“妈妈”时,只会背着我偷偷抹眼泪的男人。
现在,为了一个抛弃我们二十年的女人,他打了我。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的可笑。
我笑了出来。
“对,我是混账。”
“你们才是一家人。”
“祝你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幸福美满。”
我把手里的可乐罐,重重地砸在茶几上。
转身,回了我的房间。
门被我摔得震天响。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我能听到客厅里压抑的哭声,我爸的安慰声,还有那个女人断断续续的解释声。
我什么都不想听。
我只想回到一个小时前。
回到那个只有我和一碗泡椒牛肉面的,平静的,该死的下午。
晚饭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江梅在厨房里忙活了两个小时,做了一大桌子菜。
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还有一锅菌菇鸡汤。
全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
她大概以为,一顿饭,就能弥补二十年的空白。
天真得可笑。
我爸把那瓶他珍藏了多年的茅台拿了出来,非要喝一杯,庆祝“一家团圆”。
我没动筷子。
我爸给我夹了一块排骨,“小驰,尝尝,你妈的手艺,一点都没变。”
我把排-骨夹出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没胃口。”
我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江梅的眼圈,又红了。
“是不是……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妈明天给你做。”
“别。”我看着她,“别在我面前自称‘妈’,我听着恶心。”
“陈驰!”我爸把筷子重重一拍,“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我冷笑,“到底是谁在闹?”
“一个失踪了二十年的人,突然带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回来,你们俩倒是演上母子情深、夫妻重逢了,合着我就应该敲锣打鼓,夹道欢迎?”
“你闭嘴!”我爸气得嘴唇发紫,“林墨他……”
“他怎么了?”我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他不是野种是什么?难不成还是你流落在外的亲儿子?”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某种虚假的和平。
我爸瞬间哑火了。
江梅的脸色惨白如纸。
一直埋头吃饭的林墨,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剜着我。
“我吃饱了。”
他扔下碗筷,站起身,走进了给他安排的那个房间。
就是我隔壁,以前用来堆杂物的储藏室。
下午我爸和我妈一起收拾出来的。
里面那张落满灰尘的单人床,我小时候睡过。
现在,它属于这个鸠占鹊鹊的“弟弟”了。
林墨一走,餐桌上的气氛更加凝滞。
江梅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进面前的饭碗里。
我爸看着她,满眼心疼,然后又转过头,用一种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我。
“陈驰,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妈当年是有苦衷的。”
“苦衷?”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什么苦衷,能让她二十年不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写一封信?她是被人绑架到深山老林里,还是被人卖到国外挖煤了?”
“她……”我爸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总之,她回来了,这就够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一家人,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看着我爸那张被岁月和酒精侵蚀的脸,突然觉得他很可悲。
一个自欺欺人的懦夫。
他不是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他只是不敢去想,不敢去问。
他宁愿守着一个虚假的、漏洞百出的“团圆”假象,也不愿意去面对残酷的真相。
因为他害怕。
害怕一旦撕开那道口子,他连这个假象都保不住。
“你们好好过吧。”
我站起身。
“我吃饱了。”
我回了房间,反锁了门。
躺在床上,我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
很轻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是那个叫林墨的小子。
我闭上眼。
二十年来,我无数次幻想过我妈回来的场景。
我想过她可能是失忆了,或者是被坏人控制了。
我想过她会满身伤痕,憔ें地出现在我面前,抱着我痛哭流涕,诉说她这些年的遭遇。
在我的幻想里,我会原谅她。
因为她是我妈。
可现实呢?
现实是,她回来了,带着另一个儿子。
一个和我长得那么像的,活生生的证据。
证据就是,在她缺席我成长的这二十年里,她并没有闲着。
她组建了新的家庭,生了新的孩子。
她有过新的生活。
而我和我爸,只是她那本新生活里,被撕掉的,作废的前言。
现在,她的新生活大概是过不下去了,于是又想起了我们。
这算什么?
回收站吗?
夜里,我被渴醒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想去客厅倒杯水。
客厅的灯关着,只有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我路过我爸妈的房间。
哦,不。
是我爸的房间。
现在,它又变回了“我爸妈的房间”。
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
里面传来压抑的对话声。
是我爸的声音,压得很低。
“……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然后是江梅的哭腔。
“卫国,你别问了,求你了。”
“我怎么能不问!江梅,你知不知道,小驰他心里有多难受!你今天一回来,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长满了刺!”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你们父子俩……”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当年为什么要走?这二十年,你到底在哪儿?这个林墨,他……”
“别问了!”江梅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又很快压下去,带着哭音,“卫国,算我求你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行不行?我们……我们重新开始。”
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我爸此刻脸上的挣扎和痛苦。
良久,我听到他疲惫的声音。
“睡吧。”
再没有别的对话。
我站在门外,浑身冰冷。
看,这就是我的父亲。
他选择了逃避。
为了维持这个可笑的“家”的完整,他宁愿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蛋。
我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我转身回房,连水都懒得喝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
我睁开眼,看见江梅正在我的房间里,忙碌地收拾着。
她把我的脏衣服收进洗衣篮,把散落在地上的书一本本码好,还拿着抹布,在擦我的书桌。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虚假而温暖的光晕。
看起来,真像一个慈爱的母亲。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她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我……我看你房间太乱了,想帮你收拾一下。”她捡起抹-布,局促不安地解释。
“我房间乱不乱,关你什么事?”
“出去。”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冰冷。
她愣住了,眼圈又开始泛红。
“陈驰,我只是想……”
“我让你出去。”我掀开被子,坐起来,死死地盯着她,“别让我说第三遍。”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拿着我的脏衣服,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丝毫快感,只有一片荒芜的烦躁。
我讨厌她。
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洗漱完,我走出房间。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小米粥,白煮蛋,还有几碟小菜。
江梅和林墨坐在桌边,我爸还没起。
看到我出来,江梅立刻站起来,给我盛了一碗粥。
“快来吃饭,粥还热着。”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充满了讨好。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门口换鞋。
“你不吃饭吗?”她追过来问。
“不吃。”
“早饭不吃对胃不好……”
“我的胃好不好,不用你操心。”我穿好鞋,拉开了门。
“你去哪儿?”
“上班。”
“今天不是周六吗?”
我顿住了。
该死,我忘了。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连日期都记不清了。
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得像个小丑。
“回来吃饭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又坐回了餐桌旁。
我不是想吃饭。
我只是不想让她觉得,她赢了。
这顿早饭,吃得如同上刑。
江梅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
林墨则一言不发,像个透明人一样,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粥。
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我。
那种眼神,很复杂。
有敌意,有好奇,还有一丝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吃完饭,我爸终于起床了。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袋又黑又重,像是-夜没睡。
他看到我们三个人坐在餐桌旁,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笑容。
“都在呢。”
他坐下来,江梅赶紧又去给他盛粥。
他看着江梅忙碌的背影,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满足和……安心。
仿佛这个女人一回来,这个家,才算真正完整了。
我看得一阵反胃。
“我出去一趟。”我站起身。
“去哪儿啊?”我爸问。
“随便走走。”
我不想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我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周末的城市,到处都是人。
情侣们手牵着手,一家三口推着婴儿车,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像一个局外人,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我走进一家网吧,开了一台机器。
震耳欲聋的音乐,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还有玩家们的嘶吼声,暂时麻痹了我的神经。
我在游戏里疯狂地厮杀,把所有的愤怒和烦躁,都发泄在了虚拟的敌人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响了。
是我爸打来的。
我挂断。
他又打过来。
我再挂断。
第三次,他发来一条短信。
“小驰,快回来。你妈……你妈晕倒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也顾不上游戏了,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我一路狂奔回家。
打开门,看到江梅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我爸和林墨守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怎么回事?”我喘着气问。
“不知道,”我爸慌乱地说,“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说头晕,然后就倒下了。”
我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烫。
我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
是演的吗?
用苦肉计,来博取我的同情?
“叫救护车了吗?”我问。
“叫了,在路上了。”
林墨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恨。
“都怪你!”他突然冲我吼道,“都是你把我妈气病的!”
我看着他,没说话。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医生做了初步检查,说可能是低血糖加上情绪激动导致的,没什么大碍,但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我爸要跟着去,江梅拉着他的手,虚弱地说:“你别去了,家里……家里离不开人。”
她的目光,投向我。
“让……让陈驰陪我去就行了。”
我爸愣了一下,看向我。
我心里冷笑。
果然。
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想制造一个和我单独相处的机会。
“行。”我答应了。
我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
去医院的路上,救护车里,江梅一直闭着眼,不说话。
林-墨坐在她旁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像一只忠心耿耿的护卫犬。
到了医院,挂号,排队,做检查。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已经到了中午。
检查结果出来了,和医生说的一样,没什么大病,就是身体虚,有点营养不良,需要好好调养。
医生开了一堆药,嘱咐了半天注意事项。
我拿着药,去缴费。
回来的时候,看到江梅和林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江梅正在跟林墨说着什么,表情很温柔。
林墨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看到我过来,江梅立刻停住了话头,紧张地看着我。
“多少钱?”她问。
“不用你管。”我把缴费单塞进口袋。
“陈驰,谢谢你。”她小声说。
“谢我什么?”我面无表情,“谢我没让你死在家里吗?”
她的脸,又白了。
林墨猛地站起来,又要发作。
“林墨!”江梅拉住他,“你先出去等我,我……我跟哥哥有话说。”
“哥-哥”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刺耳。
林墨不情愿地瞪了我一眼,还是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她。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陈驰,”她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哀求,“我们……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
“谈当年的事。”
“我不想听。”
“不,你必须听!”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但是陈驰,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抛弃你们!我没有!”
她的声音,引来了过往行人的侧目。
我感到一阵难堪。
“行,你说。”我拉着她,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我给你十分钟。”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的故事,很长,也很狗血。
她说,二十年前,她出门买酱油,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自称是她远房表哥的男人。
男人说,他在南方做生意,发了财,想带家乡的亲戚一起致富。
那时候,我们家条件不好。我爸在工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没多少。她一直想让我过上好日-子。
她心动了。
她瞒着我爸,跟着那个男人去了南方。
结果,那是个传销组织。
她被骗了,身份证和钱都被收走了,人也被控制了起来。
她想跑,被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
她想报警,可是在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她根本没机会。
后来,她被那个组织的头目,一个姓林的男人看上了。
再后来的事,她没细说。
她只是流着泪,说她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再后来,她怀了孕。
她想打掉孩子,但是没机会。
那个姓林的男人,把她看得死死的。
再后来,林墨出生了。
她说,她看着那个孩子,心里很复杂。
她恨这个孩子的父亲,但孩子是无辜的。
她靠着这个孩子,才在那个人间地狱里,勉强支撑了下来。
几年前,全国严打传销,那个组织被端了。
姓林的男人被抓了。
她才带着林墨,逃了出来。
她说,她出来后,身无分文,又没脸回来见我们。
她带着林墨,在外面打零工,捡破烂,什么苦都吃过。
她攒了好几年的钱,才凑够了回家的路费。
“……就是这样。”
她讲完了,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陈驰,我知道,我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信。”
“但是,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想你爸。”
“我做梦都想回家。”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沧桑和苦难的脸。
我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
她的故事,听起来天衣无缝,充满了戏剧性的悲情。
可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别信她。
“说完了?”我问。
她点点头。
“说完了就走吧。”
我转身就走。
“陈驰!”她在后面叫我。
我没有回头。
“你不相信我,是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信不信,重要吗?”
“重要的是,你走了二十年,这是事实。”
“重要的是,你带回来了另一个儿子,这也是事实。”
“至于这二十年,你是在外面享福,还是在吃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毁了。”
我迈开步子,大步离开。
我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回到家,我爸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
看到我一个人回来,他愣住了。
“你妈呢?”
“医院。”
“你怎么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了!”他急了。
“她不是一个人。”我说,“她还有她那个宝贝儿子陪着呢。”
我爸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理他,径直回了房间。
我把自己关起来,试图消化江梅说的那些话。
传销,囚禁,强迫……
这些词,听起来那么遥远,像是电影里的情节。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也是个可怜人。
可如果她是骗我的呢?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她为了博取同情,编造出来的谎言呢?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傍晚的时候,江梅和林墨回来了。
江梅的脸色,比去医院的时候,还要差。
我爸赶紧迎上去,嘘寒问暖。
江梅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回了房间。
是那个以前堆杂物的储藏室。
我爸想让她回主卧睡,她拒绝了。
她说,她没脸。
晚饭,是我爸做的。
西红柿炒鸡蛋,炒糊了。
青菜,盐放多了。
他手忙脚乱,心不在焉。
饭桌上,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江梅和林墨都没出来。
吃完饭,我爸收拾碗筷。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
我爸洗完碗,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小驰,”他叹了口气,“你妈……她都跟我说了。”
我没作声。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但是,她也是身不由己。她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你就……你就不能试着,原谅她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
“爸,你信她?”
他愣住了。
“我……”
“你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他沉默了。
我笑了。
“你看,连你都不全信,你凭什么要求我原-谅她?”
“我不是不信……”他急着辩解,“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太……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大活人,能被控制二十年?二十年啊,爸,不是二十天。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她就没想过求救吗?没想过报警吗?”
“她说她没机会……”
“没机会?”我冷笑,“我看是没想过吧。”
“或许,她在外面过得根本没那么惨。或许,那个姓林的男人,对她根本没那么坏。或许,她根本就是自愿的!”
“别说了!”我爸低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他害怕。
他害怕我说的这些,才是真相。
“陈驰,不管怎么样,她是你妈。这个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
“她现在回来了,我们就应该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
“你别再钻牛角尖了,行吗?”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累。
我不想再跟他争辩了。
没有意义。
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选择相信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选择维护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行。”我说,“我不钻牛角尖了。”
“你们过你们的,我过我的。”
“从明天开始,我搬出去住。”
我爸惊呆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搬出去。”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跟这个家,一刀两断吗?”
“这个家?”我环顾了一下这个我住了三十年的屋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个家,从二十年前,她走的那天起,就已经散了。”
“现在这个,不过是个临时拼凑起来的,不伦不类的怪物。”
“我不想待在里面,我觉得恶心。”
说完,我站起身,回了房间。
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几件衣服,几本书,一台笔记本电脑。
我爸在门外,不停地敲门,不停地喊我的名字。
我没理他。
我收拾好行李箱,拉开门。
我爸堵在门口,眼睛通红。
“你不能走!”
“让开。”
“我不让!陈驰,你今天要是敢从这个门走出去,你就永远别再回来!”
他以为,他能用这种话威胁到我。
他错了。
“好啊。”
我笑了。
“这可是你说的。”
我推开他,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江梅从房间里出来,用那种悲伤又无助的眼神看着我。
我怕我会心软。
我不能心软。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小单间。
很小,很破,一个月一千五。
但我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很安静,也很孤独。
我爸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接。
他给我发了很多短信,劝我回家。
他说江梅天天以泪洗面,说林墨那孩子其实也挺可怜的。
他说,家和万事兴。
我看着那条短信,笑了。
家和万-事兴。
说得多好听。
可是,这个“和”,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
是建立在我的妥协和退让上吗?
凭什么?
一个周末,我正在出租屋里睡懒觉,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我以为是推销的,直接挂了。
对方又打了过来。
我有点不耐烦,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是……陈驰哥吗?”
我愣了一下。
是林墨。
“有事?”我的语气很冷。
“我……我想见你一面。”
“我跟你没什么好见的。”
“求你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就见一面,行吗?”
我沉默了。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校服,坐在角落里,显得局促不安。
看到我,他赶紧站了起来。
“陈驰哥。”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低着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我……我是来替我妈,跟你道歉的。”
“道歉?”我挑了挑眉,“她自己怎么不来?”
“她……她不敢。”
“她怕你不见她。”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们。”
“我妈她……她确实对不起你,对不起叔叔。”
“但是,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她真的……吃了很多苦。”
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你怎么知道?”我问他,“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是,我没出生。”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和痛苦。
“但是,我都记得。”
“我记得我们住的地方,又小又黑,一下雨就漏水。”
“我记得我妈每天都要出去干活,手上全是口子和老茧。”
“我记得那个姓林的男人,喝醉了酒,就会打我妈,也打我。”
“我记得我妈好多次,都是抱着我,一个人偷偷地哭。”
“她说,她对不起她的儿子。”
“那时候,我以为她说的儿子,是我。”
“后来我才知道,她说的,是你。”
他的眼圈,红了。
“她一直留着你的照片,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
“每天晚上,她都会拿出来看。”
“她说,她一定要回来,一定要亲口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说的话,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心里那堵坚硬的墙上。
“所以呢?”我问,“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不全是。”他摇摇头。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
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江梅的字,歪歪扭扭。
“小驰,卡里有五万块钱。这是妈妈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知道,这些钱,弥补不了什么。但是,这是妈妈的一点心意。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五万块。
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算多。
但对她来说,可能就是她的全部。
我捏着那张卡,手心有些发烫。
“你妈……哪儿来这么多钱?”
“她把她唯一的首饰,一个金镯子,给卖了。”林墨说,“那是她外婆留给她的。”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不会要的。”我把卡推了回去。
“你必须收下!”林墨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这是我妈欠你的!”
“我说了,我不要。”
“你……”他看着我,眼里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无力感所取代。
他突然哭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陈驰哥,”他哽咽着说,“我知道,你恨我们。”
“我也恨。”
“我恨那个男人,我恨他为什么要是我的父亲。”
“我也恨我妈,我恨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会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可能早就回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一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都是我的错。”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敌人,是来抢夺我的一切的入侵者。
我从没想过,在他的心里,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
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都是那场悲剧的,受害者。
“这不关你的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不是你的错。”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真的吗?”
我点点头。
“真的。”
他哭得更凶了。
那一天,我们在咖啡馆,坐了很久。
他跟我说了很多他和他母亲的事。
他说,他从小就没有朋友,因为别人都笑话他是“没爹的野孩子”。
他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说,他很羡慕我。
羡慕我有一个,肯为我打架的父亲。
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在我抱怨自己失去的时候,还有人,在羡慕我所拥有的。
临走的时候,我把那张银行卡,又塞回给了他。
“拿回去。”我说,“告诉你妈,她的钱,我不要。她的人,我也……暂时不想见。”
“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你。”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
“陈驰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还会回家吗?”
我沉默了。
回家?
哪里是家?
那个有江梅和林墨在的地方,是家吗?
还是这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冷冰冰的出租屋,是家?
我不知道。
“再说吧。”
我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我没有再和家里联系。
只是偶尔,会收到林墨发来的短信。
他会告诉我,江梅今天做了什么菜,我爸的血压又高了,或者他考试考了多少分。
他像一个战地记者,小心翼翼地,向我传递着那个“家”的讯息。
我很少回他。
但每一条,我都会看。
我知道,那堵墙,已经开始松动了。
转眼,就到了年底。
公司要举办年会,我被抓了壮丁,负责采购。
我忙得焦头烂额,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
年会那天,我喝了很多酒。
散场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冬天的夜,很冷。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裹紧了外套,却还是觉得冷。
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我走到出租屋楼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爸。
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围巾,在寒风里,不停地跺着脚。
看到我,他赶紧迎了上来。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小驰,你可算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我皱着眉问。
“我……我来看看你。”他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今天是你生日,我怕你一个人……”
生日?
我愣住了。
我忙忘了。
今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
“你妈……她给你包了饺子。”他从身后,拿出一个保温饭盒,“猪肉白菜馅的,你最爱吃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子,和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心里,突然就软了。
“上去坐坐吧。”我说。
我爸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出租屋里,很乱。
外卖盒子,啤酒罐,堆得到处都是。
我爸看着,直皱眉。
“你这……怎么住得跟个猪窝似的。”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开始动手收拾。
我没管他,打开了那个保温饭盒。
饺子,还热着。
一个个,白白胖胖,码得整整齐齐。
我夹起一个,放进嘴里。
还是那个味道。
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好吃吗?”我爸凑过来问。
我点点头。
“好吃。”
我爸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爸留了下来。
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我们聊了很多。
他跟我说,江梅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每天就是不停地干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安。
他说,林墨那孩子,很懂事,学习也很用功,上次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三。
他说,他知道,我心里有坎,过不去。
但是,他希望我能给他,也给江梅,一个机会。
“小驰,爸老了。”
“爸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也没给你什么好日子过。”
“爸唯一的愿念,就是看着我们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地在一起。”
“就当是……为了爸,行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求。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爸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爸。”
“嗯?”
“你回去……告诉她。”
“告诉她,下个周末,我回家吃饭。”
我爸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好!好!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他几乎是跑着下楼的。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我并没有真正地原谅。
那道长达二十年的伤疤,不可能因为一顿饺子,几句话,就彻底愈合。
但是,我愿意,去尝试。
为了我爸,也为了……我自己。
我不想再让仇恨,填满我剩下的人生。
周末,我回家了。
我提着一堆水果,站在那个熟悉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林墨。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后惊喜地叫了起来。
“陈驰哥!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客厅里,江梅正在厨房忙碌。
听到声音,她探出头来。
看到我,她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爸赶紧走过去,扶住她。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他拍着她的背,不停地说。
那天的午饭,很丰盛。
饭桌上,气氛不再像上次那样剑拔弩张。
江梅还是不停地给我夹菜,但不再说那些让我反感的话。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欣慰,有喜悦,还有深深的亏欠。
林墨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跟我讲学校里的趣事,讲他喜欢的篮球明星。
我爸在一旁,喝着小酒,笑得合不拢嘴。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或许,这就是生活。
充满了遗憾,充满了不完美。
但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一起,就总有希望。
吃完饭,我准备走。
江梅叫住了我。
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织了一半的毛衣。
是灰色的。
“我……我看你总穿那件黑色的外套,想给你织件新的。”她小声说,“等织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我看着那件毛衣,针脚很密,很细。
可以想象,她是一针一线,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织这件毛衣。
“不用了。”我说。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我以后,就住家里了。”
我补充道。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爸和林墨,也惊呆了。
我看着他们,笑了笑。
“我那个出租屋,下个月就到期了。”
“反正,这儿的房间,也还空着,不是吗?”
是的,我回来了。
不是因为我原谅了。
而是因为我明白了。
有些事,无法原谅,但可以选择和解。
和过去和解,和家人和解,也和自己和解。
因为,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一个破碎的,不完美的,但依然渴望着温暖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