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饭是最香的

发布时间:2025-12-21 15:42  浏览量:1

“我知道你嫌我妈妈邋遢,嫌她做的饭脏,可世上是妈妈的饭最香”,坐在我对面的同学亮和我这样说。“不!不,我没有嫌你妈妈脏,你妈妈做的饭菜很好吃,那天只是我……”我没有继续往下说。我怕我继续说下去会伤了亮的自尊。一是我说的他不信,二是他也知道他妈妈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

不管母亲有多脏,在外人眼里看来,邋遢的女人做的饭菜一定也邋遢。但在儿女眼里,妈妈的饭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饭菜。高中时,到同学亮家做客,看到亮家很脏,因此我在亮家待了一天,没吃一口饭,亮也看出来我是嫌他妈妈邋遢,做的饭脏。亮的妈妈是很邋遢的那种女人,家里不收拾吧,连自己也不捯饬捯饬,给人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一个很邋遢的女人。更有甚的是,亮的妈妈每次做饭都要把给猪熬菜的锅和给人做饭的锅放在一个灶台上面,一个大一个小,大的熬猪食,小的做人食。而且那口猪食锅里永远都有熬好的猪食……。我当时看到亮家的这种情况就后悔跟亮来他家了,晚上,亮的妈妈为我做了几个好菜,可我看到他家灶台上那种口猪食大锅以及满地柴火棍柴火叶的环境,我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心想口味再好也一定脏的厉害。因此,我拿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便以不饿,借口吃饱了。第天天中午我也没吃,直到下午到了学校在学校外的小饭店才大吃了一顿。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毕竟那时都还是少年,也没有想到我的行为对亮的心里造成影响。因此也就没放在心里,就继续投入到学习中。

多年后,在一个我们都没预料到的同学聚会上,我又见到了亮。城市里的餐厅精致明亮,菜肴摆盘如画,大家谈笑风生,回忆着青葱岁月。

亮如今在一家技术公司工作,衣着得体,言谈间褪去了少年时的些许怯懦,多了份沉稳。我们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聊起近况,聊起家庭。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松弛。不知是谁起了头,说起当年去各家蹭饭的趣事。当提到“妈妈的味道”时,我的心里微妙地顿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亮。他也正巧看向我,眼神交汇的瞬间,我们似乎都想起了那个下午,那个弥漫着猪食与饭菜混合气味的灶台,还有我那坐立难安、最终水米未进的尴尬。

席间有人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说当年最怕被分到亮那组做值日,因为听说他家……话没说完,便被旁人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讪讪住了口。亮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恢复自然,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聚会散场时,夜已深。亮叫住了我。“有空吗?散散步,醒醒酒。”我们沿着河岸边慢慢走。晚风带着水汽,吹散了酒意,也吹开了记忆的闸门。

“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亮先开了口,声音平静,“也为当年我那句有点冲的话。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只是本能反应。但我那时……太敏感了。谁说我妈一句不好,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像刺猬一样。”

我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时候太小,不懂得……尊重另一种生活。”

“不,”亮停下脚步,望着河对岸的灯火,“你没错。家里确实不干净,我妈……她一辈子都那样。我爸去世得早,她一个人种地、养猪、拉扯我,每天从天亮忙到天黑,能让我吃饱穿暖、有书念,已经用尽了全力。收拾屋子、打扮自己?对她来说,是件太奢侈、也太不重要的事。她所有的精力,都投进了那口锅里——给人吃的,和给猪吃的。”

他的语气里没有自卑,只有一种沉静的陈述。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那位邋遢妇人背后的生活重担。“后来我上大学,工作,把她接出来过。”亮继续说,笑了笑,有些无奈,“可她住不惯。嫌城里房子像鸽子笼,嫌没事做骨头痒。住了不到两个月,非要回去。我给她修了老屋,买了洗衣机、液化气灶,可她除了用液化气灶,别的很少动。她说,洗衣机轰隆隆的,费电,还没她手搓得干净;家里就她一个人,天天拖地给谁看?猪早就不养了,可那口大锅她还留着,说有时候煮点红薯、南瓜,喂喂邻家的狗和跑来蹭食的野猫,热闹。”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我,眼里有光:“但你知道么?她现在做饭,比以前‘讲究’多了。会用我买的新锅,会分开生熟案板。我每次回去,她还是会做那一桌子菜,味道一点没变。我还是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饭。”

我点点头,这次是由衷的:“当然,那是妈妈的饭。”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临分别时,亮忽然很认真地说:“今年秋天,我妈腌的菜好了,还有她晒的干豆角。要是你不嫌弃,来我家吃顿饭吧。就我们仨。”

我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点头:“好。一定去。”

这次,我没有丝毫犹豫。

回去的路上,晚风轻柔。我想象着那个曾经让我望而却步的灶台,如今或许依然带着岁月的烟熏火燎,但旁边一定有一个干净利落的身影,在为远方归来的儿子,和儿子带来的朋友,准备着饭菜。那饭菜的香味,或许依然会和院子里猫狗食盆的味道交织在一起,但那已不再是一种需要被区分的“不洁”,而是一种完整的、生动的生活气息,一种竭尽全力后坦然付出的爱的味道。

我终于明白,当年亮说的“最香”,并非指味道本身能超越一切珍馐,而是指那种在匮乏与艰辛中,毫无保留倾注所有的心意,那种让游子灵魂安定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它不因环境的简陋而贬值,反而因其诞生的土壤,而显得愈发厚重。

我期待着那顿饭。不仅是为了弥补少年时代那个浅薄而遗憾的下午,更是为了,能亲口对那位用一口锅养育了一个儿子、也教会我重新理解“爱”与“尊严”的母亲,说一声:“阿姨,您做的饭,真香。”

河水无声东流,带走了光阴,也沉淀下了成长。有些饭,吃得晚了一些,但好在,终于懂得了如何去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