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我们的故事｜“美容师”妈妈的一年

▲城市美容师在清理积雪

我的妈妈是一名环卫工人，别人都说，她是太原的城市美容师。2025年的日历一页页撕完，回头看看，这一整年，妈妈的脚印就印在街头巷尾的每一寸土地上，平平淡淡，却又沉甸甸的。

妈妈的一天，是从凌晨4点30分开始的。当我和孩子还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窗外的天还是墨沉沉的一片，我家的防盗门就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咔嗒”声。她总是怕吵醒我们，穿衣服、拿扫帚的动作都放得极轻。早餐是前一晚就准备好的，一碗小米粥，一碟自家腌的咸菜，她站在厨房的灶台边，三两口就吃完了，然后抓起挂在门后的橙红色工作服，一头扎进外面的夜色里。

妈妈做“城市美容师”的第一年，我总被那声轻响惊醒，看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听着楼道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疼。那时候我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哪怕只是帮妈妈拎拎垃圾袋也好。于是连着好几天，我都跟着妈妈一起起床。凌晨4点多的太原街头，静悄悄的，只有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连汾河边的柳树都还在睡梦里。我拎着垃圾袋跟在妈妈身后，看她挥舞着扫帚，“唰啦唰啦”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可这样的日子没坚持几天，我就撑不住了。每天跟着妈妈扫到清晨6点，就得匆匆赶回家给孩子做早饭，煎鸡蛋、热牛奶、蒸包子，忙得脚不沾地。等把孩子叫醒、照顾他吃完早饭，再风风火火地送他去学校，然后一路小跑赶去单位上班，整个上午都昏昏沉沉的，眼皮直打架，连开会都忍不住走神。妈妈看出了我的疲惫，那天晚上，她特意把我的厚外套叠好放在床头，叹了口气说：“闺女，周一到周五就别跟着我了，你要送孩子上学还要上班，身子骨扛不住。我一个人干惯了，这点活儿不算啥。”我看着妈妈眼角的皱纹，鼻头一酸，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末不用送孩子上学的时候，我还是会雷打不动地跟着妈妈去扫街。她拗不过我，只好让我拎着垃圾袋跟在身后，却总把最轻松的活儿留给我：“你就在边上捡捡烟头纸屑就行，重活别碰”。春日的太原多风，杨絮柳絮漫天飘飞，像下了一场雪。这些轻飘飘的小东西最是难缠，刚扫成一堆，一阵风过来，又散得到处都是。妈妈就追着它们跑，一条街来来回回扫好几遍。白絮沾在她的头发上、眉毛上，回到家的时候，活像个“白头翁”。她总笑着说，这是春天给她的“雪花”。那时候，街边的迎春花悄悄开了，嫩黄的花瓣沾着露水，妈妈扫到花树下，总会放慢动作，生怕碰落了那一点点春意。赶上周末我跟着去，她就叮嘱我离远些：“别让飞絮钻你鼻子里，呛得难受。”

夏日的清晨透着点微凉，正是清扫的好时候，等太阳爬得老高，妈妈早就收工回家了。她常说，早起干活凉快，还不耽误白天的事儿。清晨的风带着汾河的湿润气息，扫过干净的路面，能闻到街边槐树的清香。遇上突降的雷阵雨，妈妈从不会急着躲雨，反而会趁着雨势，用扫帚把街面的泥沙、落叶往排水口赶，雨水混着垃圾顺着水流淌进下水道，能省不少力气。可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顺着发梢往下滴，回到家时，她的衣裤早就湿透了，却还笑着说：“这下省得洒水车来了，街面也干净。”有一回雨下得急，我撑着伞去接她，远远看见她站在积水边，一下下疏通着堵塞的排水口箅子，橙色的身影在雨幕里格外醒目。我跑过去想帮她，她却把我往外推：“快回去，雨里站久了容易感冒，我再清几个箅子就走。”我看着她弓着背忙碌的样子，眼眶又热了。

秋日的太原，满街都是金黄的落叶，踩上去沙沙响。这是妈妈一年里最忙的时节，落叶像赶趟儿似地往下掉，她从街头扫到街尾，刚扫干净的路面，转眼又铺上一层。我一有空就去帮她，两个人一人一把扫帚，配合着把落叶堆成小山。妈妈的速度总比我快，扫到一半就停下来等我，笑着说：“还是我闺女能干，就是别累着。”可没过多久，她又催我回去：“太阳快出来了，你赶紧回家，别晒着。”我们扫过的街道，落叶被堆成整齐的小堆。路过的晨练大爷笑着跟妈妈打招呼：“张师傅，又带着闺女做好事呐！这街让你们娘俩扫得真是干净！”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一年里，妈妈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握扫帚留下的印记；她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些。可她每次下班回家，脸上总带着笑，跟我念叨今天街上遇到的趣事：谁家的小狗跟着她走了半条街，哪个小朋友路过时跟她说了声“阿姨辛苦了”，又或是哪条街的垃圾桶换了新的。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手里的扫帚不是负担，而是一件宝贝。

别人总说，环卫工人的工作又脏又累，没什么出息。可我知道，妈妈扫过的街道，是太原最干净的脸庞；她弯腰的身影，是这座城市最美的风景。她用一把扫帚，扫走了尘埃，扫来了整洁；她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坚守，擦亮了太原的晨光与暮色。她扫过的不只是街道，更是我们一家人的日子，是这座城市的温度。

2025年的最后一个周末，我给妈妈带回来一个奶油蛋糕。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品尝这丝丝甜蜜。

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妈妈说，她还会继续做城市美容师，继续扫下去。扫过春天的柳絮，扫过夏天的晨露，扫过秋天的落叶，扫过冬天的寒霜。她是我的妈妈，是太原的城市“美容师”，她的一年，平凡，却又闪耀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