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欣赏146：最狡猾媒婆冯妈妈通吃瓶儿六儿西门庆 | 徐景洲

冯妈妈本是李瓶儿的养娘，两人一直相伴相随，是最信得过的“心腹人”。但自从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后，让她看守李家老屋，她便一改老实本分品性，沾染上恶俗社会习气。她唯利是图，见风使舵，不仅做起了媒婆，甚至还充当西门庆与王六儿偷情的牵线人，堕落成寡廉鲜耻的皮条客，这是对主子李瓶儿最严重的背叛。

冯妈妈的变化，李瓶儿却不知，还把她当心腹人。这“冯妈妈每日在妇人这里打勤劳儿，往宅里也去的少了。李瓶儿使小厮叫了他两三遍，只是不得闲，要便锁着门去了一日”。冯妈妈为西门庆与王六儿拉皮条，伺候二人偷欢，不仅有好吃好喝的，还可以揩点油水，更不用说，如此巴结西门庆，将来肯定会大有好处。所以，冯妈妈天天乐此不疲，李瓶儿哪里能找到她？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冯妈妈终于被画童撞见，拉她来见李瓶儿。因为一直找不到冯妈妈而憋了一肚气的李瓶儿，见到冯妈妈就是一通埋怨：“妈妈子，成日影儿不见，干的甚么猫儿头差事？叫一遍，只是不在，通不来这里走走儿，忙的恁样儿的！丢下好些衣裳带孩子被褥，等你来帮着丫头们拆洗拆洗，再不见来了。”平时很少发火，也很少对下人动气的李瓶儿，情绪似乎有些失控，连珠炮式的责问，字字含怨带气。

但“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冯妈妈对付李瓶儿胸有成竹。“我的奶奶，你到说得且是好，写字的拿逃兵，我如今一身故事儿哩！卖盐的做雕銮匠，我是那咸人儿？”——冯妈妈的答话句句有比，事事作喻，故弄玄虚，答非所问。她不说为什么不来见李瓶儿，也不说帮不帮丫头拆洗被褥，而是含糊其辞，用连串的比喻，形容她的忙。什么逃兵、故事、卖盐的、咸人儿，油腔滑调，皆是市井俗语，李瓶儿听来定是一头雾水，不知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冯妈妈要的就是这效果，她采用模糊语言，企图蒙混过关。

李瓶儿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反唇相讥：“妈妈子请着你就是不闲，成日赚的钱，不知在那里。”——冯妈妈做媒婆，李瓶儿也有耳闻，于是暗讽她是瞎忙。李瓶儿哪里知道，她现在是为西门庆拉皮条而忙。这忙可没白忙，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还有银子赚。李瓶儿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自己衣食无忧，钱财多多，她冯妈妈孤身一人，靠什么养活自己？靠什么养老送终？她得为自己将来着想，为自己养老积蓄钱财。李瓶儿如果能隔三差五给她钱物，对她关怀备至，她还会招揽这些闲事吗？所以，冯妈妈的背恩忘主，也有李瓶儿的责任。李瓶儿自从嫁到西门庆家后，对曾相依为命的冯妈妈关怀越来越少了。

让李瓶儿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一句并无恶意的嘲讽话，却惹来冯妈妈滔滔不绝、伶牙俐齿的反驳。二人已不再是从前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主仆关系了。冯妈妈得宠于西门庆，自觉长了身价，有了靠山，敢跟李瓶儿平起平坐顶嘴了。

婆子道：“老身‘大风刮了颊耳去——嘴也赶不上’，在这里，赚甚么钱？你恼我，可知心里急急的要来，再转不到这里来，我也不知成日干的甚么事儿哩。后边大娘从那时与了银子，教我门外头替他稍个拜佛的蒲甸儿来，我只要忘了。昨日甫能想起来，卖蒲甸的贼蛮奴才又去了，我怎的回他？”

张口以“老身”自诩，倚老卖老，透着不屑不满。“在这里，嫌什么钱”一句，满含怨气，透出无限辛酸悲凉，见出长期以来，李瓶儿对冯妈妈的冷落，见出冯妈妈在西门府地位的卑下。冯妈妈自知无法自圆其，就一方面布迷魂阵，绕口令似的似是而非找借口，一方面又把话头转向吴月娘，以柔克刚，以退为进：吴月娘的事，都没来得及办，何况你的呢！

李瓶儿道：“你还敢说没有他甸儿，你就信信拖拖跟了和尚去了罢了！他与了你银子，这一向还不替他买将来，你这等妆憨打呆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冯妈妈是在避重就轻找托词，回避李瓶儿的质问，想蒙混过关。李瓶儿心眼直，让她牵着鼻子走，反而担心她挨训，催她快去向吴月娘解释，抓紧了结此事。

冯妈妈乐得顺水推舟，以此为理由，转而去见吴月娘，将李瓶儿要她帮洗被褥的事一推了之。

其实冯妈妈找的这个脱身理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没有帮吴月娘办成事，同样不好交代，甚至更不好交代。所以，李瓶儿听她说没帮吴月娘办成事时，说了一句“你死也”，可见事态的严重。但冯妈妈只能是按下葫芦起了瓢，躲过一关是一关。

对待下人一向宽厚的吴月娘很好摆平，她本来就没把买蒲甸当回事，所以，冯妈妈三言两语就给化解掉。回头她又到李瓶儿房里来，李瓶儿问：“你大娘没骂你？”李瓶儿虽然口头上说气，但内心里还真怕吴月娘怪罪冯妈妈。打狗看主人，冯妈妈毕竟是自己的养娘，得罪了吴月娘，自己也没好处。冯妈妈炫耀自己如何摆平此事，李瓶儿半是悉落半是夸赞地说：“妈妈子，不亏你这片嘴头子，六月里蚊子——也钉死了！”接着又要她今天不要走了，帮着做家务。“那婆子说笑了一回，脱身走了”——冯妈妈不能不急着走，因为“恐怕西门庆往王六儿家去，两步做一步”溜之大吉。李瓶儿的家务事与之相比，简直不算事。

冯妈妈与李瓶儿、吴月娘周旋的整个过程，滑得像一条在泥水里窜来窜去的泥鳅，见招拆招，应付裕如，全靠一张油腔滑调、舌吐莲花的巧嘴。自从为西门庆与王六儿拉上皮条后，冯妈妈对李瓶儿与吴月娘前恭后倨，耍乖卖刁，欺瞒哄骗，无所不用其极，为一己私利而自甘人性堕落。在“金瓶梅”世界里，近西门庆者，无不日趋蜕化变质，由此见出西门庆对社会、对人性的强大腐蚀能量，他的个人堕落具有巨大的群体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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